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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趟开往祖国最东边的火车,每日仅此一趟。下午出发早上到,迎着太阳的方向夸父追日一样。只是打着快车的旗号做着慢车的事儿,逢站必停,急也急不来。 火车到了一个大站,停车十分钟。硬卧十号车厢进来一个娇小的女孩,二十多岁的样子,白皙漂亮。右手拽着一个拖杆箱,左手捏着一张票,微微眯了眼去找自己的铺位。 2号中铺。 抬头看了看行李架,密密麻麻的已经没有了空档。犹豫的功夫,斜挎包里的手机又凑热闹一样的响了起来。 “哎,刚上车……找着了,别担心……我没那么娇贵,睡一晚上觉不就到了……嗯,啰嗦……我才不跟你客气,接站那是必须的……” “啤酒饮料花生瓜子喽……”堆得满满的小推车不紧不慢的过来,带着典型的东北特色。推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人长的倍儿精神,乍一看有点像影星刘烨:“大姐借个光,哎这谁家孩子可注意喽,别磕着碰着……” 女孩手忙脚乱的搬箱子:“得了桃子,我不跟你说了,回见。”手机塞到包里,才要弯腰把拖杆箱往里搬一搬给小推车让路,冷不防火车突然猛的一冲,缓缓驶离车站。女孩不提防之下重心不稳,直直的摔向身后的铺位。 “小心。”一双大手稳稳托住她的小臂,带着磐石一样令人心安的力度,甚至有点疼。 女孩惊魂未定的站直身体,脸上已经窘迫的飞了红霞:“对不起,谢谢,谢谢。” 一片混乱中,她的目光撞进一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带着安定沉稳的气质,令人莫名心安。 呵,竟然是名解放军同志。 肩阔背直,标枪一样坐在1号下铺的那身橄榄绿看的人赏心悦目,笔挺的陆军常服挂在衣帽钩上,肩章上的两毛一明白无误的显示出他的身份。少校。 “给我来碗面,要红烧牛肉的。加根火腿肠。”2号下铺探头坐起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爽朗。 “好咧。”仿版刘烨麻溜的拿了东西递过去,带着些小贫的语气:“就这一种,您要别的我这儿还真没有。” 少校一声不吭的帮着把行李塞到铺位底下,流畅的动作牵扯出草绿色衬衫下结实的肌肉,阳刚十足。 “爷们儿一块整两盅?”正是饭点,狭窄的车厢里满是泡面和各种熟食的味道。坐在过道小桌那边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举着一个小二锅头冲着二毛一晃晃:“时间还早着呢,我哥们儿给买了红肠和烧鸡,闲着也是闲着。” 这样一个临时的大家庭,在东北是彼此毫无生疏的热情自来熟,唠唠嗑说说话,攀攀交情或许还有那么点油嘴滑舌,可是那份朴实的情谊,落在郭颖的眼里,真是稀罕事儿一件。 她住的那个城市,沿海经济发达,比起这边的闭塞落后远远抛下不止一个档次。可是不管是高铁还是飞机上,陌生人之间从来不搭话,除了客气有礼的借过,请让一下,别无他话。 “妹子你坐。”2号下铺扯了扯郭颖的袖子:“这是出差还是回家啊?看你不像俺们这旮旯人。” 郭颖有点局促,确实对这种毫不设防的亲近有些不习惯:“哦,不是,我去看个朋友。” 列车员来换牌子,纸质的车票交出去,一块蓝色磨损厉害的塑料牌塞过来。2号下铺眼尖:“呦,妹子你也到东林啊,火车坐到底,咱俩一样。对了你朋友是谁啊?说不定我认识……” 郭颖那时候完全没概念,一个地方的人怎么可能七扯八扯的都能顺出熟人?这对于生于长于江南那座600多万人口城市的她而言,太过不可思议。 少校一直安静的坐着,婉拒了二锅头的热情邀约,侧着脸望着窗外出神。 他的眉毛很浓,鼻梁高挺,瘦削的脸部线条刚毅,带着花岗岩的力度,麦色的肌肤有着少许的粗粝,那是常年野外摸爬滚打训练产生的结果。唯独血色偏淡的薄唇,带着掩饰不住的柔软。 “哎我说小伙子,”2号下铺转头又去搭话少校,兴致勃勃的:“你也不是本地人吧。你不知道,俺们这旮旯在火车上吃泡面加火腿肠,那味道老好了。我在家从来不吃这玩意儿,可是就是馋,寻思着哪天专门坐趟火车,非得是这种感觉才对……” 天色很快暗了下去,车窗外最后一抹金色的光芒也沉入了地平线。于是那些料峭春风里光秃秃的树枝也看不见了,只有黑黝黝的影子,随着摇晃的车厢飞驰,一闪而过。 车厢里慢慢泛起寒气,郭颖一开始还真不想盖那床带着一块浅黄色污渍的被子,忍了又忍,终究扛不住这东北的倒春寒,扯过被子囫囵个盖在身上。 嘈杂的车厢一点点安静下来。少校去洗漱,拎着不锈钢的杯子和毛巾回来,空气中浮动着清冽的香皂味儿,盖住那股泡面的气息,说不出的好闻。 郭颖翻个身,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手机响的时候,郭颖看了一眼着实不想接。长吐口气,天秤的烂好心作祟,还是接了起来:“你好,王总……哦,我不在那里上班了……刚刚离职……不是,个人原因……谢谢你的好意……好的,你打小李电话,她现在接管我的工作……嗯,不客气……” 电话挂了没五分钟,再度欢快的响起来。郭颖头疼的扶额,周围喧嚣褪去,刻意压低的声音依旧像是公开的信息:“妈……我在火车上……还要一晚上呢……我没跟你怄气,桃子结婚我能不来吗……没有……工作我回去再找,你女儿的能力你还信不过?……求您了,许阿姨那边您帮我推了吧,真的不合适……妈,我还没老的嫁不出去……”脸颊火烧火燎的,仿佛四周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着,一点个人的隐私都没有。 郭颖面朝里,看不到斜下铺躺着的少校嘴角微扬,笑出浅淡的弧度。 逼婚,相亲,无数父母最喜欢的戏码,乐此不疲。 火车慢慢停稳,是一个极小的车站。站台上昏黄的光线映照出石牌上的大字,曲岭。 “好了好了,妈我手机没电了啊,”郭颖哄小孩似的,三言两语挂了电话:“我就是出来转转散散心,过几天就回去,您就别胡思乱想了,跟我爸问个好,拜拜。” 九点半,卧铺车厢熄了灯。呼噜声此起彼伏,只有沿着踢脚线一条昏黄的小灯,默默值守着黑夜。 不习惯,睡不着。 郭颖翻过来调过去,最后索性趴在枕头上,隔着车窗向外看。 其实黑咕隆咚的外面真没啥好看的。东北不比南方,在郭颖的家乡,火车沿线大大小小的城镇就像母鸡下的蛋,车行几里不见荒凉,到处都是灯光和房子,照的人心慌。而在这样地广人稀的东北,火车咣当上一两个钟头不见人烟,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枯树,瘦林,微微泛光的小水泡子,沉默的黑土地。 郭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的,好像不过就是打个盹的功夫,再睁开眼时,窗外已经跳出了一轮光亮刺目的太阳。远远的浮在地平线之上,隔着玻璃触及不到的温度,飞掠而过的水面上还有着薄薄的冰层。 下意识的去摸手机来看,才四点半。天亮的真早。 身上穿着衣服睡了一晚怎么都不舒服,郭颖掩着嘴巴打个哈欠,完全是无意识的往下铺看去。 少校没醒,侧卧的姿容没有醒着时候的坚硬,放松而柔和,三分孩子气。 稍稍探出头,郭颖难得起了无聊的心思。 嗯,长的很帅。关键是够爷们儿,面部轮廓明朗清晰,在粗放和细腻间出奇的寻到制衡点,耐看又带着一丝清贵之气,应该不是一般家庭养出的孩子。 对方没醒,郭颖就由着自己的恶趣味大刺刺的继续观赏。 少校很高,目测应该不会低于一八零。身材嘛,看过去偏瘦,可是郭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男人比五大三粗的壮汉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太多。 窗外金灿灿的阳光随着火车转了个弯,泼剌剌的映照进来,从头到脚温柔的拂过少校的轮廓。笔挺常服上的五星折射出一道光线,恰好落进郭颖的眼中,带着锐利的锋芒。 看起来应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已经混到少校的位置?这算不算年轻有为的典型代表? 郭颖有的没的想的天马行空。还记得自己上初中那会儿,无比喜欢军人,如果不是近视将近五百度,或许她就想办法去当兵了。 再往前追溯,她记得自己儿时的邻居就是一户军属。男人在部队,女人带着个儿子,沉默不多话。每每男人回来探亲,她都无比羡慕,眼巴巴的隔着栅栏看,看那个高大的男人穿着笔挺的制服,高高的把顽皮的男孩抛起再接住,咯咯的笑声像是插了翅膀,翱翔九天。 回忆柔软了她的目光,以至于双眼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水膜,看过去像是纯洁的小鹿,楚楚动人。 少校的双眼睁开的毫无预兆,悄无声息形同鬼魅,准确的捕捉到她的注视,不退不让的看过来。清醒的没有一丝迷蒙的眸子里,哪有半点酣睡的意思? 郭颖顿时给造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早、早上好……”忙不迭的缩回头,鸵鸟样的趴在枕头上。真是该死,偷窥被抓了个现形~ 万幸的是,列车员开始换票了,终点站东林即将到达。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最初想发的,就是这篇。而这个系列的开始也是从袁杨展开画卷的。 如果有看全了谢痞子,倪群,徐岩他们故事的,应该也会对袁杨有所期待。而且这篇文会弥补些小缺憾—— 关于谢痞子曾经暗恋郭颖的过往,关于谢痞子跟前老板聂庆北的恩恩怨怨,关于倪二哥在A市酷毙爆头哥的段落,关于徐小坏他们很早在七四XX部队的回忆…… 那些一直跟着并鼓励我的诸位,看到你们的留言是超开心的事情。感觉上是无比贴近的距离,我们为那几位哥们儿同喜共悲一块儿二呵呵的经历,非常珍贵。 第2章 初见2 黄墙红顶的候车室衬在碧蓝的天空下,带着小镇特有的宁静和一丝童话的气息。空气寒凉清爽,像是撒了一把松针,清香却不腻人。 干净整洁的站台上,裹着月白大风衣的陶俪焦急的垫着脚尖在人群中搜索着好友。身后一步之遥,站着她的青梅竹马,邱行。 “老四,这儿!”陶俪的声音高亢嘹亮,几乎穿破云层,引得站台上的人群纷纷望过来。 拎着行李下车,郭颖还没来得及站直身体,陶俪已经乳燕投林一般扑了过来,撞的她一个趔趄几乎双双跌倒。 陶俪抱着她又蹦又跳,高兴的神情溢于言表,漂亮的大眼睛蒙着晶亮的水雾,泫然的样子:“太好了,你真的来了,我都高兴死了。老四我想死你们了……” 三年的时光流水一样滑过,从陶俪像个女战士一样,为了爱情义无反顾的踏上回家的路途,她们都以为这辈子怕是见不着了。 太远了,远到不可想象。 东林,这个国家最东北的边陲小镇,不通飞机,从省会只有一趟火车通过来,漫长的十四个小时要去煎熬。 “还是那个爱哭鬼。”郭颖心里也很唏嘘,习惯的捏了捏陶俪的脸颊打趣:“没怎么变样啊,跟毕业时候比,就是丰腴了少许。” “呦,还真是巧。”2号下铺的声音插-进来:“陶俪这是你同学啊,俺们上下铺。” “珍姐你这是出差刚回来?”陶俪骄傲的挽着郭颖的胳膊介绍:“我大学同学郭颖,从A市特意赶过来参加我婚礼的。” 珍姐笑的羡慕:“这感情,杠杠的。你们聊,回头让小刚请你同学吃饭。” “邱行你这干哈来了?”那个二锅头也是熟人,拎着看不出颜色的背包跳下车厢。 “郑哥,”邱行走上来,很自然的帮郭颖拎行李:“我媳妇儿同学来了,过来接站。” 郭颖真开眼了。这么一会儿功夫,扒拉出一片熟人…… 少校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笔挺的军装穿在他身上妥帖庄严,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耀眼光华。 抬眼的功夫,陶俪看着少校目露讶色,回头求助时,结结巴巴的语调带着不可思议:“邱行,他……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邱行眉头微皱,显然也觉得熟悉,只是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袁杨!”一声不比陶俪低调多少的兴奋语调加入进来:“你小子!”又高又壮的男人疾步冲过来,铁塔似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啊,他是袁杨!”陶俪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穿了军装愣是没认出来这号风云人物!” 袁杨被来人结结实实来了个熊抱,俊朗的眉眼间颇有些无奈:“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那当然!”来人兴冲冲的:“别看我混的没你好,怎么说咱也是这一亩三分地刑侦队队长,要是连你啥时候回来都整不明白,我可以直接脱了这身皮回家种地了。” “乔哥。”邱行点点头打招呼:“接人啊。” 得,都是熟人,没整了。 这是南方姑娘郭颖第一次来北方,还是这么偏远的林业局。一切都那么新鲜,完全隔了一个世界那么远,与她自幼接触过的风土人情截然不同。四万人的小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有人在,混的稍微好一点,走哪儿都是招呼声一片。 所以在这个晴朗明媚却稍显寒冷的早上,呼啦啦一批人最终一起出站去吃早饭,让牙没刷脸没洗的郭颖囧囧有神,微弱的抗议被彻底忽略了。 …………………………………………………… 不到东北不知道民风彪悍,尤其是在酒桌上。 郭颖辞职前是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外事接待的时候喝酒自然少不了,即使她从不出头闹酒挑衅,可是一直还是觉得自己酒量算是不错的。 如今到了东林,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就是一完全不会喝酒的雏儿。 下了车吃过早饭,在郭颖的坚持下,陶俪不情不愿的到东林宾馆开了个房间。其实她是希望好友住到家里的,只是眼下情况特殊,新房住进去也确有不便之处。姐妹两个也没那么多说道,三言两语就敲定了住宾馆的事宜。 然后,然后就开始了胡吃海喝之旅。 中午十一点,一桌十二个人,除去陶俪两口子,其余的九个都是陌生却热情的陪客。 郭颖看的头皮发麻,表情专注的一个个看过去,耳中听着陶俪的介绍。 这是珍姐的弟弟小刚,我小学同学。那个是我发小斌子,明天的伴郎。还有人民教师周莉,那是我初中的好朋友。张开东,我同桌…… 几年的行政工作做下来,郭颖起码有个好记性。不然这样哗啦啦一通介绍下来,一般人怕是转头就忘了个七七八八。 大盘大盘堆得跟小山似的菜码一道道端上来,看的土包子郭颖直咋舌。这分量,搁在A市可以分三盘不止。 陶俪坐在她右手边,热忱的夹菜。没一会儿的功夫,郭颖面前的碟子就成了小山包。蚕蛹、开江鱼、林蛙、酱骨架、锅包肉、小鸡炖蘑菇…… 邱行端了杯子开酒,清瘦高大的一个男人,没有郭颖印象里东北男人的魁梧彪悍,架了副眼镜倒是很文质彬彬的样子:“陶俪同学就是我同学,今天郭颖不远万里来到咱东林,这地主之谊要尽好,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份儿。这杯洗尘酒大家一块端杯,先走一个。” 一杯白酒倒下肚,邱行面不改色的续杯:“开东,这两天就把接待任务交给你了啊。” “没问题。”张开东爽快的举手示意:“保证完成任务!” 吃过饭下午去了西江水库。 四月的东林,早晚还是接近零度的寒冷,可是中午时分太阳暖洋洋的照着,已经有了昏昏欲睡小阳春的味道。 张开东酒驾,混不吝的充当司机。除了惊惧怀疑的郭颖,没人觉得有啥不妥,天经地义一样。 郭颖的三观被颠覆,莫可奈何的只能入乡随俗。 水面上还有一层冰雪未化尽,深深浅浅灰黑夹杂。远远望过去,安静的蛰伏延展,犹如巨大的诺亚方舟。岸边修了一道古香古色的廊桥,艳丽的大红和翠绿,飞檐拱璧,竟是撞出浓烈的韵味。顺着廊桥走到头,扑面而来的就是满眼的树林,稀疏的带着间距,枯黄的草丛中偶见一抹新绿,扑棱棱的扎眼。间或有不成片的白桦树,独木难成林,成人手掌合围粗细,从根一直到树梢,哪怕长的歪歪扭扭,那纯粹的白依旧令人诧异。夹在灰头土脑的杂树林中,宛如亭亭玉立的婀娜少女,尽情的舒展着腰肢。 郭颖中午喝了三瓶啤酒,虽然不至于醉,可是已经足够让她那点小文艺情结受到刺激,恨不得抒发出来什么情怀才好。 陶俪拿着手机帮她拍照,歪头的,搞怪的,伸展双臂逆风飞翔的。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唯有开心是大事。 张开东和小刚走在前头,远远的给她们姐妹留出说悄悄话的空间。 陶俪抱着郭颖的胳膊,笑着笑着突然红了眼圈,有点小小的伤感。酒精最容易发酵并放大某些细微的情绪,让人甘愿沉沦着掉进漩涡的底部。 “要成家的人了,还这么多愁善感。”郭颖揉揉她的头发:“桃子,恭喜你啊。” 陶俪扁扁嘴,出口的话带着鼻音,反反复复的讲着高兴:“老四你不知道,你能来我有多开心。” 郭颖有点小小的愧疚,其实也是赶巧了。如果不是她恰好因为厌倦而辞职,如果不是因为被妈妈的相亲逼得无处可去,这样的跋山涉水远赴东北,她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点头前来。 “邱行对你好吗?” 陶俪大力的点头,半点犹豫都没有:“好。”想了想又补充:“我们俩走到今天,不容易。” “对你好就行。”郭颖也是心生柔软:“这辈子能找到一个真心实意待你的男人,比什么都强。”她知道桃子的不易。当年从这个地方考走,是亲戚好友的骄傲,没有人会猜到她会为了邱行放弃留在大城市的机会,心甘情愿的走回来。 陶俪哽了嗓子应了一声,不想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对了,什么时候喝你喜酒?” “我啊。”郭颖心有灵犀的做出夸张逗人笑的表情:“你等着吧,高低等啊别着急。” 陶俪吃吃的笑,伸手拧了她胳膊一下:“你个臭老四,上学的时候收到那么多情书,一个都看不上。” 陶俪不提那个名字,郭颖很感激:“你们这儿的人都很热情。”略一停顿又诚恳万分的补充:“咱别整这么大动静三陪了行吗?” 陶俪眨眨眼,突然转了话题:“你跟袁杨一个车厢?知道吗,这家伙曾经是我们东林一中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郭颖慢了半拍,那个名字在脑中打了个滚,一身英挺戎装的少校这才全息立体的浮现出来:“是吗?” “他比我高三届,我上初中他高中,等到我升高中他又去当兵。哎,这个传奇人物一直都是活在别人的口舌相传里,想不到……”陶俪盯着远处的林梢陷入回忆:“我听说他打架很厉害,偏偏各科成绩还拔尖到老师无话可说。你知道吗,我初一同桌那个小姑娘被袁杨迷的不行,按照现在的话讲就是标准的脑残粉。一下课就逮着我吧啦吧啦,袁杨这样袁杨那样……袁杨篮球打的超棒,是校队大前锋。袁杨台球打得好,正手反手背杆全没问题,还有他抽烟的样子很帅,哈……” 郭颖揶揄的碰了碰好友的肩膀:“不会你也……” “哪有。”陶俪的脸上浮上一抹羞色,小女孩一般:“我就是好奇而已。” 太阳暖暖的笼在身上,地上投下两个浓黑的身影,亲密无间。 每个学校都曾有过这种风头无双的校草级人物吧。郭颖笑笑的暗想。阳光太过舒坦,晒的人懒洋洋的,连脑筋都不愿意多转两圈,溜溜达达的慢了步子。 第3章 初见3 随着投影仪一帧帧画面的变化,新娘陶俪和新郎邱行两小无猜弄青梅绕竹马的十几年完整的展现了出来。 宴会大厅里豪爽纷杂的寒暄声慢慢变小,最终浮成衬托的背景,渐渐淡去。 没有千篇一律的唯美婚纱照,可是那些青涩到带着些许土气的泛黄老照片,还有惟妙惟肖的简笔画,扎扎实实的动人心弦。 她和他是小学同桌,土黄刷清漆的课桌上划过互不侵犯的三八线,男生的性子大大咧咧,胳膊不小心越界就会遭到自动铅笔的无情屠戮;秋天的时候,全校在老师的带领下去储木场捡柴火板子用以冬天烧炉子取暖,男孩子蔫儿淘,在草窠子里发现一窝新生的老鼠崽子,混不吝的拎了过来吓唬她,女孩吓的哇哇大哭。 后来上到初中变成前后桌。他还是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痞性,喜欢一个女孩就花了各种心思去欺负她。把她长长的辫子绑在座椅靠背上;往她铅笔盒里放斑斓恶心的毛毛虫;趁她站起来回答老师提问而悄悄搬开她的椅子,坐下的时候狼狈的摔个屁墩儿。 再后来上了高一,他们两个终于不在一个班。她成绩好进了快班,而他吊儿郎当打打架混日子,理所应当的分去慢班。考试的时候自己用橡皮做了个骰子,兴致盎然的一把把投掷选择题的答案,成绩惨不忍睹。也是在那一年,两人终于地下党一样的走到了一起,而明面上却严肃认真的几乎再也不说话。只是周六下午的时候,作为学习委员的她在班级办板报,他就叼着烟靠在教室的后门口,耐心的等着他的女孩。 大学通知书下来那天,全家都高兴疯了,只有她,面上笑的勉强,一颗心已经飞到了他身上。他说分手,老子没耐心等四年。东林有那么多漂亮的姑娘等着他去挑,他不会矫情的等着一个不会回来的大学生。 争吵,和好。两个人都舍不得。一个暑假的泪水泡的她眼睛红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行车的后座见天儿的换人,天天不重样,那些花儿一样的女生,有大胆的就那么抱着他的腰,在清脆的铃声中招摇过市。 她在沉默中一天天萎靡,压抑不住反弹的时候,也曾豁出去的想把自己直接交付给他,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可是他不要,连那张小嘴都没亲过。背着人的时候也曾懦弱的哭泣,可是转头就是男子汉一样硬撑着面子,痞的没心没肺,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八月头她得了急性阑尾炎,父母魂都吓飞了,大半夜将人送进医院。也不知道是哪路谣言传的离谱,大清早不到五点,他就满头大汗的冲进病房,不管不顾的拉着她的手说,没事,你子宫切了老子也要你,这辈子就你了。 眼里看着,耳中听着,郭颖的眼前慢慢氤氲出蒸腾的水汽,喉中哽的发疼。真好。 哪个女人不会幻想这样纯透如水晶的爱情?这样的感动一点一滴,简直就是绝杀,令人毫无抵抗的能力。 音箱里传出嘶嘶啦啦的杂音,可是都影响不了台上那对璧人的情绪。郭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新人身上,不动声色的拿起纸巾摁上眼角。 真没办法,她一直这样,很容易就被感动的稀里哗啦,泪腺发达到异常灵敏。 目光不经意的扫了下四周,隔着两桌的距离,刚好撞进一双望过来的点漆黑眸。 郭颖别扭生硬的放下纸巾,被撞破的尴尬无所遁形。是袁杨。 唉,这个小地方…… 万幸那个男人并没有唐突的一直盯着她看,目光只是略作停留,很快若无其事的转了开去,重新关注在今天的一对主角身上。 司仪讲完那个关于新郎误听新娘割子宫的出糗事件后,全场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久久不歇。那些同学好友年龄相当的更是一叠声的起哄,让邱行背着陶俪全场跑一圈,惩罚他当年的毛躁和二百五。 邱行自是不会打怵,落落大方的打横抱起自己的女人,大踏步的下了场子。 那帮坏小子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一个个摩拳擦掌搬凳子挪椅子,围追堵截,口哨嘹亮,完全就是一副不让通过的架势,场面闹的要翻天。 坐在郭颖身边的张开东急的不行,垫着脚尖看了一会儿,终究心痒难耐,抓了桌上的香烟就赶去风暴中心凑热闹。 新娘子被抱着,给新郎的弟兄们点烟。有的烟头被含湿了口水,有的干脆将过滤嘴朝外横摆一道,还有的每当打火机燃起凑过来,鼻孔就哼的一股气直接将之吹灭…… 饶是邱行体力不错,也被这帮家伙折腾的够呛。涨红了一张脸笑骂,手上却坚定的抱着自己的女人绝不放下。 郭颖就这样看着笑着,心中那种羡慕的情绪翻滚蒸腾,几乎要破堤而出。桃子,一定要幸福啊。 …………………………………………………… 困在都市久了,心底就会自然而然的染上一种叫做焦虑的情绪。 婚姻事业友情爱情,无一不焦虑。 没有的时候心里像是长了草,只觉得自己卑微到泥土里,连别人的目光都不敢迎视,唯恐被打上不思上进的烙印。可是真的什么都有了还是依然平静不下来,挑剔那些不够完美,渴望着更多,不管是不是属于自己。 郭颖一度也有这种坐困围城的感觉。上班碌碌却不见成效,即使拿着不算菲薄的薪水依旧找不到自己归属感的定位。下了班和三五同事好友吃喝玩乐。川菜火锅韩泰口味法国菜,样样吃遍;IMAX大片时尚KTV新潮酒吧,件件不落;商场逛到恶心,美衫华服高档化妆品一袋袋往家拎,心里依旧空的没边没际。 好像坐拥繁华无数,自己还是那个抱着双臂眼巴巴看着邻居羡慕的小女孩。只有她郭颖一个,形和影相伴,没人能够走进她的内心。 她曾以为自己就这样陷在这种怪圈里面,即使不甘心也会走下去。按部就班的工作相亲结婚生子,一辈子看到头。 她从来不是一个骨子里叛逆到一往无前的人,总是在瞻前顾后中失了勇气,湮没在茫茫人海。 可是,竟然真的走出来了。 辞职,拒绝那个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拎着一个箱子就跑到了东林。 二十五岁这一年的春天,郭颖循规蹈矩的生活撕开一个裂口。带着不可言说的窃喜,仿佛往提拉米苏里加了勺辣椒,在巧克力深色的掩盖下,只有自己知道那小小的反叛。 在东林小心谨慎过了三天,那种久违的宁静,发自内心的平和竟然在一天早上自动找上了门。 彼时她刚刚坐起身,拉开房间白色的纱帘,炫目到睁不开眼的日光不管不顾的挤进来,顷刻间将自己从里到外照了个通透,没有死角。 那种感觉,真好。 …………………………………………………… 袁杨的请求提出来的时候,即使已经喝了不少的酒导致大脑晕晕乎乎的,可是郭颖还是直直的赫了一大跳。 太过不可思议却又该死的能够理解。 那天晚上陶俪带着她去吃柴火大锅炖菜。在郭颖的强烈要求下,那些热情的陪客终于没再出现。郭颖松口气,终于不用再捏着绿色的啤酒瓶子醉生梦死,安生吃顿饭是件多么令人梦寐以求的事儿啊。 只是往往事情无法尽如人意,何况是在人口不多的东林。 那家名字叫做简朴寨的小饭店很有特色。三开间的平房,门口堆着一人高的圆木柴垛。包间也没有精美的装潢,水泥地面上盘着一米高贴了白瓷砖的干净灶台,下面烧火,上面嵌了两个大铁锅。 看到那两个锅的尺码,郭颖终于明白自己反对多人参加,陶俪为什么那么遗憾了。 这种分量,她们两个要是能吃下去一锅都算的上是牛掰的。 郭颖灰溜溜的想,如果自己在东林住上一两个月,回去绝对会变成膀大腰圆的彪悍体型。话说这东北菜倒是对她胃口。 陶俪不顾郭颖的反对,很棍气的让老板娘弄了两锅炖菜。一个水库鲤子,一个大鹅加排骨。吃不完没关系,好歹让她这个南方人多尝几种口味,给城里人也长长眼。 结果两份菜才炖进大锅,聊天的功夫,饭店又进了一拨客人。不仅陶俪熟悉,连郭颖都认识一二。 是那天接站的刑侦队乔队长和少校袁杨,还有四个男人,看起来都是极熟的朋友。 拼桌的结果来的毫无悬念。 郭颖坐在左手边炕桌的最里面,对面是陶俪,身边是袁杨,憋了一肚子郁闷说不出来。好端端的闺蜜小聚再度变质,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锅里的浓汤滚沸,香气扑鼻。坑灶烧着火,小包间里面暖融融的。 老板娘进来贴饼子,一边爽利的将金黄的玉米面团摁扁烀到锅周,一边喜笑颜开的跟熟人唠着嗑。 小伙计搬了一箱啤酒和一箱白酒进来,看的郭颖头皮发麻。 偷眼瞄了瞄身边那尊面不改色的大神,发现他还真没把这当回事儿,专注的听着哥们儿胡吹乱侃,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六个男人,三个公安局的,一个部队上的,还有两个在局机关挂职历练。没人穿警服或是工装,袁杨也是衬衫夹克配深色休闲裤,一身短打看过去干练又精神。 陶俪跟几个本地人都很熟,三言两语的就说到了一起。郭颖也不觉得受冷落,安静的喝着茶旁听,竟然也听的津津有味。这六个男人,是同班同学。 又壮又黑的丁国撸起袖子,促狭的开始揭短:“小陶你们不知道,当年最轰动一中的那起女生吃醋打架斗殴事件,起因就是咱们的风云人物袁杨。” “我知道我知道。”陶俪兴奋的稍稍前倾了身体:“那两个女生都是低你们一届的吧。打架那天中午我虽然没看到,可是后来听我们班小广播说的挺邪乎。” “小广播知道个屁。”乔斌嗤之以鼻,开了一瓶白酒给几个男人挨个倒满:“小陶整点白的?还有你同学一起?” 陶俪也不扭捏,大方的把玻璃杯递过去:“我就一杯,多了不行。” 郭颖窘了,纤长的手指攥的紧:“我不会喝酒,白酒就算了。” 毕竟不太熟,乔斌也不好意思硬架掇,转身弯腰拎了一瓶啤酒递过去:“你随意啊,别客气。”递完啤酒又想起先前未尽的话题:“小广播也是听别人讲的,我们哥几个看的是现场。” 袁杨但笑不语,不气恼不自得。微微垂下的眼睑望着桌沿,从郭颖的位置刚好看着他的侧面,浓密的睫毛直且长,勾勒出优美的弧度。 丁国笑着接话,伸手一指坐在自己对面的袁杨:“这小子当年就是一中的祸害,不吭声不吭气的迷倒多少小姑娘。掐架那两个就是为了他争风吃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啧啧,你们是没看见,这女孩要是狠起来,连挠带拽头发,那是往死里整啊。” 袁杨笑着骂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别扯那乱七八糟的往我头上栽赃。来,喝酒。老规矩,下一指呗。” 闹哄哄的喝酒,乔斌又讲了个趣事:“丁国媳妇儿喝酒那叫一个猛。前两天坐一桌吃饭,别人提议碰个杯掐一指,人家直接把手指头立起来了,说横着竖着啊。竖着都淹不到指根,不如干了。”几个人都笑的直颤,横指跟竖指,那是奥拓和奥迪的差距啊有木有。 腰侧挨着的炕道暖暖的,烤的郭颖昏昏欲睡。这样融洽闲扯的氛围让她极其放松,虽然说起来都是陌生人,他们的话题也跟自己完全不沾边,可是那种感觉好的不行,是可以不用绷着神经彻底松弛下来的心境。 乔斌端起酒杯磕了磕桌沿,玻璃杯和瓷砖撞出清脆的响声:“我来提一个。菜也炖熟了,大伙酒杯也该端起来了。都不是外人,咱就不整那虚头巴脑的一套了。来来,先干一杯,欢迎袁杨回来,也欢迎小陶的同学郭颖来咱们东林看看,体会一下东北的风土人情……” 坐他边上欧姓男子撞了下杯子接话:“小陶比我们小三届,你同学按说叫声妹子也合适。小郭你别见外,俺们这地方人实在,有啥说啥,欢迎你常来玩,下次带你对象一块回来玩。” 呃,对象这种生物…… 陶俪笑着打诨:“俺们老四没对象。咋地,欧主任想给介绍一个啊。” 乔斌皱眉,在一群人中俨有老大之范儿:“先把酒喝了再唠,举得胳膊不酸啊。” 这杯开席酒终于一波三折的入了口。乔斌满意的撂下杯子,斜睨着眼睛看着左手边的两个人,越看越觉得合衬。一拍大腿生猛无忌的开起玩笑:“正好我们小袁也没对象,我看合适。” 第4章 初见4 大锅菜真香,地产的啤酒真醉人。 等到郭颖意识到自己隐隐喝多了的时候,身后已经堆了五个空瓶子了。 脸颊滚烫,不知道是面前的大锅醺的还是喝到肚子里的啤酒作祟,亦或者是因为身边那个一直照顾着她、彬彬有礼却话不多的男人。 明明空气中都是烟酒炖菜的五味杂合,偏生她就能闻到其中有那么一丝不一样的气息,清新阳刚,来自他的身上。 微微摇摇头,郭颖托着下巴听他们上山下海的侃大山。 好感,是的,她对袁杨有好感。不是年少时候对那个抱着吉他狷狂桀骜男生的一见倾心,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很舒服。淡淡的,不会张牙舞爪猛烈到灼伤人的肌肤,像五月的阳光。 意识到自己思维的溜号,郭颖有微微的赫然。 真是醉了,竟会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过是成年人聚会拿单身人士开的一个小玩笑,无伤大雅,自己怎么就想多了呢? 袁杨也喝了不少,六个男人五瓶白酒,然后又是大半箱的啤酒清了空。他的脸颊隐隐泛红,只是麦褐的肤色讨巧,看过去不像郭颖这么明显的醉态可掬。 “哎袁杨你小子怎么伺候局儿的?身边女士的杯子都空了还不倒满,罚你一杯!”丁国吵吵嚷嚷的,面前澄黄晶亮的啤酒泛着沫子,漾出一些淌到桌面上。 袁杨侧过脸挑眉看着她,无声的询问。 郭颖摇头,伸手盖住杯口:“不行我不能喝了,丁国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丁国眯了眼,开玩笑的抬抬下巴:“喝不了让你对象代劳呗。” 哄笑四起。陶俪笑的捶桌子,打了两下手疼,又哈着气收了回去。 “格老子神戳戳~”袁杨冷不防爆出一句无奈的川音,将场面更加推到一个了不得的高-潮。说是这样说了,手下却不含糊的端了杯子,全然不惧的跟丁国碰了一下,仰头干了下去。 郭颖跟着他们一起傻笑,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都要飞起来了。明明一桌子大部分都是初识的人,她却丢下所有戒心的喝到九分醉,真是不可思议。 “哎哎,袁杨你小子开这个头可不好啊,”乔斌拧着粗黑的浓眉故意挤兑他:“你要代酒可不能厚此薄彼,俺们可都瞧着呢。” 袁杨若无其事的再度斟满杯子举起:“那就来一个呗,怕你啊。” 英明神武的少校同志俨然激起了公愤,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五打一的灌下了六七瓶啤酒。 郭颖觉得很不好意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袁杨真的因为帮她挡酒而醉倒—— 幸好她的担忧最终落了空。 一顿饭吃吃喝喝热闹到九点多。出了门站在清冷寒凉的空气里,看晴朗夜空上璀璨的星子,郭颖觉得整个心都软的要化了,兴奋的想要放开喉咙大叫。这种没有工业污染的天空,在A市很少能看到了。 “走,唱歌去。今晚好好耍耍。”乔斌大咧咧的搂住袁杨:“十年才见你一回,哥们儿我真高兴。” 东林的KTV好的就那么一家,刚好就在他们吃饭的隔壁。抬脚上楼连两分钟都用不了就转了场子。大厅里有人在蹦迪,六七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围在一起,叼着烟卷的,还有嗨到索性脱了上衣打赤膊的,肆无忌惮的摇摆着精壮的身体。 比起大都市里的歌厅,东林这里甚至称得上是简陋的。可是就是这么个既朴素、歌曲又偏老旧的地方,却带给他们无法替代的欢乐。 男人多,扯着嗓子喊的歌曲就多,一首接一首的。郭颖在昏暗的光线下嗑着瓜子,看着几个大男人勾肩搭背的闹成一团。是那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情谊,深厚牢固坚不可摧。 陶俪是邓丽君的铁杆粉丝,当甜蜜蜜的前奏响起来的时候,郭颖眼前一黑,抬头迎上乔斌微弯下腰邀舞的姿势。 啊,这真要命~她向来最怕的就是跳舞,各种不自在。 七彩的球灯模糊了夜与黑暗的边界,郭颖微侧了脸,目光无意识的滑过沙发上一个个黑乎乎的轮廓。 丁国和袁杨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脑袋挨得很近,一会儿又一起抬头大笑,然后熟稔的拎着酒瓶碰一下,仰头对瓶吹。 第三首又见炊烟浮现屏幕的时候,郭颖简直要哀叹了。她不想跳舞了啊啊啊…… 混着音乐传来几声闷笑,然后一个黑影被猛的推了一把过来杵在她面前:“滚犊子,去请你对象跳舞。” 被袁杨半拥在怀里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郭颖觉得头晕晕的,鼻端萦绕着他身上的气息,相贴的掌心很热。他的手指有厚茧,粗粝托着她的柔软,大掌拢着她的小手,一黑一白出奇矛盾又异常和谐。一时间有种被包围的错觉,兜头盖脸无处可逃。 最初的半分钟不适过后,郭颖发现一个忍俊不禁的结果。那就是貌似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比她还要紧张僵硬不自在,笔直如白杨的身体站的像放哨般一丝不苟,两人之间空着一臂的间距,即使没穿军装却依旧捆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郭颖想忍住来着,可是酒精这东西真是上来那个劲头半点不由人。扑哧失笑后就成了江水决堤,再也控制不住。郭颖笑的低了头,几乎挨到他的肩膀上去。 这人,实在太有趣了~ “笑什么。”袁杨被她笑的无措,黑暗中热血渐渐上涌,是比喝酒还要难处理的场面。 “笑你。”郭颖抿了唇,坦然的打趣他:“你干嘛这么紧张?”手掌扶着的肩膀下,隔着薄薄的衬衫,肌肉紧绷似铁,高度戒备的状态。 袁杨愕然,酒精迟钝了反应,愣了几秒才回过神:“也不是……”辩解没说下去,可是身体却一点点在努力放松,改变自己可笑的行为举止。 郭颖发现自己潜藏具有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的恶劣因子,直白点说就是欺软怕硬。这样略显腼腆的袁杨让她忍不住就想调侃一二:“谢谢你帮我挡酒啊。” “不客气。”袁杨惜字如金,完全按照字面的意思回答。 “我听桃子说你上学时候打架很厉害,成绩又好。” “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瞎折腾。” “成绩那么好怎么没考大学直接去当兵了?”郭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问句明显戳人隐私了,而对方的迟疑更加验证了这点:“对不起,我不是……” “我爷爷那年去世了。”袁杨的声音很低,漆黑的瞳孔幽深不见底,能把一切物质都吸进去的黑洞一般,光线都无法逃脱。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郭颖单薄的道着歉,那点酒意被这么一吓,化成了一层冷汗,粘腻的浮在背后。 “没事。”袁杨轻笑了一声:“都十年了,不用道歉。” 郭颖愧疚的咬着下唇:“我喝多了乱说话,见谅哈……” “都说了没关系。”袁杨若有所思的,又颇有些难以启齿的狼狈:“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行吗?不行的话你直说,千万别为难。” 郭颖很认真的点头,连犹豫都没有,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真心实意:“你说。” 袁杨低头看着她,那么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看得到他的耳尖染了红,混合着少年的羞涩,说不出的动人:“明天晚上有空吗?” 郭颖还没等反应过来,音乐已经渐渐淡了下去,乔斌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杨子下首你的歌,咱哥们儿一块唱。” 懵头懵脑的坐下,郭颖半天缓不过劲儿。什么意思? 如果是在A市,她会以为这个男人对她有好感,直言约会。可是眼下,怎么都不可能荒诞成这样。袁杨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正派严肃洁身自好,连跳个舞都恨不得离出八丈远,怎么会做出那么冒失孟浪的举止? 帮忙?郭颖心里一动,恍恍惚惚的抬头看着手执话筒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有似是而非的恍然破土而出。 说了是无情写了更无情 都做无情人何必再写信 既然已无心何苦再用心 一封信就轻易把过去写成幻影 我站在屋顶 泪和霓虹迷蒙了眼睛 誓言欺骗了吹痛了相信 我的心碎能说给谁听 吾爱的亲爱的可爱的挚爱的永远无悔 不爱的错爱的曾爱的伤爱的永远无情 我为你蹉跎一辈子 你给我潇洒几个字 你简单奇出几个字 却要我收下无尽地无声地哭…… 这一晚上简直闹疯了。 一群早已脱离十七八冲动年龄的男女,吃饭喝酒唱歌,从KTV出来后又不容辩驳的集体去吃烤肉串接着喝啤酒。一直玩到将近后半夜一点半。 乔斌喝吐了,丁国也颓了,闭着眼睛瘫在椅子上睡觉,谁都推不醒。 刚刚晋级他人妇的小桃子也高了,最后连直线都走不成,还是欧主任一个电话招来邱行把人扛回去的。 袁杨烟抽的很凶,俊朗的面容隐在缭绕的烟雾后面默不作声。别人看不清,郭颖却依稀瞧得分明,原本盈了血色的一张脸此刻渐变苍白,颜色浅淡的薄唇更是蒙了灰霾,看的人心生不忍。只是矛盾的是,这人的眼神还要命的清明,隐含锐利,看不出半点迷蒙和醉态。 郭颖不仅仰头喟叹,这是怎样的一个神人啊。 第5章 初见5 老太太年纪过了八十,一头银白色的短发整齐的梳理在耳后,单薄的身体微微佝偻着,铁锈红的薄棉袄还带着新衣的褶皱,足以看得出她对今天要见之人的重视程度。 “小丽啊,我们杨杨可是个好孩子。”老太太拉着郭颖的手,第N次的忘了她的名字。 郭颖好脾气的也不纠正,手掌间握着老人干枯的手指,笑的真诚:“是,我就是看中袁杨的正直善良。” 老太太笑的像个孩子,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童真:“杨杨打小就乖巧听话,跟着我们老两口蹲在这山窝子里吃了不少苦。幸好他自己争气,成绩好又会心疼人,我们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得这么个宝贝金孙。” “奶奶。”袁杨从厨房走出来,袖子挽在胳膊肘处,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刚刚解下的碎花围裙带着十足的喜感:“吃饭了。” 老太太骄傲的又补充:“我们杨杨做饭可好吃了,小丽你可得多吃点。” “奶奶,她叫郭颖,不是小丽。”袁杨利落的支开小方桌,很快的摆上四菜一汤,空气中浮动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老太太迷惑的眨眨眼:“啊?不是小丽啊,我怎么记得是你同桌……” 郭颖站起身,细心的扶着老人家去桌边坐下,面色不改浅笑晏晏:“小丽是袁杨原来的女朋友,奶奶您还记得哪。” 袁杨被这么糗了一下,噎的不行,一张俊脸青红交加,转头又进了厨房拿碗筷。 老太太倒是觉出味儿来了,愧疚的拍着郭颖的手背:“对不起啊孩子,我老糊涂了,你可别跟杨杨生气,那都是小时候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没有。”郭颖忍住笑,快要憋出内伤偏生还得一本正经:“袁杨都跟我说过,那时候不都是年纪小嘛,我不会跟他生气的。” 老太太终于圆满了,瘪着没牙的嘴笑弯了眉眼,一径的点头:“我孙子好,找的孙媳妇儿更好,漂亮懂事。赶快给我生个大胖曾孙子让我瞅一眼,这辈子就知足喽。老头子你是没这个福气……” 年纪大了,老人家也吃不下太多的东西。大多数时间都是笑眯眯的看着两人,目光中带着十成的满足,只愿岁月就此静静流淌。 吃过饭还是好孩子袁杨收拾的碗筷。奶奶常年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撂下饭碗没多久就打了瞌睡,只是在两人劝她上床去睡的时候还固执的不肯,小孩样的,非要陪着孙媳妇儿说说话。 袁杨也没办法,自然的伸手牵过郭颖:“奶奶您去睡吧,我和小颖说会儿话,不用您陪着。” 老太太恍然的笑,像是明白过来的起身往屋里走:“可不是,我还真是老糊涂了……杨杨你们聊,我就不碍事儿了。你房间的被子我今天刚刚晒过,你给小颖多铺两床,咱这地方冷,别冻着。” 郭颖低着头不吭气,握在一起的手火烧火燎的,连内心都渐渐起了毛边。 耳旁传来袁杨吁口气的低语:“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等会儿我奶奶睡着,我送你回宾馆。” 手掌松开,妥帖的温度一点点散去,终究不过是帮个忙的情谊。 要出门的时候,不防老太太突然又拉开里屋门走出来,措手不及的两个人站在门口一时间都患了失语症。 “这大半夜的,杨杨你们上哪儿去?”老人家疑惑的歪着脑袋看着两人。 “哦,”袁杨急中生智:“小颖同学打电话,这不是明天要走嘛,我们出去跟她见个面唠唠嗑。” “谁要走?”老奶奶又犯糊涂:“我孙媳妇儿才来往哪儿走啊?” 袁杨好脾气的解释:“小颖单位忙,请回假不容易。总共就那么几天,回去的路上还得耽误三天,明早的火车不走不行。” 郭颖也跟着帮腔:“是的奶奶,我这能回来看看您就满足了,以后有时间我还会再来的。” 老太太舍不得了:“邻居大伟早上去五泡农场,我让他帮我带点山野菜和开江鱼,寻思着明天做给你吃,闺女啊你太瘦了得好好补补,要不以后不好生养。” 额头黑线扯出一排,郭颖囧囧有神的低头不语。 “奶奶您都睡下了还出来干嘛?”还是袁杨岔的快:“现在没供暖,您可别冻着。” “哦。”老太太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颤巍巍的抬起手指:“我孙媳妇儿是大城市来的,他们跟我说南方人都习惯天天洗澡什么的。我琢磨着咱这儿冷,洗澡就算了,不过我新买了两个盆,洗脸洗脚用,怕杨杨你不知道我搁哪儿了,出来告诉你一声。” 又心酸又窝心,郭颖觉得眼眶开始发热,上前两步半是撒娇半是冲动的扶着老人家回屋:“奶奶您就别操心了,有袁杨在呢,您就好好休息别惦记了,我们都这么大人了。您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以后……以后还要亲眼看看您的曾孙出生不是?” 一路无话。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不紧不慢的往宾馆的方向走去。 没有酒精的磨合,两个人之间还原了再事实不过的真相,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或许多出来的就是那点彼此理解的援手之恩。 郭颖骨子里不是自来熟的性子,袁杨更加慢热。 不长的一条路两人有意无意走的都不快,只是再怎么说,终有目的地到达的时候。 “我奶奶把我养大,这次回来探亲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虽然有点糊涂却一直惦记着我的婚事……”袁杨认真的面孔在月下熠熠生辉:“郭颖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不客气。”被他正儿八百的道谢弄的不好意思,郭颖努力缓和气氛:“说不定下次我也会找你帮忙,呵呵。记得欠我一次就行。” “一定。”袁杨不做假的点头:“你要提前跟我讲,我们部队请假有规定。” “好。”郭颖不再解释,调皮的伸出手:“那袁杨同志,再见了。”她明天早上是真的要走,这倒不是欺骗老太太。 袁杨的大手温暖有力度,粗糙的握感带着令人心安的坚定,仿佛不管这世道浮躁到什么程度,他是自成一派的中流砥柱。不动摇不屈从,站在浊世中顶天立地。 转身要进宾馆大门的时候,郭颖扶着把手稍稍迟疑了几秒。内心的挣扎让天平左右摇摆,留不留电话号码这么件简单的事情变得无比磨人。 他都没提这茬,自己总不能上赶着把手机号告诉人家吧。 “郭颖。”袁杨突然的出声让她吁口气,转过身微笑的恰到好处。 袁杨抓了抓黑亮的短发,颇有点不好意思:“我忘了给你留地址了。”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只签字笔,找不到便签就撕了兜里的烟盒反过来,认认真真的写了后递过去:“这是我的通信地址,部队上私人通讯设备不方便用,有事就写信吧。” 他的真诚倒衬的自己小家子气了。郭颖眉眼弯弯的接过烟盒,小心翼翼的撕下空白的一半,填了自己的手机号递回去:“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有机会到A市一定别客气,我给你当导游。” “一定。” 银白如雪的月光下,她站在高一层的台阶之上,娇小玲珑的身体罩了一层柔光,眉眼间尽是温润。台阶下高大的男子站的笔直,新生如竹,坚韧挺拔。 彼时她是出来散心的南方小女子,误闯一个完全不同的新奇世界,带着喟叹和新鲜,浅浅探了触角就转身回了蜗壳。 而他是长于这片黑山白水间昂扬的男子,积累多年才请下这么一次奢侈的探亲假期,在他的地盘呼朋唤友,享受这难得的休憩时光。十年的军旅生活将他捶打成内敛又刚硬的男人,某些方面敏锐异常,某些方面又迟钝的招人恨。 转身,她向左他向右,是截然相反的方向。只是冥冥中那个叫做命运的东西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兜兜转转尽在不言中。 第6章 表白1 工作一忙起来,转眼时间就是流水样的滑过。 这一年的春天特别短。郭颖感觉上不过睡了一觉,A市已经步入了炎热的夏季,郁郁葱葱的大树上,知了开始没完没了的叫起来。 郭颖的新工作还是老本行,只是这回的公司选的讨巧,是市商业局下属的一家老字号企业,去年刚刚改制完成,本质上还保留着不少国企的拖拉作风,薪资收入已经率先跟民营企业接了轨。 简单点说就是,郭颖找了一份既悠闲又赚钱的工作。一周工作五天,朝九晚五,每年有带薪年假和较为丰厚的福利,简直就是不少焦头烂额大学生理想中的终极目标。 夏天接近尾声的时候,郭妈妈那唠叨了几个月的怨气终于消退的差不多了,这也让一直躲在自己单身公寓不敢回家的郭颖松口气,重新开始回去蹭吃蹭喝,一觉睡到妈妈进屋来掀被子叫起床。 那种感觉真好。即使无忧无虑的童年一去不复返,可是有妈的孩子就是幸福无边啊。 周五的晚上,郭颖推了几个同事的饭局,开着自己的小mini回家。 路上是这个城市惯有的拥堵。汽车一辆挨着一辆,红灯没完没了。偶有小碰擦,男的脸红脖子粗,女的声音尖利不逞退让,完全没有风度可讲。 这个年代,绅士风度已经快要死绝了。 交通台里正在放着一首老歌,是动力火车的《当》。 郭颖心里有点小柔软,某些压在心底的记忆鲜活的泛起来。那是一群带着铁骨柔情的爷们儿,他们并肩而立,唱歌的水平或许不那么高超,却胜在感情真挚。 郭颖这边唏嘘还未了,音乐转弱,主持人嘻嘻哈哈的话语已经将氛围破坏无疑:“明子我给你猜个谜语阿好?说大象放屁,猜一首歌。” 男主持人明子笑的像鸭子,呱呱的:“这还用猜啊,不就是刚刚放完的这首歌嘛……当……”电子合成的笑声充斥了整个耳膜,男主持人甩笑了半天才接下去:“下面我们来韶韶路况哈……” 郭颖无奈的摇头,伸手换了一个电台,正是岁月鎏金这个她喜欢的栏目。 前面的车河缓缓动起来,天色已经微微擦了黑。 手机响起来,郭颖低头瞄了一眼,伸手接通耳朵上的蓝牙。 “老四,明天周末咱约着明明一块出来聚聚?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想你了。” 郭颖周身都放松下来,眉目间是惬意的笑容:“我也想你们了。你问问明明有时间吗?那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可得提前预约。” “这个交给我。”电话那边笑的爽朗:“桃子结婚我们两个都走不开,也幸好还有你去了,不然真是觉得桃子娘家没人了。对了,德胜广场那边新开了一家大鱼铁板烧自助,听我同事说不错。” “行啊,我没意见。”郭颖踩了一脚刹车,让斜后方非要插队的路虎先行一步:“你跟明明商量好,把时间地点短信给我就行。” 到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儿了。郭颖掏出钥匙开了房门,夸张的嗅嗅鼻子扬了声:“妈我回来了,你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饿死了。” 厨房里郭妈妈的声音压过轰轰的抽油烟机,不甘示弱的吼回来:“我今天烤了饼干,你饿了先吃点垫垫。等你爸回来就开饭。” 换了拖鞋,郭颖扔下拎包进了厨房,没个正形的抱住郭妈妈的腰笑嘻嘻的探头往锅里看:“梅干菜笋尖烧肉?哇,妈你真好,变着法做我爱吃的菜。” “臭丫头别闹。”郭妈妈笑嗔:“都是油烟快出去,马上就好了。” 防盗门喀拉一响,郭爸爸也卡着饭点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快餐盒。 饭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是郭家惯例的菜码。 微波炉叮的一声停机,郭爸爸从里面端出来中午请朋友吃饭几乎没动就打包的菜:“来,猪肉粉条炖酸菜,正宗东北菜。” 郭妈妈是喜甜食的南方人,对于酸菜这口一直吃不惯。郭爸爸倒是因为年轻时候在大庆外派了两年,对于东北菜颇为喜爱。 郭颖伸出筷子夹了一口酸菜,脑海里不期然的就想起那锅热气腾腾的柴火大炖菜,还有比美食更热烈彪悍的喝酒氛围。 东林,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怎么感觉上已经遥远的像是过了半辈子那么久远? 郭爸爸惬意的喝了一杯啤酒:“老钱到上海去看病,顺道过来看看我。我们老哥俩儿这也是有小二十年没见着喽。” 郭妈妈知道老钱是他当年在大庆时候的好友,顺着他的意思就问了下去:“怎么了?什么病,严重吗?” 郭爸爸叹口气,颇有点唏嘘:“老钱年轻时候就喝大酒,怎么劝也不听。他儿子在上海工作,这不是劝了好多回让他去看,一直拖着不肯。” “肝有问题了吧。”郭妈妈夹了一块五花肉放在女儿的碗里:“六十多岁的人,年轻时候不当回事,身体说不行就不行了。” “可不是,老钱那时候壮的像头牛。这次见着我都没敢认,刀条脸蜡黄蜡黄的,一米八的大个子瘦的衣服都架不住。”郭爸爸有点难过,举起的杯子滴酒未碰又放了下来:“肝癌晚期。” 郭颖一声不吭的吃饭,一口笋干一口酸菜,不偏不倚。 酒喝的那么凶,年轻仗着底子好,可是老了又能依靠谁? 眼前浮现那张清朗英俊的容颜,缭绕的烟雾挡住他苍白的面孔,慢慢的连那双明亮的眼睛都看不清楚了。 隔了这么久,她还清晰记得他的样子。 突然有点心不在焉,身边父母的闲话家常渐渐远去,只有自己一个人沉浸在回忆的长河里。那天在他奶奶家里,他在厨房烧菜做饭,老人家给她翻看宝贝一样泛旧的影集。 小时候的袁杨长的白白净净特别可爱,站在一群泥猴样的男孩中,出类拔萃异常打眼。到了初中,男孩子渐渐开始抽条,身体长的快,整个人都瘦了下来,可是那种男子汉的气质却一点点开始显山露水,一样的蓝色校服穿在同龄人的身上,唯有袁杨穿出干净清爽的味道。 郭颖记得有一张照片是在冰灯前面照的。四五个少年意气风发,有乔斌有丁国还有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可是五个人里,只有袁杨帅气的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他穿了一件黑色短款皮夹克,双手插在肥肥大大的料子板裤口袋里,半筒的军靴飒亮,神气活现。呵,应该是那个时候最时髦的装扮了吧,半大的小子连笑容都吝啬,微抬着下巴扮酷…… “颖颖?”郭妈妈伸手拍拍愣神的女儿:“想什么好事呢笑的这么开心?” “啊?有吗?”郭颖看着妈妈满脸无辜:“我昨晚做了个梦,彩票中了五百万。妈你今早叫我起床太不是时候了,我正要去彩票中心领奖就被你推醒了。” 郭妈妈知道女儿这是跟自己臭贫,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心病,脸上就怎么都笑不出来,索性连筷子都撂下了:“不是妈说你,你马上都二十六了,上次你张姨介绍那孩子其实真不错,本分踏实工作又好……” “妈。”紧箍咒上头,郭颖头疼的要命:“我才二十五,急什么啊,您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结婚都晚嘛,你看我表姐糖球不是三十才嫁人?” “糖球人家男朋友都谈了快八年了,这能一样吗?”郭妈妈怒其不争的看着郭颖:“你倒是说说看,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也不逼你马上结婚,可是你好歹先处一个看看,女孩家跟男人不一样,一年年行情大跌……” 鬼使神差的,郭颖咬着筷子含糊的说了一句:“妈我找个当兵的好不好?” 郭爸爸笑眯眯的点头:“我看行。” 郭妈妈瞪了老伴儿一眼:“起什么哄,找什么当兵的。郭颖你别在这儿跟你妈打马虎眼,就当军属那种两地分居,你呀,一年都捱不了。何况等到时候转业到地方,一把年纪了又要从头开始……我肯定是不同意。” “妈,”郭颖觉得脸颊发烧,胡乱的吃完碗里的饭站起身:“我就是这么随便一说,瞧瞧您还较真了。我吃饱了,您二老慢用,我回房间上会儿网。” 郭妈妈不放心的叮嘱追着过来:“少看点电脑手机的,成天对着那些玩意儿,眼睛都近视多少度了……” 房门一关,终于清净下来。郭颖松口气,懒散的靠在墙上半晌不动。 唉,大龄女青年的日子真是水深火热啊。 上网浏览了一下最近的娱乐八卦国内外新闻走向,郭颖又去常逛的网站看人掐架看的不亦乐乎。心满意足的转了一圈正打算玩会儿牌,鼠标滑过的地方突然看到腾讯新闻军事那块儿有条不起眼的标题—— XX军区大型军事演习圆满落幕。 点开链接,图文并茂。一水的迷彩服,有泥水里摸爬滚打看不清本色的对抗照片,也有齐刷刷站队列英姿勃发的,看的人热血沸腾。 郭颖情不自禁的靠近,手指无意识的抚上屏幕。 他的生活,离自己的距离是地球和火星的落差吧。A市和XX军区,隔着的不只是二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而是各自全然陌生的纯白真空。 拉开电脑桌的抽屉,轻车熟路的摸出那个烟盒。 他的硬笔字很好看,一笔一划遒劲有力,带着力透纸背的坚定,像他这个人。 郭颖怔怔的看着那行字。 看的久了,一个个方块字仿佛浮在了空中,晃啊晃的蠢蠢欲动。 第7章 表白2 快到年底的时候,公司安排了一个行业内的培训。 按说这种没有考核压力的培训更近乎于旅游,原本应该是那些老资历最爱争抢的香饽饽。只是眼下正是天寒地冻,而培训的地点又不是温暖如春的海南,懒得动弹的几个领导推来推去,最后竟然落到了新进公司不到一年的郭颖头上。 那个麻辣鲜香的C市郭颖没去过,最为出名的就是它的火锅美食和全国排在前三的美女,火辣漂亮。 只是这些都不是郭颖心生向往的原因,或者说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她从接到通知后短短的几分钟愕然转为心中暗生的欣喜,确切真实又无法言说的理由是,袁杨所在的XX军区就在这个城市附近。 这真是疯了。她一方面又在唾弃自己。不过只是萍水之交,说不定人家已经把你忘了。 心底另外一个声音坚定的说,不会,袁杨不是那样的人。 就这样忽喜忽忧着,郭颖和另外一个同事一起踏上了飞往麻辣之都的客机。 …………………………………………………… 培训安排的蜀乐宾馆距离长途汽车南站不远,虽然是郊区,交通却很方便。 郭颖和同事周日下午到达后先去签字报到领了教材,看了一遍课程安排后心里有了数。 培训就在宾馆内的多功能厅,能坐五十多人。 前三天是纸上谈兵,邀请了西南XX大学知名教授和本省商业系统相关领导讲课。第四天是安排的参观,主办方选了三家当地龙头企业前去取经。第五天自由活动,然后就是周末。 来参加培训的都心知肚明,熬过前三天也就算完了,后面的四天可以随着性子到处转转,吃喝玩乐或者报个短途两三日游什么的,毕竟来趟天府之国也不容易,美人美食美景,周边好玩的地方枚不胜数,即使天气寒冷让人缩手缩脚,可是既然来了,总得不虚此行才是。 同行的张霞四十多岁,对于培训安排在郊区这位置颇有怨言。嘀咕了几句之后就开始四处打电话联系着当地的同学朋友什么的,一时在房间里面忙的不亦乐乎。 郭颖倒是犹豫了一下,最终念着心底滚瓜烂熟的那处地址,想着一会儿背着人下去问问服务员怎么走,就不再多此一举的写信或快件通知了。想想也真令人无语,在信息网络这么发达的当下,找个人还要这么周折。 …………………………………………………… 周四中午吃过中饭,郭颖跟张霞敲定了周日晚上返程的机票,皆大欢喜的各自分头行动。 在汽车南站买票上车,小中巴慢吞吞的走走停停,沿着盘山公路蜿蜒上下,过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七四XX野战军部队驻扎地甘明县。 只是她的征途还没到终点。下了车站在县城中心,郭颖看着悠然自得的人群两眼一抹黑,连着问了两个当地人,都因为口音的问题而听的磕磕绊绊不甚清楚。 心中突然生了些许的悔意。这样莽撞又不考虑后果的行径,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万幸的是在她问到第三个人的时候,对方竟然会说普通话,热忱万分的跟她连比划带讲解的说了去驻地的方法。 下午四点半,郭颖终于站在了近乎于荒郊野外的七四XX野战部队的大门口。 冬天太阳落的早,隔着不宽的一条土路,两排白杨伸着光秃秃的树干,斑驳的阳光斜斜的照过来,落在身上也没有什么温度。 出发时候那种一往无前的向往和憧憬在这一路的颠簸中所剩无几,郭颖看着日薄西山的样子,硬着头皮走去岗哨执勤卫兵处询问。 这一问的结果,彻底把她那颗一直退烧犹疑的小心脏直接砸到了零度以下的冰窟窿里。 没有这个人! 这怎么可能啊?太荒谬了! 郭颖不死心,拿出那张已经皱皱巴巴的烟盒,将上面的地址展示给哨兵看:“你瞧,这是不是你们的地址?” 哨兵是个刚入伍不久的新兵蛋子,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是我们这儿的地址没错,可是没有袁杨这个人。” 郭颖很郁闷,看着对方青涩的面孔有点怀疑:“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打个电话进去问问?说不定你们团长或者政委认识呢。” 小兵虽然年轻可也不傻,对方这么质疑他的专业素质一下把他惹急了:“我说你这位大姐,我刚刚打了一圈电话都问过了,确实没有叫袁杨的这号人物嘛……” 郭颖怔怔的低着头站在那里,落日的余晖在她头顶抹上一抹金黄,竟然带了些许大漠的荒凉感。深吸了一口气挥去心头的挫败感,郭颖抬头努力让自己振作一点:“那就算了,麻烦你了小同志。” “找谁?”冷不防身后突然传过来略带沙哑的男声。 郭颖诧异的回头,阳光照进她的眼中,刺的她立刻眯起了双眸,眼前的军官却依然只能看清一个黑黑的轮廓,高且瘦。 “报告谢连长,这位大姐要找一位叫袁杨的同志,可是咱们团部没有这个人。”小兵刷的拔了军姿,抬头挺胸,身体绷成一条直线。 最初的晃眼过后,郭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来人。短而刺的黑亮头发硬硬的根根直立,看过去湿漉漉的,一双细长的眼睛,即使不笑也像是眯着,带着审视的锐利和探究之意。 “袁杨?”谢连长念着这个名字,放松的唇角慢慢上扬,带着某种绝地后的新生希望上下打量着郭颖,饶有兴味:“你是他什么人?” 郭颖窘了,结结巴巴的:“呃,你认识他吗?我是袁杨的朋友。” “哦,朋友啊。”谢连长笑起来一侧嘴角微斜,痞痞的味道:“姑娘你运气真是好到家了,现在整个七四XX能知道袁杨这号神仙的,除了我以外,一双巴掌数的过来。” 小兵急了,黑黑的脸庞涨的紫红:“咱们部队真有袁杨?可是我打电话问了一圈,包括这位大姐地址上写的团部,张文书也说没这个人……” 谢连长手上掂着帽子,意味深长的斜睨了一眼小兵,说出的话张狂又霸气:“袁连座在咱们侦察连横行的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吃奶呢。” …………………………………………………… 谢咏臻很热情的帮郭颖在部队门口的招待所开了个房间,一直忙前忙后的张罗着。 郭颖过意不去,又一直没有袁杨的正面消息,心里不由忐忑着七上八下。 想着刚刚谢咏臻在执勤室不知道往哪儿打的电话,让对方尽快通知袁杨有朋友到七四XX探访——竟然连直接通话都做不到。 其实这个时候她已经打了退堂鼓。想着能跟袁杨通上电话,客气的知会一声就打道回府算了。 冒失。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傻的冒气,完全的犯了想当然的错误。 谢咏臻拎了一个暖水瓶进来,笑容可掬:“我们这块儿条件有限,郭颖同志克服一下哈。” “还好,真是麻烦你了,谢连长。”郭颖连忙站起身,略显局促的道谢:“那个,袁杨是不是在……出任务什么的?不方便就算了,真的,我明天就回去,不打扰你们工作。” 谢咏臻帮她倒了杯热水,不在乎的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出什么任务啊,袁队长带人在山里挖土豆呢。你放心,他一接到信儿,管保撒丫子往回跑,最迟明天中午就能到。” 郭颖听的傻眼,老实巴交的当了真:“挖土豆?”不是吧,一个少校干这种活?难不成是掌管食堂的司务长啥的? 谢咏臻抓抓头发:“我们这么说习惯了……”又突然想起来似的抬头扬眉:“时候不早了,我请你到门口吃个饭。” “不用了。”郭颖对这种天生的热情极为招架不住:“我中午吃的晚,不饿……”在大城市里待惯了,人与人之间一直是惯性的客气疏离,一定的距离之外才是安全的交往原则。郭颖哪里又能想到部队里这样的情况?谢咏臻于她而言,还只是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呢。 只是一路的折腾让她肚子不争气的造了反,十分不给面子的咕噜了一声,在她恰好说完不饿这么虚伪的话语之后,不啻于当面掌掴的难堪。 谢咏臻没有要嘲笑她的意思,只是那笑容太过晃眼,像是一杯新倒的可乐,欢快的泛着气泡,争先恐后往上涌:“在我们这里,客气谦让是要饿肚子的。” 谢连长是个很健谈的人,即使是初次相见,他也没有丁点扭捏或是客套的意思,一壶粗茶加上经典的四菜一汤,天南地北的聊着,一顿饭从六点钟一直吃到八点半。 郭颖意外的认了个老乡。谢咏臻的家是A市郊区的,原本是个县城,在他出来当兵这八年里,随着城市建设步伐的加快,已经撤县建区并通了地铁,当地农民有不少因为拆迁而发了家。 谢家也是其一。兄弟三个分了商品楼七间小户型,加上货币补偿三百多万,正经过的是红火日子。 郭颖说的少听的多,于是她知道了谢连长很多的事情。比如二十六岁的他即将转业回地方,再比如家里给介绍的女朋友因为无法陪伴的原因,不到一年就耐不住寂寞直接拜拜了。 吃完饭谢咏臻送她回招待所,临分别说了一句话让郭颖半宿没睡着觉。 “袁杨这小子,运气真是好的没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痞子登场了哈~ 第8章 表白3 第二天是个阴天,天空呈现浅灰色,看过去很压抑,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雪。 其实蜀地这个地方因为其盆地海拔低的原因,一年中有大半的时候都是这种半死不活的天气,慢说跟北方硬朗放晴的气候没法比,即使是郭颖向来因为污染而不太满意的A市,也要比这里强上一倍不止。 招待所值班的小姑娘受了谢咏臻的叮嘱,看到郭颖下楼就殷勤的凑过来,操着半生不熟的川普跟她讲了半天。 郭颖连听带猜的总算搞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早饭就由这姑娘负责,她让郭颖坐一会儿,她去下面条。而谢连长因为早上有训练安排,要到中午才能出来。 这样麻烦谢咏臻,郭颖很过意不去。私心里她不想欠人情,虽然说起来人家未必想的那么多,只是她小人了一把。 等早饭的功夫,郭颖隔着窗户望着外面的白杨树发呆。 昨晚她以为自己一定会睡不好,可是没有。硬板床和薄薄两床半旧的被褥,依旧让她没心没肺的一觉醒来就是大天亮,连带着让郁结的心情也跟着好转了不少。 她也想过了,如果中午袁杨还是回不来的话,她就跟谢咏臻道个别回头好了,一路坐车回去,天黑之前还是来得及赶到C市的。 她可以自己找找乐子。比如去看看那尊世界上最大的石刻弥勒佛坐像,或者去山里看看猕猴,或者去熊猫基地也行…… 鼻子左下方隐隐起了个痘痘,都是这几天辣椒吃的太欢实,皮肤提出了抗议。 手脚麻利的川妹子端出热气腾腾的面条,白生生的手工面上,碧绿的青豌豆、油汪汪的肉末、泼洒洒的满眼辣椒夹杂着芝麻和花生碎,竟是一碗地道的重庆小面。 招待所的大门被大力的推开,一个飒爽脆生的女中音:“幺妹儿,做啥子呢?” 服务员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亮,放下面条就迎了过去:“敏姐,你咋子来老?” 进来的是个女兵,浓眉大眼短头发,一身橄榄绿更加衬得她英姿飒爽,带着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郭颖看了两眼,心里对这个叫敏姐的女孩第一印象极好。 邵敏四下一打量,竟然就直接走到了郭颖面前,爽利的直不笼统不带拐弯的:“你是郭颖同志?” 第一次被叫同志还不习惯,可是这会儿已经觉得再正常不过。郭颖放下筷子站起身,微笑着迎上对方的目光:“我是。” “谢连长怕你闷,叫我过来陪你聊聊天。要是不怕冷,我可以带你到附近转转,不过也没啥子景色好看就是了。”换成普通话,邵敏的声音依旧干净好听,带着炒豆子样的咯嘣脆感:“我是邵敏,通讯连的。” 那种被过度重视产生的受宠若惊让郭颖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嘴拙只能反复的道谢:“谢谢,太客气了,你们都那么忙,不用管我真的……” 邵敏抿着嘴,歪着头上下看她,带着小女孩一样不加掩饰的好奇:“你是飞鹰袁队长的家属?” …………………………………………………… 如果郭颖早知道自己这趟七四XX部队之行会闹腾出这么大动静,打死她也不会一声不吭的跑来找袁杨。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本来只想去酒吧放松一下,结果竟然被不由分说的推到了万众瞩目的舞台之上要求领舞。荒谬又违和的感觉挥之不去。 中午将近十二点的时候,谢咏臻穿着一身迷彩作训服,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跑出来陪郭颖吃饭。 时间很紧张,三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郭颖也没胃口,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袁杨没有如谢咏臻所说的最迟中午出现,但是不知是真是假,谢连长带来了他的消息,说是下午四点能够赶到,让郭颖务必等他。 其实最后这半句话如果不说,郭颖可能还会半信半疑。谢咏臻也是不了解两人只是曾经相处过那么一小段时间,故意夸大加了补充。谁想弄巧成拙,郭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话不是袁杨说的。 吃饭时候郭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谢咏臻和邵敏要回去的时候,温和却坚决的提出离开,并诚挚的感谢他们这一天来的陪同。 谢咏臻急的不行,反复强调袁杨真的很快就回来,让郭颖再信他一次。 郭颖心里有小小的感动。不管怎样,谢咏臻这份情谊都让她感觉很温暖。他那种掏心掏肺为了战友的心思,还有他对自己算得上无微不至的照顾。 坐着破旧的面包车晃进县城,郭颖要是硬说自己心里坦然的没有丁点惆怅失落那是骗人。只是由着自己性子该做不该做的事情都发生了,她总不能让自己一根筋的拧巴到底不是?凡事讲究个度,看来她和袁杨终究只有那么点擦肩而过的相遇之情。 回城里的大巴是下午三点四十。郭颖抱着自己的包坐在候车室里,周围浓重的异乡口音或急促或巴适,那是他们习惯并且安逸的生活,外人插不进来也很难感同身受。 脑海中浮现谢咏臻了然的笑容和邵敏那声关于家属的猜测,郭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忽略了部队在男女关系方面完全不同于地方的看待方式。 脸颊发烧,慢慢浮上红晕。对啊,作风问题在部队是那么严重的事情,怎么会有普通朋友不远千里的跑来探望呢。自己太大意了。 幸好这个乌龙还没一捅到底。 在国道上慢吞吞走的好好的大巴车突然一记急刹,整车的人惯性的向前倒去,有经典的川骂回荡在车厢里。 不明所以的郭颖抬头,从自己第二排的位置伸着脖子向前看。 一辆沾满泥水灰尘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迷彩吉普车打着双跳横在大巴前面不到十米的安全距离。车门拉开,一个瘦高的男人利落的跳下车,一身作训服风尘仆仆,袖子胡乱的挽在半肘的位置,沙色作战靴沾了泥巴和污渍,整个人看过去带着急匆匆的狼狈。 可是他的眼睛那么明亮,像是天上最璀璨的星子,几乎带着能够灼伤肌肤的实质。他的身体挺拔刚直,薄唇抿成直线,迈着那么坚定的步伐走近,一步步都像是随着战场杀伐的冲锋号鼓点踏到了人心深处,心悸慌乱又热血沸腾。 那一刻,郭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满脑子只有浅薄到花痴的形容词,帅,这个男人真特么的帅爆了! …………………………………………………… 被袁杨劫车并拉回驻地,远远看到谢咏臻笑的跟花儿一样的那张脸,郭颖还是忍不住脸红了,心虚气短。 刚刚在大巴上,随着袁杨诚恳并认真的道歉,那些怨声载道齐齐消匿无踪,车厢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和一些善意的哄笑。郭颖听不太懂那些土话,可是零星的诸如军嫂、漂亮、有眼光那些词语还是一一撞进了她的耳膜,烧的她头昏脑涨。 谢咏臻大步上前,伸出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在袁杨肩膀,笑骂:“这一拳是替我老乡揍的,人家大老远赶过来,你小子差点错过。”转过头又一本正经的看着郭颖:“我们政委批评过他了,并责成这两天他放下全部事情专心陪你,要是刚才没劫到车,就直接开去省会也要把你接回来,不然他这个队长就别干了。” 郭颖窘的摸鼻子傻笑,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瞧你脏的跟泥猴似的。”谢咏臻嫌恶的退后两步,斜着眼睛看袁杨:“去我宿舍冲一把,别熏着人家郭颖同志。这会儿是五点一刻,我在秦妈饭庄定了个包间,六点整可不能迟到。” 袁杨才醒过味儿来,自己这身脏污在都是爷们儿的部队里没啥奇怪,可是对于郭颖来说怕是要捂着鼻子退避三舍了:“刚完成特训从山上下来,时间急我就直接开车出来了……” 谢咏臻这会儿又帮着他说话了,像是急于推销的媒婆,舌灿莲花:“我们袁队也是心急火燎的,生怕赶不及嘛,所以才这么军容不整。嘿嘿,一会儿吃饭罚他先自杀一瓶给你赔罪,郭颖同志你就暂时放他一马以观后效。” 袁杨笑着抬脚去踢他,谢咏臻敏捷的闪身避开。像是两个嬉戏拆招的武林高手,带着不加掩饰的孩子气你来我往。 “谢咏臻你跟我得瑟,看我一会儿怎么整你。” “哎呦我要吓死了,鼎鼎大名的袁队要废了小的,那可不用您老亲自动手,我自裁行吗?” 这两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更确切的说是谢咏臻一直在说单口相声。郭颖发觉自己往日的社交经验全都白历练了,在这儿完全派不上用场。 因为他们不跟你耍心机,不跟你说半句留半句,不跟你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除了拿出真诚相待,没有任何的弯弯绕。 这些军营里保家卫国最可爱的男人们,以淳朴良善的面目深深的在郭颖的心里打下了感动的烙印。 第9章 表白4 这顿在谢咏臻嘴里所说的接风洗尘宴让郭颖很是纠结忐忑了一番。 因为居然连七四XX的团座和政委都出席了,这是多么天大的面子? 即使这面子更可能是因为袁杨的缘故。 一桌十个人,按个轮番的夸奖袁杨,到最后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推销风格。最稳重的王政委笑眯眯的抽着烟看他的部下们互掐,桌上唯一一个女孩子邵敏笑眯眯的,一急就蹦出川音,令人莞尔。 这场面,带着令郭颖心惊肉跳的熟悉感。 身边还是袁杨,安静的坐着,话不多却让人安心,就是那种天塌下来有他帮你顶着的踏实感觉。 酒宴过半,王政委和高团座离席,打趣的说老家伙就不在这儿碍眼了,省的他们年轻人玩的束手束脚。 领导一走,包间里更热闹了。 七四XX是袁杨调去飞鹰前的老部队,感情深厚的娘家大本营。现在包括谢咏臻在内,还有几个老资格的连长指导员都曾经是袁杨带出来的兵,他们一直热爱并敬畏这位年轻的少校,因为他在整个以吃苦耐劳著称的XX军区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论起单兵作战的能力无人能敌,带兵也有自己独有的一套方法,甭管什么刺头儿到他手上,不出一个月就是心服口服的结果。 “嫂子,”装甲步兵连的徐连长是山东人,亲热称呼的那叫一个荡气回肠:“俺敬你一杯,袁队有这个福气,俺们大伙儿都替他高兴着咧。” 郭颖喝了几瓶啤酒,这会儿头都晕乎乎的。关于称呼和彼此的关系,袁杨从一开始就正色的强调了只是一般的朋友,让大家别乱叫。只是这会儿喝的上听了,领导也走了,这群混不吝的老兵油子想当然的更加无法无天了。 “嫂子你不知道,袁队没去飞鹰之前,在我们这儿老受欢迎了。”说话的是炮兵连的郑连长,一身横练疙瘩肉,就是李逵来了也要忌惮三分的主儿。缺点是酒喝高了话密:“是不是啊邵敏?” 邵敏大大方方的点头:“可不是,我们整个通讯连及医务室所有的女兵梦中情人就是袁队,可惜人家瞧不上咱。” 几个大老爷们拍桌子大笑,粗犷豪放。 郭颖也被感染了,一点点放开心防融入进去。 袁杨在抽烟,清朗的眉目间无比放松。像是懒洋洋的豹子,卸下所有的锐利和警惕,带着宠溺的味道,由着他们胡闹。 这些是他的兄弟们,并肩作战朝夕相处的战友,一起流血流汗摸爬滚打,在最热血的青春里结下深厚的情谊,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牢不可破的关系了。 甚至连谢咏臻这样跑前跑后的忙活着,袁杨也不会说出半个谢字。因为男人对自家兄弟那深远宽广的感谢都埋在心底,一旦有需要就是毫不犹豫的以实际行动来表达。 感情不是说出来的,虽然现在跟他们严重脱节的社会上已是一片浮夸之风。 野战部队虽然往日里训练强度大条件比较艰苦,可是周末也是按照国家的规定,是例行的休息时间,只不过进出均需请假销假。当然,像侦察连谢咏臻这样的老兵油子除外。他们聪明圆滑不会犯大错,那些站岗的小兵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有明显破坏纪律的行为就权当自己看不着。 所以在这样一个相对轻松的周五夜晚,吃过饭后的一群人就把郭颖带进了一路之隔的部队院墙之内。 风很凉,带着潮湿的水气,吹在脸上是令人清醒的温度,只是郭颖再怎么努力睁大眼睛,依旧唤不回渐渐醺醺然的神智。 有时候说的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的就是当下这种情况吧。 袁杨走在她的左手边,一个拳头的距离。随着步子的晃动,肩膀偶有碰撞,一触即分。 院子里路灯并不明亮,甚至略显昏暗,他的影子将她遮住,慢慢的又分开。 谢咏臻和大徐在前面已经操练起来了,你一拳我一脚的,跟年轻气盛的新兵一样,不得章法,快乐的无比单纯。 有什么关系呢?正在最好的年华里,有着肝胆相照的一群兄弟们,即使繁重的训练压的他们鬼哭狼嚎,一觉起来还是好汉一条,砸不烂压不扁,铁骨铮铮意气风发。 “飞鹰队是管后勤的?”郭颖心情很好,眼见撇开一段距离没人注意他们两个,不无好奇的问出了口:“当然,要是我问了军事机密,你就什么都别说。” 袁杨被她憨憨的样子逗笑了,心里少有的涌起一种陌生的情愫,很柔软也不太习惯:“不是,怎么这么问?” “我就知道他骗人。”郭颖嘀咕着,刚刚走过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叠成一个:“谢咏臻说你带人在山上挖土豆。”其实她没那么傻啊,也知道十之八-九这是打趣的话,当不得真。可是这会儿她就想跟袁杨说说话,哪怕是没什么营养没什么内容的傻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急迫的想要证明什么一样。 像个不成熟的小女孩。 袁杨垂在身侧的大手不动声色的背到身后,左右手握在一起,带着军人的自制:“他逗你玩的,飞鹰队跟他们侦察连差不多,只不过我们常年在山上,训练更苦一点,那里信号很差,通信也不便,所以手机那玩意儿基本只能当砖头用。” 郭颖吃吃的笑,低着头眉目楚楚动人:“看起来你比大半年前又瘦了呢。” 袁杨心思一动,脚下不由自主就停了。两人刚好走到一处背阴处,身影都隐在暗处看不分明。 “郭颖……” “嗯?”郭颖漫不经心的抬头,恰巧撞到那双黑濯石一样的眼睛中去,里面带着探寻之意,还有一丝不确定的焦灼。心脏一下子拎了起来,口干舌燥。 “姐姐。”前面传来邵敏银铃样的笑声打断了这种微妙的胶着:“一会儿我带你去洗澡,招待所没这条件,咱女兵宿舍可以。” …………………………………………………… 郭颖是被中气十足的口号声吵醒的。 揉了揉眼睛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直到几秒钟后才醒过神,哦,她这是在邵敏的宿舍里面。昨晚连招待所都没回。 下意识的侧头,两步之遥的床铺已经平整熨帖的没有一丝褶皱,可以当内务标兵的级别。邵敏不在。 慢慢撑着身子坐起,大脑隐隐作痛。 邵敏推门进来,一身戎装神清气爽:“姐姐醒了?”她是本地人,没有跟着那群男人一块叫嫂子,习惯上叫姐姐更亲近一些。 酒醒了理智回归,郭颖讷讷的:“我这样住到你们宿舍,会不会违反了规定让你们难做?” 邵敏不在乎的放下手里的不锈钢饭盒:“有袁队罩着,你放一百个心。”停了下又补充一句给她宽心:“我们这儿算不上严格的军事保密单位,而且袁队那个人心里有数,他呀就算被那帮小子灌倒,脑袋里那根是非弦都是绷紧的。错不了。行了,我帮你打了早饭,先洗漱一下吃饭吧,一会儿还要去参观谢连长的魔鬼训练营呢。” 郭颖眨眼:“魔鬼训练营?” “你忘了啊,”邵敏笑出一个浅浅的小酒窝,带着稚气:“昨晚你说要看训练演习的,袁队那边不方便,谢连就自告奋勇揽下了。今天周末,他安排了一个班做拔尖训练,你去看看不碍事。”其实她不知道,这会儿外面差不多翻了天,半个团的人都知道鼎鼎有名的飞鹰队袁队长的家属到部队探亲来了。 至于是哪个大喇叭广而告之的,这个属于军事机密…… 上面有领导的默许,中间有基层干部的配合,下面有新兵对传奇人物的好奇。即使她们面上还是装着刚巧路过的态势而隐在不起眼的角落观看,大家却都心知肚明。这场让郭颖心痒又遮掩的训练看的她荡气回肠。 像是看电影,又像是传说中的特种兵训练。 八百米障碍,泥潭格斗,徒手攀登,穿越雷区。一个个生龙活虎的矫健身姿带着大无畏的精神,将军人威武彪悍的一面诠释的淋漓尽致。 谢连长有特意显摆之意,选的是自己连队下面军事本领最过硬的一班,就算军区领导下来视察,表演赛也不过如此规格了。 郭颖看的心荡神驰,心中不自觉的就将那些身影和脑海里的袁杨重叠在了一起。他们并肩训练,勇猛如翱翔九天的雄鹰,忠诚坚贞意志坚定。 邵敏装作不经意的偷看了她两次,极为满意她的专注和震撼。 姜还是老的辣啊,谢连长这招猛棋下的妙,精彩绝伦。 空气中漂浮着男性阳刚的气息,雄性荷尔蒙严重超标。这是每个男人命中都该经历的一种生活,是平淡无奇曲子中最妙的那个滑音,即使短暂也美妙无比。 郭颖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她都是掏心挖肺的好,或许在她隐隐感觉到原因的时候,她已经走的太远,想要回头都变得很难。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天黑吃晚饭的时候,郭颖才意识到,这是她在这里住的最后一晚了,明天就要踏上返程回A市了。 那种强烈的失落感让她失重,甚至比离开东林的时候还要难受。 她竟然有不想回到过往生活的念头了,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样惆怅着,即使袁杨有意控制着,郭颖还是多了。 包间里面一群男人大眼瞪小眼,隔壁卫生间里传来极为难受的呕吐声,听的人揪心。还有邵敏在旁边不住的安慰声音。 “袁队。”谢咏臻表情忐忑的像个犯错误的小孩:“我们不是有意的,就是、就是替你高兴,这一不小心就多了……” “让我说你们什么好……”袁杨将烟头扔在地面,脚尖碾灭:“我知道你们一个个心里琢磨什么。别再乱掰扯了知道吗?郭颖跟我们不一样,也不会有你们期待的结果,别给我添乱了。” 大徐不服气的顶嘴:“怎么就不一样了,我看人家郭颖对你就有那个心思。现在这个社会,没有姑娘瞧得起我们这些傻大兵,可是嫂子不一样……” “我配不上。”袁杨干脆的封了他们的口。 这次是谢咏臻跳出来了:“怎么就配不上?郎才女貌,她是大学毕业生,袁队你是S市陆指高材生,我看再合适不过。” 袁杨很冷静,淡淡泛红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倾向:“像我们这样的,成天猫在山上集训或是出任务,下到县城都不容易。找人家姑娘守活寡吗?” 一针见血,几个大老爷们儿都不吭声了。 “别跟我讲随军。”袁杨呼口气,从烟盒里摸出最后一根烟咬在整齐的牙齿间,有力的大手将烟盒团吧团吧准确的扔进垃圾篓:“现在不是七十年代,经济发展到这一步,连最偏远村子的姑娘都不愿意嫁为军属,宁可去深圳打工。我们有什么权利去指责她们的选择?当兵是我们心甘情愿的,没人拿枪逼着你,可是同理,我们也不能用道德去绑架别人的思想,谁都不能。” 谢咏臻眼圈泛了红:“可是,可是我看得出……” “谁年轻时候还没冲动过那么一两次呢?”袁杨笑的柔和,目光却坚定:“在她眼中,我们这里新鲜又不一样,是她一辈子没有经历过的世界。可是这世界属于我们,让我们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而不舍得离开,但是这里不属于她。所以我愿意一尽地主之谊让她圆梦,可是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生活还要继续。这么说,还有人不明白吗?” 第10章 表白5 深一脚浅一脚的被邵敏搀着送回招待所,郭颖脑袋昏沉沉的,有什么东西像是被忘掉了,可是任她怎么想,被酒精泡到麻痹的思维就是散到拢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她这么难受? 心里想着,嘴里就说出来了:“我难受……” 袁杨到楼下要了点蜂蜜,冲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喝的太猛肚子都倒空了,喝点蜂蜜水压一压,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早上晚些起来能舒服点。” 郭颖乖乖的点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袁杨和邵敏都没听清。 “袁队,我先回去了。”邵敏怎么都觉得自己继续待下去不合适:“你放心,我明天早点过来。” “一起走。”袁杨淡淡的,看着郭颖喝了半杯水放下茶缸,小脑袋一冲一冲的,目光依旧没有焦距:“郭颖你早点歇着,有事叫楼下的服务员,我交代过了。” 邵敏听的不是个味儿,这个袁队怎么就能硬起心肠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呢?人家女孩千里迢迢为了他赶过来,那点心思就连不解风情的郑连长都看的出来。 何况对方醉成这样。 袁队,你的心是筛子吗?什么细腻的情绪都无情的漏出去,丁点不留。 “袁队我觉得你做的不对,真的,特不爷们儿。”邵敏压低声音:“你就抱着你的飞鹰队在山里死靠吧,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是你最亲的媳妇儿,一辈子也不要成家好了。” 袁杨不说话,站的笔直的身体像是驻地门口的小白杨,纤长挺拔,直插天际。那是一种气度,不刻意不做作,带着千锤百炼的绝硬密度。 两个人走到门口,袁杨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微微泛黄的白色被子盖着那具娇小玲珑的身体,秀气的眉毛痛苦的微微拧着,长而翘的睫毛轻颤不已。落在枕头上的黑发衬着白瓷样的肌肤,看过去是碰都不敢碰的水晶娃娃一般,漂亮也易碎。 下了二楼走到大门口,邵敏跟值班的老板娘再三交代了一遍,前半夜隔半个小时上去听听动静。万一要真再吐了,好歹得有人帮着弄一下。 这样耽搁了两分钟,待到推门的时候,就听到木头楼梯上跌跌撞撞的虚浮脚步声由远及近,引得两个人齐刷刷回头。 可不正是鬓发蓬乱目光迷蒙的郭颖? “袁杨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 执拗的要出来散步,可是外面零度以下的寒冷在解酒的同时,更让人随着陡起的酒寒颤个不停。不过十分钟的功夫,郭颖就算硬撑着,上下牙也忍不住的撞了起来。 真冷。 袁杨随手解开扣子,将身上的冬季常服披在郭颖肩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在深墨色的夜晚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冻的够呛。 郭颖贪恋的裹紧满是他身上气息的外套,同时又矛盾的厉害:“不行,太冷了,你就一件衬衫……” “没关系。”袁杨不是耍帅。事实上在这种温度下,他们武装泅渡过河几千米要比这痛苦多了,河水冰寒彻骨,激的人迸发出潜能拼了命的向前游动,不然就会冻僵。 眼下的状况只要压下一开始身体的自然过激反应,很快就习惯了。 郭颖唔了一声,默默的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这条路算是一条省级公路,偶有重装载货大卡车呼啸着过去,橘黄的车灯下尘土飞扬。 郭颖昏头昏脑的想着,这可真不是压马路的好地方,又脏又破,连路灯都没有。 可是怎么办呢,即使什么都没有,还有身边这个人。那么重要,唯一重要,必不可少。 酒意醒了几分,思维一点点清晰。 身前领先半步的袁杨沉默着,即使有车开着大灯过去,从郭颖的角度也只能看到他三分之一的脸部轮廓。 清了清喉咙,话还没开始说,心跳已经先乱了:“袁杨你讨厌我?” 袁杨诧异的侧过脸:“没有。” 郭颖听到自己心脏在强劲的跳动,咚咚咚咚,血液流的很快。一辈子没做过这样主动大胆的事,可是她想。心里有多想,这会儿就有多渴望:“那你有女朋友吗?” 这次袁杨的回答慢了半拍:“没有。” 郭颖的耳朵捕捉到自己故作开朗的笑声,很涩又陌生:“有男朋友吗?” 这么微妙的情况下,袁杨依旧有了哭笑不得的心情。这个丫头,怎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说嘛。”郭颖借酒壮胆,伸手想拉住他的大手却又胆怯,五指上移,竟然扯住了他的衬衫袖子,就那么停留在那里,也不松开的晃了晃,带着撒娇的意味。 “没有。”袁杨的声音透着无奈。他要是现在还不知道郭颖下面要说什么,这二十八年他就白活了。可是他偏偏做不出先声夺人堵住话头这样的事儿。 “那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脸上烫的要命,郭颖强作镇定的声音却不自觉露了怯。 袁杨不吭声。 不过短短的一分钟几乎要了郭颖的命,让她本就不多的勇气一泻千里:“袁杨?” “郭颖,”袁杨站定,转过身来看着她,隔着一臂的安全距离:“我们不合适。” 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迎面被人掴了一掌,郭颖执拗的不退不让:“为什么?你有心上人了?” “你很优秀,是我配不上你。”袁杨很直白,即使这话说出来很损男人的面子。他不想郭颖后悔。 郭颖沉默了,半晌才低着头自嘲的笑笑:“我这是被发好人卡了吗?”很奇怪,这样被拒绝了明明很难过却没有哭的欲-望:“对不起,是我自以为是了。” 邵敏的话陡然复播在耳边——袁队我觉得你做的不对,真的,特不爷们儿。 “这还是我第一次倒追呢。”郭颖揉揉脸:“死的真难看。”算了,好歹她争取过,对得起自己。 感情这种东西,摸不着看不到最是捉摸不定。喜欢就是喜欢,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别人眼中的般配都是瞎扯,做不得数。就像那句老话,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很想伸手抱住她,就像昨晚在操场上她抬头带着信任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于袁杨是极其少有的冲动:“郭颖我说的是实话,不是推托之词。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那边甚至还不如这儿,一年也下来不了几回。我不想耽误你。” 郭颖这会儿脑筋转的慢不意味着彻底不转,袁杨的话在心里打个滚,很快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潜藏意思。心里有点点的委屈,那么多的话堵在喉咙口,最后酝酿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那你喜欢我吗?” 袁杨又变哑巴了。他的诚实让他说实话,可是又那么难以启齿,会将他冷静导向的结果完全彻底的推翻。 十年的部队生活把人练得一板一眼令行禁止。对于袁杨而言,不管是极为苛刻的体能要求还是军事技术考核,哪怕是令人头疼的政治思想指导,他都能够做到游刃有余。出任务也好,实弹演习对抗也罢,飞鹰队第一特别行动队中队长袁杨从来都是狡诈如狐思维敏捷的优秀猎手,不给对手任何机会。他的傲骨是在一场场从身体到精神不断磨砺成长的战斗中捶打出来的,牢固的落地生根。 唯有感情。几乎让他动摇到失了信念。 这不是部队上的命令,一是一二是二,可以用黑白分明的是非对错来做出判断,进一步拍板决定。这是感性的问题,答案在内心。 郭颖漂亮的大眼睛浮上一层水雾:“我现在算是真的相信了。邵敏说你不管喝成什么样,冲动这种事都跟你无缘……”这得冷静到什么地步才能如此自持?不犯错不冲动的人,太可怕了。换个角度,还是因为不爱吧:“呵,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拉倒。一个男人,尤其还是我们钢铁长城的解放军同志……说句实话拒绝有那么难吗?” 袁杨下巴上的线条一下子绷的死紧,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是自己都没觉察的强大力道:“喜欢。我喜欢你。所以更怕你跟了我吃苦。” 惊愕的抬头,郭颖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一拍。 幻听了吧? 一掌的距离,他的双眼带着坚定,慎重的几乎有些可笑。可是里面没有歉意谎言欺骗,是一个男人对于感情最认真的承诺,落地砸坑。 “呃……完蛋了……我一定是醉的太厉害了……”郭颖傻傻的眨眨眼,头一次明白有种酒是不用喝就会醉的。想笑想跳想要大喊大叫,这是什么样的神经……病啊~ “所以我觉得,等你明天早上醒酒了再说这些行吗?”被她这样纯然信赖的目光看着,就是块石头也要忍不住了,何况他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男人。 “不行。”郭颖任性的摇头,被他握住的手腕动了动,在他松开之前将五指穿过他的指缝,改成十指相扣,带着某种隐意的亲昵:“我这会儿说的不是醉话,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明天醒来推脱忘记的一干二净。而且……袁杨你别笑话我,我其实胆子就这么大一点。即使再喜欢你,明早酒醒在太阳升起之后,我都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勇气再重复说一遍……” 隆隆的卡车由远及近,车灯的边缘擦过路边两个靠到很近的身影,转瞬即逝。 我不怕吃苦,只怕不能和你在一起。 第11章 表白6 才刚刚表白过情意就要分开,世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此。 是晚上八点半的航班。从驻地到机场,若是坐小面包转大巴要将近四个小时,可是由了不起的袁队长开车,即使在他怜香惜玉速度减半的前提下,依旧只要两个小时就够了。 兴奋的一晚上没睡好,郭颖一大早就醒了。外面的天空刚刚泛了灰白,部队的起床号已经嘹亮的冲破云层,带着十足的冲劲。 睁着眼睛看着洁白的墙壁几分钟,郭颖一骨碌翻过身,双拳摞在一起垫着下巴,隔着窗户往外看去。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下小半,露出仅着一件长袖t恤的肩膀,丝丝凉意沿着被窝敞开的口子钻进去,刺激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这真是要命了。该怎么办呵?从醒过来有了意识,她就开始想念他了。 郭颖情不自禁的傻笑,带着甜蜜和羞涩。她竟然真的说出来了,而且他也喜欢她。 二十五六岁老练的社会人,竟然会有初恋那种怦然的感觉,像个纯情的小家伙。 心里像是装了蜜糖的罐子,随着身体再度翻转仰躺过来,那些甜丝丝粘腻腻染的到处都是,每一个角落都不遗漏,把心脏沁成一颗大蜜饯。 天气依旧不好,潮湿寒冷不见太阳。可是心境的变化已经让这一切都带上了不一样的色彩。嗯,空气沁凉寒爽,污染指数很低啊。没有太阳有什么关系,温暖在心里,不是挂在天上。 睡的不够神态萎靡,矛盾的是精神一直处于无法将息的亢奋状态。 想见到他,想见到他。想着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面容,伸手就能触碰到他骨节分明的大手…… 心里蓦地起了犹疑。要不……打电话回去再请两天假?反正要过年了,单位事儿也不多~ 咬着下唇脸蛋发了烧,郭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病了。明明过了为爱痴狂的年纪却像发水痘一样的犯了癔症,无可救药。 “姐姐,醒了吗?”门外传来邵敏低低的声音,怕吵醒她一样,伴随着两下清浅的敲门声。 “嗯,起了。”郭颖笑的眉眼弯弯,起身利落的穿好衣裤去开门。 …………………………………………………… 吃中饭的时候,不知道是袁杨有意安排还是训练确实紧张,只有谢咏臻和邵敏作陪,其他几个人都没有露面。 也不知道是邵敏跟谢咏臻讲了什么还是那个老狐狸确实看出了什么,总之一顿饭的功夫,谢连长同志一直在笑,瞅瞅袁杨又瞅瞅郭颖,眼神毫不掩饰带着赤-裸裸的揶揄。 袁杨一开始还很是镇定的样子,该喝茶喝茶,该吃饭吃饭。只是被谢咏臻盯的时间长了,最终还是恼羞成怒,差点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去,薅着脖领子拎出去死锤一番。 谢咏臻今天还是嫂子嫂子的叫。郭颖自己做贼心虚,怎么听都觉得跟前两天的味道不一样,红口白牙的不容辩驳。 吃过饭还不到十二点半,谢咏臻不由分说的推着袁杨赶他走。嘴里嘟囔着老子下午一堆事儿,没空陪你玩,带嫂子去县城转转什么的。其实人口比东林还少的甘明县有什么可好转的,不过是想给两个人创造些独处的机会而已。 袁杨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一上午居然因为团座的一句戏言而在电子对抗连蹲了整四个小时,真是把谢咏臻气的想揍人。 “姐姐,我们袁队是个好人,虽然感情上迟钝了一点。”临上车前,邵敏拉着郭颖到一边说悄悄话:“你把他收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不然我们部队里不知道又得有多少小姑娘碎落一地芳心。这种业务拔尖品行端正长的又帅的男人在我们整个军区都扒拉不出来几个,姐姐你多担待着点,该捶就捶,保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郭颖鼻子酸酸的用力点头。和邵敏相处不久却很喜欢这个直爽的丫头:“好。以后转到地方,有空去姐姐那里玩。” 邵敏大咧咧的笑:“一言为定。你和袁队的喜酒我一定要去喝,不管是在A市还是北京。请假也得去。” 郭颖被感动的够呛,一时间也没深思为什么会扯出北京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 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两个越来越小的身影,挺直的像是路边的白杨树,枝干向上高昂着头,即使酷寒贫瘠亦不能使其弯腰,枝枝傲骨树树有声! 终于到了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那么心心念念的,一旦成了真又都是正襟危坐,连多看对方一眼都觉得心慌气短。 袁杨穿的还是来的时候那套迷彩作训服,只是已经清洗干净,看过去带着硬朗的做派,在车厢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深深浅浅的橄榄绿几乎占据了郭颖的全部视线,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眈了一眼他专心开车的侧脸,板正的衣服领口,还有他一手握方向盘的动作……郭颖不自在的转头看向车窗外,哎,越看越喜欢怎么办…… 路上渐渐有了行人,车子已经进了县城。 袁杨放缓车速,换了二档:“这会儿头还疼吗?” “不疼了。”郭颖摇摇头:“睡觉前就完全醒酒了。”傻瓜,这么明示你该知道了吧。 谁知道袁杨就是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愣是不接话了。 郭颖不甘心,看看他又抬眼看看开始混乱拥挤的街景。头上缠着藏蓝色布巾的少数民族大爷背着筐子慢吞吞的行走。卖蔬菜的大妈占据了小半幅路面,蹲下来买菜的人又占据了剩下的三分之一。有个三四岁的淘气小男孩穿了件簇新的花棉袄,趁他妈妈不注意,拿着一根棒棒糖步履蹒跚的跑到了马路中央。 袁杨的车子开的很稳,完全没有刚出驻地时候那种生猛。其实郭颖不知道,正常情况下小袁少校开车,能把胆子大的姑娘吓的心跳飙升至一百八,今天这种一百四的速度,只能算是儿科~ “那是什么地方?”郭颖眼尖的看到左前方有座土黄色的小山,山顶上有个凉亭,或许是时日久了,灰败的连颜色都看不出来。 “北山公园。”袁杨难得开了窍,方向盘一转,避开一只扑棱棱挣脱束缚飞窜上街的大花公鸡:“去看看吗?” “好啊。”郭颖笑眯了眼:“就去那里。” 说是北山公园,其实真的抬举它了。原始风貌的小山包上,除了凉亭空无一物,连上山的路径都是本地人踩出来的土路,没有台阶没有石板,下雨一脚泥晴天一身灰。缺点一大堆,优点只有一个,没人。 连七八岁招狗嫌的半大小子都不稀罕来这儿玩,嫌这儿太无聊。 郭颖喜欢啊,那些枯枝败叶看起来都沾染了诗意,不复颓败。 车子停在山下,两人肩并肩慢慢走上去。 真安静。那些几分钟前的喧闹市井气息这会儿都被隔离开来,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一样,连太阳都赏脸,从云层后面钻出半个脑袋,洒落一地金辉。 袁杨做了个小动作,悉数落在身侧的郭颖眼中。 他伸手到口袋里,想要拿什么东西出来,却在迟疑了一下后又空手而出。郭颖的视线描绘了他口袋扁平的形状,心下了然。这家伙是烟瘾犯了吧~ 这么琐碎的小事,话都不用说,可是依旧甜蜜,一点都不嫌烦。 惯于思考的时候要抽烟,小袁少校这会儿很烦躁。两只手都无处安放的感觉。 郭颖多聪明啊,从包里拿出口香糖罐子晃了晃:“来这个吧,林区防火,烟是别想抽了。” 两个人嚼着口香糖并肩坐在迎着阳光那一面的草地上,屁股下垫着袁队的作训服。 郭颖觉得很舒服,没话找话的想要多了解他一些:“你平时训练很辛苦吗?” “习惯了。”袁杨轻描淡写的回答。他去飞鹰几年,因为成绩突出而一路晋升到队长的位置,那些最初以为的苦不堪言慢慢沉淀,到最后都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闪闪发光。 “你会一直驻扎在山里面?那我下次可以直接进山去看你吗?”郭颖光洁的小脸上,细细的绒毛被强光照的纤毫毕现:“飞鹰,是你们军区的特种大队吧。” “不方便,山里面条件太恶劣,你们女孩子受不了。”袁杨实话实说,只是他只有选择的说了一半明面上的原因。 郭颖笑,微嗔的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别那么瞧不起人。” 袁杨苦笑。手指无意识的又去摸烟盒。该怎么告诉她,夏天时候轰炸机一样以团为单位的花腿大蚊子?简陋的营房只有男人,公共澡堂是爷们儿的天下,没有招待所没有抽水马桶没有小饭店,方圆百里除了连绵的群山别无居民。 理想和现实,即使不总是背道而驰,也大抵相差十万八千里。 飞鹰组建的迟,又是秘密的直归中央领导,艰苦的条件在一点点改善,可是也不会一蹴而就。 “郭颖。”袁杨下定决心,清了清喉咙又迅速过了一遍腹稿。该死的他竟然有点紧张:“我想跟你谈谈。” 这么正儿八百的态度让郭颖也有点忐忑,直觉是不好的事情:“你说。” “你昨晚说的事情我认真考虑过了。”袁杨将失去味道的口香糖用纸包好,随手揣到衬衫口袋里。 “所以?你这是要反悔的节奏吗?”郭颖觉得嘴巴发干:“还是打算苦口婆心的劝我回头是岸?” 小袁少校破功了。那些一字一句斟酌好的话语都说不出来,连带着思路也有些混乱。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警惕也无端害怕:“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郭颖抬起下巴,挑衅样的看着他:“反正我们现在是……那种关系,你要知道部队上对作风问题可是看的很重。” 袁杨哭笑不得,几乎让她的话把自己直接拐沟里去。 “其实我是想说,如果你后悔,我会尊重你的意见。”袁杨慢慢的,一句句很清晰:“我热爱这里,愿意待在部队,或许会是很久的时间。也许终究会有转业的那一天,可是我没办法保证这一天什么时候来临。我说不想耽误你是最认真的心里话,不是搪塞之言。你在A市有自己的朋友和亲人,可是我连最简单的陪伴都做不到。你要这样一个形同虚设的男朋友做什么?生病了不能嘘寒问暖,哪怕倒上一杯热水。工作遇到烦心事儿想跟我倾诉都没法联络。过年过节的时候,依然只有你一个。郭颖,你……有英雄情结吗?” “你对待什么事情都一定要这么理智,这么一是一二是二吗袁杨?”郭颖咬着下唇看他,氤氲的眼底没有后悔和退缩:“你就这么想把我推开,哪怕把自己说的一无是处?” “我不是想推开你。”袁杨坦诚的样子,带着淡淡的自嘲:“老实说,你是我目前这辈子遇到最棘手的一起突发事故,很难处理。”忍了半天,还是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闻闻味道也能起到一点望梅止渴的作用:“我把真实的袁杨摊在你面前。去掉所有人给我镀上的金环,也没有所谓的英雄光圈,只是不想你日后后悔。”我不是想推开你,只怕你后悔。怕你后悔的时候我已经没法再放手。怕自己死缠烂打,怕自己像个无赖,怕自己不管不顾只想把你留下。 要走到那一步,该是多么不堪入目的结果。 郭颖耸耸肩,漂亮的大眼睛浮起一层水雾:“感情的事情,哪能用你们部队的规则来生搬硬套呢?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理由,我也只是单纯的想和你在一起,就这样……其实我从小就很独立啊,你喜欢部队就待在这里,我不会拖你后腿要求你转业去地方陪着我,即使不能朝朝暮暮腻在一起,可是每年一有时间我就会飞过来看你,我现在的公司有十天的带薪休假呢……生病了我可以自己去医院,工作或生活上遇到烦心事我还有大学同学和闺蜜可以倾诉,过年过节的时候我和父母在一起,家里很热闹……” 糟糕,说不下去了,眼泪要流下来了。 为什么会这么委屈? 第12章 公布1 袁杨想了想,把剩下那些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眼前这个姑娘不是他带的兵,怎么捶打呵斥都没事。那些他以为算得上婉转客气的说辞或许对她而言就是一种明晃晃的伤害。 大手笨拙的代她擦拭眼泪,隔着厚厚的指茧依旧能够感觉到她细腻的肌肤和暖热的温度,那么的令人柔软:“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捶我吧。” 说的人很认真,听的人原本正伤心,却被他一句话弄的又是哭又是笑,狼狈的变成太阳雨:“袁杨你真是……笨蛋!”我干嘛要捶你啊,再说我就是真动手,遭殃的还不是我自己的拳头?鸡蛋碰石头,谁见过鸡蛋得胜石头遭殃的? 看着她翘了嘴角笑的霁月初升,脸上还带着剔透的泪珠。袁杨觉得自己攥到死紧的心脏奇迹般的舒展开来,比要累死人的二十公里负重武装拉练后往草地上一躺还要舒服百倍,懒洋洋的形容不出来,就是各种舒坦。 于是也就想,就这样吧,让她笑着离开多好,为什么一定要严肃死板的剖析那么清楚分明?就算她是一时的迷恋,在心理学上属于因为特定氛围下情绪被左右而产生的一种非理性思维结果,又能怎样?等到她的冲动沉淀下来,等到她不想了,等到她回到日常的轨道而忘了这里的一切……他成全她好了。 一个大老爷们儿,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哭实在是件丢脸的事儿,娘们儿唧唧的更是应该被鄙弃到壕沟里的懦夫行为。只要在一起一天,他就想看到她笑,开心的,没有阴霾。 “袁杨,”郭颖胡乱的擦掉眼泪,神态有点扭捏:“咱俩照张相好吗?”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可以看看你的样子。 到机场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路上两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吃点饭,即使不说话,那种彼此珍惜的感觉却如影随形,踏实的让人温暖。 换过登机牌又磨蹭了一会儿,实在到了不得不进安检的时候,郭颖反身抱住了身边男人结实的没有一丝赘肉的窄腰。舍不得,不想放手不想离开。 他的身上有着让自己醉倒的味道,是海洋是森林,宽广无垠,令人沉溺。 如果这样一个男人都不能爱,那么她又能去爱什么人? “袁杨,我会想你的。”其实她很想大着胆子亲他一口。豁出去了,哪怕这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眼睛。 可是不行啊,他穿着军装,代表着国家代表着军队代表着人民解放军无尚的高大形象,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做出那么有伤风化的事情? 怨念啊怨念,绝对是令人郁闷致死的怨念~ 袁杨低头,迟疑了一下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这样的高度落差,好像只有这个动作刚刚好:“我也是。”初为别人的男朋友,他实在有点不合格。 郭颖抬头,做出咬牙切齿的凶相:“什么叫我也是?说句好听的会死吗?不是都说你们当兵的最会甜言蜜语吗?” 袁杨失笑,伸手轻弹她的额头,带着小小的亲昵:“等我回去学习一下该怎么甜言蜜语,下次见面包你满意。” “讨厌。”郭颖嘟囔着,抱着他的身子扭了扭,小女孩样的。 挨着的身体起了一股无名火。袁杨突然有点后悔,下午在北山上自己怎么就那么木讷迟钝呢…… 机场太大,到处都是他们不认识的陌生人,大家行色匆匆的聚在这里,转眼又奔着各自的目的散落到天涯海角。郭颖唯一熟悉的伙伴刚刚发来短信,人已经进了安检。 “袁杨。你低头,我有话跟你说。”二十公分的身高差真讨厌,郭颖拉着他的袖子往边上的大圆柱子不着痕迹的又靠近了两步。 纯洁的小袁同志不疑有他,耐心的弯腰将耳朵献上。 一个极快又清浅的吻落在他的耳根,做贼心虚的一触即分,却带着高温的灼烧,酥酥麻麻,顷刻间将袁队长烧了个五迷三倒铁水倾盆。 惊愕,震撼,呆滞……那块皮肤着了火,从里到外的散发着狂烈的热度,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几乎烧成灰烬,风一吹就散。出口的声音都哑了:“郭颖……” 始作俑者却脸色红红的跳开,佯作洒脱的摆摆手往安检走去:“好了,我要进去了,你快回去吧,天黑,路上慢点开。” 不带这样的。 很想骂人,咬牙切齿的。又想冲进去把人拖出来,不管不顾的塞上车带回去,要不干脆叠巴叠巴装兜里随身携带,想念的时候捧在掌心看一看…… 英明神武的袁队长笑的腼腆又古怪,傻乎乎的摸着红到滴血的耳朵站立原地,望着汹涌的人群吞没那个娇小的身影,全新定义的,他的女孩。 …………………………………………………… 转眼到了春节。 冬至的时候下了雪,只是A市的温度低不下去,雪花根本站不住脚,落地即融,大街上很快就是泥水混着冰渣,脏乱到无处下脚。 当地有种说法叫邋遢冬至干净年,意思就是冬至这天要是雨雪夹杂的天气不好,那么春节的时候就是放晴的大好天气。 倒还真是应验了老话。 二十九那天中午,公司聚过餐就放了,下午李明明约郭颖逛街扫货。要结婚的人了,满眼的春风得意,恨不得昭告全天下的势头。 郭颖由着她得瑟。看着好友开心幸福的有了归宿,心中也极为替她高兴。 女装逛完了,李明明意犹未尽的拖着她去四楼男装,贤妻的光环在她头顶闪闪发亮,一圈圈的,赛过一千瓦的大灯泡。 在G家,李明明看中一件笔挺的花灰呢子大衣,带肩章双排扣,典型的北欧军装风格。只是8900的价格也让人真心撮牙肉疼。 李明明去跟导购小姐软磨硬泡要折扣,郭颖随意的在衣架上用手指过着一排排衣物。 蓦的一件藏蓝色镶灰边的简洁毛衫闯进她的视线。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式样大气又低调,没有花哨的装饰,精致却沁在骨子里。 拎出来攥在手心,轻暖又柔软。 “姐你眼光真好。”察言观色的导购小姑娘过来,笑的殷勤:“这是我们今年秋冬的新品,巴黎T台走秀的款,上身可精神了。” 将近三千的价格,是真的不便宜。 “哎呀老四你给谁买衣服啊?”李明明心满意足的回来,刚刚谈了一个用会员卡再套商场活动的购买方案,能便宜将近一千块:“我瞧瞧。” 郭颖有点窘。关于袁杨的存在她搁在心底谁都没说过。倒不是信不过好友或是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只是单纯的想让自己跟他再多独处一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不受外界的干扰。 “眼光够犀利啊。”李明明也相中了:“不过,这件衣服要是买给你爸穿会不会太时尚了?” 郭颖笑着推了她一把:“净胡扯。” “哦~”李明明拖长音,鬼精的发现了好友眉目间的荡漾:“你有情况了吧老四,快快坦白,哪天带出来给我和大姐看看!” 脸上觉得烫,郭颖也没打算瞒死下去,只是这会儿明显还不是时候:“等会儿请你去满记吃甜品。” 李明明圆满了,连忙神气活现的帮着好友谈折扣:“……我都买了一件了,再说又是老客……你们员工卡不是还能九五折嘛……啧啧,一八五的尺码,这是典型的衣服架子啊,我要心痒死了……” 最终花了两千块拿下,是郭颖给自己都舍不得买的价格。 脑海中浮现出他穿这件温暖牌毛衫的英俊模样,郭颖心里喜滋滋的。 “说嘛说嘛。”李明明刚在满记找到位置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开始逼供:“对方是何许人物,能一举拿下我们老四的一颗芳心?” 郭颖沉吟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瓣:“别乱讲,你生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 “哎呀老四你最坏了,故意吊人家胃口。”李明明可不惧使用一些撒娇发嗲的手段,只要能够达到目的,过程全然不重要:“这么重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伦家伤心了。不行,你得让你家男人请客吃饭,我要通知大姐把小刀磨的快点,一顿宰个见血的。” “他不在A市。”郭颖小声解释,拿起小勺吃了一口芒汁椰果,嘴里漾起甜腻的味道。 “啊?”李明明愣了一下,嘴巴快过思想:“你不是要在一条河里淹死两次吧。” 郭颖沉默了几秒,落在李明明眼里立刻的后悔了。 “对不起啊老四,你知道我嘴巴快,我没想那么多……” “我没怪你。”郭颖呼口气。房间里很暖,额头微微沁出汗意。怎么就那么巧?也难怪李明明瞎想。那个尺码竟然是一样的…… 都过去三年多了。曾经她以为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刻骨铭心,原来在岁月的侵蚀下,那么的不堪一击。 “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了。”李明明鬼精灵一个,连忙岔开话题:“求求你老四,我都好奇死了,你男朋友是何方神圣啊?在哪里上班?离得远吗?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可别不靠谱的告诉我是网上认识的啊,我会活劈了你。” 郭颖被她逗笑了,一点点惆怅烟消云散:“他叫袁杨。职业军人。从这里过去,两个小时十分钟的飞机后,再坐两个半小时的大巴,然后转乘二十分钟的小面包车,最后要板等他从山上飞车一个多小时下来。” 李明明傻眼了,嘴巴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听的直抽:“不、不是吧,额滴娘啊……老四你这是要当军嫂的节奏?快告诉我幻听了,今天不是愚人节~” 郭颖淡淡的,柔弱的眉眼间没有动摇:“没骗你,是真的。我们现在在一起。” 李明明哑巴了。足足过了五分钟才长舒一口气:“老四你玩真的啊。说什么在一起,我连个影子看不到……你就那么喜欢他?宁可这么远距离的异地恋,碰不到摸不着,你说你何苦?对了,他会很快转到地方来吗?” “不会。”郭颖发现,用她们社会体系下的价值观来衡量,自己的行为绝对是不可思议那一种。她开始明白袁杨的理智和慎重了:“他热爱他的部队,估计几年内不会转业。” 李明明急的脸色通红:“老四你别怪我说话直接哈。你图计他什么呀,看不见摸不着,顶多隔靴搔痒的打打电话,你要个精神偶像也犯不着这样吧。” “电话也打不了。”郭颖无奈的笑,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里外里让好友听个明白:“他在山里信号差,没法打电话。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喜欢他,待在他身边觉得特别安心,很舒服。” “我发现咱俩已经不是来自一个星球上的生物体了。”李明明摇头:“你跟你爸妈说了?当真的?奔着结婚的目的去的?” “还没说。”郭颖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甜品:“你不知道,他是多好的一个人。”那些好别人不知道,而她也不想分享那么私密的感触。她知道他的好,这不就够了吗? “幸好没说,趁早别说。”李明明略显粗鲁的吃了一大口杂果小圆子:“你妈不会同意的。老四你收起你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思想吧,这种感情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也经不起距离的摧残。我知道你有严重的文艺情节,不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只想着柴米油盐房价汽油什么的,爱情在你眼里就该是纯粹的,不染尘埃不接地气。可是那不行啊,”李明明堪堪咽下那个忌讳的名字,挖空心思寻找贴切的比喻:“爱情能当饭吃吗?谁在你身边知冷知热嘘寒问暖?说句丧气的话,你就是在外面受了气想找个人吵架你都找不着,时间久了这日子怎么过?我没有瞧不起兵哥哥的意思,不过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呐,我话摆在这儿,他要是转业了,哪怕一穷二白只要对你好,我绝对举双手双脚同意。找丈夫过日子嘛,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 听着李明明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唠叨,郭颖觉得心里暖暖的:“明明,别担心我,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袁杨不是他,我还有判断力。” 第13章 公布2 吃过团圆饭,爸妈在客厅看春晚,郭颖先是对着手机里又帅又拽的袁队长发了一会儿花痴,闲极无聊就去上网打发时间。 “颖颖,电话。”郭妈妈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隔着门板依旧听的清楚。 郭颖应了一声,站起身跑出来。家里的电话就搁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黑色的听筒安静的侧卧着,像个沉默的问号。 “新年好。”看不到来电显示,可是这样的日子拜年是错不了的,郭颖语气轻快,听筒里传来隐隐的杂音,像是信号不好。 “是我。”电话里沉沉的传出两个字,一下子把郭颖震住了,心里又是狂喜又是不可思议,五味杂陈都要哭了。 就像是能看到她的表情一样,那边低低的笑了两声:“高兴傻了?” 郭颖下意识的点头,等到回想到他看不见的时候连忙出声:“嗯,想不到,所以太高兴了。” 坐在沙发上的郭妈妈侧过脸瞄了她一眼,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到电视里那个长的跟豆芽菜似的小品演员身上。 郭颖悄悄转过身背对着父母坐在地板上,压低了的声音带着娇憨:“今天能打电话?” “队里组织全体官兵在食堂吃饺子看春晚,每人有五分钟时间给家人打电话。”一阵不稳的电流嘶嘶啦啦的穿过,袁杨的声音带着遥远的不真实:“你手机打不通,我就打这个号码了。” 郭颖嗯了一声,心里甜甜的。家人,他把那宝贵的五分钟给了自己:“我家有点屏蔽,手机经常没信号。帮你买了件毛衣,过几天快递上班我给你寄过去……” 声音压的很低,两个人心里都暖暖的。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即使听着对方的呼吸也是美得不行。 话筒里隐隐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吆喝,一叠声的叫着袁杨。 “你少喝点酒。”郭颖忍不住就叮咛了两句:“伤身体。” “知道。”袁杨的声音带着笑,是五月拂面的轻柔春风,碰一下就让人醉了:“没喝。” 郭颖脸颊热滚滚的:“油嘴滑舌。” 五分钟啊,从来没觉得五分钟短成这个样子。什么还都没说,时间就到了。 最后三十秒的时候,听筒里有电子音的提示。郭颖几乎把脑袋埋到双腿间,特务接头一样压着嗓子:“想我了吗?” “想。”小袁少校这回看来是学了些本事,回答的毫不犹豫:“每天。” “我也想你。”眼泪毫无预兆的掉下来,声音带起的哽咽一下子就让敏锐的袁队长捕捉到了。 胡乱的擦掉脸上的潮湿,郭颖可不想把这宝贵的三十秒浪费掉:“训练辛苦,多吃点。别冻着自己,好好休息,还有,记得想我……”听筒里传来时间到自动挂断的滴滴忙音,郭颖只觉得心头被闷闷打了一拳,难受到痉挛。 慢慢把听筒挂在座机上,郭颖维持着不动的姿势让自己缓口气。她还什么都没说~ 原来想念一个人会这么疼…… 电话又响了,郭颖没想接,害怕跟七大姑八大姨的寒暄。此刻她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想念她的小袁少校。 “颖颖接电话。”妈妈被小品逗的乐不可支,笑的前仰后合专心无比。 不情不愿的接起电话,才刚刚喂了一声,还没等压下喉间的哽咽去客气的问候,里面就传来袁杨略带急促的声音:“袁杨。跟队友借了一分钟,跟你说再见。” 借了一分钟只为说再见。这个傻子…… 认真的说了再见挂上电话,郭颖忍不住摸出手机又去看照片。 照片上两个大脑袋,靠的近又不会亲密无间。袁杨眉目间带着不自然与点点的僵硬,可是依旧帅的惊天动地。 呵呵,想到他拍这种大头照时候抗拒的傻样,郭颖的心里总算好过了一点,弯了嘴角。 袁杨,好想你,好想好想,想咬你…… “颖颖谁的电话啊?”小品演完,郭妈妈意犹未尽的,擦拭着笑出的泪花站起身往厨房去:“喝牛奶吗?” 有种冲动想要不管不顾的全都说出来。 那是她心心念念的袁杨,想要好好相处以后一起走下去的男人。眼前是她这一辈子最亲的两个人,看着她出生抱着她成长,分享心事共担烦恼…… 可是想到说出来之后必然会引发的地震,郭颖还是强行咽了下去。再等等吧,最起码不该是今天。争辩到脸红脖子粗甚至闹出不愉快不该是举家欢乐的春节。 郭爸爸戴着花镜斜睨了女儿一眼,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怎能避开他的耳目? 女儿大了,女儿大了啊…… …………………………………………………… 郭颖寄快递的时候,出于某种奇妙的心理,将自己一张钱夹照塞到了毛衫的包装袋里面。其他又装了好多吃的,有妈妈腌的香肠咸肉,还有她爱吃的巧克力。满满一大箱子足有十斤重。 想把好的都跟他分享。 她倒是想把袁杨的事再瞒一瞒,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跟父母交代。 只是想不到,事情败露的这么快。 其实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那天晚上她表姐糖球把过年时候亲友聚会拍的照片直接用手机发给她,郭妈妈吵着要看。郭颖心里该绷着的那根弦竟然忘了收紧,直接大大咧咧的把手机摔给郭妈妈,自己踢踢踏踏的去洗澡。 然后等她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紧绷的气氛和郭妈妈的怒气冲冲,外加郭爸爸怜悯又不敢多说的样子,一下子让郭颖想到了问题所在。 糟那个糕!她怎么忘了和袁杨的照片还在手机里呐…… 郭妈妈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憋不住话的开炮:“郭颖你给我说说看,这个当兵的是什么人?” 完蛋了。她妈一这么连名带姓的叫她,板上钉钉是气疯了。 郭颖摸摸耳朵,犹豫着是采取插科打诨撒娇放赖的方式呢,还是直接一本正经严肃认真的交代这个状况。 “郭颖!”郭妈妈气的不行,眼眶都红了:“要不是我们看到,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三十儿晚上那个电话是不是他打过来的?” “是。”郭颖老老实实的点头,决定还是采取第二种办法:“爸妈我没想瞒着你们,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他叫袁杨,XX军区现役军人……” “你还真给我找个当兵的?”郭妈妈不敢置信的表情:“郭颖你在想什么?你已经二十六了不是小孩子,这个时候该考虑的是成家立业而不是所谓的花前月下浪漫爱情。何况就这么一个远在天边的男人,一年也难得见到一回,又是现役军人,你、你……” “妈,袁杨人很好,非常好。比我认识的所有男人都好。”看了一眼陪审的郭爸爸,郭颖连忙补救:“当然,我爸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郭爸爸笑着摇摇头,不去参与她们娘俩儿的鸡毛之战。随手拿起身边的报纸准备看看国家大事。 郭妈妈气不过,劈手扯下报纸,恨恨的转移炮火:“女儿这么重大的事情你都不上心,我、我……真是气死我了。” “你瞧瞧你,年纪这么大了还是沉不住气。”郭爸爸慢条斯理的:“多大件事儿啊,不就是女儿找了个男朋友嘛,你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的?再说,我看小伙子眼神清澈,气度正直,不像坏人。” 郭颖快感动哭了,差点扑过去抱着郭爸爸狠狠亲上两口。果然还是男人了解男人啊~ 郭妈妈这回真难受了,带着点心灰意冷站起身:“得,你们爷俩是一个战壕的,合计就我白当了恶人。” “妈。”郭颖连忙拉住她妈,改用第一战术:“人家知道你是为我好嘛,你坐下来听我慢慢说行吗?我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一时冲动,我是认真的想要以结婚为目的跟他交往的。” “那好,你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办。长期两地分居?你随军?他转业到A市?他家是什么背景?农村的还是城市的?他父母是做什么的?”郭妈妈被女儿拉着坐下,提出很实质的问题:“妈不是那么专-制的家长,非要干预你的婚事,可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帮你把把关总是好的吧。天下没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颖颖,你跟妈说句实话,一定非他不可吗?” 郭颖低了头,看着自己和妈妈握在一起的双手。那双已经失了光泽甚至有了老年斑的手,扶着她一路走来二十六年,护着她疼着她,在她成长的路上一直无怨无悔的罩在她的身后。她在一天天长大,而她在一天天衰老,直到有那么一天,将再也无法陪伴…… “妈,我知道你心疼我,怕我委屈。当年女儿不懂事惹你们伤心,可是你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我……”郭颖吸吸鼻子:“袁杨是个正直善良的男人,他不一样。他在最开始就把一切都跟我说开了。说他不想离开部队,因为那是他无比热爱并愿意为之奉献的地方。他说他配不上我,不想耽误我的未来……妈,你说一个男人做到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不想为了你放弃他的理想,意味着他比你明智,并且知道把丑话说在前面。意味着他知道事情不可为就愿意看清事实,傻丫头啊。”郭妈妈怒其不争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这种硬骨头的男人你要来干吗?铺地都嫌硌脚。离得这么远,你的性子又不可能随军,这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颖颖啊,你被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一头栽进去?” “妈!”郭颖恼羞成怒:“我不是小孩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时间最能证明一切,你给我两年时间好不好?你看看我是不是一时犯浑脑子发热。” “两年?”郭妈妈嗤笑:“你还有几个两年可以等?行啊,我不啰嗦,那我现在想见见这个我女儿相中的男人,这要求不过分吧。” 郭颖哑了,外强中干的嘀咕:“您明知道部队不好请假。” 郭爸爸实在被她们两个吵的心烦,站起身下了句结论:“我没意见,女儿和老婆大人做主。我去书房打会儿牌。” 这回郭妈妈没拦着他,看着男人进了书房还嫌不够的关上门。若有所思的转过头盯着女儿,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颖颖你跟妈老实说,你们两个咳咳……到哪一步了?” 郭颖先是瞠目结舌,继而小脸爆红,悲愤莫名:“妈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袁杨不是那种人!” 郭妈妈切了一声:“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脑子发热犯糊涂……我跟你说,不管怎么样,你可不能跟他……” “妈。”郭颖要疯了,抓狂的揪住头发:“打住打住!我们两个是纯洁的革命同志情谊,什么都没有。您别再继续邪恶下去了行吗?”连亲嘴都还没有……您可真是我亲妈! 第14章 过去1 如果说一开始郭妈妈的相亲战术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般遮遮掩掩,一切以女儿心甘情愿为前提条件,那么这会儿她的热忱已经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发动了七大姑八大姨及所有的朋友同事,甚至是市电视台举办的相亲大会,郭妈妈都不遗余力的亲临现场,手里握着的靠谱男青年照片加资料之多之全,完全可以在退休后发挥余热开个婚介所还绰绰有余。 郭颖反弹的厉害,跟郭妈妈过招多次都铩羽而归。 因为郭妈妈永远只用一招就能打败她—— 你不是喜欢那个袁杨吗?你不是要跟我证明你的认真吗?那你怕什么,就是无用功我也认了,你去见见人家,只要见满五十个你还坚定不移的告诉我你绝对不变,我就再也不逼你相亲! 大棒加蜜枣。郭妈妈哪是和蔼可亲的邻里大妈,简直就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啊! 而知晓状况的大学宿舍好友陈瑶及李明明也都一面倒的站在郭妈妈一侧,生生让她孤立无援起来。 郭颖这个郁闷。 可是如果能以五十场相亲换来永远的安宁,听起来倒是个很不错的交易…… 矛盾纠结着,郭颖心里那么膈应又不情不愿,却还是在二月的一个周五,重新开始了儿戏一样的相亲之途。 她知道郭妈妈的良苦用心,而她也不想再因为任何原因伤了妈妈挚爱女儿的那份情意。另一方面,她私心里不想针尖对麦芒的,结果让妈妈转嫁了怒火,更加的不待见袁杨。 只要她意志坚定,权当是参加那种作秀的相亲节目——相就相吧,相好没把握,搞破坏她可绝没压力。 于是整个二月,郭颖跟打仗一样,见了十二个各行各业的所谓精英。 事业有成的离异老板,自觉高人一等的海龟,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张江男,侃侃而谈的市府公务员,甚至还有一个消防总队的某上尉军官。 郭妈妈再也想不到,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不仅没将女儿从袁杨身边拉远,反倒在一场场的相亲对比中,让郭颖愈发的看清自己的内心和袁杨的不同。 如果说一开始郭颖多少因为在部队看到的都是袁杨的闪光点而陷落一颗芳心,迷恋的成分绝对存在,可是随着她一个个的比较下去,那个男人的形象在她心底越发清晰重要起来。 袁杨就是她理想中的男人,有责任有担当,不虚伪不浮夸,正直果敢,光明磊落。 相亲到最后几乎乏累的要脱力,郭颖突然想到一个很严肃又很可笑的问题。 明明她跟袁杨还刚刚捅破那层纸,处在彼此喜欢的男女朋友阶段,她妈怎么就大手一挥,直接将青茬生茄子催熟到亮紫,上升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这、这、这算哪门子事儿啊…… …………………………………………………… 生活有时候很庸常平淡,有时候又狗血惊人的一波三折,比电视剧和小说都离奇。 五一小长假前一天,郭颖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的坐着。节前的工作告一段落,大家都在等着放假。隔着一片通透的落地玻璃幕墙,外面的同事聊的兴高采烈,一个个眉飞色舞的演着默片。 郭颖不想加入进去,实际上她不用听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放假去哪儿玩。或者有多少个酒席要参加,该掏多少份子钱。 李明明五月一号办婚宴,就是明天。她和陈瑶是伴娘。 真好。她们宿舍四个人,两个都嫁了。 大姐陈瑶也有了关系稳定的男朋友,不出意外的话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 只有她…… 郭颖喝口茶,亮红色的茶水已经失了温,入口不咸不淡的,没了滚沸时候的香气。 从过年到现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她没有袁杨只言片语的消息。 知道这是他服役属性决定的,可是心里毕竟还做不到像说的那么坦然。 其实要认真算起来,连头带尾满打满算,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也不过一个礼拜,还得加上在火车上那一晚。 有时候想想她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就一下子陷得这么深呢? 放不下舍不得,牵肠挂肚的,成天琢磨着啥时候把年假请了,最好连着十一这样七天长假。那么就能去陪他半个月。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犯了想当然的错误。 她可以请年假休息,袁杨毕竟不能撂下队里的挑子跟着自己每天腻在一起吧。 越想越乱,患得患失的。 手机响,是大姐陈瑶。 抛开脑海里乱麻似的纠结,郭颖换上轻快的语气:“什么指示大姐?明天一大早去明明家里,难道有啥变故?” 陈瑶的语气很怪,难得吞吞吐吐的:“也没啥事,其实……” “大姐?”郭颖手指无意的在桌面划着:“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没有。”陈瑶否定的太快,带着强硬的伪饰:“能有什么事……老四,”那边顿了顿,突然变了感性的语调:“不管什么情况,你要记住我和明明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希望你能过得好过的幸福,其他都跟我们无关。” 郭颖又感动又好笑:“大姐你这么说,我会觉得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提前给我打预防针。呵呵,有吗?”她是纯属开玩笑,不成想还真被自己戳中红心了。 陈瑶一下子哑了,半晌才下定决心样子:“对不起,老四这件事是我不对。聂庆北回来了。” 恍惚听到那个隔了一个世纪戳心窝子的名字,像是一柄利箭,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piu的一声齐胸没入。郭颖一下子有点惶然,用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想起来聂庆北是谁。 陈瑶的声音满是愧疚,还在继续:“我不是故意的。前几天在长京CFC看到他,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后来他主动过来打招呼,我才知道他真回来了……” 郭颖搓了搓脸,指下的肌肤发麻,仿佛隔了一层保鲜膜,光滑却贴不到实质。她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哦,回来了那又怎么样?” 陈瑶低低的语调几乎带着讨好:“我无意中说走嘴了,他知道明天明明大婚,执意要去。” 郭颖甚至还笑了,让陈瑶听不出什么端倪:“跟我有关系吗?都是同学一场,他去贺礼也无可厚非。” 轮到陈瑶闷得不知道怎么讲,期期艾艾的:“我就是琢磨得先跟你坦白一下,万一明天你突然见着这么个人……别生气动怒……” 郭颖闭了下眼,阳光透过眼睑映出一片暗红,像是当年淌了一地的鲜血,腥气稠厚:“不会。大姐你忘了,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过去的都过去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如果真能像说的这样轻飘飘,该有多好。 可是说也奇怪,她们宿舍四人那么心照不宣禁忌了整三年的名字,如今被无奈的摆上台面念出来,好像也就那样了,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难忍。 是她变了吗?是她把那些爱悉数转移到了袁杨身上了吗? 袁杨。袁杨。请给我力量,让我挺直脊背去面对那些不堪又混乱的过往。 明天是明明一辈子最重要的一天,她是伴娘,无论如何不能乱了阵脚。 挂了电话头脑里乱哄哄的,郭颖站起身去卫生间。 穿过几个闲聊同事的时候,有人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那首熟悉万分的歌曲。 “I love you 无法不爱你 baby说你也爱我 wo~ I love you 永远不愿意 baby失去你…… 不可能更快乐只要能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虽然世界变个不停 用最真诚的心让爱变得简单 …………” 多讽刺。唱着爱很简单表白情根深种的那一个,说着真诚不变只要能在一起的那一个,却也是草草放手率先离开的一个。 还疼吗?腕上的伤口能长好,心上的那个呢?以为心魔封存的足够严实、不去碰不去提就可以自己当做什么都没有过,可是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小郭你没事吧,脸色不好啊。”有同事关心的问了一句。 “没事。”郭颖笑的自然:“有点头晕,老毛病。歇会儿就好。” …………………………………………………… 早上赶到明明家里,张罗着茗茶烟酒点心水果,怎么敲诈新郎官,怎么给父母敬茶到表哥背着送上车。 四周一直闹哄哄的,郭颖被围绕在无比喧嚣的氛围里,忙碌的让大脑一刻不得闲,喝水的功夫都没有,更加不可能去胡思乱想。 于是陈瑶在最开始忐忑了半小时之后,终于相信自家的老四是真的没问题了。 那颗一直提着的心放下,陈瑶立刻的进入了人来疯的状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高兴,简直比自己结婚还要开心的样子。 郭颖呼口气,面色如常的微笑。四个人里,心思最重的那个从来不是陈瑶,当然也不是明明和桃子,这样就好。 新郎车队来的时候,屋里掀起了第一次哄闹的小高-潮。起哄声此起彼伏,明明家几个堂姐妹泼辣的拦着门不给进,红包塞了一个又一个,就是不松口。 太阳真好,像是要把整个五月的阳光都赐福给这对新人,祝愿他们百年好合携手到老。 第15章 过去2 晚宴六点三十八分开始。六点钟不到,郭颖和陈瑶两个伴娘就陪着新娘新郎一起站到了酒店的大门口去迎宾。只是陈瑶待不住,一会儿就跑没了影子,不是去了大厅就是上了楼上的化妆室。 东苑宾馆是A市数一数二的大酒店,气派的大厅最多能容纳八十桌的酒席。其实它还有另外一重身份,那就是省军区的部队招待所。 只是这个招待所现在的级别已然太高,只会接待一些外地来交流参观的老领导和外宾,其他的一刀切,都被赶去东郊新建的军锋宾馆了。 郭颖站在渐起的暮色里,恬静的微笑着,来贺礼的宾客循例站在新娘新郎身边合照。于是她一次次弯着唇角,带着最真诚的面具,黝黑的瞳眸看着镜头一眨不眨。 快到六点半的功夫,司仪已经就绪,并且让礼仪公司的工作人员过来跟新娘新郎沟通过会儿进行的程序。什么时候候在门口,什么时候新娘走进去,什么时候新郎单膝点地亲吻新娘的手背—— 郭颖听的心不在焉,只是陡然间心里拉起了警铃。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抬头,目光四扫。于是她看到那个高瘦的身影,西装挺括的安静站在十米开外,手上刚刚摁下身边汽车锁门的遥控器,鲜红的车灯跳了跳,短促的响了两声后归于平静。 呵,是辆悍马呢。 外面光线暗了,郭颖在明处他在暗处,几乎看不清他的眉眼,只有记忆中的轮廓,带着令人心悸的熟悉感,沉重的压过来,呼吸都不畅。 “老四?”明明忙着送进去一个亲戚,转头看见了她的异样。顺着目光看过去,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心里咯噔一下忽悠悠的沉了下去。 聂庆北来了。 所幸那个男人并未过于失态的凝视太久,足够表达牵挂又不会过分的一分钟停滞后,聂庆北风度翩翩的走了过来。 一个人,没有陪同。 明明担心的握住郭颖的手,冰凉:“老四……” “明明,恭喜大婚。”聂庆北已经走到了灯光之内,昔日被郭颖戏称为金毛狮王的中长发已经变成了规矩精干的短发,打了啫喱水呈现出黑亮的光泽,根根分明。 李明明故意堆出虚假的笑,伸手不客气的接过红包掂了掂:“聂总真大方,能赏脸来吃个便饭已经够让我们小地方蓬荜生辉的了,哪好意思收这么重的厚礼?” 被新娘子夹枪带棒的嘲讽了一通,聂庆北也不恼,笑的略带无奈却有着商人以退为进的从容:“还是那么伶牙俐齿。老同学的一点心意,你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吗?” 李明明也不好做的太明显,简洁的给身边的新郎官介绍:“聂庆北,我大学同学。周晓君,我老公。” 两个男人客套的寒暄握手,一个说着恭喜恭喜,一个说着客气客气。场面和谐又轻松,带着成人世界的虚伪和粉饰的规则。 冷眼旁观,郭颖突然涌起强烈的想念。想念在被橄榄绿围绕的短短四日,不用心机和设防,不用口是心非,一是一二是二,黑是黑白是白,喜欢是喜欢厌恶是厌恶—— “郭颖,好久不见。”聂庆北转向她,黑亮的眸子带着诚挚,伸出的手掌连角度都掌控的无可挑剔。那个当年愤世嫉俗抱着吉他弹唱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幸会。”郭颖淡淡的,手指并拢稍一触碰旋即分开,根本不给他握紧的机会:“明明,时间差不多,该进去了。” 新郎官周晓君不明所以,热情的招呼着聂庆北:“聂先生快里面请,马上就要开始了,别客气啊,多喝几杯。” 聂庆北深深看了一眼郭颖,一声不吭的举步走进了宴会大厅,留给几人一个清瘦的背影。 陈瑶从楼上化妆室跑下来,明显错过了好戏:“让我看看,还用不用补妆?” “行了行了,美着呢。”明明给折腾一天也累的够呛,眼下只想着赶紧结束回家休息,婚礼这种事真是一辈子一次就让人累趴,绝对不想第二次。 工作人员过来帮新娘整了整胸花的角度,厚实的橡木大门被拉开,音乐响起,一片黑暗中,雪亮的追光灯伴随着司仪煽情的开场白直刷刷的照过来。婚礼开始了。 与每一个婚礼并无不同。新郎新娘被司仪或煽情或调侃的摆在台上供人参观,主婚人证婚人一个个走马灯的上去说话致辞,然后是双方父母,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活跃气氛,小朋友们被拉上台做游戏…… 明明换了礼服全场敬酒。三十八桌转起来也够让人头疼的,尤其是伴郎和伴娘。 不管什么地方,北方还是南方,总有那么一群年轻的小伙伴们不会放过机会,闹腾新人已经没啥意思,干脆的抓住一切机会调-戏伴娘。 喝酒是一块,各种刁难又是另一块。 陈瑶性子爽利泼辣一点,从敬酒开始一直是她挡在郭颖前面,未可知也是因为愧疚心思作祟。只是在接近二十桌的时候,陈瑶明显有点喝多了,脚步虚浮目光凌乱,即使强撑着不至于当场出糗,这酒已经不能再喝了。 郭颖看了看剩下的一半桌席,心中有喜有忧。 喜的是,最难缠的公司同事一群人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十八桌以亲戚和双方父母的朋友为主,意思意思就行。忧的是,这其中还有女方两桌同学没敬,其中一桌是大学同学。 “快快,来了来了。”梅清是她们同系不同班的男生,上学时候就是个好恶作剧的主儿,逮到一切机会不遗余力的捉弄人。 明明端着雪碧试图先声夺人:“哎哎咱们可都是多年的老同学了,你们看陈瑶都喝高了,咱们意思到了就行了哈,快,有祝福的这会儿可以发言了。” “不带这么糊弄老同学的。”梅清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们:“不是还有郭颖在嘛,咱们得坐下慢慢论道论道。” 明明急着走,梅清就采取拖延战术。 郭颖站在新娘身后一步之遥,身上靠着微微摇晃的陈瑶,怎么都跟他拖不起。 下面还有八桌没敬酒呢。 “梅清你划个道道出来吧。”郭颖微笑着站出来,清澈的大眼沾着水雾,剔透的犹如上好的翡翠玛瑙:“一句话,你让我怎么喝?咱先把这酒敬完,要闹腾还有洞房时间呢。” “痛快!”梅清撸胳膊卷袖子的,拿起桌上的白酒咕咚咚倒了大半杯递过来:“咱们感情深一口闷,你把这杯酒喝了,这桌你消消停停的过去,大伙绝对没意见。” “老四!” “郭颖!”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郭颖没看那个端坐如仪脸色微变的男人,伸手安慰的拍拍明明,接过白酒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火辣入喉,连血液都烧起来了一样。 几个男人大声鼓掌叫好,声音遥远的隔在天际。 聂庆北的表情比郭颖还难看,身体绷的直直的,像在压抑着怒气。 郭颖觉得有些好笑。这种时候做这样的姿态给谁看?他又是她的谁,即使喝醉跟他有半毛钱关系? 后面的八桌郭颖昏头昏脑的如踩云雾。不过后来据明明说,她的表现很完美,没有一点喝高了的样子。 郭颖就想,是不是被她的小袁队长传染了呢?连酒量都见长了…… 站在门口送客,胃里的酒意开始上涌,难受的绞着拧着,肆意蹂-躏。 郭颖眼前看人都已经重影了,可是她心底里有个坚定的念头—— 不可以倒下,绝对不行。这是她最好姐妹的婚礼,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她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更何况还会被人看了笑话,以为她心里放不下,进而借酒浇愁。 难为她此时还有完整的思路能想到这些。郭颖努力站直,身体借着廊柱的支撑站在门口,微凉的风吹不散浑身的热度。 “郭颖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聂庆北落在最后,已经没什么人了。 郭颖眯了眼,冷冷的上下打量他:“关你屁事。”这么难听的话她竟然也不觉得丢人,说出来只觉得很畅快。 小小的难堪一闪即逝,聂庆北站定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在她身上投下浓黑的影子:“婚礼结束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郭颖我没别的意思,你醉了——” “你挡我光了。”郭颖哼了一声:“劳驾让开。” 拳头握紧又松开,聂庆北难得有些低声下气的:“小颖……” 郭颖炸毛了,语气很冲:“你谁啊你,谁批准你这么叫我的?!” 陈瑶冲过来,酒气上头控制不住身体,几乎一个不稳撞到聂庆北身上去:“行了行了,聂庆北你别搁这儿添乱了成吗?老四我们一会儿找人送,你赶紧麻溜的请回吧。” 聂庆北晚上也喝了些酒。一桌都是同学,即使大家都知道当年他和郭颖之间那件轰轰烈烈的事情而不敢折腾什么幺蛾子,但是一个个分开的单兵作战还是混不吝的。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聂庆北心里本就压着事儿,小半斤的白酒下了肚,清癯白皙的面孔就染了红。 “郭颖你今晚喝多了,有些话我不想说……” “喝不喝多我也没想听。”郭颖觉得脑子里有一万只蜜蜂在嗡嗡的撞着,要用极大的力气才能忍住情绪:“烦死了,大姐我进去里面坐会儿——” 冷不防聂庆北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让郭颖倒吸一口凉气:“小颖你给我说句话的机会成吗?” “放手!”郭颖想甩开他的手却只是徒劳。喝了酒的男人真是力大无穷。郭颖抬脚,不管不顾的用鞋尖去踢他小腿腓骨:“聂庆北你别碰我,恶心……” 陈瑶也伸手去试图掰开男人的钳制,可是这帮忙却像是添乱。 这边动静太大,不仅吸引了送客的新娘新郎,连刚刚出门一些无关的用餐顾客也看了热闹。 有两个身着军绿戎装的年轻军官恰好看到这一幕,原本正在谈笑风生的一位高瘦上尉立刻的黑了脸。 陈瑶半个身子压在郭颖肩上,两只手用力的拍打聂庆北的手背,只是她喝的晕头转向,有半数的巴掌都落在了郭颖的小臂上,豁出去的力气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就将对方的皮肤打的通红。 聂庆北也是一时憋闷的没忍住,看到郭颖反应这么强烈和周围异样的目光,几乎是立即的就有些后悔了。 讪讪的正想收回手的功夫,不提防身后突然被薅住了西装领子,不可抗拒的大力传过来。他还没看清什么人在背后玩阴的,整个人已经天旋地转的被扔了出去。 有看热闹的瞧的分明。那个威风凛凛的尉官双脚微张的站立,阴着一张脸,浑身上下带着阳刚霸道的强硬做派,动作干脆利落,张狂又帅气。 “好!太帅了!人民解放军威武!” “耍流氓的要不要打110求救?” 有人在鼓掌。聂庆北涨红了脸,狼狈的从地上慢慢站起身。他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你是谁?” 不远处站着另外一身橄榄绿悠哉的点上烟看热闹,嘴角微哂:“行啊谢痞子,身手矫健不输当年嘛~” 陈瑶迟钝的抬眼看着天神一样的兵哥哥,傻傻的:“你是老四的男朋友?怎么跟照片上不太一样?” 混乱的场面中,谁也没注意眼睛越睁越大的郭颖。那个娇小的身体开始不停的颤栗,眼圈泛红,里面透着狂喜委屈和迷乱震惊。 “嫂——郭颖,你没事吧。”尉官不去理会周围的状况,上前一步微微低了头,关心的看着郭颖:“喝多了?别怕,哪个不开眼的敢耍酒疯,老子弄死他——” 郭颖哇的一声哭出来,震惊全场。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以不容质疑的行动一头扎进橄榄绿的怀里,双手死死的抱着对方的腰,眼泪鼻涕不管不顾的蹭在笔挺的军装上。妆哭花了,小白裙也揉皱了,口齿不清带着稚音:“呜呜……你怎么才来……袁杨你讨厌……有人欺负你女朋友……” 尉官傻了眼,双手尴尬的张着,压根连碰都不敢碰怀中的郭颖,一张俊脸一下子变成了新鲜滴水的苦瓜,额冒虚汗:“郭颖,别闹,我不是……”天雷滚滚啊,他回去老实交代会不会被袁队长直接给捏碎骨头操练掉半条命? 天哪,冤死他了。 第16章 过去3 郭颖醒过来的时候满眼弥漫的白色让她好一会摸不清头脑。 呃,自家老妈换口味了?把房间改成宾馆风格了? 想要坐起来的功夫,宿醉的后遗症终于显现出了强大的威力。天旋地转胃抽筋…… “醒了嫂子?”推门进来的熟悉面孔挂着笑,细长的双眼有明显的红血丝:“我到门口买了粥,你一会儿喝点。” 郭颖傻傻的愣怔着:“谢咏臻?我这是喝醉了又跑驻地来了?”不能啊,她哪有那种神通,一觉睡醒竟然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方? 谢连长无奈的笑,拖了张凳子坐在她床前,随手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你喝多了,吐的厉害,我把你送医院来挂水了。” 晕!喝到住院了…… 大脑转的慢,可是好歹郭颖还不至于失忆。昨晚醉倒前的点点滴滴以龟速回归。 眼尖的看到谢咏臻军装的胸口还有着可疑的淡色污渍,郭颖一下子红了脸:“那个真对不起啊,我喝多了……” 谢咏臻大手一挥:“多大事儿,大不了老子回去给袁队捶个半死,多吐点血装可怜就好了。” 郭颖失笑。笑着笑着又觉得心里难受。这是袁杨的兄弟啊,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袁杨,那么亲性的感觉:“你怎么回来了?还不到转业离队的时间吧。” 天气热,即使开着窗子病房里依旧有点气闷。谢咏臻随手解开了风纪扣:“年底。我这不是还有探亲假没请嘛,正好家里有点事儿,就趁这机会回来了。” 郭颖也跟着笑:“还真巧,竟然在东苑碰到你。” “和兄弟去看个老领导。”谢咏臻倒不避讳她:“转到地方的事儿人家帮了不少忙。刚吃完晚饭把人送到房间,出来就碰着你了。”犹豫了一下,谢咏臻倒不知道该不该问那个人五人六看上去像是社会精英样的小白脸了。 郭颖也没注意他的小小踌躇,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袁杨最近好不好,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 两人各怀心事的沉默了一会儿,病房门一推,又涌进来一波人。 陈瑶话没开口先是挂了满脸的忏悔:“老四你抽我吧,我连竹条都给你带来了。” 忙活到半夜累的够呛的新婚小两口也来了,明明穿了一件粉色绣珠花的连衣裙,带着新嫁娘的喜气:“老四你没事吧,可把我们吓死了。” 郭颖赧颜的样子,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没事,喝的太急了。” “谢军官是个好同志。”陈瑶很佩服的样子:“绝对是人民子弟兵的楷模。” 被夸奖的小谢同志不好意思了,站起身客套:“哪有,郭颖是我们……自己人,帮忙是应该的。” “老四你也别气了,聂庆北昨晚喝多了,他让我代他向你道歉。”明明不想提那个男人,可是该带的话还是得带到。只是她心思活,迅速的就转了话题:“你昨晚把我们都吓住了,还真以为四妹夫来了呢。” 谢咏臻尴尬的扯扯嘴角,这种超过两个女性在场的局面绝对是他hold不住并避如蛇蝎的:“郭颖你们聊,我去外面抽根烟。” 高大的身影隐在关闭的门后,陈瑶眼尖的看到床头柜的一次性透明饭盒,啧啧称奇:“人家小谢同志连早饭都代你买好了?” 新郎官周晓君很有眼力见儿:“你们姐妹聊着哈,我去跟谢警官抽烟吹吹。”在他眼里,官兵和警察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分。女人和女人也是一样的,除了自己老婆。不过只要唠叨起来,嗯,本质还是一样的。 屋里没了外人,眼见着郭颖气色又好了很多,两个心痒难耐的八卦女立刻眼冒桃心的扑过来,一左一右将人钳制住:“说,快说,老实交代,小谢同志那啥是不是也对你有意思?” “老四你都不知道,你昨晚那个生猛啊。扑在人家怀里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谢军官脸都绿了,想抱不敢抱,推开又不忍,啧啧,原来看着凶猛厉害,不过是个纸老虎嘛……” 郭颖头疼的扶额:“你们两个是不是韩剧看多了中毒了?谢咏臻是袁杨的兄弟,他看到那种情况怎么可能不帮忙?”她算是明白了,这两只就是唯恐天下不够乱的祸害。 “我才不信嘞。”陈瑶撇撇嘴:“我就觉得他肯定暗恋你。” “我是人民币吗?人见人爱?”郭颖捂着胃呻-吟:“我要洗漱,我要吃饭,你们两个放过我吧啊,屈打成招可是不道德的行为。” 三个女人笑成一团。 过了半晌,陈瑶先止住笑转了阵营:“其实我觉得咱们的人民子弟兵还确实挺可爱的,看到小谢同志这样就能联想到你那男朋友定然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嗯,老四,我决定支持你了。” 晚上的时候,郭颖诚挚的一尽地主之谊请谢咏臻吃饭。只是到最后原本两个人的饭局变成了四人行。 谢咏臻拉了他前一天晚上那个同行的战友,市特警大队的徐岩,而陈瑶闲着没事也跟着一起去蹭饭。 郭颖本来有点小私心想要问问袁杨的情况,只是四个人的饭桌上怎么都是不好意思开口了。 徐岩转到地方的时间比较早。当年是跟谢咏臻一批进七四二六的新兵蛋子,一个上铺一个下铺,又是来自一个地方的老乡,关系自是比一般的兵要亲厚不少。 谢咏臻这次回来探亲,家里事情处理完之后,到了A市就老实不客气的住到了徐岩那里。两个光棍也没那么多讲究,喝着啤酒抽着烟,屋子里乱的插不下脚,谁也不嫌弃谁。 也是因为在城市里服役的原因,同是上尉的军衔,徐岩要比谢咏臻善言多了。一顿饭吃下来,逗得两位女士合不拢嘴,殷勤又不会让人觉得唐突,很愉快。 郭颖心里暗想,在七四二六的时候她以为谢咏臻是部队里面很能讲的,眼前有了对比才发现,没有最厉害只有更厉害。 徐岩在部队虽然只待了三年,可是恰好有一年是袁杨还没去飞鹰之前重叠的那段时间。所以听到谢咏臻郑重其事的介绍郭颖身份的时候,徐岩眉毛一挑嘴巴直接张成了O型。袁连座的家属?那得多牛掰一人才能拿下那么一骄傲硬气的主儿? 善解人意的徐岩兴致勃勃的开始八卦袁连座在七四二六侦察连时候的光辉事迹。 这样一来对于心焦郁闷的郭颖来说刚好正中下怀。 袁杨参军当年就直接考去了中国人民解放军S市陆军指挥学院,四年后以出色的成绩毕业,回到七四二六直接被当时的侦察连连长相中,拉到手下做副职,捶打成一名理论实战素质都过硬的综合人才。 等到老连长因为学历瓶颈在一年后转业,表现优异的袁杨直接接管了侦察连,那时候正是谢咏臻担任一排排长。他和徐岩一明面一暗地里,没少给袁杨下绊子。 这话现在说来觉得好笑。可是在那个时候,从军校毕业直接压到他们头上的学术派军官袁杨还真是被狠狠鄙视了。 一个看着书本纸上谈兵的白面书生能干啥?跟他们这些天天野外求生存摸爬滚打横练出来的兵能比吗?拳头不够硬,皮肤不够黑,除了满脑子的理论知识,屁用没有。 而理论知识在部队这个地方,除了上层领导器重,基层干部和士兵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放在眼里。 就在这样一种恶劣的情况下,袁杨在团政委找他谈话后,二话不说的扛下了侦察连的担子。他也是七四二六这个全军内以彪悍吃苦著称的侦察连第一个学术派连长,面对一群虎视眈眈的西北狼,坐地等着看他笑话。 部队里其实就是这么个地方,有欺软怕硬的传统也有佩服彪悍血性的属性,只要你能把人震住了搞得底下的兵心服口服,那么自己的位置也就站稳了。 谢咏臻和徐岩两人蔫坏,阳奉阴违,面上还做的滴水不漏。不像三排那个耿直到少根筋的大光,直接把藐视摆在脸上,十足的就在说,老子就是瞧不起你个小白脸,爱咋咋地。 袁杨一开始真没整他们,安安静静低调了一个月。在刚过完年全体官兵最松懈的时候,安排了一次野外七天求生的武装演习。每人三两米一壶水一包压缩饼干,冷兵器给用军刺匕首,身上扛的其他诸如枪械子弹行李包就是完全的负重摆设,拿去砸兔子都嫌笨。而袁杨本人也在此次演习之列,所有装备与大家一样。上级团部派人等在终点,有出状况要求退出的对讲机联系,米8直升机随时待命往医院拉人。 就这么个措手不及的任务下达后,运输直升机直接把全体参加的官兵拉到了海拔三千七的原始森林丢下去,卷着让树叶乱旋的狂风扭扭屁股飞走了。留下一群傻大兵大眼瞪小眼,硬着头皮开始操练。 这种野外生存的演习训练原来不是没有过,只是这次的时节天数及装备都严苛上很多,不夸张的讲,特种大队行动队员训练差不多也就这种级别了…… 那几天正好是山区冻雨绵绵最冷的时候,没有毒蛇虫蚁的骚扰固然不错,可是那种阴寒到骨缝里的冷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作训服被雨水雪水打湿贴在身上,动的狠了就开始蒸腾起白色水汽,完了一刻都不能歇,一歇下来更冷。 人体的极限到底能够几天几夜不合眼?原始森林什么状况都会出现,每一个人都是单兵作战,没有小组没有掩护,你要打瞌睡就得考虑是不是会被猛兽果腹当食物或者直接冻死。 再怎么彪悍斗狠,恶劣的环境还是严峻到超出了预想。第三天开始有人放弃,第五天的时候达到峰值。去掉当年入伍的新兵,整个侦察连此次出动的六十八人掉队超过三分之二,徐岩就在第五天举了白旗。而谢咏臻完全凭着那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坚持着,就要摽着袁杨分个胜负出来。 第六天,三排长大光放弃,食物中毒送去军区医院洗胃。 第七天,等到谢咏臻跌跌撞撞跑出森林的时候,看到那个被他瞧不起的小白脸斜倚在树上抽烟。身上的作训服脏的看不出颜色,脸上胡子拉碴的,满眼的红血丝。可就是那么狼狈邋遢的样子,竟让谢咏臻有了寻到同类的感觉。 更为微妙的是。袁杨不复往日那种温和老好人的样子,看到他累的跟死狗似的样子,完全没有搭把手或是嘘寒问暖的意图。脸上也没嘲弄之意也没怜悯之情,就那么冷冷的眼风一扫,霸气四方,竟让天不怕地不怕如谢咏臻生生打了个寒噤。 郭颖听的惊心动魄又心痒难耐,脑中勾勒出当年二十二岁青葱竹节样的标兵袁杨,恨不得大活人现在就在自己眼前,扑上去死死抱住不松手。 那种感觉很微妙,是从别人口里描绘出的袁杨。或许有添色加工,但是不可否认那依旧极为动人,细腻的情感在发酵,面包样的顶开锅盖扑出来。 陈瑶满脸也是心荡神驰的向往之色,连声感叹着对小袁少校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谢咏臻说的快意,忍不住就不卖关子的继续。 七天的野外生存回来,整个侦察连都蔫了。 团部的成绩单派发下来。六十八人中只有七个走到了终点,连长袁杨没有争议的第一名,一排排长谢咏臻第四。 这还不算完。 回到驻地当天夜里,一群挨着枕头睡的跟烂泥样的大兵半夜被紧急集合哨惊醒,迷迷糊糊仅靠着强大的意志力迅速起身着装出门集合。 二十公里武装越野,负重二十五公斤。 这次袁杨没跟他们一起跑,坐在领路的吉普车里给他们吃了一屁股的灰。 整个侦察连被-操-练的差点嗝屁,袁连座的赫赫威名一夜之间变成魔鬼的代名词。不服?去找睚眦必报小心眼的袁连长单挑,弄不死你他的名字倒着写。 不管是先前的身先士卒强悍无畏,还是后面夜间拉练明摆着整人,总之袁杨这一招阴损的算是立了威,整个连队上下百十号人服气和不服气的各占一半。 徐岩是表面上乖孙子样服气而背后跳脚的那种,而谢咏臻刚好相反。 “牛人。”陈瑶愣怔了半天,觉得自己在听天方夜谭,只会重复着喃喃:“这家伙脑子转的太快,牛人!” 谢咏臻意味深长的笑:“你以为就这么两招就把一群野惯了的猢狲全体收服了?还没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新更,计划日更。如果没接上,可能出去喝酒或是玩了,也有可能在努力工作啥的…… 留言会加动力,会发包。 如有榜,随榜要求更,无榜,一周不少于四更,不在国内提前请假。 第17章 过去4 如果这世上有一种领导是靠人格魅力征服下属的,那么也必然有恩威并施抡棒子打人撸脑袋喂甜枣的类型。 袁杨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二种,因为他把第一种也彻底揉合了进去。 可以骄傲的说,他当年带出的兵,后来不管是转业复员还是调去了别的地方发光发热,走到哪里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是技术骨干是拔尖的好兵。 正月十五那天连队在食堂吃元宵,浑身精力过剩的小子们毫不意外的开始斗酒。而一向不参与也不反对的袁连长竟然破天荒的摸了酒瓶。 袁杨的酒量郭颖知道,只是在谢咏臻绘声绘色的形容中,那场喝掉小卖部一半存酒的晚饭带着暗战的惨烈,几个跳脱的刺头儿被灌得极惨,有人吐的连黄胆汁都翻出来了,还有人一瓶啤酒吹下去,顶到喉咙口都来不及出门,弯了腰就从鼻子呛了出来…… 这一战才是收心的经典之战,袁杨在侦察连立威百里,无人不服。 事情就赶得那么巧。袁杨收服军心之后两个月就来了次全军区的侦察兵大比武,据传闻上头军委计划筹建中的特种大队飞鹰队落到了实处,趁着这次比武的机会,会直接挑选种子选手充实进队伍,机会诱人。 当兵进特种大队可以说是每一个战士的终极梦想,没有热血男儿不渴望证明自己挑战自己,实现质的飞跃提升。 当年七四二六的侦察连在全军成绩平平,排名并不占优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由袁杨带了五个兵参加的大比武上,七四二六让所有领导大吃一惊。 团体第四名,个人全能第二名的好成绩让那些将军首长一起记住了袁杨这个名字。 只是那一年袁杨暂时拒绝了去飞鹰的邀请。面对军首长给出的官方回答是:一方面他自己根基不稳,尚需磨练。另一方面,他也希望为感情深厚的七四二六甚至为国家培养出更多的基石力量。 谢咏臻和徐岩他们私下里都说,袁呆子读书读傻了,要么就是脑袋被门夹了…… …………………………………………………… 郭颖失眠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跟滚沸的开水一样翻腾不休,亢奋的没有睡意。 在谢咏臻和徐岩的描述中,袁杨的形象在她眼中越来越有血有肉骨骼丰满。动若脱兔静若处子。 如果说她看到的那是休假时候不善言辞、与女人打交道都不会甜言蜜语的袁杨,那么在谢咏臻他们的眼里,袁连长就是他们顶天立地铁骨铮铮引以为傲的坐标领袖,让他们发自内心的尊敬爱戴,并愿意跟着他的步伐踩过荆棘丛生的土地保卫这方国土。 无论艰苦还是困难重重。 男人间的信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我信了,所以我把后背交给你,可以单纯的为你抛头颅洒热血不皱一下眉头。 心里像猫抓似的,痒到了极致却也渴望到了极致。 郭颖翻个身,把滚烫的脸颊埋在枕头里,低声的喟叹更像是呻-吟。 完蛋了,她中毒了。中了一种叫做袁杨的毒。无药可解。 去请假吧,后天上班就去!把年假请了,收拾行囊奔赴那个奇男儿,她心心念念的男朋友。哪怕是发了高烧的热度又有什么关系,为爱痴狂一次并不可笑。 血液都要沸腾了,郭颖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直到闷得无法呼吸才呼啦一下子扯开,急促的喘息着。 袁队今年要提干了,中校。这是谢咏臻最后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可是郭颖知道他必然本意不是像语调一般轻描淡写。 其实他们不知道,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再为袁杨美言添花了,她已经自动自觉的投了降,心甘情愿的等他来押解为俘。 少校也好,中校也罢,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列兵,她都已经泥足深陷不愿自拔了。 袁杨,等我。无论如何。 这个时刻,她忘了那个叫做聂庆北的男人带来的伤痛和愁苦。袁杨是她的良药,拯救她于水火之中,无人能替。 …………………………………………………… 命运有时候特会开人玩笑。就好像当初让那个山峦般披着尘土赶来劫车的男人出现一样,转眼就会往你激奋不平的滚烫心头浇上一盆凉水,说不定还是带着冰块的。 高烧疑似过四十度的郭颖兴冲冲的请假,整理行囊出发,甚至连谢咏臻都没知会,一个人买了张最近时刻的机票,直接飞了过去。 心中有期盼,再多的辛苦都是甘之如饴。 只是她忘了还有一句老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很巧合,执勤的哨兵还是她第一次来见到的那个士兵。他还认得她,热情周到,一个电话打到团部,张文书亲自出来迎接。 只是,她的小袁少校不在。 戴着眼镜的张文书愧疚的一直搓着手,好像比她还要难过,都不好意思抬头看着她,嘴里不住的叨咕着:“嫂子你该提前联系一下,我们也好帮你打电话上去问问,毕竟袁队经常出任务不在……” 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冷静,郭颖依旧不死心的追问:“那……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 张文书无奈的摊手,回答的干脆:“飞鹰队所有的外勤任务都是机密的,没人知道结果和返程日期,就连袁队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十分钟的功夫,闻讯赶来的邵敏和大徐也出现在大门口,表情都带着遗憾和忐忑,仿佛这样一件糟糕的事情会让郭颖直接气的哭起来——都当她是要捧在掌心小心呵护的玻璃娃娃呢。 郭颖竭力压下心中的失落,故作轻松的笑笑:“没事,我也是出差顺路。这个礼拜我就在C市,如果他回来,给我电话。” 转身离开,纤弱的脊背挺直。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的目光,而且也没必要。她为了她的爱情不远千里,为什么要被同情?袁杨在,她高兴的陪他,袁杨不在,她愿意等他,直到最后一刻返程。 假都请了,此时回去也是浪费。郭颖索性在C市找了个市中心的酒店住下,在周边一些景点悠哉的转悠玩赏。 第四天傍晚的时候,一个带驻地区号的固定来电让她心惊了一下。接起来却听出是谢咏臻。 那么圆滑的人自然不会埋怨她为什么不知会自己一声就跑来——这个时候说这种于事无补的话除了让彼此尴尬和搞砸气氛,什么积极的作用都起不了。 怏怏的挂了电话,郭颖揉脸给自己打气。还有两天,哪会那么背运呢,袁杨一定会回来的,就像紫霞仙子期待的盖世英雄,踏着七彩祥云而来。 一直到踏上返程的飞机。 望着狭小的机窗外阴沉的黄昏和早亮的点点灯光,郭颖那一刻的心思简直复杂到了罄竹难书。 失望吗?失望。难受吗?难受。 可是又能怎么样。人是她自己相中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如果不是累到走不下去,她又怎能轻言放弃? 强作欢颜的往好处想。嗯,她还算是未雨绸缪只请了一半的年假,这样下次如果袁杨有空,她还能再请。 她不知道,在她最迫切想要见到他的时候,命运给了她强迫冷静思考的空间。不理智的行为向来不会产生圆满的结局,若这是修成正果的必经之路,她避不开。 那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命运之手让她乘坐的空客320腾空而起冲破C市的厚厚云层,而同一时间,在距离甘明县近百公里的山沟里,涂着迷彩橄榄绿的运输直升机带着一机舱风尘仆仆的特种兵徐徐降落,狂风卷平了周围的茂密草丛。 代号X的行动在飞鹰队袁队长的带领下圆满完成,即使身体疲累到了极致,却是全组无一人伤亡的傲人结果。 肉体和精神形成巨大的反差。袁杨沉浸在一个不少的带回兄弟们的喜悦里而松口气的同时,他不知道他和他的女孩擦肩而过。 一个冲天而起,一个凯旋归来。 …………………………………………………… A市的气候其实算是脾气不好的小姑娘,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月份是酷夏,早几年是全国有名的火炉之一。剩下的半年,有将近五个月是阴冷潮湿的冬季,春天和秋天短的惊人,往往长袖衬衫和t恤都来不及穿,不是直接换了短打就是哆嗦着套了棉衣羽绒服。 网络上曾经有个笑话调侃过A市的天气。说全国有像昆明那样温婉的小家碧玉,温暖如春。也有像哈市那样的大家闺秀,四季分明。更有像A市这样的神经病,一个礼拜之内经历严寒酷暑春夏秋冬,家里的衣橱翻个底儿掉不知穿啥衣服才好…… 五月的柔和春风还没吹几天,A市连着一个礼拜三十度以上的气温就入了夏。 天气炎热,人也跟着心浮气躁不得安生。 郭颖这些日子情绪一直有些低落,除了白跑一趟的郁结之外,还有些莫名悲春秋的小伤怀。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懒懒的,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上班不忙的时候,托着腮望着窗外,一坐就是一下午。回家的路上在车上放碟子听,竟然都会听的红了眼眶。 其实按说她现在的日子还算好过,郭妈妈的相亲路线已经停了。虽然她不过只见了二十个左右的男人。 而袁杨在她回来的第二天,趁着下山办事的功夫给她打电话道了歉,心中也没了芥蒂。 可是郭颖就是莫名的忧郁,随着梅雨季节的来临,整个人都要返潮发霉了一样。 就在她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好,准备振作精神给自己找点事做的时候,事情和麻烦主动找上了门。 …………………………………………………… 聂庆北这次从国外回来,是以成功青年企业家的身份,带了一个世界上都称得上领先的环保项目在A市挂了牌。 这个项目的成立连市领导都极为重视,直接跟分管的口子打了招呼,一路绿灯畅行无阻,从前期在江北拿地盖厂房到工商注册办理各种手续,无人刁难无人下绊。在很多政府窗口行业拖拉成风的前提下,庆鸿环保集团公司成立的速度之快几乎创了A市的历史记录。 就是这样一个顶着光环的青年才俊,在无数女孩粉红泡泡满天飞的爱慕注视下,坚定不移的卷了袖子,摆出要吃回头草的架势。 聂庆北是那头挂着勋章的老牛,郭颖是他脚丫后头萎靡不振的草。 想聂庆北当年在大学里头是那么一个不按章出牌的另类男生,这次竟然也不能免俗的展开了鲜花攻势。 一大束纯洁的白色百合,每天上午十点钟,踩着点的由快递小哥送到公司签收。 郭颖看着心烦,只是毕竟也做不来硬行拒绝签收那么幼稚的事情,唯有接了过来后丢掉。后来还是前台的小姑娘看着可惜给出主意,到仓库翻出来一个广口大花瓶洗净放在接待处,每日一花的行径刚好为公司的形象建设做贡献了。 聂庆北忙的脚不沾地,自然不知道自己讨好心上人的行为已经变了味,成了公司里面赏心悦目的嫣然一景。 第18章 相见1 七月份的时候,郭颖公司的领导在中层会议上问起了员工福利出游的落实情况。 郭颖作为行政经理,去年已经做过一次峡谷两日漂流休闲的方案,所以心里也有数,此时听到领导提起,利落的就接下了任务,说是联系旅行社第二天给出计划书。 两三日的短途其实大家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致,可是跑远了又不行。所以即使鸡肋也只能这么耗着,聊胜于无。 散了会回去办公室,郭颖刚跟相熟的旅行社在Q-Q上聊了两句,谢咏臻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挂了电话郭颖呆了好一会儿,直到旅行社那边发过来传真报行程给她看。 郭颖喝了一大杯凉茶,点开对方的聊天页面,噼里啪啦打下几个字,想想又嫌慢,直接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嗯,改个地方……都是海滨游……价格高点没事,关键性价比好……行,你尽快做好发过来。” 心浮气躁了半晌,郭颖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谢咏臻这次还真是卖了一个天大的军事机密给她。那她的行为算不算是以权谋私? 流程走的很快,领导看过她递上去的计划书,眼皮都没抬,大笔一挥刷刷签了字,让她接着去跟财务对接办手续。 郭颖从老总办公室出来松口气,那颗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脚步轻快的安排下面出行的一众事宜。 R市距离A市三百公里,大巴上了高速两个多小时就到。 周四一大早,三辆高大宽敞的凯斯鲍尔拉着一百多号人浩浩荡荡的奔赴海边,除了公司三大巨头老总意兴阑珊没有参加,其他的员工差不多都来了,还有带家属的。 随着平坦公路飞快的向后退去,郭颖的心跳渐变急促,连身边小前台叽叽喳喳跟她说的话都开始听的心不在焉。 能见到吗?这次能见到吗?谢咏臻说的信誓旦旦。可是毕竟是封闭式训练,他又是领头的队长…… 车厢里凉气很足,一个个被A市毒辣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的孩子这会儿都异常的活跃,司机小王是著名的麦霸,眼下被撺掇的站了起来,毫不扭捏的提提裤子扭扭胯准备高歌一曲。只是这小子实在太搞笑,什么歌不好选,竟然挑了一首恶俗又火爆的神曲忐忑。 随着他啊咿呀咦呦的边唱边乱转着眼珠子抛媚眼,全车的人都笑成了滚地葫芦,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的怪叫着,拍着巴掌大喊,再来一个。 郭颖也笑的不行,连脸上的肌肉都酸了。一边揉着一边暗暗的想,这真是要命,这真是忐忑到要命的事儿。 火辣劲爆的夏日从来都属于烧烤啤酒和狂欢,尤其是在沾着潮湿腥气的海边。 郭颖他们运气好,恰巧赶上R市一年一度的第二届盛夏啤酒节开幕。 中午赶到地头后,一群年轻人放散羊的直接冲去海边扑腾了一下午,晚上二三十个小年轻私下里一合计,连旅行社安排的团餐都没理会,成群结队的去了啤酒节现场。 现酿的麦色扎啤,新鲜的各式海鲜,一串串火辣的烧烤…… R市不大,再怎么闹腾也不至于搞出乱子,所以郭颖心里一权衡,索性也就由着他们去胡闹。这边和助理小朱一起将其他的员工刚刚安顿好,气都没喘匀就被那些自称烧烤团-派来的代表拉去了狂欢。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郭颖心里有事,又是开心事,一个不小心就多喝了两杯。 没醉,只是微醺的感觉好的不可思议。整个人飘飘然的,想要拉住身边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笑脸,开心的告诉他们,她要见到她的小袁队长了。分离半年,她的想念不仅没有减少反倒逐日加深。在这样一个人走茶凉的社会,这种毫无联系却不曾淡去的感情是多么的令人诧异! 袁杨,你心中也有一样的想念我吗? 明天。谢咏臻说明天他们飞鹰队就会到达。即使那个要集训的小岛远在大海深处肉眼看不到,可是有什么关系,他们如此之近,共同呼吸一方咸腥的空气。 突然的想起明明满脸无奈说的那句话。 郭颖你真是个古董级的国宝。即使不是来自于火星也是穿越过来的贞洁烈女,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稀罕物。光怪陆离的都市里有那么多各种型号的帅哥美男,诱惑无处不在,竟然只靠着想念和一个人的照片就能过下去,真是让奴家佩服的五体投地。 郭颖抿着唇微笑,潋滟的大眼睛里满是深切的想念。 或许正是因为见过了诱惑,才会懂得坚守的含义。 司机小王晃着走过来,手里擎着巨大的扎啤玻璃杯:“领导咱们喝一杯呗。” 郭颖笑吟吟的端杯迎上去碰出脆响:“好啊。”风过发动,带着俏皮,韵味十足。 小王看的直了眼,喃喃的赞美来的直不笼统:“哎呀咱们郭经理真是个大美人。” 旁边的前台小秦扑哧一声笑的银铃似的,二十出头的孩子开起玩笑来生猛泼辣,一点不会瞻前顾后:“想追郭姐啊?” 小王笑嘻嘻的点头:“我倒是想呢,郭姐看不上我。” “别拿我消遣。”郭颖给这两个小孩弄的哭笑不得:“吃东西还堵不上你们的嘴。” 小秦自觉跟郭颖亲厚,又是这种度假放松的环境,当即借着几分酒意半是撒娇半是认真的问了出来:“郭姐你当真不喜欢那个百合花啊?你说你有男朋友,可是咱们都没见过,说说嘛。” 百合花=聂庆北? 这样荒谬的等式真让人幻灭。 “我男朋友还在部队。”郭颖放下酒杯,大排档的小老板正好送过来烤好的鲳鱼和一把牛肉串,空气中飘散着麻辣鲜香的味道。 “哇,好酷。原来姐夫是最可爱的兵哥哥啊。”小秦单纯的大眼中满是憧憬:“帅!”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一个词汇不足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左手举起做了一个手-枪的姿势,对着小王啪的一声,完后还放到嘴边吹了吹硝烟。 小王很配合的捂着胸口向后倒去:“完了,我被击毙了……排长,记得帮我交党费……” 看着两个年轻人笑闹的前仰后合,郭颖微笑着摇摇头,悄悄站起身走去助理小朱身边。 小朱虽然年纪也不大,可是性子沉稳很多,做事认真又可靠,难得还是嘴巴严密不会乱说话。 “郭经理。”小朱看她过来,即使也喝了两杯啤酒有点晕,还是第一时间恭敬的站了起来。 “坐,别客气,出来玩不要那么拘束。叫我名字就好了。”这些话她不会跟小秦小王那两个人来疯讲,因为他们已经自己玩的很嗨了,再说的话怕是就会拉过梯子上房揭瓦了:“明天的行程没问题吧。” 小朱摇头:“没问题,跟旅行社的小许确认过了,明天一天是滨海森林公园,上午九点集合过去,下午四点出来。” 郭颖满意的点点头,认可她的缜密:“这两天你多盯着点。” “明白,郭经理你放心。”说完了才想起郭颖刚刚说的话:“郭姐,你有事的话尽管去忙,这边有我和小秦赵姐看着,行程又轻松,不会出问题的。”出发前,郭颖跟她隐晦的提起过自己有些私事要处理,小朱也不多问。 “谢谢你小朱。”郭颖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我周六不一定跟大家一起回去,有人问起的话……” “明白。”小朱难得抢话。这种被顶头上司信任并分享小秘密的行为还是让小丫头有点激动,带着些士为知己者死的劲头:“我就说郭经理在R市有个远房亲戚去探望,反正长途车方便。” “还不一定呢。”郭颖转念又有点不好意思,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这次能不能见到袁杨还是两说。端了酒杯跟小朱轻轻一碰:“感谢的话不多说了,来,喝酒。” …………………………………………………… 周五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大清早的,明晃晃的太阳就刺目的让人睁不开眼。 滨海森林公园在R市的边上,是近两年才开发出来的5A级旅游度假区,有绵长细幼的白沙海岸线,还有郁郁葱葱的整片小森林。 郭颖带了泳衣,可是自己心里还是不太想下水。 不会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性格的原因,她不喜欢穿着泳装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种可笑又保守的思维曾经被陈瑶和李明明狠狠取笑过好久。 回想起上次游泳,好像还是大学时候必须参加的游泳课。那个短发精干的女老师站在泳池边上,将一个个死死巴住池沿的旱鸭子挨个踩下水,身为北方人的桃子最惨,几乎被直接灌饱了,晚饭都没吃。 回忆让人柔软。郭颖坐在硕大的太阳伞下微笑。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浅蓝蔚蓝深蓝幽蓝,天水一色。她的同事们如同欢快的小鸭子,尽情的在海水里扑腾着。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郭颖看了下时间,还差十分钟到十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袁队长粗线。 第19章 相见2 军用吉普等在森林公园大门口。 郭颖三步并作两步出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那抹熟悉的绿色身影,迷彩长裤和同色系的短袖t恤,露在外面的肌肤泛着金属的古铜色,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他的侧脸如斧砍刀刻,深邃悠远。修长的双腿交叉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靠在车门上抽着烟。 真好看。怎么看都是那么赏心悦目。 炽白的阳光将他的身影照的通透,仿佛曝光过度失了真的图片。这副场景唯美的让人屏住呼吸不敢伸手去碰,唯恐一个不小心,打碎了好不容易见到的幻境。 郭颖傻傻的慢了脚步。见不到的时候朝思暮想,真的见到了又觉得整个人都发懵了,仿佛一贫如洗的乞丐捡了张彩票结果中了头奖,不知如何是好。 “来了?速度挺快嘛。”袁杨听到动静转身,站直身体的同时将烟头丢在地上,作战靴直接将其踩成薄薄的纸片。 “袁、袁杨。”郭颖哽了嗓子,心里又疼又甜,想要不管不顾的扑过去却最终站在了他身前两步之遥。心跳有着疯狂的鼓点,喋喋不休的唱着RAP。 袁杨的笑容那么真实,不再是午夜梦回的虚幻,也不是每天翻看都不会厌的大头照。 “这是揍什么?不想见到我吗?” 被他小小的调侃弄的红了眼眶,郭颖索性扑了过去,箍住他的腰将小脸埋在他坚硬如铁的胸口,不依的蹭了蹭:“讨厌,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明明知道……” 袁杨双手张开,想抱又不好意思,表情甜蜜又带着点尴尬:“好了好了,不逗你……介绍个兄弟给你认识……” 驾驶室的车门拉开,粗放的大嗓门带着浓浓的胶东腔:“袁老弟,恁媳妇儿长的真俊。” 郭颖傻眼了,整个人石化。敢情还有他的队友在场? 天哪,降下一道神雷劈死我吧。 袁杨忍住笑,洒脱的拉下郭颖的手臂改为揽着她的肩:“郭颖,我女朋友。这位好汉是X海舰队鲁营长,地头蛇。飞鹰近两年登陆演习地的大老板。” 五大三粗的鲁海作势要踹他,黝黑的皮肤衬托的牙齿雪白光亮:“恁就会糟精俺。啥大老板?取笑俺一个小营长混的不好?” “我哪敢?”袁杨轻巧躲开,揽着郭颖的手臂却没松开:“得罪谁也不敢得罪我们鲁营长不是?我带的那群旱鸭子还指望老哥你手下留情呢,总不能竖着带过来一批,卧倒一片拎回去。” 鲁海哈哈大笑,十足一个直爽的汉子:“行了,俺一个大老粗没文化又嘴笨,说不过恁。对了,恁媳妇儿就是俺弟妹,说啥女朋友还文绉绉的,真膈应人。”这些当兵的在一块儿厮混久了,各地口音夹在在一起,时不时的就窜了味儿,各自打趣融洽万分。 郭颖听的热闹插不上嘴,可是这会儿袁杨就在她身边,肌肤挨着他的温热,是开心的晕陶陶的感觉,说什么、跟谁说都不重要了。 “同事那边交代好了?”袁杨低头,清黑的眉眼浓重似墨,隐隐含着宠溺。 郭颖看了一眼心跳就砰砰乱了,不敢再多看的移开眼。妖孽啊…… “说过了,没事的。” “那好,走吧。”袁杨也不多说,松手代她拉开车子后门。 郭颖乖乖哦了一声,刚要上车又想起来似的回头:“你这样离开两天,那边没关系吗?”刚刚电话里袁杨也没多说,只是询问后交代了让她跟同事告假两天。 袁杨还没说话,鲁海已经笑着竖起大拇指:“模范军嫂。袁老弟恁家祖坟冒青烟了,找着俺弟妹这么个知冷知热会心疼人的好媳妇儿。” 袁杨轻扬嘴角,颇有点得色:“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什么人开什么车,这话一点都不假。粗犷的鲁营长开起吉普,简直就是屁股冒烟的陆地巡航舰,如果碰到纠察一定会被狠尅外加通报。只是一路渐行荒凉,纠察没这个机会。 出发的时候,鲁海毫不客气的一把将准备坐进副驾的袁杨推出去——给老子坐后头陪弟妹说话去。 讪讪的小袁队长被鄙视了,摸了摸鼻子一声不吭的上了车。那么大的个子钻进后排,宽敞的空间一下子变得局促起来,郭颖看着窗外,思想激烈斗争着。 牵手还是不牵呢? 这么起腻,又有他的兄弟在场,不好吧…… 还没等她那点小心思纠结完,飞车党鲁营长已经停了车,转头乐出一口大白牙:“下车吧,该换交通工具了。” 印着XX舰队的白色快艇劈开海浪,以令人目眩神迷的速度在大海里飞驰着。快艇底部与海水高频次的撞击着,明明是绕指柔的海浪却撞出铁板样的感觉,身体被颠簸的极其不舒服,可是精神却截然相反的兴奋着。 袁杨竟然要带她上岛?!去他们集训的无名海岛!天哪,还有比这更让人激动的事情吗? 袁杨的五指与她紧扣着,或许是看出她有些晕船,手上用了用力,呼啸的海风中不好说话,望过来的眼神带着浓重的关切。 郭颖笑着摇摇头,做口型说我没事。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她粉白的小脸上,几近透明。 这一刻,袁杨的心里无比柔软,第一次有了想要就此地老天荒的念头。 晕船晕车这种事其实真的很难受,而且不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 别说郭颖这样娇滴滴的都市女孩,就算自称糙汉子真爷们儿的飞鹰队队员也没法控制自己不晕不吐。事实上,那群精力旺盛体力超强的男人们,一开始的时候比她晕的还厉害,第一次出海五天回来苦胆都要吐出来了,病猫样的躺在床上直哼哼。 因此,在快艇靠岸登陆后的第一时间,郭颖弯着腰跳下船,脚步虚浮的跑到不远处的树林边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袁杨没笑话她,蹲在她身后递上矿泉水,温柔的大掌一下下抚上后背帮她顺着气。 “我没事。”郭颖还想硬挺,只是眼前金花朵朵,要站直腰都觉得困难重重:“再歇一会儿就好……” “嗳我说老弟,”鲁海将快艇交给海边执勤的哨兵,大踏步走过来:“先把弟妹抱去营房休息休息,这晕船可不得劲了。” 郭颖大窘,下意识的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马上就好。”开什么玩笑,让袁杨抱她去营房,不得笑掉全体官兵的大牙? 袁杨难得犹疑了一下。这要是他的队员,他可以薅着脖领子不客气的把人拎回去,或者干脆丢在这儿让人吐个痛快再自己摸回营房。 不远处传来细密的脚步声,飞快的靠近,很多人一样。 “一帮小兔崽子,跑过来添乱是不是!”鲁海中气十足的大吼:“都给俺滚回去!不听话明天就让恁们出海,直接练掉半条命再回来,瞧把恁们得瑟的。” “我们大伙儿来看看嫂子,鲁营你别那么残忍吧。”一个含着笑的声音,听在耳中不用看仿佛都能瞧见对方的笑模样。 旁边有人附和:“可不是,我们袁队小气吧啦的,连照片都不给我们看,这回还是沾了你鲁营的光才能瞧到,列队欢迎那是必须的。” 袁杨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一众和他朝夕相处的队员们,眯了眼露出一排整齐的森森白牙:“皮子紧了找操练呢?” 来的这几个都不是飞鹰队的新豆丁,哪能被自家队长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吓倒? 开口的是倪群,刚刚那个含着笑的声音,飞鹰队成绩最好的狙击手:“队长您不是说了嘛,这两天是休整期,等周一才开始常规训练……”说到一半倪群眼尖的看到队长身后那个娇小的身影强撑着站起来,立刻的脚跟一并,军靴撞出沉沉的闷响:“嫂子好!” 这下可炸了营,那些跟着过来一睹芳容的队员们一个个抻着脖子,跟吼军令一样齐声开口,有的人连郭颖的位置还没找到呢:“嫂子好!” 郭颖立马黑线了。晕船的难受劲刚刚压下那么一点,这会儿被气浪震得几乎花容失色又不知怎么应对,偷眼瞅了瞅袁杨没啥不快的表情,硬着头皮跟大家招招手:“你们好,我是郭颖。” 眼前是七八个一水迷彩装束的大小伙子,带着好奇的目光将郭颖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打量个遍。郭颖真真的感受到,原来目光也是能让人坐立不安到恨不得昏死过去的…… “行了行了,俺弟妹晕船难受着呢。”鲁海出来打圆场:“该干哈干哈去,下午不是还有适应性训练项目吗?等恁们嫂子休息好了,晚上会餐的时候大大方方给恁们看个清楚,以后都照这个标准找媳妇儿听着没?” 集体哄笑,有人作乱:“报告鲁营,嫂子是仙女,这标准拔的太高,俺们不想一辈子打光棍。” 在这个炙热的夏日午后,咸腥粘腻的空气中漂浮着幸福的味道,不伪饰不作假,每一个甜蜜的气泡都是来自于心底,舒展着筋骨冲上来,翩翩起舞。 第20章 相见3 整个海岛基地呈鞋底形状,狭长的海岸线一半是料峭的悬崖绝壁,另外一半是修建码头的平缓沙滩。 这是一个纯粹阳刚的男人世界,鲁海带着他的一个营兵力常年默默值守在祖国的海岸线上,用钢铁的意志和忠诚的信仰坚守着国家的海域,捍卫着国家的尊严。 与无名岛隔海相望正对着的,就是一直对我国蠢蠢欲动、小动作不断的XX国海域内的XX岛。这个位置很特殊也很重要,这里是我海军进入西太平洋最宽阔的公海水道,一旦发生战事,无名岛首当其冲就是战争的前沿阵地。 为了国泰民安,为了保一方太平,那些值守海岛的无名英雄甘愿寂寞,手握钢枪屹立如山,用他们坚实的臂膀挽起钢铁长城的血肉防线,将青春奉献给十八万公里的祖国海岸线。 这些事情,或许没人知道。那些在都市里行色匆匆表情淡漠的人不关心,他们只关心股票是不是涨了,口袋里的钞票是不是厚了,求爷爷告奶奶甚至动用不上台面潜-规则签下的单子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利益…… 郭颖坐在桌子前面,撑着下巴天马行空想的出神。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碧海蓝天。 海岛上的植被并不高大郁葱,大多矮小又盘根错节。没有肥厚的土壤,它们依旧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努力向着太阳生长,活下去。 拂面的海风带着燥热,隐隐传来嘹亮的口号,一二三四,底气充沛,活力十足。 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一刻,距离袁杨离开时说的收操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初见时候过度的悸动和沸腾终于一点点被她平息了下去。郭颖用手背碰了碰发热的脸颊无奈的想。爱情需要冲动,可是也不能一直冲动,不然烧坏了脑子可就彻底完蛋了。 幸好袁杨不会跟着她一起发疯。 房门被叩响,在郭颖说了请进后,推开的门后现出袁杨清俊微红的面孔。 额头的汗渍还没干,身上潮湿的没有一丝干缕,有汗珠一颗颗圆润饱满的沿着他的发际线滑下,湮没在T恤衫的领口之内。 突然的心悸,口干舌燥。郭颖发现,自己刚刚那些平定下来的心理建设都白做了…… “好点没有,还难受吗?”袁杨进门,走到旁边的柜子那里拿衣物:“这帮小子给我提前放了半个小时的假,我先去冲洗一下,一会儿过来陪你。” 郭颖抿唇笑:“好。”这是他的房间,简洁干净,处处烙下他的味道。如今,暂住海岛的两天晚上,这里属于她。 海岛上的住宿条件还不错,最起码眼下这间屋子就自带淋浴卫生间,可是袁杨拿了衣服就出了门,目标是隔壁鲁营长的宿舍。 郭颖重新坐下,突然发现自己跟袁杨的相处方式还真是——相敬如宾。 认识了一年零四个月,挑开明说男女朋友也半年时间了,他们之间居然最亲密的不过是拥抱,还都是她主动的…… 胡思乱想着,袁杨已经洗好回来了。湿漉漉的短发还滴着水,将t恤的领口晕湿一片。 “你速度还真快。”郭颖晃晃手机:“五分钟够洗澡了?” 袁杨随意的用毛巾撸了两把头发认真思考的样子很迷人:“习惯了。”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觉得耳熟。 上次在七四二六,她问他冷不冷,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习惯是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不管沉湎还是警醒,都会带着摧枯拉朽的强度将人迎面扑倒。 “这帮小子刚才吓到你了吧,其实他们没恶意,就是好奇。”袁杨站在那里,跟郭颖分开一米的距离,中间隔着那张棕色的木头靠背椅。 说到这个郭颖有些莞尔:“怎么会。不过你那些队员还真是……热情。”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或忠厚或阳光或帅气或平常,无一例外的是目光中的清亮和坚韧,那是跟袁杨身上一样的某种品质。或许她还不太懂,可是让她感动:“对了,你们飞鹰队选队员是按照三军仪仗队的标准吗?都是差不多的身高块头,这太夸张了。” “是吗?”袁杨倒真没想过这个,微微侧了头回忆一下,刚刚出现在郭颖面前那几个小子好像确实是这样:“碰巧了。等会儿晚上聚餐你能看全了,就知道不是这样了。” 提到聚餐总是让人忐忑,郭颖嚅嚅的:“不会还要喝酒吧。” “你别理会他们就成。”袁杨还真不敢打包票说倪群那帮刺头不会胡来:“那一个个都是酒篓子,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放倒两三个谢咏臻。” 郭颖咋舌,点头如捣蒜:“我一定说自己不会喝酒,完全不会。” 袁杨笑了,脸部刚硬的线条瞬间柔和,绽放出夺人呼吸的光华:“累不累?你没躺会儿吗?” 看着整齐的床铺,郭颖抿了唇抓抓头发:“这会儿已经不难受了,你的被子叠的太好,没舍得往上坐。”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腼腆客气。明明心里都想的要命,可是脸皮薄的都不好意思做出什么过于亲密的动作。 “上次听你说,你们大队不是陆军的编制吗?为什么还要到海岛轮训?”郭颖装作无意的把碍事的椅子挪到一边:“这是为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差不多。”袁杨加入飞鹰队这么多年,知道什么能说,什么就算是对着最亲密的家人也不能说:“我们大队确实要求海陆空全能。” “那我来这里没关系吗?”郭颖真心实意的:“不能因为我让你犯错误。” “常规训练不碍事。”袁杨咳了一声,也装作无意的向前迈了一步,两个人儿之间漾起微妙又青涩的味道,像是柠檬,酸中透着甜。 郭颖心跳的厉害。离着不到一臂的距离,从他身上传来清爽好闻的味道,有清冽的水汽合着男性阳刚的荷尔蒙气息。仿佛有个狙击手精准的扣下了扳机,砰的一下子击中了她的心脏。 “你看那里,”袁杨抬起手臂指向窗外。郭颖回头,变成两人一前一后的站在桌前:“这处岛屿是我海军值哨的最前沿,再往前不到三十海里就是公海……”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袁杨讪讪的收回手臂住了口:“我说这些很枯燥吧。” “不会。”郭颖没回头,心里却甜丝丝的:“我,我喜欢听你说。” 两颗心都乱了节奏。袁杨一双大掌悄悄举起,隔空拢着她纤细的腰身,迟迟靠不上去。 郭颖背对着他,十指紧张的绞在一起泛了白,心脏都拎到了喉咙口。 恰在此时,外面的走廊里响起纷沓凌乱的脚步声和放散羊的嗷嗷叫声。常规训练结束了。 袁杨莫名松口气,然后又有点陌生的失落。退开一步望向门口:“我去看看老鲁那边怎么安排的。” …………………………………………………… 海岛上有食堂,可是聚餐这样的大事,尤其是在夏天,小伙子们更愿意将阵地转移到海滩上进行。 吹着海风喝着啤酒,火堆上有人在烧烤,空气中浮动着牡蛎扇贝等海鲜的甜香味道。 火堆旁很明亮,橘黄的暖光映照着一张张生动的笑脸,青春飞扬恣意进取。不远处就是黑暗,再远一些的地方是大海,看不到却听的到,波涛卷起拍在岸上,交织出浑厚有力的交响曲。 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战士还有些拘束。毕竟有位花朵儿一样的女士在场,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倪群那样撒的开,该吃吃该喝喝,该大嗓门的跟兄弟打趣也绝不掖着藏着。玩的兴起直接脱了t恤,打赤膊挑衅鲁营长座下的尖兵来过两招。 不过这种拘谨也只维持了不到半小时,随着沙滩上啤酒空瓶的增多及郭颖平易近人的表现,那些二十上下的大小伙子逐渐显露出了他们质朴又爽朗的一面,唯独大家心照不宣没有开禁的一条是——没人讲荤段子和粗话。 有位战士被大家要求唱歌,那个一笑两个酒窝的大男孩落落大方的站起来,器宇轩昂的来了一首当兵的人。 一开始是他自己在唱,清亮的歌声缭绕盘旋而上,在夜空炸出璀璨的星芒。后来慢慢就变成了大合唱,这首全军所有当兵的人都会唱的歌曲越来越高亢,拔着调子扯着喉咙的,乐感好的跟踩不到拍子上的,大家都在认真的唱着,一双双眼睛里落进熊熊燃烧的火焰,将瞳仁染成赤色。 郭颖听的几乎坐不住,心潮澎湃着想要跟着他们一起吼的冲动。明明没喝酒,怎么就会醉了呢?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预备——唱!”又有人起头,像是拉歌一样的氛围。 聚餐现场气氛浓烈的几乎要燃烧起来。海军营队的跟飞鹰队就对歌一事剑拔弩张,谁也不甘示弱,哪怕嗓子都吼哑了。 部队是个神奇的地方,集体荣誉感高于一切。哪怕是对歌这样的小事也要争个高低。 飞鹰队的队员一共来了三十多个,要说近身搏斗或者射击或者其他任何的单挑比试,这些小伙子们没人会惧怕甚至担心自己会输。可是唯有对歌太棘手—— 什么叫做双拳难敌四手,什么叫做好汉架不住狼多,什么叫做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看着一个个斗鸡似的脸红脖子粗,袁杨笑了笑眉毛一挑没吱声,鲁营会意的拍拍双手站了起来:“打算内讧还是怎么着?谁要是精力发泄不完,先去给俺做一百个俯卧撑外加环岛跑三圈。” 一众小伙子蔫茄子了,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噼啪的声音。 倪群那个愣头愣脑的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或者说他就是故意闹事的,捏着嗓子不怕死的挑战权威:“队长哎,让嫂子来一首呗?” “怎么着,倪群?唱累了?”袁杨磨牙,像荒漠的野狼,充满一击即中的胁迫感。火光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灭的光影:“来点有意思的,过两招?” “老大,不带这么玩的。”倪群夸张的呜呜着,缩到队友赵全身后只露个脑袋出来:“你把我练废了也称不上什么英雄好汉。” “好,我给大家唱首歌。”郭颖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站起来,没有在袁杨的庇护下一声不吭。娇嫩的脸颊涨红却带着坚定:“我唱歌水平不太好,大家凑合听。”她是被这种氛围传染了感动了坐不住了,于是想都不想的接了招。 全场立即的鸦雀无声,只有波涛拍岸的轰鸣。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的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如果说一开始郭颖开口还带着放不开的些许紧张和颤音,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士们的轻合,她的声音越发的沉稳饱含感情:“海风你轻轻的吹,海浪你轻轻的摇,年轻的水兵多么辛劳,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让我们的水兵好好睡觉……待到朝霞映红了海面,看我们的战舰又要起锚……” 一曲唱毕,是长达十秒的缄默。随后就是雷鸣样的掌声和喝彩声,每一个战士都不吝啬把双掌拍红,叫好声直震九天。 袁杨纵容的微笑着,侧过头看着郭颖。 坐在身边的女孩看过去明明弱不禁风却带着某种魔力,润物无声的扎进他的心里,一手一脚的牢牢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他以为自己是为她好,他以为自己的冷处理会迫的她放手,他以为…… 却原来都是自以为是。 她并不像她的长相那么的不堪一击一碰即碎,她的坚韧在骨子里,某些方面竟然与他有着出奇的共通点。 那些隐忍克制正在变得动荡不稳,陌生而强大的情愫冲破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破土而出不可遏制。 作者有话要说: 每章都高审,几个意思? 第21章 相见4 快到十点钟的功夫,鲁营长连逼迫带恐吓的,终于把一群混小子都赶回了宿舍。 没玩尽兴的抱怨此起彼伏,有人哀嚎着上次聚餐不是一直闹到后半夜才歇息嘛,反正又不会耽误第二天的训练。 鲁海连声叹气。这帮小子神经粗的跟海底的通信光缆有一拼。 这海岛没啥可消遣的地方,怎么不得空出点单独的时间,给人家袁队长小两口培养一下感情啊?一个个混球的情商都是负数! 临走的时候,黑脸庞的鲁营长促狭的对袁杨眨眨眼。小袁队长权当没看见,一双长腿从盘坐改为伸直,慵懒的伸个懒腰,活动一下肩膀手臂和筋骨。 倪群赵全他们想敬郭颖酒没得逞,却没放过袁杨。 自家老大什么酒量他们自己清楚。套用倪群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啤酒这玩意儿对袁队而言就是涨肚子的饮料,裤链一拉放过几次水,屁事没有。 所以袁杨今晚喝了差不多有一箱,还是那种木头箱子二十四瓶的量。 袁杨转转脖颈,单手撑地一跃而起:“困了吗?不困的话走走?” 郭颖刚想跟着起来,乍一动弹就苦哈哈的表情,小脸皱成了包子,倒吸着凉气伸出手:“完了,脚麻了,拉我一把。” 袁杨失笑,重新蹲下身,温热的大手熟稔的握住她的脚腕小腿不轻不重的活动起来:“忘记了你跟我们不一样,盘腿坐这么久会受不了。” 郭颖疼的差点跳起来:“哎,别动别动,你让我自己缓一下就好……”最初的酸麻疼痛过去,脚丫舒服了很多。 袁杨背着微弱的火光,唇角微翘似笑非笑:“那另外一只脚不揉了?” 郭颖气不过,抬脚作势去踹他:“坏蛋,就会欺负老实人。” 海岛上并未修葺太多齐整的水泥路或石子路,战士们除了下海,常规的陆地训练都在沙滩上进行。摔跤格斗跑步列阵,一倒一嘴沙。 今晚的月亮不甚明亮,弯弯一轮芽尖斜挂在天际,浮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 “今晚真开心。”郭颖跟着袁杨用脚步丈量沙滩,心情舒畅:“你那些队员……真好。”她想了半天想不出准确的形容词,只能遗憾的用好来表达。 提到他的队员,袁杨自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像是护着崽子的老母鸡:“他们都是我一个个从军区大比武中挑出来的,个顶个的拔尖儿。别看现在都人五人六的,刚进飞鹰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倪群的射击在全军排名前三,还有赵全的格斗……” 郭颖向前紧跟了两步,手指若有若无的碰了碰袁杨垂在身侧的大手。 袁杨正在说的话打了个磕绊,很快就若无其事的接了下去,同时大手张开握住了她的。掌心相贴,舒服的令人想要喟叹:“早两年我倒是想要谢咏臻的,可是那小子畏水,武装泅渡有一次算一次,次次以抽筋做结束……” 袁杨终于意识到自己又严重跑题了,讪讪的住了口:“我都忘了问你,工作忙吗?家里……都好吧。” 郭颖深吸口气,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我跟我父母说起你了。” 袁杨握着她的手一僵,意味不明的唔了一声。 “袁杨。”郭颖停下脚步:“他们……想见见你。” 袁杨绵长的呼吸响在耳边,郭颖心里忐忑的七上八下。说啊,说点什么,随便什么,别让我自己像个傻瓜…… “你决定了?”袁杨的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沙哑。 这次轮到郭颖应了一声不再吭气,心头慌乱的跟揣了一百只兔子似的。 “郭颖,看着我。”袁杨的声音带着诱哄,引人沉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郭颖又羞又臊,几乎被他眼底的光芒逼得无处遁形,略带急躁:“我妈逼着我相亲,我跟她说我对你是认真的。不管你以后打算在部队待一辈子还是怎的,我都愿意,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你瞧,我们在一起半年了,我见你的日子两只手,不,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慢慢培养感情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奢侈……可是,有些事情,除非你根本不喜欢我,不然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孩子提吧……”说到后来,郭颖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了。 “后悔吗?”袁杨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心尖像是缺血一样的,唯有大口呼吸着才能活下去:“这半年的时间,有没有后悔过?”选择我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连陪伴都做不到的男人,后悔吗? 郭颖诚实的摇头:“不后悔。我这人有点一根筋,认准的事和人就一条道走到黑。” 忍不住的拉了她入怀,紧紧的,想要嵌入身体的力度:“对不起郭颖,对不起……” 胸膛传来郭颖闷闷的声音:“你撞到我鼻子了……”等到袁杨紧张的松开她又低了头捧着她的脸看有没有受伤的时候,郭颖忍不住一边笑一边摸着鼻子抱怨:“你的身体是铁打的吗?撞门板上也不会比这更疼了……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是要拒绝我吗?” 袁杨的心都要融化了。十年的军旅生活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刻,让他又是紧张兴奋又是手足无措:“不是……”是你太好,让我从未出错的判断落了空。对不起不能给你更多,对不起不能天天陪在你左右,对不起在你面对父母质疑的时候不能坚定的站在你身边让他们看个分明。 “傻瓜。”人的眼睛不会说谎,郭颖在袁杨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悸动,漂浮不定的心终于尘埃落定:“真是个傻瓜。” 恋爱都没谈明白就要进入婚姻吗?郭颖笑的头脑昏昏,可是心里的喜悦那么分明。他是她认定的人,一直惴惴不安他是否也有着同样的心思,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她才在他的眼中得到答案。 心满意足。 袁杨摸出一根烟叼在嘴边,打火机连着打了两下才点着。深吸了一口平定不稳的心跳,又突然的想到自己现在不是无牵无挂的单身汉了。于是有点尴尬的拿下香烟转头看着郭颖:“我抽烟……你不介意吧。” “呃,只要你别抽那么凶。”郭颖莞尔。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她却莫名的起了忧虑,像是什么乱七八糟不确定的恐惧症:“袁杨你,你是真的喜欢我吧……如果你是怕拒绝伤了我的心,可以直接告诉我……”她可以等待也可以坚守,唯独不能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没关系的,真的,万一你对我——” 夹在指尖的香烟燃掉了一半,袁杨突然的低了头,以实际行动打消了郭颖的胡思乱想和患得患失。他的薄唇贴着她的,安静的,柔软的,有淡淡的啤酒麦芽香气和烟草的味道。 心跳乱了节奏,郭颖瞪大眼睛,空白一片的大脑哪儿还有能力去思考去判断? 他没加深这个吻,甚至称得上只是浅尝即止。更像是为了阻止她的胡言乱语。仅仅如此而已。 可是郭颖已经没出息的软了双腿,身体筛糠样的轻颤着,只能仰着头这样贴着他,鼻息交缠,时光凝住。 袁杨扔了烟,双手像是抱住珍宝样的拢住她,轻柔的叹息带着满足和感激。 唇分。带着厚茧的大掌张开五指,几乎覆盖住她整个后脑。被压着贴到他怀里的时候,郭颖忍不住笑弯了眼,手指羞怯的抚上温热的嘴唇。 他吻了她。认真的,主动的,能够感受到温情的……吻了她。 “听着,我下面要跟你说的话,向国徽保证它的真实性。”袁杨不让她抬头,就那么紧紧的抱着她。她不能看他,不然他会忍不住又想吻她。是那种失控的,无法停止的吻。 “我喜欢你郭颖。完全发自内心没有丁点勉强。我愿意忠诚于这份感情,无论我们相守在一起还是分离两地。不离不弃,信任坚守。” 郭颖的嘴唇微颤着,想笑又想哭的冲动,出口的话已经带了浓重的鼻音:“我相信……讨厌,又惹人家哭……”这么朴实到有些傻气的话那么深的打动了她,胜过这世间任何的甜言蜜语。哪怕在某些方面它更像是战士向他的信仰致敬。有什么关系?她不在乎他怎么表达,她在乎他深沉的认真。 大手滑过她柔亮的发丝,袁杨严肃的近乎虔诚:“喜欢是一种感觉,而婚姻是不能轻易放弃的责任。郭颖,或许你会觉得我傻,可是我愿意让你在踏入婚姻之前把这些说开,让你看到这种傻气和执拗。如果说一开始是我判断失误,认为你可能只是一时的迷恋,那么我愿意成全你随时的离开。真的,即使我舍不得可是我能做到。但是婚姻不一样,我不是那么伟大无私的男人,我会要求你同等的回报与对待。真诚忠贞相守与责任。听着,我不离婚。一辈子只结一次婚只娶一个人,我们彼此认定就是牵着手一直走到死的那一天。你不要嫌这些话难听或者晦气,它都是我发自内心再真诚不过的话,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在你决定之前。现在告诉我,你还要选择我吗?选择这份会吃苦会委屈会付出更多的生活而坚持下去吗?” 第22章 相见5 不可否认,袁杨说的那些话带给郭颖的感觉是震撼的,是事先完全无法想象的。 那不是上下嘴唇轻轻一碰,甜腻的让女孩心花怒放的好听的话。恰恰相反,它沉甸甸的,束缚着挂在人的心头,用认真和信任浇灌,在那个脆弱的萌芽出来之际,不给它搭建暖棚隔离于恶劣却真实的环境之外,而是由着它自主的生长,给它正面积极的指引方向,迫着它迅速茁壮或者,快速死亡。 如果谢咏臻在,会一拳头狠狠砸到袁杨身上并捎带着吐他一脸口水—— 袁杨你真特么狠,对别人狠也对自己狠。有你这么发拽又神经的跟女孩说这些沉重的话题的吗,那么娇弱的花朵不比部队里捶打出来的糙老爷们,吓跑了怎么办?! 郭颖半晌没吭声,低着头玩手指头。昏暗的夜色中,袁杨的心慢慢提了起来,迟疑着开口:“郭颖?” 郭颖闷着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依旧没有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你,后悔了?”袁杨说不清自己这会儿是种什么心境。有着急,他想武力镇压。有焦灼,他试图强行摁下。还有一丝浅淡的近乎于无的后悔,万一真的被自己吓跑了…… “你会担心吗?”郭颖的声音平平的,不夹一丝情绪:“在你眼中,我就是对待感情那么儿戏的人?出于新鲜和好奇跟你谈上一场恋爱,没感觉了就拍拍屁股转身离开?而你还潇洒的一定成全。袁杨你真是好样的啊。” 袁杨一下子给堵得脸色通红:“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郭颖抬头,表情不善的开始反击:“说什么信任,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我有错怪你吗小袁同志?” 袁杨终究还不至于轴的一径拧到家,立即的顿悟并开始态度良好的道歉:“对不起我错了。这件事情上,我向你承认错误,请狠狠批评指正。” 郭颖心软了,嘟着嘴有点小小的委屈:“袁杨你是个混蛋。”原来你一直克制的连拥抱都吝啬,都是这么看扁了我的感情。 “我混蛋。”袁杨的大手拢在她娇嫩又小小的脸颊上,粗粝的拇指眷恋的划过她的眉毛:“我怕你后悔,更怕你后悔的时候我已经不想放手……” 细碎的浪花轻轻拍打着,连海风都缓了脚步,唯恐吵到了一对璧人儿的温情相处。 袁杨呼口气,刚刚稍显严肃的表情一点点展开,带着令人目眩神迷的俊朗:“解决了我们两个之间的信任问题,下面来解决其他你想知道的枝蔓问题。”他是这样的。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他的理性压倒一切。一二三四条的将问题列出来,不急躁不冲动,有针对条理有方式方法的去一个个解决掉:“海训一结束,我回去就向上级领导申请探亲假,去接受你父母的审查及检阅……” “你当阅兵哪。”郭颖给逗笑了,轻轻给了他一拳:“还审查检阅。” 袁杨没理会她的打岔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前进:“我会努力获得他们的认可,保证对他们的女儿好,一辈子。所以你放心,不管你父母怎么挑剔,我会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养了这么优秀一个女儿却便宜了我,”袁杨淡淡自嘲:“这是不是传说中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 “袁杨你知道的不少嘛。”郭颖拧着眉,又心疼又气恼:“连网络上这些时髦的东西都懂。” “听别人说的。”袁杨揉揉她的头发:“下面跟你说说我家的情况。” 郭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妈妈当初质问自己的话——你知道他的家庭吗?是农村的还是城市的?他父母好相处吗? “我父母在北京。母亲出身军人家庭,姥爷参加过抗美援朝,死于那场十年浩劫。我妈是个很骄傲的女人,呵,其实说起来我对她和我爸的印象并不深,因为我五六岁的时候就被送回了东林,一直到十八岁。”袁杨的语气带着点点不经意的苦涩,浅淡却不容忽略:“我妈十七岁当了兵,文艺兵,在部队遇到了我爸。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自由恋爱还是上级领导介绍安排的婚姻。我爸从东林出来,有着小地方人固有的勤奋与上进,短短几年就在部队取得了非常突出的成绩,从一个基层的列兵一直做到XX军区的XX团团长。真的,现在站在我的角度,他很厉害,比我要强上很多。说的有点乱,你凑合听啊。” 袁杨掩饰的又去拿烟,伸手却摸了个空,烟盒瘪瘪的,刚刚只抽了一口就扔掉的是最后一根:“高考那年我爷爷去世,我当时已经不想参加高考了,因为我担心奶奶会因此被打垮一病不起。在我心中,他们是我最亲的亲人,胜过父母,为了他们我愿意在东林伺候到他们临终……奶奶拿笤帚疙瘩把我打出门,逼着我回学校……呵,命运吧,那年我走了我爸的老路当了兵,等到了部队我爸才知道我没参加高考而是选了这条路。怎么说呢,他很生气也很失望,本来他指望我考回北京给他争口气,却不成想他这个儿子一根筋的往部队钻。后来他跟我长谈了一次,我想了三天,最终妥协报考了军校。再后来就没什么可好说的了,乏善可陈。当兵,提干,进飞鹰并深深爱上那里。我父母关系一直——很淡,长期分居却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有离婚,到近几年,据说连貌合神离都做不到,基本上就是形同陌路,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昏暗的天色里,郭颖看不清袁杨的表情。可是从他语调低沉的字里行间却听出一种揪心的疼痛。突然的就明白了他的慎重,明白了他对婚姻的那种近乎于苛刻的要求。 很想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给他无声的力量与支持,那是一种本能的母性复苏。 这个强悍到看不到软肋的男人,原来他的痛在这里。哪怕他以冷静到客观的简略语言大致带过,可是她明白,那么的感同身受。 “怎么了?”袁杨从自己的思绪里拔-出来,问她的话语那么柔和:“觉得我小时候很可怜?” 郭颖嚅嚅的:“不是,我在想,要是我小时候就和你认识该有多好。”陪着你一起成长,面对那些困难,在你用稚嫩的肩膀像个男子汉一般承担的时候,最起码我可以在旁边给你鼓劲加油。 “傻丫头。”袁杨声线有点哑。她想保护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思! 在飞鹰一起出任务的时候,他的伙伴和战友会扛起护佑他后背的责任。他们彼此信赖,彼此把性命交付对方而不存一丝怀疑。可是眼下,这个娇弱到像只温顺鸽子的女孩竟然也会有如此念头! 心中有莫名的情绪在发酵翻滚,袁杨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是那么不擅于说些煽情的话:“我把工资的存折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着。” 郭颖没想到他突兀的冒出这么一句跟风月无关的话,又该死的让人听的眼圈发红。掩饰的吸吸鼻子:“你不怕我把你所有的钱都卷走了?不过我挺好奇,你们每月工资多少啊?” “按级别来,尉官有尉官的标准,校官有校官的标准。其他根据地方和兵种津贴会稍有不同,像我们飞鹰队出任务的时候会有补助。”袁杨认真想了想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我也不知道我存折里有多少钱,一直没取过。回头我把密码改成六个一,你拿去用。” 这人心眼实诚的……郭颖又感动又好笑:“我额头上贴着贪财两个字吗,袁少校?” “贪财你会找我吗?再说,”黑暗中袁杨笑出雪白的牙齿,闪着幽光:“男人挣钱养老婆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 前一天晚上睡的太晚,郭颖洗漱完上床看了下时间,已经接近后半夜十二点半。 只是那些或严肃或认真的话都说开了,彼此间的感情更进了一步,郭颖想起来就觉得心里甜的冒泡。 暑气已经从敞开的窗子里渗透进来,房间的微风吊扇不知疲倦的转了半宿。郭颖抬手将它关掉,哼着歌去洗脸刷牙。 早晨五六点的时候好像被起床号惊醒了,可是眼皮重逾千斤,翻了个身迷糊了一会儿居然又睡着了,竟是连士兵喊口号都没听到。 她不知道的是,鲁营长出于保护大熊猫的心理,破天荒的将拉练喊口号临时叫停了。结果憋的一群大小伙子眼珠子发蓝,满脸涨红,那股气噎在喉咙口吐不出来,早操练的干蹦蹦火星十足。 卫生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眼波流转娇艳欲滴。郭颖擦着脸的毛巾停下,看着里面那个不一样的自己做了个鬼脸。 是哪里不一样了?明明看过去什么都没变,可是那种像是从皮肤底层发出光芒样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昨天晚上说了那么多,信息量之大够她好好消化一阵子。可是那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袁杨对她的心意。 他,愿意,和她在一起。 整个营区静悄悄的,估计所有的士兵都出操训练去了,只有她赖着床一直睡到快九点。 肚子咕噜一声提出抗议,昨晚那些海鲜烤肉啤酒都已消耗殆尽。郭颖犹豫着是出去找食堂还是吃点自己随身携带的小饼干之类的对付一口。 这样琢磨着,突然想起被自己抛弃在R市的同事们,心里涌起些莫名心虚的愧疚。怎么说这次也是她带队出来玩,可是现在自己却丢下一众员工…… 摸出手机想要问问小朱情况,这才发现手机在这里完全没信号。 也只能这样了。郭颖呼口气从床上站起来往门口走去。明天上午就要离开了,就让她自私一回好了。 拉开的房门外放着一张椅子,上面摆着盖着盖子的不锈钢饭盒和两个包子。伸手去摸,饭盒还是温热的。 左右看了看,走廊里空无一人。郭颖笑弯了眼。她家的小袁队长真贴心。这样一点点小细节已然让她感动的满心柔软了。 就这样好了,像他说的那样,一辈子一双人,白首偕老永不分开。 第23章 相见6 白天的时候,热情的鲁营长安排了一个小兵带着郭颖在整个岛上转了一圈。 袁杨一早就带着飞鹰队员们出了海,先期进行一些水下的适应性训练,要到中午才能回来。 在这点上鲁海把他骂了,不过心里又是由衷的佩服他。 队员天天相处一块儿,媳妇儿可是难得见上一面。也不知道袁杨那个死脑筋都在想些什么。都是兄弟,若是装模作样大可不必。 穿着蓝色短袖夏服的小战士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坚守着,一丝不苟。只是管不住的目光会好奇的尾随着郭颖一直送出很远,直到再也看不到。 站到营区后面最险峻的制高点上,郭颖仰头看着那面迎风招展猎猎作响的鲜艳五星红旗,心中涌起一股自发的肃穆和自豪感。 那感觉不同于在天-安门看升旗。那里有人头攒动,有闪光灯噼里啪啦,有齐整划一的国旗班战士,迈着齐刷刷的步子将军威仪式做到极致。 与之相比,这里甚至是简陋的,无法相提并论。可是就这么望着,那首让所有中国人都铭刻在心的国歌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响起在心底,淙淙流淌,不刻意不做作,让人心甘情愿的伏地亲吻那面旗帜的袍角。 世界上最难为的不是其他,是心甘情愿的信仰。 站在这里,郭颖感觉自己一点点的更加靠近袁杨的信仰,更加了解他的坚持和热爱。 旁边的小战士不自然的偷眼瞅她,脸上现出着急麻慌又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漂亮纤细的像仙女一样的女孩抬着头看了那么久的国旗,又为什么看过去眼睛微红像是要哭的样子。那长长颤抖着的睫毛和眼角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泪水…… 哎,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啊呜呜,鲁营长会不会劈头盖脸骂死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还是郭颖自己从恍神中惊醒过来。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连忙转移话题的随手一指:“那边是在进行什么训练啊?” “哦,”仙女发话,小战士连忙抻着脖子望过去:“登陆演习,俺们三排长带队的。” 远远一群黑乎乎的脑袋瓜子,难为小战士竟然还看得到他们三排长。 蓝天白云,空气干净清透的不可思议。蔚蓝的大海怎么都看不到边际,洁白的海鸥展平翅膀遨游水天一线,稍远点吃水深的地方静静的停泊着两艘纯白色的大型舰艇,或许是巡防舰也或许是驱逐舰。跟郭颖登岛时候的浅滩码头精干迷你的快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将近十一点的功夫,没遮没挡的阳光毒辣辣的撒下来,带着能灼伤人的温度。郭颖觉得脸上开始发烫,那些早上涂的SPF30乳液这会儿已经跟着汗液一起私奔了,不知道会不会晒伤。 “麻烦你了,我想回去休息一会儿,太热了。” 回到房间才感觉到自己有点轻微中暑,头晕胸闷。郭颖苦笑着满脸无奈。这样的娇滴滴还真是令人无语,只不过走了几步路而已。看人家那些小战士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的,顶着烈日炎炎作训,汗水比小溪流的还欢,也没见人家倒下。 用冷水洗了把脸,郭颖涂抹了一些修复的冰凉啫喱在脸上,凉丝丝的舒缓了不少。 有人叩门,是刚刚给她带路的小战士。手里捧着两个黄橙橙的芒果,还带着太阳热烘烘的温度,是才从树上摘下的。 郭颖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份情谊重的让她无法表达。倒是小战士呲牙一乐,笑出一排白牙,跟黝黑的肌肤相映成趣。把两个果子塞给她,孩子气的抓了抓寸头转身跑开。 她认得这两个芒果。刚刚在上山的路上,那个小战士还骄傲的指着一棵手腕粗细的小树给她看的,碧绿的树叶之中,只挂着这么两个娇嫩的果子。 那是他们全营战士的老婆。 翻遍整个岛上寻到的珍贵土壤一点点培过来,周围是一圈树枝挡起的篱笆。每天晚上轮值的战士来给它浇水,陪着它说会儿话,看着它在这艰苦的地方困难却顽强的生存下来,就像他们一样。 郭颖没出息的发觉自己又要流眼泪了。好像自己那些成熟冷静在这里统统都不见了,心防被轻易打破,感动无处不在。 袁杨带着他那群水耗子样的飞鹰队员冲进食堂的时候,郭颖已经快吃完了。 鲁海安排炊事员特意给她开小灶,那些在陆地上日常可见的牛肉蔬菜菌类,如今在海岛上都属于珍稀菜品。而大锅菜是海带黄豆芽,大米饭配鱼汤。 “艾玛,这鬼天气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倪群哀嚎,底气还挺足,怎么听都带着点带恃宠生骄的味道:“过不下去了,队长,下午放假吧。” “就你小子事儿多。”袁杨抬脚作势踹他,目光却逡巡了半圈,准确的捕捉到郭颖的位置。 目光紧紧缠绕在一起,安静的,又像是丝丝缕缕密不可分。 “行了行了,去陪嫂子。”倪群和赵全几个老队员起着哄推了一把袁杨:“哎哎,那个老谁家小谁,今天中午吃啥?有排骨吗?” 头顶的大吊扇在威力十足的转着,旋起的热风拂动着女孩长长的发丝,有丝缕贴在额角。黑的发白的肤,就这么看着都让人有了冰镇止渴的效应。可是袁杨看了一会儿又觉得好像更渴了…… 出于方便的考虑,她只穿了简单的仔裤t恤。蓝灰色的圆领t恤上印着某个他不知道的卡通动物头像,俏皮可爱。七分水洗白的牛仔裤挽起一道裤边,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腿和宛若玉石精雕细琢而出的脚踝。米白色的球鞋干干净净,带着学生样的乖巧宁静。 不知不觉就看的出了神。以至于大嗓门的鲁海连着说了两遍都听不到小袁队长的回复。几个靠的近的飞鹰队队员闷闷的偷笑,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挑衅自家老大的权威,可是这种难得的出糗实在让袁队英明神武的形象更加的……有了人气。 看自家媳妇儿看走神,不丢人。 郭颖却在慢慢发酵的氛围中窘红了脸。袁杨一瞬不瞬的凝视,他兄弟们的吃吃闷笑,鲁营长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的表情…… 还是去打饭的倪群哀怨的吼了一嗓子打破了这种僵持:“啊,老子不想再喝鱼汤了。老子要吃肉,吃肉!” 小袁队长回过神,终于发觉自己所处的尴尬境地。不过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他的脸皮足够厚,只要不是对着郭颖。 两步迈过去坐下,若无其事的装饭开吃,心安理得的跟着郭颖蹭小灶:“多吃点,天气热体力消耗大。” 鲁海笑唾他:“不去跟恁飞鹰队员一块同甘共苦嘛,跑来沾俺弟妹的光蹭吃蹭喝。” 小袁队长面不改色:“陪老婆吃饭你有意见?” 鲁海一下子听出差别,乐的像个开花馒头,还是巧克力面的:“咋?不是女朋友吗?怎么睡宿觉变成老婆了?” 埋着头扒饭粒的郭颖差点呛到,腾的一下子,脸红的跟关公有一拼。这话说的……太过露骨太让人联想了有木有! “你就胡咧咧吧。”袁杨甩手将筷子当飞镖扔过去,鲁营长轻松接招:“我回去就打报告,争取年内把事儿办了。” “够爷们儿气魄。”这回鲁海倒不揶揄他了,竖起大拇指喜上眉梢。那是真心实意的祝福:“到时候俺要是能请下探亲假,一定带着老婆去喝你喜酒。” “好。”袁杨一旦做了决定就不再遮掩:“不醉不归!” 高温高湿气候恶劣,夏天时候的海岛让人无所适从。那些晒的跟煤炭一样的小伙子们早已习惯,吃喝休息训练什么都不耽误。即使是常年身处内陆的飞鹰队队员也足够强悍,在两天的适应性调整后,迅速的让自己习惯下来。 有时说形势比人强,却也真是这么个理儿。 吃过饭袁杨大手一挥,真的给他的队员们放了一下午的假。高兴的那些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们直呼嫂子万岁。 太阳明晃晃的,一群无所事事又精力过剩的家伙自有其苦中作乐的方式——打牌。 起哄声隔着墙壁门廊都差点掀翻屋顶,郭颖摁耐不住,跟着袁杨过去看热闹。推开门的功夫,满眼望去都是贴满纸条的大花脸。 倪群嗷的一声捂住脸悲愤欲绝:“队长你故意的!故意让嫂子看到我们这副丑样好衬托你的高大形象,太阴险了!” 郭颖忍俊不禁,看着几个大男孩手忙脚乱的撕下脸上粘着的纸条,然后又被同伴不依不饶的扑上去摁倒大嚷着耍赖,要罚做俯卧撑什么的。 袁杨上场只打了一圈就被赶了下来,赵全作为他的搭档,一脸纸条痛心疾首:“队长你还是放过我吧,带嫂子出去转转,要么跟鲁营长借艘快艇兜兜风钓钓鱼也行,就别在这添乱了。” “这主意不错,”倪群双眼闪亮:“去钓鱼好,给大伙儿晚上加个餐。”这会儿他倒是忘记了谁中午在食堂大叫大嚷着不肯再吃鱼了。 两个人被驱逐出屋,袁杨询问的看着郭颖。 郭颖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外面要把铁皮晒化的炽烈阳光,最终无声的点了点头。 第24章 相见7 是在吃过晚饭之后,郭颖才确定自己是真被晒伤了。 脸上和脖颈手臂,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肤都火辣辣的,稍稍一碰都疼。 下午在海上漂了三个多小时,海钓倒是颇有收获,不管是各种鱼还是心情。唯有袁杨过于粗心大意,都没发现郭颖的皮肤红的不太正常。 还是鲁海粗中有细,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毕竟他的家属也上过岛,也有过不小心晒伤的事故发生。他老婆可不比郭颖这般细皮嫩肉的,那是习惯了过苦日子的农村妇女。 何况这两个还是在大中午两点多钟紫外线最强的时候外出的。 于是小袁队长被狠狠鄙视并严肃批评了一番,连带着出主意的赵全和倪群都羞愧的恨不得直接钻到地缝里去,如果食堂有地缝的话。 到后来反倒是郭颖不好意思的为他们开解,说自己没事,回头涂点修复霜就好了。 袁杨那么个大个子,一声不吭的站在她身边乖乖挨批,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最终鲁海安排一个战士去医务处取来军医大专门为海军研制的特效晒伤膏丢给袁杨,得意洋洋的说这玩意儿足以秒杀市面上一切高档化妆品治晒伤的瓶瓶罐罐,绝对牛品。 一场小风波很快过去,回宿舍的一路上袁杨都在沉默不语。 郭颖眼见身后没人,小心的拉着他的大手晃了晃:“干嘛,生气了?我也没想到这防晒霜这么不顶事……” “对不起。”袁杨发觉自己说这句话的频率还真高:“是我太粗心,没想到这么多。” 郭颖甜蜜的笑:“晒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海边很正常。别板着脸了啊,看起来像是耍脾气的小男孩。” 袁杨忍不住:“就我这么一个不会体贴照顾人的男人……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郭颖抱住他的小臂,不小心蹭到脸颊柔嫩的受伤肌肤,疼的一抽:“哎你要戴罪立功,帮我擦药啊。鲁营长说这个药超级灵验,抹上去十分钟就见效,真的假的?” “真的。”袁杨忍不住摸摸她的马尾辫,细滑的发丝穿过指间,带起一阵直插心底的酥-痒:“这种药膏早两年我们出任务的时候队里配发过,确实很有效。” 郭颖一听就放心了,那一点点担忧立刻的不翼而飞:“那我一会儿得把这好东西顺走,回去跟明明她们炫耀一下。” 淡黄色透明的药膏抹在脸上凉丝丝的,一开始郭颖觉得跟她那个修复的啫喱差不多,可是没一会儿她就发觉了不同。真的不疼了。 傻傻的用手指摁了摁脸颊,郭颖不可思议的挑眉看着袁杨:“真神奇,不疼了。” 袁杨满意的笑:“转过去,我帮你涂后面。” 粗糙的手指沾着药膏一点点抹过她的脖颈,灼热的肌肤被冰凉安抚,可是转瞬又奇异的烧起滔天的火焰。 郭颖背着他皱眉,咬牙握拳又松开。他手指触碰过的地方好难受,既像是舒服了又像是远远不够…… “这件t恤染了药膏不知道能不能洗掉,等会儿你睡觉我帮你洗洗试试,明早就能干。”袁杨专心的抹着药,尽量将力气放到最轻,再三提醒自己这不是他的士兵,一定要小心呵护。 “嗯,”郭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微颤的不稳:“没关系……好涂吗?要不……我把t恤脱了……” 看不到袁杨的表情,可是原本忙碌着的大手一下子停了,空气中带着焦渴的紧绷感。 窗外很黑,即使有月光也被房间内的灯光彻底压下。 郭颖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都窜到了喉咙口舌根下,那句鬼使神差的话怎么就那么自然的出了口—— 心跳的太厉害,连大脑都跟着缺血而感到眩晕,手脚发麻。 扛不住这种缄默的张力,郭颖从椅子上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看过去正常点:“哈,我得照镜子看看,是不是破相了。唔,晒伤的地方都不疼了,真好……” 不敢去看袁杨任何可能的表情,郭颖往紧靠门边的洗漱间走去,手掌想要捂住滚烫的小脸。天哪,太丢人了,瞧瞧她都说了什么? 只是她刚刚走近洗漱间的门口还没等进去,左手就被身后悄无声息跟上来的某个握了个死紧,一旋一带,整个身子跌进那具气息熟悉的刚硬怀抱,下一秒房间灯光的开关就被压了下去。 略显急促的呼吸带着急切,袁杨抱着她抵在墙上,灼热的呼吸比阳光还要烫,在黑暗中落在她的耳畔脸颊,无处不在。新涂抹的药膏沾到他的唇上,什么都顾不上了。 “郭颖,小颖……”低低的声音带着诱哄,高大的身形微微弯了腰,软软的薄唇沿着她的眉心鼻梁,不得章法的落下,直至贴上她的,紧紧封住。 犹如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伸手可及的一切,哪怕是稻草。郭颖空着的那只手慌乱的四处摸着。他的胳膊是光滑的,没有衣袖可以攀援,最终只能抓紧他t恤的胸襟,死死攥着,唯恐一松开就是万劫不复。 砰砰砰砰,心脏缩的比婴儿拳头还要紧,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产生微微的疼痛。 身后是坚硬的墙壁,身前是同样的钢铁之躯。郭颖突发一种幻觉——自己被两扇慢慢合拢的钢板夹着,就要无处可逃的死在这里。 这是一个不同于昨天克制之吻的结果。他的唇压着她的,急迫又不得其法,唇齿间因为过于用力而产生淡淡的铁锈味儿,不知道是谁的嘴巴破了染了血腥。 进攻,像豹子一样进攻。 虎视眈眈耐心潜伏,用所有的全神贯注换来爆发性的一击即中。 郭颖无声的喟叹,轻轻张开唇瓣,主动的探出舌尖与他共舞。 团团转着的野豹受到鼓励,以聪慧异常的好学精神迅速领悟,并很快掌握了这门技术的要领,学习——演练——反攻制敌。 肺里全部的空气都被抽空,肾上腺素急剧飙升,甚至带着些濒临死亡的刺激和快感。 他的舌撞进来,勾挑缠着她的,吮吸着夺去她的氧气,连带着神智,齐齐不翼而飞。 强硬、霸道、掠夺、侵占…… 袁杨是最好的学生,能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诠释的淋漓尽致。 郭颖在他的吻里迷失,那么深的吻抽干了她的力气,却浇不灭她心头炙烤的火焰。 想要,更多…… 厮磨挤压着的身体只隔着夏日薄薄的衣衫,他的大手托着她的腰和她的后脑,温度高的将肌肤的纹理都烙印了进来。 郭颖颤着松开攥着他衣服的手指,沿着t恤的下摆伸进去,掌心所覆之处,是光滑带着微汗的结实肌肤。 袁杨乱了,像是疼痛的闷哼一声,大手有样学样的滑进了她的衣衫之内。冲动一时凌驾于理智之上,想要生吞活剥的嗜血欲望。 紧贴着的身体将一切反应再诚实不过的展现出来,郭颖觉得自己的小腹要被他烫伤——连神一样的药膏都束手无策。 他的唇封着她的,上瘾一般不肯放开。他的大手在她光滑细腻的后背上下逡巡着,粗糙的指茧所过之处激起全身颤栗的麻点,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直至冲到脑海炸开一片斑驳的炫目白光。 完蛋了,要死了,活不下去了…… 浅浅淡淡的呻-吟从郭颖的喉间逸出,邀请样的将诱惑的请柬摆在袁杨的面前。 美色-撩人,你是上还是不上? “袁杨……”窒息之前,郭颖稍稍分开唇瓣,大口的呼吸着腥甜的空气,几乎就此死在这个迫人的深吻之中。那样的话她说不出来,在心底一遍遍的。 袁杨,要我,让我做你的女人。 吻的狠了,女孩花瓣样的粉唇边挂着一缕晶亮的银丝,诱惑着男人低了头重新将其卷入唇齿间。她的味道真好,好的恨不能直接这样吃下肚或是镶嵌进自己的身体,从今以后再不分离。 “郭颖……你真好……”忍不住就把这个娇小的女孩抱得更紧。如果不是怕伤了她,他简直想使出自己全部的力气。而他头一次发觉自己言语的浅薄无能,不会说些更甜蜜动听的话:“你真好……” 空气中有着醉人的酒香。即使晚上没人喝酒,可是那么甜丝丝的甘冽味道足以令人一头栽倒长睡不醒。 压下心头的羞涩,郭颖亲昵的蹭了蹭他的下巴,声音小的像蚊蚋:“想要吗……” 男人的身体比思想诚实。在袁杨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唇已经再度寻到了那片甜蜜之乡,带着渴盼的探遍独属自己的每一寸领地。 真甜,怎么都吃不够…… 刚刚降温两度的空气再次刷出新高,蹭蹭的直逼燃点。 他的大掌带了自己的意志,好奇又羞怯的翻山越岭,犹疑的栖息在她光滑缎面的文胸上,望梅止渴的勾勒着下面美好的轮廓。 这该死的要逼疯了他。 所有的热血一起向腰腹涌去,那处硬的发疼,控制不住的更深压向她绵软的身体,磨蹭着渴望着,是雄性占有配偶的本能欲望。 怀里的女人不是别人,是他袁杨这辈子认定同时对方也认定他的准媳妇儿,只不过就差一道手续…… “到床上……求你……”郭颖已经站不住,两条腿面条样的坠着身体往下沉。 黏在一起的两具身体随着郭颖的手指搭在他的武装皮带上而沿着墙翻滚了半圈,变成他靠着墙而她依着他的局面。 场面火热失控的瞬间,袁杨试图站直身体,肩膀抵碰到一块坚硬的凸起。随着啪的一声轻响,房间悄无声息的一片大亮。 他压到开关了。 有时候灯光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有没有它完全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 袁杨深喘着抽出手,指尖还粘着那种美妙的触感。拳头用力攥的死紧,拼了命的去压抑身体的叫嚣与冲动。他太失控了,差一点就犯了错…… “袁杨……”郭颖怯怯的抬头,敏感的感觉到他的变化,无辜的表情像是乖顺的小兔子。 “对不起对不起。”袁杨抵着她的额头,拇指划过她被汗水沁湿的墨色眉眼,理智一点点回归,声音还带着情-色的喑哑,性感的要命:“我不想欺负你,现在不行……”顿了顿又怜爱的轻啄了下她的额头,无比珍重:“不是不想,是不能。郭颖,别再诱惑我了,我是个男人,也会忍不住。等我娶你……” 第25章 相见8 第二天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两个人见面都有点不好意思,目光躲躲闪闪的,迅速的碰一下又分开。 郭颖想着自己今天要走,特意一大早随着起床号同时起身,只为在他出海训练之前能再和他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这样在乱哄哄的食堂远远看上几眼也是好的。 他和她每次见面都是这样。相见的狂喜,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很开心的两三天,然后是一前一后的送行,分别。 不舍来的那么自然。郭颖多想留在他身边,像每一对寻常的情侣夫妻一样,想念的时候能够看到摸到,可以触碰到他真实的温度…… 恍然察觉到自己渐变贪婪的念头,郭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难过她的贪心,更惧怕自己日后会因为这贪心而越来越陌生,直至背弃掉最初的承诺只想将他牢牢捆在身边。 还有什么比缚住雄鹰的翅膀更残忍的事情吗? 她如果打着爱的旗号做出那样的事,怕是连自己都要唾弃的结果。 袁杨跟鲁海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端了双份的早饭大步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先吃饭吧,歇一会儿我就送你上岸。”说完又怕她误会加了句解释:“本来想午饭后送你回去,可是你晕船,早点到R市还可以缓和一下,不然接着坐大巴车会受不了。” 郭颖低低的嗯了一声,埋头吃饭。 袁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颇有点歉意的压低了声音:“每次见面都这么折腾你……”小袁队长本来很简单很纯洁的字面意思——坐车多辛苦啊,这次连快艇都用上了。 可是在看到郭颖莫名其妙变红的小圆耳朵后,心虚的开始画蛇添足:“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总是转车转快艇的……” 两个人心里都浮起一丝微妙又荡漾的情绪。就这种原本跟飞鹰队袁队长完全不沾边的浮想联翩,此刻竟然真实上演了。 袁杨轻咳了一下,尴尬的敲敲碗沿:“咳,吃饭……” 鲁海端着大号饭盒大咧咧的走过来坐在两人对面:“呦,今天看着不错。咋样啊弟妹,咱那晒伤药老好了吧?” 郭颖真心实意的道谢:“确实非常好用。”顿了顿又诚恳的得寸进尺:“就是用完了……鲁营能多给一盒备用吗?” 回去的一路鲁海没再随行。跟R市上船那处执勤点通了电话将一切安排好,鲁营长和一众飞鹰队的小伙子们一起在码头目送郭颖的离开。 总是这样。见面认识分离……难过。 蔚蓝的大海上,身后是渐行渐远的海岛岸线和一众真心相待的朋友,眼前是那个沉稳的背影,挺拔如松,无论什么都压不垮的样子。 郭颖坐着,微微仰着头看他,那么劲烈的海风砸在脸上,吹进眼里,逼着泪腺做出适应性的反应。于是她的眼泪就真的下来了。在他看不到的背后,裹着依依不舍的情谊,涌出后很快被咸腥的大风带走,消匿在湿润的空气里。 只是郭颖想不到,她那点难舍难分的离愁还没来得及收拾齐整,岸上一个始料未及的大-麻烦已经在等着她了。 刚刚上岸,眩晕和不适还没缓过来,郭颖就听到静默了近三天的手机欢快的响了起来。 那一瞬间的感觉无比真实——重返人间。 …………………………………………………… 郭颖和袁杨赶到R市公安局南港分局的时候,小朱已经要急的神经错乱了。 “郭姐,郭经理,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小朱从椅子上跳起,跑过来抓着她的手带了哭腔,红肿的眼睛满是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的试图理出个头绪:“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昨天上午小王就不见了,是中午吃过饭我们要返回的时候……我打他电话,接电话的说是公安局的……我让赵姐带队先回去了,我留下来处理事情并等你……” 郭颖砰砰乱跳的心都要窜出来了。小朱说话一直踩不到重点,急死她了:“冷静点,小朱你先告诉我,小王现在……什么情况?”她怕的要死,万一听到某些不详的字眼真是要疯了。 小朱定定心神,眼中带着点点茫然讷讷的:“小王?他被关在里面,我见不到。” 郭颖终于长舒一口气,万幸不是最坏的结果。 在她条理分明的引导下,整件事情明面上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星期五晚上,小王可能是酒喝多了,跟同事从啤酒节现场返回宾馆后,竟然又一个人跑出去泡吧。后来在酒吧因为一个女孩,小王跟一个本地人起了冲突,或许是酒精作祟也或许是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小王一啤酒瓶子过去,把对方脑袋砸开了花。 万幸有人报了警。警察赶到的时候,刚好一群气势汹汹的男人闯进酒吧,手里拿着片刀和钢棍。哪怕迟那么五分钟,小王不是被打死也得去半条命。 被拘在南港分局醒了一晚上酒,第二天早上小王醒过来简直把肠子都悔青了。小朱打电话的时候,警察正要开始审讯,直接就把手机夺了过去。 眼下的状况是,对方住了院,这件事情还有得扯皮。 郭颖听的一个头有两个大,即使知道跟自己没直接关系,可是走到这一步,就领队的职责来说,她是绝对的难辞其咎。 袁杨一直抱着双臂站在她身后冷静的倾听。 分局里进进出出的警员好奇的看着这奇异的三人组,一时搞不清状况。 分管小王这起案件的李警官走出来,看了看小朱又狐疑的转向袁杨——不怪他忽略郭颖,实在是袁杨的存在感太强:“你是王兴华公司的领导?” “我是。”郭颖举手揽过这摊子烂事:“我是王兴华公司的直接分管经理郭颖。” 李警官很明显没把这个面容漂亮看过去挺柔弱的女孩当回事。敷衍的伸手碰了一下:“进来坐下谈吧。”忍不住又看了眼袁杨:“这位是?” “我也归她领导。”袁杨回答的一本正经,没有一点要开玩笑的意思:“郭经理跟你谈。” “哦哦,”李警官不明所以,可是却有点窘了:“都进来吧。” 事情的处理说简单也简单。南港分局坐落在R市旅游开发区,每年这种旅游旺季要出警多少次这种案件,早就疲沓了。酒精+狂欢+高温=闹事。 所以只要当事双方能够谈拢条件,他们乐得迅速结案。 郭颖见到了蔫头耷脑眼泪汪汪的小王,缩在墙角抱着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跳脱欢乐。 “郭经理我真不是故意的,是他们先挑衅,我酒喝多了才……” 郭颖只能安慰他。袁杨借了她的手机出去打电话。 在中国,关系网大部分时候能够决定结果导向,有熟人和没熟人天差地别,这是无奈更是现实。于是在郭颖十分钟的会面之后出来,办案的李警官态度一下子转变到令她受宠若惊。 “这件事我们来处理,那小子在我们分局是挂了号的刺儿头……只是王兴华小伙子年轻气盛毕竟见了红,赔偿肯定是要负担点的……” 李警官热情洋溢的大包大揽让郭颖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才刚刚做完长期奋战甚至被公司领导责难的心里建设。 袁杨不动声色的站到她身后:“麻烦李警官了,回去我们郭经理会好好批评小王同志这种冲动不负责任的行为。赔偿肯定是要的,只是这数目,不知道李警官是不是能从中斡旋一下?你也知道我们是外地的,时间拖不起。” 李警官爽快的点头:“没问题,你们等会儿,我去给医院挂个电话。昨晚接诊的外科主任是我中学同学。” 郭颖听的一头雾水,不过由此发出的良好信号她还是接到了。 偷眼瞄了瞄小朱,郭颖示意袁杨借一步说话:“你刚刚找人的?” 袁杨笑的纯白无辜:“我又不是地头蛇,在这里认识的人不会比你多。” “袁杨?”郭颖威胁的握了握小粉拳,小心翼翼的避开小朱可能看到的视线:“你找鲁营了?” 袁杨无奈的撇撇嘴,眉毛一挑示意她身后变化的状况:“李警官出来了。” 事情解决之顺利让人简直不敢相信,皆大欢喜的收场。 小王赔了对方五百块,医院都没去,南港分局收款打了条,麻溜的结了案。 临出分局大门的时候,李警官还是忍不住出了声:“哎,那位男同志,你认识XX舰队的鲁海鲁营长?” 那位男同志很认真的摇头,笑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不认识。怎么了?” 李警官遗憾的摊摊手:“哦,那没事……鲁营长是我们局长的发小,我琢磨要是熟人,帮我们带个好。” 吃中饭的时候,小王和小朱终于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开始有心思打量郭经理身边这位沉默却让人不敢忽视的男人。 天热,袁杨只穿了件军绿的T恤,什么表明身份的物件都没有。可是他的装束和气度再明白无误的表达了他的职业。何况还有那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 小王咬着筷子忍不住:“郭经理,这位是姐夫吧?” 小朱不像他那么热辣生猛,可是眼底的好奇也是不加掩饰,左一眼右一眼的瞅着。 郭颖刚吃了一口青椒,猛然被小王赤-裸裸的问话惊到,一下子呛到气嗓,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袁杨很寻常的眯了双眸看了小王一眼,极其自然的伸手帮郭颖拍着后背顺气,手上端起茶杯递过去。 这幅样子,就算傻子也能看出所以然了。 小王被那锐利的目光刺的一哆嗦,手里的筷子没拿稳,差点掉到地上。 “下次少给你们郭经理惹这些麻烦,不然没人捞你出来,就在里面蹲着哭爹喊娘吧。”袁杨娴熟的点根烟吸一口,森森的给了小王明晃晃的威胁。 小王点头如捣蒜,满脸悔不当初:“谢谢姐夫教诲,向毛-主席保证绝不再犯!下次再犯就剁手!” 第26章 求娶1 回到A市,一切恢复寻常的样子。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还有无尽的想念。 在海岛的生活恍惚的像个梦,美好而不真实。郭颖常常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分裂了。现实断层成两个。一个在A市做着循规蹈矩的小白领,另外一个勇气十足的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和爱情,绝不畏缩。 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袁杨那边有好消息传了过来—— 他的探亲假上面批准了,虽然只有短短五天。其实这也是部队领导出于对手下爱将的照顾与爱护特意开的方便之门。这样一名优秀的年青军官,毫无瑕疵面面出色,个人问题提到面前,大开绿灯是必须的。 几个直接领导最遗憾的就是自家没有年龄合适的女儿可以撮合一下,不然哪里轮的到肥水流去社会上这样的外人田? 部队自有其一番小天地,如果能内部解决自然最好。要知道像袁杨这样的好苗子,不到三十升到中校,其父亲又在上头任职军衔中将。虎父无犬子,前途不可限量呐。 其实前两年,XX军区倒真有位大校想要攀亲家。联系了七四二六的王政委做说客,最后还是被袁杨一句话轻飘飘的挡了回去—— 暂时不考虑成家的事情。 却原来冥冥中,姻缘自有其定数。 接到这个电话,郭颖又高兴又忐忑。她知道妈妈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她怕妈妈给袁杨难堪。真的,那种感觉很微妙,就是听不得别人说袁杨半个不字,哪怕那些批评是客观的,是中肯的。那也不行。 左右思忖着,郭颖还是拣了个周五的晚上,全家吃过饭后气氛比较轻松的时刻开了口。 郭妈妈和郭爸爸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不吭声。 郭颖窘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决定去攻关貌似相对比较薄弱的郭爸爸,先拉个同盟军再说。 “爸,您倒是说句话啊,下周人家就来了,特意请假的。” 郭爸爸双手一摊做苦笑状:“咱家大家长还没发言……不过再怎么说,来者都是客,总不至于把人赶出门吧。” 郭颖急了。什么叫不会把人赶出门:“妈,您上次不是说要见他吗?我现在把人叫来了,您什么意思啊?” 郭妈妈揉了揉太阳穴:“我能有什么意思?你不是自己都做了决定吗?” “妈,”郭颖顺眉顺眼的:“我不是故意要惹您不开心,也不是想先斩后奏。袁杨部队上特别忙,很难请假……” 郭妈妈不想冲自己女儿发火,可是心里憋屈的要命:“这还没嫁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我这头儿人都还没见着,你给我开始谈婚论嫁了?如果我看了觉得不合适,你分吗?” 郭颖抿着嘴不吭气,那些带着火星的话强行咽下——不是您急着把我推销嫁出去吗?怎么这会儿又变成我急了? “一个当兵的,一穷二白还不肯转业,人家农村没上过学的女孩都不肯找这样的,郭颖你、你真是气死我了。”郭妈妈气哼哼的,自己说着说着先红了眼眶。 郭爸爸是多么精明老练的人啊?看到自家老婆这样有了软化的迹象,忙不迭的给女儿丢个眼色,打着哈哈站起身:“晚饭吃多了,我下楼活动活动。” 房间里剩下母女二人,郭颖挨过去将下巴搁在郭妈妈肩上:“妈我是真的喜欢他,他对我也特别的好。您不是也说了吗?嫁人就要嫁这种正直善良对老婆好的男人。袁杨是什么样的人我说的不算,您这么多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您亲自去看去把关。如果我看走眼了,您说分我绝对不会犹豫半秒,痛痛快快的分。妈我知道您是担心我,怕我吃苦。可是您瞧啊,我就是嫁人了还是可以跟现在一样陪着您和爸爸,即使袁杨在部队,他偶尔,不对,是每年也会回家来探亲。你们老两口什么都没损失,还多出个儿子一起孝顺你们,这不好吗?” “一年见一次,每次就回家待个把礼拜。颖颖你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吗?”郭妈妈擦了擦眼角:“我和你爸爸向来都是开通的人,你想找什么样的,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我都没想过要阻止。可是我想不到,你会找这么个当兵的。隔的那么远,说不好听的,跟探监有什么区别?你没经历过生活的苦,一直在我和你爸爸的身边长大,很多事情都想的太简单了。我问你,这样两地分着,有了孩子怎么办?你自己又当爹又当妈的带着?当然我和你爸两个只要活着也愿意帮你,能带的动我就带着。可是那算什么事儿啊……何况等我们年纪大了呢?你再照顾我们两个老的,再带个孩子……你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妈您这是说什么,您和我爸还年轻着呢。”郭颖有点心虚,嚅嚅的:“再说也不会一辈子都这样啊,他现在年轻,愿意在部队待着多为国家出份力也是好事。我不是唱高调谈奉献,只是我认准的人我希望他能过的开心点,而不是为了生活里一些琐碎过早的结束自己的理想……” “就用你的牺牲去成全他的理想?”郭妈妈愤愤的开始扯纸巾擦眼睛:“人都是自私的,我没那么多国泰民安无私奉献的高大上想法,我只想我的孩子嫁得好,不受气不吃苦,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郭颖听的又是窝心又是好笑:“妈你越扯越离谱了,好像我选择袁杨就是跳火坑一样。” “难道不是吗?”郭妈妈气鼓鼓的:“你去问问楼下那些阿姨,有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个当兵的?” “OK,OK。咱先不争执嫁不嫁的问题好吗?太尖锐了。”郭颖举手做个打住的架势:“您先看看人,下一步再说别的行吗?我只求您别给袁杨脸色看,心平气和客观点看问题看人,我没想搞阶级斗争搞对抗什么的。妈我知道您最疼我了……”最终还是要用牛皮糖的攻势。 郭妈妈没脾气的长叹口气:“你妈没那么过分……对了,他家是做什么的?” “呃,”郭颖头皮发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父母在北京。他爸也在部队,他妈在做生意。” 郭妈妈咦了一声,颇有点意外:“这样的家庭?” 郭颖听不出妈妈语气的倾向,试探着又丢出一个砝码:“他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他是在东林爷爷奶奶家长大的,也是从那里去当兵的,不是走的他爸裙带关系。” 郭妈妈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的郭颖心里长草:“东林?哦……难道你是去参加同学婚礼认识他的?” …………………………………………………… 周二下午下班的时候,郭颖心里压抑不住兴奋的气泡。 明天袁杨就要来了呢。 她索性请了三天的假,打算一心一意的带他在A市及周边好好转转。 如果爸妈那边肯通融,就让袁杨住家里,如果不行就让他住自己的那套小公寓去。嗯,怎么想都是雀跃到无法自已。 脚步轻快的下了楼,一边往自己的小车那里走一边想着还要去超市买点什么—— 聂庆北的身影就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撞进了眼帘。 他站在他那辆黑色悍马旁边,头稍稍低着像在思考着什么。金黄的阳光照过来,清俊的容颜上有着掩不住的疲态。白色长袖衬衫随意的卷了两卷到手肘,黑裤子黑皮鞋的,一身雅致的味道。 此时此刻,即使无关怨恨,郭颖还是极其不想跟这个男人多讲半句话。多明显啊,她这会儿心情那么好,为什么要给自己添堵? 聂庆北也约过她几次,都被她直接拒绝掉了,不成想今天堵上了门…… “下班了,郭颖?”聂庆北抬头,看向她的时候疲态已经一扫而空,笑容不浓不淡刚刚好又不会让人觉得敷衍:“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他也学聪明了。前几次遵循绅士风度的打电话来问,结果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绝,今天干脆就直接来了。 “抱歉,跟我爸妈说好了,他们在家等我呢。”郭颖抬手摁下遥控器,她的小车滴滴响了两声,车屁股的红眼睛傲娇的闪了闪。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都不肯给我吗?”聂庆北坚持,狭长的凤眸微眯:“就算只是个老同学老朋友,你都拒绝四五次了,总该给次机会吧。” “聂庆北,”郭颖正色看着他,不躲不闪:“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而且麻烦你以后不要再做那些无用功,我不喜欢百合,早在大学毕业就舍弃了这种可笑的爱好。” “郭颖你变了,”聂庆北轻叹口气:“变得尖锐又咄咄逼人了。” 心脏有那么一瞬的紧缩,像是刺猬本能的竖起利芒。郭颖淡淡的笑:“我觉得这样挺好,总不能一直像二十岁时候那么傻到犯酸气。” “你还记得二十岁的时候。”聂庆北抿下薄唇,柔软了目光。这一霎那他的身上奇迹般的有了少年时候的些许影子。青涩傲气不会妥协,却只在郭颖的面前放下一切:“我也记得。不,准确说我一直记得。我记得你穿白色棉布长裙的样子……” “够了,我不想听。”郭颖侧过脸打断他,心中苦涩难当:“你就当行行好放过我可以吗?我现在过的很幸福,不想往回看也不指望任何的忏悔原谅,我可以当你只是个老同学,那请你不要去揭旧伤疤行吗?” “我做不到。”那几个带着冲动的字涌出来,聂庆北又恢复了儒雅商人的本色:“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可以吗?我保证不乱说话让你哭……” 保证不让你哭。这是多么久远又疼痛的承诺啊。 那年他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最后让她痛彻心扉的也是他。 “抱歉,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郭颖抬脚准备离开。 在她擦肩而过的功夫,聂庆北低低的嗓音传进她的耳朵:“包括你为了我而自杀这件事情……都不想知道原因了吗?” 第27章 求娶2 郭颖做了个梦,纷乱芜杂。傍晚和聂庆北的谈话交织着过去的记忆,还有不真实的某些幻境,在她脑海里践踏出兵荒马乱。 褐色半长头发的少年抱着吉他看着她弹唱,眼光明亮带着坦诚的爱慕。舞台上的灯光仿佛染了某种魔力,映照下的高瘦身影像是降临人间的天使,清隽俊朗不染尘埃。 他那么肆无忌惮的当着全校的师生表白。他说小颖我爱你,我把这首歌献给我最心爱的公主,请让我做你的骑士。 一个礼堂的人都沸腾了,交头接耳的,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更有趁机起哄大喊着小颖姑娘答应他…… 最青葱美好的时光和他在一起。他们牵着手去吃饭去自习,他弹吉他给她听,打篮球的时候他会在每一次扣篮后骄傲的转身,看着她笑出一口白牙,汗水滴在地面砸出水汽的轻烟。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她穿过校园穿越清风一路芬芳…… 没有人不羡慕他们。那么桀骜不驯的狮子座男生,乖乖缠成她的绕指柔。 她以为这样就会一直下去地老天荒。他的爱霸道强烈,事无巨细的宠着她,到最后她像是越活越小的孩子,丧失了一切的自理能力。只因为有他在,她那么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甜蜜的爱情和照顾。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郭颖回忆不起。黑压压的梦境里,聂庆北的一巴掌将她的童话城堡掴的破碎不堪,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她所有的爱情,随着那次暴虐烟消云散。 没等到他的道歉和乞求原谅,冰冷的几个字——分手短信躺在手机收件箱里。他说他不再需要豌豆公主,太累。他就要飞去大洋彼岸寻找自己更广阔的天空,他拖着她会飞不起来。 那么残忍,那么血淋淋……她在宿舍一直哭一直哭,哭到不能自已。 他头也不回上飞机的那天夜里,她决绝的割了腕。既然他不要,那她也不再当那个娇弱的公主。鲜血流了一地…… 然后是急救,无法隐瞒的传遍全校,父母几乎一夜白头却不忍苛责她半句。寸步不离的守候,唯恐她再做傻事。 郭颖是哭醒的。伸手一摸一脸的湿漉冰凉,枕巾都潮透了。 外面的天空微微泛出灰白,就要天亮了。 翻身坐起下了地,郭颖披了件外套,轻手轻脚的拉开房间小阳台的拉门站到了外面。 九月底的天气,一早一晚已经有了些凉意。蜂拥而至的沁凉空气里有着淡淡桂花的香气,这样的温度刚刚好,用于唤醒神智驱赶噩梦有着无与伦比的效用。 时候还太早,楼下晨练的人还没起,只有穿着橘黄工作服的环卫工人勤勉的扫着地,一下下的,刷刷刷。 天边一点点染了红。那抹动人的颜色像是分割线,将坠落的夜晚和蓬勃的白天分的清清楚楚。于是连聂庆北的模样和那些话语都变得模糊,更像是一个梦。 多么烂俗狗血的戏码,果然生活永远比电视剧更为精彩丰富。 得了九死一生的重病,瞒着挚爱的女友一个人痛不欲生,最后为了不拖累而提出分手,只想她过得好…… 生活是三流的编剧而人生是二流的演员,有的人比演的精彩而有的人去比演的长短。不到落幕那一刻谁也放不下,痴心投入。 她说什么来着?郭颖伸手拢了下披散在肩上的长发,看着楼下婆娑的桂花树怔怔出神。 她记得自己很诚恳的表示了理解,并问候了他现在的病情。 他说的专业术语她不懂。大致就是一个位置长的很不好的脑瘤,国内没有医院敢开这个刀,然后他的父母联系了美国的一家医院,安排了这场刀尖上起舞的手术。 她是不是很无情又残忍?面对他的悲伤和病痛没有一丝动容的意思。 时光真是最好的魔术师。它将生离死别的爱情泼上水模糊了一切的枝蔓,到最后淡漠的面目全非,再也描绘不出曾经的轮廓和过往。 他还在,而她已抽身离开。 客厅里传来悉悉索索的碎响,然后是轻手轻脚的换鞋声和开关门的动静。妈妈起来去买菜了。 郭颖呼口气揉揉脸,过去的都过去了,就像她昨天跟聂庆北说的。她不再怨恨他,同时也不想再回头留恋什么,今日的郭颖即将嫁人,有着自己的幸福。 她希望聂庆北也能放开过去。他不欠她什么,即使是曾经那场用鲜血祭奠的情殇,不过是青春鲁莽的结果。 她毫不掩饰自己当年的后悔,甚至后来在医院想起来都怕的浑身发抖。 她怕自己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看不到父母的付出与呵护,一意孤行的将自己拖入黑名单万劫不复。 万幸她没死…… 这种带着苦涩回忆的感觉真不好。郭颖长呼口气,强迫自己丢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看到楼下妈妈的背影迈着熟悉的步子往菜场的方向走去,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嗯,去找今天要穿的衣服,要搭配出一个最漂亮的自己去接她的小袁队长。 心情陡然轻松起来。郭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六点了,九点半飞机落地,袁杨这会儿应该已经到机场候机了吧…… …………………………………………………… “叔叔阿姨你们好。”站的笔直的小袁队长差点脚后跟啪的打个立正行军礼了。 落后他半步的郭颖忍住笑,默默的低了头。 唔,袁少校,不对,袁中校紧张了。 郭爸爸看着眼前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笑眯眯的点头:“好好,你好,小袁是吧,先坐,别客气。” 郭妈妈瞅了眼制服笔挺、连风纪扣都系的板正的袁杨,挑了挑眉:“这一路过来挺不容易的吧。” 袁杨实诚也没多想,老实的点点头:“是,我早上不到四点就出来了。” 郭妈妈也没多说什么,似笑非笑的瞟了郭颖一眼转身进了厨房:“不早了,先吃饭吧。” 郭爸爸挺热情:“天气热,小袁你把外套脱了吧,别拘谨。这儿不比你们那里,秋老虎比夏天还厉害呢。” 袁杨绷紧的身体稍稍放松,汗水沿着后脖颈滑下衬衫的衣领,一直湮没到腰窝的位置。 郭爸爸弯腰去拎那些花花绿绿的补品:“买这些东西干什么,我和你阿姨都用不着……” “我来拎。”袁杨刚刚解开风纪扣,看到未来岳父的举动立刻的上前一步抢了先:“叔叔您说放哪儿?” 郭颖看的有些心疼:“拎过来,先放储物间好了。” 圆桌上摆了六个菜,一盘盘看过去色香味俱全,飘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气息。 “来,小袁咱们爷俩儿喝两杯?中午比较仓促随便吃点,晚上让你阿姨好好露两手。”郭爸爸转向郭颖:“去把老爸那瓶茅台拿来。” 郭颖脆生生应了一声,喜滋滋的去拿酒。 袁杨这次也拎了酒过来。受内部潜伏小奸细指点,直接拎了两瓶五粮液登门,投其所好。 郭妈妈慢条斯理的吃着菜,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倾向:“小袁你在部队是做什么的?” 袁杨本来在给老爷子倒酒,闻言迅速的斟好坐直身体:“在XX军区的飞鹰大队,类似于地方的特警支队性质。” “哦,”郭妈妈应了一声:“算是特种部队?是不是很危险啊?” 这话问的貌似无意,却让袁杨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阿姨,这个倒也不全是。有时候会有一定风险……” “袁杨多吃点。”郭颖给小袁队长夹了一个龙虾,转移话题:“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虽说现在推广的全国都在吃,不过还是我们这里的味儿最地道,我妈做的比饭店还好吃。” 郭妈妈瞪了女儿一眼,不死心:“我听颖颖说你这几年不考虑转业的事情,那调去地方部队呢?比如说一般的什么岗位,没那么危险的……” “来,小袁咱们干一杯。”郭爸爸兴致勃勃的:“我这茅台可是珍藏了三十年,你看这颜色和稠厚的程度。” 场面氛围很微妙,有人拼命的往敏感话题里扯,也有人全力的往不着边际的闲话里拽。郭妈妈有点气,只是碍于外人在场,不好意思像往日那么直通通的吼出来。 袁杨先跟郭爸爸干了杯酒,放下酒杯后不避不让的把话题兜了回来:“阿姨我明白您的担心。您和叔叔就郭颖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事事都想给她最好的。我得承认在这点上我真的不是最佳的那个选择,可是我对郭颖的认真和爱护是发自肺腑的。我想给她幸福,因此我也会更加珍惜我的身体和生命。部队领导出于信任把我放在现在这个岗位上,我不能辜负这种信任。其实更准确的说,从我穿上这身军装那天起,我就明白了忠诚的力量。不是对某个人或者某个团队,而是对得起头顶的国徽和庄严的国旗,问心无愧。我们拿起武器并肩作战或者学习更先进的制敌技巧,是为了更多的家庭可以太平无事的坐在一起吃团圆饭,远离战争可能的危害,将动荡战乱关在国门之外,坐享和平盛世。”惊觉到自己话题有点沉重,袁杨不好意思的抿直薄唇:“抱歉我扯远了,其实我们现在跟常规部队差不多,经常性的是训练和演习。” 郭爸爸听的有点动容,深深看了一眼袁杨。 郭妈妈也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筷子无意识的夹了根青菜,吃的没滋没味。 郭颖听的难受了。这么好的袁杨,为什么不受妈妈的待见而百般挑剔? 几个人各怀心事,气氛有点僵持。 郭爸爸打哈哈和稀泥:“小袁你多吃点,这个烤鸭很不错,回去的时候可以让颖颖买几只带给你的战友们吃。” “谢谢叔叔。”袁杨有点拘谨。眼前是他心爱女孩的父母,是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攻克的堡垒,只能成功不准失败。 郭妈妈叹口气,声音里有了软化:“小袁,你父母对你们两个的事儿怎么看?” “他们,”袁杨面色不改:“没意见。” 郭妈妈撇撇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端着碗站起身:“你们慢慢喝,我吃饭了。” 第28章 求娶3 郭家住的房子是三室两厅的格局。一间向阳的主卧郭爸爸郭妈妈住,一间次卧留给郭颖,另外一间稍小的被改成了书房,郭爸爸的一书橱宝贝及电脑都摆在里面,剩下的空间也只能放张单人床,家里偶有客人亲戚来的时候凑合一下。 郭颖是存了私心想让袁杨住家里,可是她又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开这个口。 中饭吃完已经一点多了,郭爸爸和袁杨两人喝光了一瓶茅台。 郭爸爸不胜酒力微微有些醺醺然。郭颖看的出来,自家老爸是真心实意很喜欢袁杨。这么想着,那颗有点受伤的小心脏舒服了一些。 罗马都不是一天建成的,何况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想要郭妈妈接受袁杨,不能急。 郭妈妈吃过饭就去上班了。她去年从公交公司办了内退下来之后闲不住,又找了家企业去做财务,离家很近。五十岁出头的人,正是经验丰富好做事的年龄。 郭爸爸在船厂管采购,这段时间不算忙,今天准女婿上门,干脆的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就没去。 郭颖手脚麻利的将碗筷收拾干净,擦着手回头去找袁杨的身影。 郭爸爸在午休,房间里很安静。袁杨站在她房间的床边,手里拿着柜子上摆放的七寸水晶相框在看。 窗外的光线很明亮,清晰的勾勒出他的轮廓。有咕咕叫的鸽子和汽车疾驰而过的声响。一切都是那么家常又满是温情。 这样一副画面仿佛击中了郭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们在一起,同一个屋檐下,幸福快乐。 “想什么呢,看你笑的那傻样儿。”听到脚步声袁杨侧过脸,顺手放下了相框,目光柔软:“叔叔休息了?” 郭颖用力点点头,两步走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明天想去哪儿玩?A市有些景点风景还不错,或者周边也行。” “你不上班吗?”袁杨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呼吸间有着淡淡的酒气。 “请假了。”郭颖低低的笑:“调休。没关系。天天要陪着你。” 袁杨失笑,英俊的眉眼看的人怦然心动:“这是不放心还是怕我走丢了?” “怕你被别的姑娘相中,我得盯牢点。”郭颖跟他有的没的开玩笑:“刚在飞机上空姐有没有找你搭话?” “说了一句。”袁杨捏捏她的小鼻子:“先生,请您系好安全带。” 两个人压着动静笑了一会儿,郭颖提建议:“给你看我的相册好不好?” 郭颖从小到大的相册影集足有五六大本。郭妈妈小时候就特别喜欢打扮她,还有着自己能踩缝纫机的好本事,所以那时候小郭颖有好些漂亮裙子让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珠子发红,可是就是买不到,郭家出品,独一份。 “这是我百天时候照的,是不是像个大胖小子?……这张是我刚上小学,那段时间照相不会笑,你别笑话我,是真事。就是对着镜头不知道怎么办,我爸说我笑的比哭还难看,呵呵……这个上高中了,我表姐糖球……这张有意思吧,现在看着好笑,可是那时候就是流行的厉害,我们班的女生都去照这种艺术照,基本人手一份……” 袁杨眼尖手快的抽出一张,似笑非笑的看看郭颖又看看照片:“婚纱照?” 郭颖窘红了脸:“哎呀不是跟你说了,大家一窝蜂的凑热闹,觉得好玩呗。那时候上高三才十八岁,知道什么呀,就觉得这种洁白的纱裙美得冒泡。” “很漂亮。”袁杨把照片还给她,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我陪你去照更漂亮的。” 郭颖听的心中一荡,忍不住就抬了头去他唇边啄了一下。完事还心虚的回头看看门口,生怕她老爸不声不响的起了床。 袁杨被她的小动作弄的忍俊不禁,心中升腾起渴望却被他强行压下:“对了,把这个给你,密码已经改成六个一了。” 看到那张暗红色的存折,郭颖颇有点哭笑不得:“你自己留着用嘛,我又不缺钱。” “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你掌管。”袁杨说的认真,没有打趣的意思:“A市消费水平高,要花钱的地方多,你留着。” 郭颖无意的翻开簇新的折子:“才换的——嗯?怎么这么多?”老天,小一百万!现在当兵都能发家致富了? 袁杨对于钱财真没太多的概念:“你要是想买房子,我也不知道够不够,不过我觉得你可以换个车子……坐着太憋屈了。” 回想到袁杨这样个大个子坐在小mini里面的不自在,郭颖忍不住笑的浑身都颤了起来:“呵,我习惯了,城市里面又方便。”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公司的座机。郭颖起身接通电话到阳台上去听。 电话一接就是将近十分钟,等到郭颖处理完公事挂断手机回头,竟然看到袁杨拿着影集半靠在床头睡着了。 他睡着的样子很乖很安静,少了清醒时候的锐利和刚硬,带着几许柔和。 郭颖就那么站在阳台上看着他,连呼吸都放缓了。 微风从背后穿过她的手臂发丝和裙裾,柔柔的抚过袁杨的脸颊。郭颖看到他眼下隐隐的黑眼圈,怕是为了挤出这几天的假期他忙了好久吧。 蹑手蹑脚的走过去,郭颖蹲下来帮他脱鞋。 “嗯?”袁杨睡的很浅,一动就醒了:“我睡着了?” “你脱鞋睡一会儿。”郭颖抬头看着他:“我忘了你早上起的太早。” 袁杨确实有些困顿,郭颖在他身边又是无比的放松。这么想着,精神就松懈了下来,略带含混的喃喃了两句:“我靠一会儿。昨晚没睡,赶了半宿报告……阿姨回来你叫醒我。” 郭颖拿个毛巾被帮他盖在身上,坐了一会儿又想到什么似的去把半掩的房门关上。然后绕到大床的另外一边,半坐着靠在床头看书。 她会觉得这样就像是小两口回娘家的寻常生活。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分享一半的柔软和舒适…… 心不在焉的看了几页书,或许是九月的暖风吹的人太舒服,也或者是昨晚睡的不好今早又醒得早。总之看着看着,郭颖的眼皮就打了架,直到后来手腕一沉,书本歪在胸口也跟着去见了周公。 郭妈妈提早一个小时下了班回家做饭,推开女儿卧室房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一身军绿的男人躺在叠起的丝被上,身上盖了一条淡蓝色的毛巾被。自家女儿睡的歪歪倒倒没个样子,书本还扎在怀里,脑袋已经歪倒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双腿蜷缩着挨着他的腰侧,发丝凌乱的披散下来,像只酣睡的小猫。 郭妈妈看的又好气又好笑。都说女儿大了不中留,这话说的一点不假。 到晚饭的时候,氛围比中午和缓多了。 郭颖虽然不知道自己妈妈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看到这种变化却是无比的心花怒放。 她最爱的人彼此关系融洽,不会有人扯着她的胳膊要求她二选一的站队找立场。这怕是每一个即将成家儿女最大的心愿和幸福了吧。 郭妈妈做了十个菜,压箱底的绝活都亮出来了。在这点上郭颖还是很感激妈妈的,即使嘴巴说的如何不待见,这样的招待还是看得出郭家的慎重及认真。 席间的话题不那么尖锐了,问的人褪去了咄咄逼人,答的人也注意了方式方法。唯有郭妈妈提到双方父母见上一面的时候,袁杨的表情明显起了丝僵硬。 那样的家庭,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袁我喝啤酒了,你酒量大再来杯白酒。”郭爸爸喝掉杯中浅浅的五粮液,接过女儿递过来的啤酒感慨:“年纪大了,不服老真是不行。” 郭颖怕袁杨乱说话,拼命给他使眼色:“妈,袁爸爸在军区那么大的领导,真不一定有时间过来。袁妈妈做生意,这半年全国各地到处飞……不过袁杨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他们都同意的,对不对袁杨?” 郭妈妈惊愕的瞪圆眼睛:“这算怎么回事?再忙再大的官,孩子结婚总要拨出空关心一下吧,我还没听说过俩亲家连面都不照,就这么稀里糊涂扯证过日子的。” 袁杨握着酒杯的手指攥了攥,分明的骨节泛了白。郭颖有个好家庭令他羡慕。他没有,可是这件事没得选:“阿姨您说的对,这件事我会跟他们讲,只是他们两个……不一定都能过来。” 郭妈妈哑然,想问又觉得不落忍:“那个,你父母……” “他们常年分居两地。”袁杨平静的再次剖开自己的隐痛。这是没法避开的面对,不如坦然:“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及圈子。” 郭妈妈几乎是立刻的,心里就泛起了那种慈悲的柔软:“哦,我不知道,小袁你别介意啊。我只是想,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总不能回头你爸妈都不清不楚,万一他们再不喜欢我们家郭颖……” “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了郭颖。”袁杨答的斩钉截铁:“他们若是肯来,我感激他们。若是有异议,我也会坚定的站在郭颖身边。” 郭妈妈听的百味杂陈,忍不住就叹气:“你这孩子……也是个驴脾气……” 爱情里有无数的甜蜜美好因为它不用接地气,而婚姻却琐碎凌乱的一地鸡毛逼着人压下抓狂的心去适应。所以好多激越的感情走不到最后,所以好多的婚姻中彼此都不是年轻时候最爱的那一个。 左手握右手的平淡幸福,不是谁都能感受到的。 晚饭吃吃聊聊的,撤去碗筷换清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半了。郭妈妈开了口留人,即使想跟女儿憋着劲儿却也坚持不下去,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落个大方。 郭颖高兴的要命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是在父母都睡下之后,又去书房跟袁杨腻歪了好一会儿,偷偷摸摸的亲亲抱抱,弄的两个人都呼吸不稳又不敢放肆,这才不情不愿的回房间睡觉。 这一晚上郭颖睡的无比香甜。她爱的男人就睡在她的隔壁,心满意足。 第29章 求娶4 周四一大早,郭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带袁杨去临市玩。 若是她妈这么事无巨细的问下去,依照袁杨这么个实话实说的性格,她不敢保证五天后会是个什么结果。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隔离。 所以吃早饭的时候,郭颖很是若无其事的提出去W市,说是那边有她大学同学还有袁杨的战友,去玩两三天也叙叙旧。 郭妈妈思忖了一下竟也没反对,只是吩咐他们出去注意安全。至于什么安全,郭颖在她妈妈那记意味深长的眼神中迅速领悟并哑口无言。 她妈还真是……彪悍。估计就差大刺刺的塞给她一盒冈本了。 两个大家长都去上班之后,家里就剩下两个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袁杨这才开口问,为什么要去W市? 郭颖心情极佳,大着胆子去啵了他的脸颊一口,语调轻快的回答,要独处要空间。反正他已经顺利通过了郭爸爸郭妈妈的审查。 纯洁正派的小袁队长被自家媳妇儿一记香吻调戏的尴尬无比。这样光天化日的,虽然是在自己家里,可是……窗户还四敞大开着呢。 郭颖看着袁杨的微微赫然和躲避的小眼神,心里真是雀跃到无比悸动。于是更加恶劣的想要逼着他落荒而逃。 这样笑闹着,最终把小袁队长惹急了,伸手一记小擒拿将人拿下,压到门板上瞪着她施以无声的威慑。 郭颖一挑眉,故意歪了歪脑袋向着窗口的方向——外面可都看见了啊。 袁杨触电样的收手,瞪了她一眼转身往沙发走去。郭颖恶作剧的跟着窜上去,整个人没形象的跳起身勾住他的脖子,叫嚷着要背。 郭颖玩的不亦乐乎,完全想不到袁杨忍的极端难受。 她就那么趴在他后背,胸口的绵软压着他的,随着她身体的晃动蹭出挑逗的电流,瞬间麻痹全身。 这对一个男人,一个有着正常需求的男人,一个正当年又因为环境原因隐忍了多年的男人,一个初次品尝爱情甜蜜温香软玉抱满怀的男人而言,是件多么严峻又残酷的考验…… “背我嘛。”郭颖无知觉的还在耍赖,身体奋力的想要爬的更高:“你那么大力气,背我五分钟还不是小菜一碟……” “郭颖乖,下来。”袁杨的声音很轻,轻的不像是出自他的口中。 郭颖郁闷的嘟起嘴:“小气吧啦的……” 双脚刚沾地,郭颖就被大力扯着转了方向。天旋地转间,两个人的身体一起跌倒在厚实的沙发上,袁杨细心的让开大半的体重避免压到她,温暖柔软的薄唇已经控制不住的覆了上去。 令人面红耳赤的啧啧亲吻声,男人的舌带着杀伐果断的力度,探的极深。勾挑缠绕,哪怕无意也是最挑逗的深吻。 这种在家里作恶的感觉实在太刺激了。即使父母此刻不在,可是只要想着这是他们吃饭看电视的地方,昨天晚上,他们现在身下躺着的就是郭妈妈坐的位置……何况不知道什么时候,郭爸爸郭妈妈会不会突然的杀个回马枪将他们逮个正着…… 郭颖的呼吸乱了,袁杨的喘息更是粗重到难掩欲望。 他修长结实的双腿压着她,有意无意的浅浅厮磨着,带着无声的请求。 擦枪走火这种事情,在两个人尝过甜头后真是极其难以控制啊…… 郭颖被他吻的心慌意乱,昏沉沉的大脑运转极慢。做吧,反正早一天晚一天她都会是他的人,何况两个人都想,想到难受…… 楼下传来打梆子的声音,还有喇叭一遍遍放着的软糯口音:“酒酿,桂花酒酿……” 袁杨狼狈的翻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了几步之遥的卫生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郭颖昏头昏脑的躺在沙发上,周身上下力气抽干殆尽,连小手指都抬不起来。 足足过了将近五分钟,郭颖才听到抽水马桶的响声,然后是袁杨别扭着一张俊脸走出来。两个人都对这种情不自禁苦恼万分。 郭颖坐直身体,拿肩膀碰碰他,带着小小的揶揄:“要不我拿户口本咱先去领证?” 这句话倒是把袁杨从尴尬中解脱了出来:“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政审的事情?” 郭颖茫然的摇头。她周围的朋友没有军婚,哪会了解到这么详细的内容。 袁杨从裤袋里拿出香烟点燃:“我从海训回去就跟上面打了报告。所以可能就这段时间,会有个走过场的政审,估计要个把月吧……你家有海外关系吗?台湾呢?” “没有。”郭颖忍不住吐槽:“这么麻烦?” “麻烦也得忍着。”袁杨难得霸道一回,犹豫着是实话实说还是轻描淡写:“现在的军婚政审大多走走形式,信函来往做个调查填填表就行。可是一些涉及军事机密或是其他重要的岗位,可能会稍微麻烦一点。” “明白。这点觉悟和政治敏感还是有的。”郭颖一时间也忘记了要出行这件事:“总不能让特种大队的队长找了个女特务都不知道嘛,是不是?” “最多就是上面派个干事过来。不过我觉得十之八-九会是电话联系。”袁杨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这种事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放心吧,你女朋友的家庭很靠谱,经受的起党和国家的火眼金睛仔细检查。”郭颖感慨:“听起来还真是困难重重啊。” “困难重重也不许放弃。”袁杨低头,亲昵的抵着她的额:“说好了在一起就是一辈子。郭颖,嫁给我。” …………………………………………………… 最终想要去W市的念头还是泡了汤。原因无他,两人拾掇拾掇准备出门的时候,陈瑶刚好打个电话进来。三两句闲话一聊,知道被夸成神的四妹夫竟然来A市提亲了,立刻激动的嗷嗷直叫唤,果断的端出大姐的架势,命令晚上一起吃饭,她做东。 袁杨想不到自己行情看好到这种地步,打趣问郭颖要不要准备签名啥的。 郭颖眼珠一转,鬼使神差的在爸妈下班回家之前,拉着袁杨外出。 开着小车出了小区,郭颖问他想去哪儿玩。袁杨自然没什么想法,于是被小郭姑娘拉着去了城东鼎鼎有名的新山风景区。 不是周末游人并不多,满眼望去是深深浅浅的绿和早红的枫叶,宽阔的景区大路两边是粗壮的法国梧桐,遮天蔽日的挡在上空,恰似一道天然的绿色走廊。对于久居都市的人而言,这是难得的心旷神怡。 袁杨也不说什么,微笑着随她—— 飞鹰队天天蹲在深山老林,最司空见惯的就是树木,无边无际的林海。 可是在这里,是跟她在一起。她的兴致勃勃,她的一腔热忱,都让他觉得惬意,看不够似的,比景致更迷人。 何况比起摩肩擦踵的商业中心,还是这种地方更让他放松,如鱼得水。 A市是十朝古都,本身就是个历史名城。只不过近些年由于城市化进程的加快,那些原汁原味的老城南建筑一点点拆除,展现在大众面前的是千篇一律严重同质化的钢筋水泥森林。哪个城市都一样。 新山作为A市的绿肺,拥有一大片保存比较完整的古迹及文物。每年会有大量的国内外游客慕名而来,所以也是本地人接待外地友人的必去之处,虽然确实没啥意思。 郭颖也是本着这个念头,想着袁杨好不容易来一趟A市,总得带他去地标性景点转转。于是一个默许纵容,一个自我坚持,竟是在景区里面转了大半天,直到将近下午五点才上车返程。中饭都是随便吃了点肉串凉粉的对付一口,郭颖还开玩笑的说空出肚子狠狠敲大姐一顿。 袁杨算是见识到了下班高峰期的拥堵路况,浓密的眉毛越拧越紧,从一开始的讶然到最后的哑然。这种生活环境,还真不如他猫在山上来的舒服。 赶到陈瑶指定的精菜馆时候,时钟刚好敲响六点半。 古色古香的小包间里面,袁杨不自在的顶着两个女孩子好奇的注视和热烈夸张的掌声,抬眼看到一张隐约熟悉的面孔。 小袁队长的专业性记忆力真不是瞎吹的。只不过愣怔了两秒,超强容量的信息库立刻准确的搜出了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的资料:“徐岩?侦察连一排副排长徐小坏!” 徐岩挺了挺本就站的笔直的身体,报数一样的响亮声音:“侦察连一排徐岩,向袁连座报到!” “你小子!”袁杨笑着大步上前,握住徐岩举起的大手,两个男人坚硬的肩膀用力撞了一下,那是战友彼此间才懂的亲密:“我倒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徐岩那么圆滑的人也忍不住湿了眼眶:“五六年没见了,袁连座你还是那么英俊潇洒人见人爱。” “还是那个臭贫德行……现在在哪儿工作?”袁杨接过徐岩递过来的香烟看了看:“呵,软中华嘛……这小身板,明显发福了。” 徐岩不好意思了:“这不是因为今天要来见你特意去买的烟嘛,我现在在市局特警大队,锻炼强度不比在部队时候,可是发福……袁连座你故意糗我的吧。” 几个人都笑了。陈瑶心直口快的插话:“小袁少校眼里只看到战友了,我们这些大活人都成背景装饰喽。” 论起打口水官司,三个袁杨也比不过一个陈瑶。所幸女生外向,郭颖站出来摆平自家姐妹,这才围着圆桌一起坐下。 精致的竹帘垂下大半,从窗口望下去,恰是人声鼎沸的大厅。有穿着长袍马褂的说书先生和戴着粗长假发麻花辫的姑娘在现场表演,咿咿呀呀的纯粹江南小调,气氛很热烈。 大家要说话,郭颖随手就关了窗子,穿着对襟蓝花小褂的服务员开始走菜。 陈瑶和李明明两个简直就对小袁队长一见倾心,没节操没原则,两双眼睛就差爱慕桃心和粉红泡泡满天飞了。李明明果断抛弃自家新婚燕尔的周晓君,自发自觉的站到小袁队长阵营。 袁杨颇不习惯被女孩子这么赤-裸裸的调戏,社会上这一套男女关系的调侃在别人都是再寻常不过——调节气氛表达关系铁嘛,一顿饭的功夫,谁也不会较真,双边愉快。 只可怜小袁队长是个认真的人,连郭颖那么羞涩本分的孩子都能拿他开涮,由此及彼可见一斑。 郭颖偷眼看着自家的小袁队长俊颜现了尴尬,心中不觉好笑。伸手在桌下若无其事的握了他的大掌,口中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岔去别的方向给他解围。 一来二去的,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就自然而然的不再去打趣他,氛围轻松又自在。 战友见战友,又有陈瑶这样喜好挑气氛的好手,散席的时候大家都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郭颖眼中只有袁杨,倒是没去深思,怎么陈瑶就联系了徐岩?明明不过一面之缘一饭之谊,连电话都没留。 第30章 求娶5 吃过饭陈瑶和明明倒是提议去唱歌的,不过两位兵哥哥都是极其没兴趣的样子,最后也就散了。 郭颖喝了两瓶啤酒,车子是不能开了。干脆停在地下停车场,跟大伙一起出门拦出租车。 周晓君模范好男人的样子,开了自家的小奔奔来接老婆。明明想着郭颖人家两个要逛街压马路说悄悄话啥的,顺口就说捎上陈瑶,还问徐岩警官住哪儿,方便的话一起送。 谁知道她这一圈问下来,愣是没人蹭顺风车。 陈瑶说她要去商场楼下负一层买面包明早吃。徐岩客气了两句,说自己一会儿要去队里拿点东西。 来了一辆空车,郭颖和袁杨被推着先上。直到汽车走远,郭颖才恍然的回头去看那两个站的不远不近的身影。 袁杨没那么多花花心思,回头跟着看一眼没看出个所以然:“怎么了?” 郭颖吃吃的笑:“陈瑶和徐警官有情况。” “什么情况?”问出了口袁杨才恍然,摇头失笑不以为然:“你呀,想多了吧。” 郭颖已经兴奋的拿出手机给陈瑶发短信了。 “大姐,老实交代,什么奸-情?” 陈瑶回的很快。“胡扯八道。” “我不信。我可有那谁的电话。”那谁是大姐相处了两年的男朋友。 陈瑶隔了一会儿才发回来两个字:“分了。” 郭颖拿着手机不知道要不要表达一下同情之心,陈瑶下一条信息已经进来了。 “我提出的。因为我移情别恋了。” 事情到这一步差不多已经昭然若揭了。郭颖兴奋的小脸满是八卦之色,抓着袁杨的袖子不停的摇:“真的,让我给诈出来了。那两个之间肯定有情况了。”难怪今晚徐岩会出席。 车子平稳的开着,郭颖就那么幸福的靠在袁杨结实的肩膀上,挨着的双手十指紧扣,车窗外昏黄的路灯飞快向后闪逝,温暖相知的感觉。 “到了。”司机师傅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缄默,闪着双跳停在路边。 郭颖歪着头往外看着还有点纳闷,自己跟司机说去哪儿了吗? 哦,是了,刚上车的时候袁杨好像说了自家小区的名字。这么定睛一瞧,可不就是。 “咳,”郭颖止住袁杨想要下车的架势,面上很是淡定的跟司机报了个地址:“师傅,麻烦你去XX小区。” 五十多岁的司机师傅诧异的看看郭颖,没听到反对的声音也就重新发动了车子:“那可是正好相反的方向,跑了不少冤枉路呢。” 袁杨不知道郭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他也不愿在外人面前提出质疑,闷不做声的任由郭颖折腾。 郭颖心跳的很厉害,低头摆弄手机。 过了一会儿把刚刚摁好的信息草稿给袁杨看:“带你去我的小房子看看。” 袁杨只看了一眼就掉头往窗外看去,可是郭颖能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大手情不自禁的紧了紧,然后整个人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挺拔的像在坐军姿。 黑暗中,袁杨的侧脸拉出一道雕塑般完美利落的线条,带着克制的禁欲感,神秘诱人。 郭颖忍不住就想招惹他,飞快的又摁了一条信息给他看:“害怕了?” 袁杨抬头瞪她,微眯的双眼像是某种潜伏在草丛中的森林之王,带着穿透性让人无所遁形。他的声音很低却不避讳会被人听到:“怕什么?” 郭颖挑挑下巴,小兽样的呲牙,无声交流短信继续:“怕我吃了你不成?” 袁杨沉沉的笑:“小样。” 这种打情骂俏真让人兴奋的难以自已。郭颖勾了勾握在一起的手指,拇指缩进去轻轻刮过他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带着微弱的电流,两个人的心跳都乱了节奏,沉默的车厢内安静的连呼吸都听不到,暗中却是波涛汹涌。 司机师傅不习惯的轻咳了一声,担心后座这两位都睡着一样,随手打开了车载电台,主持人低柔的嗓音顿时填满了整个车厢。 下了车刚好是社区超市,郭颖带他进去,直到往购物车里扔大码男式拖鞋和牙刷的时候,袁杨才觉察出她的意图。侦查样的前后扫了一圈没发现敌情,袁杨半掩住嘴巴:“干嘛,今晚不回家去吗?” 郭颖嗯了一声,脸颊微烫的将目光投向货架。 她这个样子直接传染了身边的袁杨,这个男人也不吭声了,扭过头看着自己眼前的货架表情认真,耳朵却慢慢红了。 两个人之间像是不相干的人般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是在沉默中酝酿的微妙情绪又是那么层次分明,它在并肩的两人中拉出一道真空,什么都插不进去,却也因为外在的压力差而让他们无限靠近。 靠近结账的地方有一排货架,根据消费者购物习惯摆放了一些诸如口香糖薄荷糖电池之类的小物件。郭颖推着车子停在货架前,看了看视线平齐的那一排促销小纸盒,又故作镇定的瞄了眼小袁队长。 袁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张俊脸刷的一下子红了个通透。即使是深麦色的肌肤依旧遮挡不住血色的侵袭,羞涩可爱到无法遮挡。 郭颖也被他的反应搞得无比紧张。手指紧了又紧,终究不敢大刺刺的伸手去拿。 超市促销的黄色胶带将三个白底黑色的小盒子捆在一起,几个大字小字挣扎着从束缚中奋力露出笑脸——冈本,超薄,体验。 “借过一下哈。”身后响起的声音将做贼心虚的两个人齐齐吓了一跳。 郭颖回头,慌忙将购物车往身侧移了移。一个嚼着口香糖穿着时髦的小姑娘,看过去应该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在两人的注视下大大方方的伸手拿了一捆促销品:“酷,买二送一,啧啧,可惜没有香味……” 身后一个瘦瘦高高的大男生拎了一大包方便面赶上来:“宝贝,对了正要提醒你买套子呢。” 小女生转头娇嗔着抱怨:“讨厌,不是薄荷味的。” 男生无所谓的抬头看了看,伸出大长胳膊拿了一盒没打折的蓝色点子冰冰扔到购物车里:“喜欢就拿喽。这个好,超感带劲。” 身边被彻底忽略无感的两只瞠目结舌。这种旁若无人生猛火辣的对话,这样很明显顶多是上大学的年纪…… 郭颖满头黑线,看着那搂在一起的两个人去结账。男孩子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孩子气的摊了半面收银台。 最终还是没买成。两个人沉默着去付款,拎着洗漱用品出门。夜风迎面吹来,空气中都带着秋天收获的累累果实香。 突然就觉得好笑。那种感觉像是喝了太多的碳酸饮料,不停的往上顶,怎么都压不下去。郭颖轻咳两下,憋不住的破了功低笑出声。 拎着购物袋的袁杨也控制不住,无声的弯了嘴角。 痛痛快快的笑了个饱,郭颖擦着眼泪站直身体。她算是想明白了,顺其自然吧。 她和袁杨这样两个老古董,就没有理直气壮偷情的潜质。 袁杨坚持他的底线过不了心底那一关,她又何尝不是? 心情轻松的与他十指相扣,郭颖笑的眉眼弯弯:“别怕,我不吃你……只想和你在一张床上醒来,就像每对寻常的夫妻一样……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这天晚上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个人并肩躺在郭颖那张两米宽的大床上聊天,手牵着手,粗粝扣着柔软,掌心温暖的贴在一起。身上是同一种沐浴液的香气,带着一家人无需言说的亲昵。 于世上平常夫妻再普通不过甚至视而不见的相守夜晚,于他们却是每一分每一秒都珍惜到不舍睡去的美好时光。 …………………………………………………… 终究袁杨没能在A市待满五天。 周五早上两人起床,准确的说应该是郭颖睁开眼的时候,袁杨已经下楼跑过步并煮好了大米粥买了油条小笼包,就等着她醒来一起吃早饭了。 郭颖自觉有点羞愧,明明两个人一个倾诉一个聆听的都是后半夜才睡,人家小袁队长就跟定了闹钟一样的早起,看过去还分外的神清气爽。 吃过饭郭颖琢磨着带袁杨去商场买几件衣服。虽然她家的小袁队长穿军装很帅,可是有些时候便装还是很必要的,咳咳,比如大庭广众之下那个啥。 单调又急促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郭颖一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 她的手机不是这个动静,而这间小公寓又没装座机。 袁杨反应快,一个箭步跨到电脑桌旁边拎起自己的外套,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郭颖从未见过的东西,表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警惕锐利,严肃的转去阳台接听并随手拉上了玻璃门。 郭颖有点回不过神。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那个东西。不过掌心大小,纤薄方正,通体黝黑很是不起眼,看过去像个微型的老式收音机。 呃,这是袁杨的手机?为什么他从来没说过? 小心肝一瞬间有点受伤的感觉。 袁杨电话接的很快。因为那边也没有啰嗦的必要,言简意赅下了指令,只需要他执行就好。 “郭颖。”袁杨歉意的开口,迅速的放下衬衫袖子系扣:“真是对不起,队里有紧急任务,不能陪你了。叔叔阿姨那边帮我道个歉,下次有机会一定好好补上。” 郭颖有点小委屈:“现在就回去?可是机票还没买,这么临时的……” “买好了。”袁杨看了眼时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起飞。” 郭颖咽下那些哽在喉间的话:“我送你。” 车子没开回来,只能打车去。 郭颖看着身边这个专注沉默陷入思考的男人。那是她不曾接触过的袁杨,身负使命的飞鹰队行动队队长,没有柔软和温情,杀伐果断冷静锐利。 “袁杨。”郭颖难以启齿的碰碰他的胳膊:“你那个是……手机?” 袁杨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身边的女人眼神委屈,像是一只受了伤的温顺小鸟。 心里的歉疚来的那么直接:“每一个请假外出的队员都会带这个。如果有紧急情况需要归队,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联系上。这不是单纯的手机,是用卫星讯号的……” 郭颖善解人意的点点头,知道有些话他不能说:“我明白了,公共财产是吧。” 温柔乡是英雄冢,那管东师入沈阳。 袁杨叹口气。他虽然不认同这种带着偏见的政治观念,可是前半句还真是——直白到一针见血。 被诱惑了,心甘情愿的。沉湎于那张柔情之网,乐不思蜀。甚至连他的队伍都暂时的抛在了脑后。 不,这不是她的错。或许说根本就没有错。 可是眼下,他迫切的心惊着,需要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来将他拽回现实,重新站在他习惯的位置去思考去纵观全局去掌控自己的思想。 他是一名军人。在他放弃这个令他骄傲的身份之前,他要平衡好大家和小家、战士和丈夫的角色转换关系。 第31章 政审1 星期天是仲秋节。原本郭颖还想着可以一起过节而心生喜悦。 送走了袁杨,郭颖很是消沉了一会儿。 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想,窝在自己的小公寓里,盯着那双藏青色的大拖鞋,眼泪就慢慢填满了眼眶。 心里很疼。带着无奈。 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总是会忘记,或者说会刻意的忘记,袁杨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在他的身后有着强悍到她无力去争的力量。与之相比,她的卑微犹如蚂蚁撼树,想都不用想。 这样想着,心里又有委屈。 其实她也不是要争要抢啊,只是……郭颖觉得大脑很乱,完全整不出清晰的思路。 一大群蚂蚁在爬,乱的糟心。东一只西一只的,把她的脑子当战场,杀声震天血腥遍野。 郭颖翻个身,将面孔深深埋到枕头里。 上面还有他的味道,缭绕不去。 …………………………………………………… 郭颖晚上回家故作轻描淡写的交代了袁杨的临时离开,郭爸爸和郭妈妈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正常到让郭颖觉得——胸口发闷。 三个人的餐桌很安静,各据一方呈犄角状。每个人看过去都跟往日一样,可是分明有什么是被打破了再也重建不起来的。 “我吃饱了。”郭颖放下碗筷,并没有如往日一般直接拍拍屁股回屋。事实上她在犹豫,现在问的话会不会得出一些她不想听的结论。 郭爸爸慢条斯理的夹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这新花生的味道真不错,大姑娘你不吃吗?” “她现在哪儿有心思吃花生啊。”郭妈妈拿勺子舀汤:“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妈。”郭颖垮了脸:“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我是你亲生的不?” 郭妈妈啧啧称奇:“瞧瞧啊老郭,这求人时候一口一个您,转头就把心去掉大声呦呵了。” “得了,自家姑娘你还挑什么理。”郭爸爸还是心疼女儿:“小颖这会儿不得劲,你就少说两句。” “不得劲也是她自找的。”话是这么说,郭妈妈倒也不至于那么硬心肠:“你也看到了,这就会是你们以后相处的常态。如果你坚持,你就得强迫自己适应。郭颖,妈不劝你分,因为小袁那孩子凭良心讲真不错。知书达理懂礼貌,各方面没得挑。如果要不是当兵的身份就好了。” 郭颖不吭声,埋着头数手指头玩。 郭爸爸给老伴使个眼色:“我姑娘眼光不错。要老爸说,小袁同志人品无可挑剔,是个正直的好孩子。” 来自父母小心翼翼的讨好让郭颖眼眶发热,喉咙哽的酸疼,更是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哭什么。”郭妈妈软下来开始哄她:“又没说不让你嫁,你喜欢就好,我们又不能陪你一辈子。只要小袁真心实意的对你,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和你爸没意见。” 郭颖眨了眨眼,又圆又大的泪珠掉下来。闷闷的哽咽了一声,郭颖耍赖样的扑过去扎到郭妈妈怀里,死活不抬头。 郭爸爸笑眯眯的做结语:“女儿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小丫头长大了,最爱的男人不是爸爸喽,这还真让人有点伤心啊。” …………………………………………………… 过完仲秋节刚一上班,街道派出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袁杨那边部队上发来的调查信函到了。 民政局、派出所、街道办事处、公司盖章…… 户口本、身份证、一板一眼的填写各种表格…… 郭颖头一次有了扎扎实实要嫁给一个军人的自觉,头一次觉得婚姻是件无比严肃认真的事儿。 郭爸爸和郭妈妈的单位也接到了信函,甚至惊动了各自单位的党委书记,郭爸爸还被特意叫去谈话的,主题很高大上,书记很激动…… 昏头昏脑的被推着完成各种事情,郭颖终于松口气。看起来应该就是电话调研信函政审了,不至于一板一眼的派个党政干事过来跟她谈话。万幸万幸。 只是她这心才落回肚子里,某个突然造访的人物又把她一下子拎上了半空。 …………………………………………………… 等到袁绍群中将派来A市的秘书赵宝林接见郭颖时,已经是接见调研工作到了最后的阶段。换句话说,赵秘书沿着郭颖的周边划了一个大圈,上面每一个他认为必要的点,他都已经去亲眼看过并谈过话了。 所以电话通知郭颖见面,赵秘书已经有了九分的全局概念。剩下的就是领导交办,关于对方品行性格的了解了。 赵宝林跟了袁绍群好几年,对他这位领导的心思自认还是揣摩的比较透彻的。师政委一接到袁杨的结婚申请报告,电话就直接拨到了袁将军的手边。无论这对父子看过去多么的不够亲厚,结婚这样的大事不通气是说不过去的。 政委那边语气说的婉转,因为码不准小袁队长到底是知会家里了还是没有——按照那小子的驴脾气,十有八-九是没说。 袁将军全程一直语调平缓,听不出太高兴却也没有气恼的意思。只是挂了电话之后,独自一人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沉默了许久。 赵秘书知道,他这是不痛快不高兴了。 也难怪。做老子的性格内敛,对儿子不会像女人一样把疼爱关心挂在嘴边。可是你小子这么个倔脾气,摆出你不来我不往的架势,搁谁身上谁能痛快了? 当然,赵秘书这些心思也只是放在肚子里自己转转。多年的部队党政工作已经把他打造的足够圆滑,不该说的绝对不会吐出半个字。 楼下传来街道办唐书记爽朗的笑声:“……小郭是吧……楼上……好一会儿了……” 赵秘书挺了挺腰板坐的更直,郭颖来了。 郭颖有点忐忑也有点郁闷。她不知道将军秘书这么大个人物选择街道办会议室这样的见面场所,到底是为了让她拘束还是为了让她放松。 其实这事儿怎么想都透着荒谬和奇怪。 儿子要结婚,袁爸爸没说要会见亲家,竟然派了工作上的秘书来履行责任。 郭颖有点同情袁杨,更多的是心疼。 她在心里暗下决心,以后要把袁杨前三十年缺失的亲情和温暖一点点弥补回来。 “小郭同志你好,我是昨天跟你通话的赵宝林,袁绍群将军身边的秘书,请坐。”站起身客气说话的赵宝林是位身材精瘦的中年男子,表情亲和又谨慎。 让郭颖颇有点意外的是,对方穿的是便装。这是表明这次审查代表的是私人行为? 郭颖在心里腹诽,面上也是客客气气的:“赵秘书你好,抱歉让你久等了。” 两个人都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方,心中自动自觉的将对方条理化—— 外在容貌表达出的态度,语言的攻击性,肢体语言泄露的真实内心。 唐书记亲手端了两杯茶进来,热情周到:“两位都坐啊,别客气,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不是都说咱们党和群众亲如一家嘛……” 唐书记出去的时候,贴心的把大门关严实,偌大的会议室内只剩下两个对面而坐的人。 “小郭同志,”赵宝林诚恳的拿起桌上摆着的一只黑色条状物磊落的展示给她看:“介意我将我们之间的对话录音吗?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将军能够尽可能客观,不受我影响的了解你。” 郭颖嘴角抽了抽,比他还直率:“介意。” 赵宝林有点愕然,虽然脸上没显示出来。姿态既然做了,他也只能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摁下录音键:“好的,我不强迫。” 其实对话说了什么郭颖事后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一开始无非就是令人昏昏欲睡的起家底。父母是做什么的,自己在什么单位上班,政治面貌,有无海外关系等等。 郭颖敢打赌,就这些公事公办的问题,眼前这位赵秘书绝对比她能想到的程度了解的还多。只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种流于形式的事儿即使无奈,还是要做的。 谈话进行到后半部分,郭颖才有了点兴致。 “小郭同志,你对袁杨同志有什么看法?”赵秘书一直在记笔记。展现给郭颖看的就是——你不让我录音,我就记笔记。总之要把这次谈话一五一十的上报。 “看法?”郭颖淡淡的笑:“赵秘书想听官方一些的还是更真实的民间版本?”你是替那个人站在父亲的角度还是站在上级领导的角度? 赵秘书笔尖一顿,声音平稳:“将军希望能够听到你真实的想法。” “我明白了。”郭颖点点头:“我对袁杨一见钟情。我们在他回东林的探亲路上认识并逐步走近彼此了解。在我的眼里,他是一个孝顺奶奶的好孩子,知冷知热。即使因为十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并不那么能言善辩,自如的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我能够从他的眼神和行为举止中感受到他的内心……他在部队是什么样的军人我不知道,可是从他这十年来走过的路,从他战友的口中,我能大概描绘出一个忠诚并热爱部队的袁杨。他的认真他的出色他作为一名战士的坚韧果敢,无一不让我衷心敬佩并深深着迷……作为一个女人,我不懂政治更不懂军事,可是我愿意支持他去为他的梦想拼搏。不是为了国家也不是为了所谓的无私奉献,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我想成全的是他,是一个男人全部的骄傲和热血。如果有一天他倦了,不想在部队工作下去,我会毫不犹豫的欢迎他回归家庭。闪闪发亮的军功章我不稀罕,我的出发点是一个女人的心思或是对自己家人最自私的爱……我想让他知道,即使他的肩膀没那么硬了,扛不下那些保全国家保全人民的任务时,还有我在,还有亲人不离不弃,永远站在他看的到的地方等他回来。” 赵宝林的笔停了。事实上他根本记不了这么快,记不下这么多仿佛是发自这个女孩内心深处无比认真的肺腑之言,一句顶着一句,迫不及待的。 这个女孩足够聪明,却还不是那么圆熟。她的字里行间带出的隐意,他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在怨怼袁绍群作为一个父亲的关心不够,她在指责那些挡在袁杨背后的亲情缺失…… 多么年轻又无畏的女孩啊。 没听到赵秘书的回话或者看见猜测中的不悦神情,郭颖有点不安。刚刚那股女战士样的勇气像是被戳破的皮球,软着气囊颓了下去:“对不起我失态了。” “不,你说的很好。”赵秘书的语调甚至称得上是温和的,这一瞬间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是站在郭颖这一边的:“袁杨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同志,我军之福。” 郭颖被他的鼓励弄的又有点激动:“我也不怕你把话带回去给袁将军听。袁杨前二十九年过的日子,我心疼他也怪不了他。可是结婚这样的大事,我知道他心里是希望得到父母祝福的。呵,赵秘书你自己说,这算是怎么回事儿?于情于理男女双方父母都该见上一面,可是领导百忙之中竟然也只是安排你过来。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赵秘书,这是家事而不是公事,哪怕你是照顾他起居的生活秘书,有些事情也无法完全代劳不是吗?我们家是再平凡不过的老百姓,我爸妈爱我不想我受委屈,所以什么事都迁就我,哪怕连提亲都没有他们也认了,只要我高兴……我知道我让他们受了委屈丢了面子。辛苦养了二十六七年的姑娘,白送倒贴还不落好。别说他们,我心里也不痛快,我对不起他们……我觉得,不懂礼貌的从来不是袁杨。” 郭颖这一通机关枪似的不吐不快让赵秘书彻底哑了。机敏理智如他,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合适的,才是能够让眼前这个红了眼眶的女孩压下激动回归理智的。 或者说不是想不到,而是那些官方堂皇的话语带着隔靴搔痒的敷衍,相对郭颖的认真,简直称得上是一种亵渎。 所以赵秘书干脆就选择了沉默。让对方在沉默中慢慢平复自我。 第32章 政审2 “别让袁杨知道你来A市的事情行吗?”郭颖压低了声音:“我不想他难受。” 赵秘书点点头,利落的将面前展开的记录本录音笔所有东西一起收到随身的公文包里,起身伸手表情诚挚:“郭颖同志,真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将军那边我会如实反应此次会面的情况。我个人认为,你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女性,不是客套之言。” 直到郭颖离开会议室很久,赵秘书依旧站在原地没动地方。 唐书记也没上来打扰他。 赵宝林慢慢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银灰色的录音笔,苦笑着摇头大为头疼。 这种暗度陈仓的事情—— 他该不该把这段完整的对话放给老领导听呢? …………………………………………………… 我们都在生活中跌跌撞撞的成长,被迫着接纳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不熟悉的,然后慢慢将其融入血液变得熟悉变得习惯变得……理所当然。 …………………………………………………… 袁杨这一离开,将近一个月杳无音讯。 政审的程序从开始到结束,郭颖一直等的电话迟迟没来。 她的心里有隐隐的不安,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难道是她当初说话太直惹恼了袁杨的父亲,所以她这个准儿媳妇儿被枪毙了? 不能吧,好歹说起来也是一名部队培养出来的堂堂中将,这点气度还是该有的。 那么,是袁杨这次出任务的地方比较远?到现在还没结束返回? 不然那些资料寄回去,他无论如何都会告知自己一声的。 剩下的,婚检、领证、办酒席…… 他说过要在年内把事儿办了,酒席不一定来得及,那么应该就是在说领证。 那自己下个月请假去他的驻地?在甘明县办理? 脑子里忽喜忽忧的转着这些念头,手上琐碎繁杂的工作愈发的鸡肋,做的没滋没味。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郭颖实在沉不住气,给谢咏臻去了个电话。 一开始还不好意思直接问袁杨的事儿,恰好借着他要转业的话题聊了一会儿。 上下找了关系打点,谢咏臻脑子活,老领导也够意思。即使家里后台不够硬,谢咏臻还是乘着东风分去了A市地税局,算得上是非常好的接收单位。如果他没有太多追求抱负什么的,大可在里面拿着优渥的工资收入一直待到退休。 只是今天这事儿透着邪性。 郭颖这边不提,一向灵慧通透的谢咏臻居然也不说,话题一直在他转业这上面打转转。就像他真就是个迟钝的天性一般,完全不知道郭颖的醉翁之意。 眼看着时间过了十分钟,郭颖憋不住的问出了口。 电话那边的谢咏臻竟然一下子哑了,迟疑了一会儿才说自己最近好久没袁杨的消息了,估计是执行特殊任务什么的。一听就带着十成的言不由衷。 郭颖听出了不对劲,当时就急了。说谢咏臻我可当你是真心实意的朋友,有事你可不能瞒着我。 谢咏臻支支吾吾的,后来就是长达半分钟的缄默。 郭颖一颗心扑通扑通七上八下的。好一会儿才听着,隔着千里之外的电话线那端传来幽幽的叹息声。 谢咏臻带给郭颖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坏消息。 袁杨出任务发生意外,重伤住院。军区直管领导下了封口令,没人敢吐露半个字出去。 听到这个消息郭颖整个人都懵了,就是那种呆呆傻傻的不知道自己下面该做什么的样子。耳朵里嗡嗡的,连电话里谢咏臻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 这个时候,远在帝都的袁绍群并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生死未卜,正艰难的挣扎在生死线上。 封口令既然对袁杨的未婚妻下达了,从感情的角度同等于袁绍群这位父亲。 飞鹰队直辖归属的师部政委虽然是袁绍群中将关系不错的战友,可是这种上升到军事机密的原则性问题,他还真不敢说。 要不说谢咏臻就是个混不吝的小子,一时头脑发热就啥都不顾了。等到后来捅了篓子差点无法收拾,乃至他成了七四二六建团以来第一个临转业受到记过处分的干部—— 这都是后话。不过这也让郭颖后来愧疚了很多年,谢咏臻政治生涯的唯一污点,是自己的莽撞造成的。 这是一个平常的周五夜晚。 天气已经有了深秋的寒凉却还不至于到冬天的萧瑟,对于一名身体硬朗正当壮年的将军来说,晚饭后的散步及小幅度的锻炼让他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身体从内到外的散发出勃勃的生气。 他不服老,真的觉得自己还不老。还能在岗位上为国家,为人民,为部队多做几年贡献。 回到四室两厅的宽敞大屋,他习惯了一个人的冷清。 没有知冷知热的另一半,也没有可以促膝长谈的儿子。 那么大的房子,就住了他自己。 洗手洗脸,惯性的坐到书桌旁看书。 眼睛注视着最新一期的内刊,耳朵里却好像听到了嘹亮的军号。 待到想要仔细去捕捉的时候,军号声响又没了。变成他多年前习惯的嘈杂。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连长,跟他的兄弟们集训完回到食堂。那些大小伙子落水狗一样狼狈,一个个饿的狠了,狼一样嗷嗷叫着扑过去抓馒头吃。双拳抵扣那么大的高庄馒头,他记得自己一顿吃了八个。 袁绍群不苟言笑的嘴角慢慢放松,从拉紧的直线变成一个浅浅的盘底。 他的嘴唇薄且颜色浅,这一点上,袁杨的遗传十成十,不折不扣。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不够专注,袁绍群索性放下期刊,给自己点了支烟。 袅袅的灰白烟气里,坐姿挺直的袁中将拿过听了好几遍的录音笔,完全是下意识的再度按下了播放键。 那个已经听熟悉的清脆女声带着爆炒辣椒的味道,回荡在书房的空间里。 这多神奇?他能够想象出那个女孩为袁杨抱不平的样子。年轻的脸孔涨的通红,眼神明亮咄咄逼人……他竟然仅凭这样的声音和自己的想象,就欣赏并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她足以配上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袁杨。 是的,即使袁杨不知道,他一直以他为骄傲。 从来都是。 她心疼他,知性大气也足够爱他。 一寸证件照上,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女孩。皮肤白皙,脸孔小巧,长相温婉漂亮,弯弯的眉毛齐顺黑亮,是个好脾气。 呵,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才是最可怕的吧。 她说的没错,自己是个不称职不合格的父亲。小袁杨的成长一步步他都没有参与,如今遇到婚姻这样的大事,他更没资格来指手画脚。 只是,还是想知道。 想知道那个女孩好不好,是不是一心一意的向着袁杨。 想知道那样一个生长在大城市、面临无数诱惑的女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让人看不懂的选择。 作为一个军人的妻子,这个叫做郭颖的女孩子会比当年袁杨的妈妈处境更苦。 袁杨在环境最艰苦的地方,见面难,通讯难。大部分的军事机密封口几十年,即使最亲密的枕边人也不能说。 去飞鹰做一名隐身的特种部队成员。袁杨这样的选择即便一开始有着置气的成分,可是从一个军人敏锐的直觉和感触出发,袁绍群知道,现在的袁杨是真心实意并且深深爱着那里的。他的飞鹰大队,他的生死弟兄们。 他无法割舍,更无法放弃。 郭颖那席不太中听的话简直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因为爱他,所以尊重他的选择,放飞一个男儿的热血和梦想。 等到他倦了,拼不动了,还有她等在他的身后。 袁绍群不知道这个女孩会不会一辈子记住这些她曾经说过的话。可是他知道自己会记住,牢牢记住。一直到死的那一天。 哪怕将来有一天她坚持不下去了,他也能宽容的理解。 那么年轻的女孩子,条件优秀,坚守那么难,谁能苛责? 他不能,袁杨也不能。 只是他难得自私的希望,郭颖不要放弃。因为他知道自己儿子的好,也知道那些缺失的亲情让袁杨多么渴望。 错了就是错了,过了就是过了。等到想要弥补的时候,晚了。 世事无常,向来如此。 至于袁杨的妈妈——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如今在哪里,因为她已经有将近一年没回这个家了。自然对于袁杨要结婚这样的大事也不会知道。 如果可以,他想去趟A市,以最诚恳最家常的姿态拜访一下袁杨的岳父岳母,自己的老亲家。感谢他们把那么好的媳妇儿送进袁家。 白送倒贴还不落好。 呵,这个丫头还真是牙尖嘴利呢。 烟头烧到尾端,袁绍群摁灭在烟灰缸,看了眼时间起身去休息。 郭颖是个好姑娘,情深意重。袁杨也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不会像他做错这么多。 他们以后会是琴瑟和谐的好伴侣,相濡以沫扶持到老。 这样就够了。 第33章 受伤1 那个魁梧高壮整整大过袁杨一圈的战士直挺挺的跪在郭颖面前,哭的撕心裂肺毫无保留。脏兮兮的迷彩服上有破损的刮痕和黑褐色的血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么顶天立地的一个男儿就那么难看的哭着,蒲扇大的巴掌响亮的、毫不留力的一下下扇在自己脸上,没一会儿的功夫嘴角都见了血。 “是我粗心大意,害了队长……嫂子我不是人……” 郭颖嘴唇哆嗦着,小脸惨白到没有血色。那些一直忧心如焚的话怎么都问不出口。 怎么了,他为什么这么哭?难道袁杨已经…… 粉刷雪白的走廊里飘荡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儿,抢救室的大门紧闭,门顶的红灯亮着。 有几个同是飞鹰队的队员默默站在大块头身后,其中就有郭颖见过的倪群和赵全。 年轻的面孔胡子拉碴的,憔悴且狼狈。眼底有血丝,脚下有烟头,看过去跟几天没睡的野人差不多。 领人过来的是张文书,因为泄露天机的一号人选谢咏臻被禁了足。 张文书多少知道一点情况,推了推眼镜也不兜圈子,直奔主题:“都别哭了,这么垂头丧气的多吓人,有知道情况的吗?给嫂子说一说安安心。” 倪群和赵全彼此对视了一眼。子弹打穿脑袋都不会退缩的大老爷们儿,这会儿竟是谁都说不出口。 郭颖深吸口气,指甲用力扎进掌心里,说出的话轻飘飘的没有力度,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你别哭了。人还在抢救,这是要诅咒他早死的意思吗?倪群,你来告诉我,你们队长受了什么样的伤?我不关心你们的军事机密,起码你得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高温烧伤没能及时处理伤口……败血症,”倪群脸色灰败,嘴唇龟裂隐隐可见里面嫩粉的创口:“两天了,一直昏迷,刚刚又……嫂子你别急,医生说目前还没有肺部感染和脑细胞损伤的迹象,队长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郭颖没说话。那个哀哀哭着的大黑又崩溃了:“我他妈的怎么就没发现那家伙没死透……呜呜,那颗手榴弹本来就该炸我身上的……如果不是直升机追的紧,队长的伤怎么会拖到恶化——” “大黑!”赵全厉声喝止他:“你脑子也烧糊涂了吗!” 所有人一起黯然,这个话题太敏感。再说的话大黑怕是要泄密了。 郭颖压根就没心思多去想那些起因,为什么会有手榴弹,又为什么会有直升机:“伤……在哪里?” “后背左侧肩胛骨下三指。”赵全从口袋里翻出一根皱皱巴巴的香烟,夹在指间又想起这是医院不能抽。于是肌肉虬结的大掌用了力的团紧捏碎,空气中染上淡淡的烟草味道。 急救室的红灯熄灭,张文书最先察觉:“医生……出来了。” C市八五四医院是XX军区技术最过硬的部队医院,烧伤科和肿瘤科是享誉全军的佼佼者。从抢救室出来的是传染科主任赵耳和外科一把刀徐文。 这一众人群中,张文书是最冷静也最能感受到氛围微妙变化的那一个。 在大家拥着郭颖一窝蜂凑上去问情况的时候,张文书如释重负的吁口气。看那两位的脸色,他就知道袁杨定是挺过这一劫了。 这么一放松下来,他才察觉到自己垂下的手指都微微打了颤,不可遏制。 和平年代,哪里见过这么恶劣严峻的伤势? 即使他不是个军人而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他这会儿也是由衷的敬佩并感念袁队长和他的队员们。那些遥远的、危险的一个个任务,将某些蠢蠢欲动扼杀在萌芽状态。或许会是一次对国家对政府的攻击,也有可能是一次报复社会的不耻行径,也或许是毒枭危害更多无辜百姓的筹码…… 张文书接触不到飞鹰队的核心任务机密,可是他模模糊糊的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一点什么。手榴弹、垂死挣扎、武装力量、直升机追击、不能迅速撤离到安全位置并导致伤口恶化—— 张文书看了一眼那些飞鹰队的高大身影,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及国家的标志物件,连迷彩服都是黑市上到处买得到的大路货。 金三角。那里有最猖獗的毒贩和彪悍的雇佣军。 …………………………………………………… 应该说小袁队长的身体实在足够健壮强悍,或者要用唯心一点的浪漫说辞就是,他心电感应到了郭颖的到来,所以转危为安了。 三天三夜为了躲避并甩开尾巴而不得不绕了一个大圈子。从第二天夜里开始的高烧畏寒来势汹汹,铁打的人也有撑不住的时候,何况亚热带丛林里那么糟糕的恶劣环境? 幸运的是,袁杨从生死线上一脚踏了回来,三次病危通知书也没能把他带走。全军最好的技术力量和顶尖药品加上他强大的求生欲望,不仅仅是脱离危险那么简单,他足够幸运到除了后背的一大块疤痕,什么后遗症都不会留下。 当然,只要他有需要,连那块巴掌大小的疤痕也能去除。 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走马灯似的探病人群。三天来,郭颖的眼睛快被随处可见的橄榄绿晃瞎了。 那些享受着劫后余生狂喜的飞鹰队队员,七四二六部队以谢咏臻为首的几个老部下好兄弟,甚至是师部政委等领导干部。 疲倦与后怕让她几乎夜不能寐,本就不大的小脸整个瘦了一圈,下巴看得见青色的血管,一双瞳眸反衬的更大,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号洋娃娃。 袁杨从醒过来就一直被兄弟们的问候和上级领导的关怀簇拥着,连跟郭颖说句对不起的道歉功夫都没有。 当初倒下前,是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封口的。其实他就是不想让郭颖知道。怕她担心怕她哭。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与其让她在病床前受着凌迟般每时每刻的煎熬,不如静悄悄的最后给她一个结果。 即使残忍,也是他能想到较好的一种。 第四天,看过去已经恢复常态的袁杨终于忍不住,笑骂着把那些不知趣的家伙赶回去——你们看不出来老子需要私人空间吗?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病房内终于只剩下他和她,一室幽静。 伤势原因让袁杨只能趴着。他觉得全身骨头都僵掉了,稍微一活动都能听到嘎啦嘎啦的脆响。 侧着脸去看郭颖。她的脸上除了疲倦看不出太多的情绪,这让他心里难得有些探不到底的气短:“郭颖,你生我气了?” 郭颖不说话,站在距离他床头不远不近的位置,刚好伸手够不着。 讪讪的笑,袁杨挖空心思琢磨怎么哄人的方式方法:“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医生都说了,顶多一个礼拜就能出院,等到伤疤长好就彻底没事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郭颖开口的声音哑哑的,不复往日的清脆动听:“袁杨你告诉我,如果连下三道病危通知书都算没事,如果创口感染引发败血症都算没事,如果瞒着我做了最坏打算都是没事……什么是有事?……我是谁?我为什么站在这里?我是那个不相干的人吗?” 真生气了……袁杨伸出那个没挂水的手臂:“我道歉,最认真的……过来坐,让我好好看看你。”手臂的曲张扯动了背上的伤口,即使疼痛能忍,小袁队长也没打算忍。而且他不仅没打算忍,还更加的夸张了几分,浓密的眉毛拧着,表情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痛楚。 郭颖果然慌了,什么质问和恼火都不翼而飞,握着他的手蹲在床边,满脸忧色:“哪里不舒服?伤口又疼了?我去找医生——” “没事。”袁杨心中暗叹,谢咏臻这小子的无耻手段还真是他妈的绝对见效。想他一介堂正的飞鹰队中队长,如果这种级别的疼痛都忍不住而传出去,估计要笑掉三军所有士兵的大牙。 反手裹住她的小手,袁杨的照本宣科带着些许的不自然:“握着你的手……就不疼了。”按照谢咏臻传授的绝招,他这会儿应该说的是,亲一口就不疼了……可是原谅他真没那家伙堪比城墙拐角厚的脸皮。 郭颖脸红了,乖顺的任由他握着手。过了一会儿袁杨竟然感到手背上倏忽一凉,有晶亮的泪珠砸了下来,郭颖哭了。 这下袁杨也没空偷偷得意了,真的慌了手脚:“郭颖你别哭啊,最危险的时候都过去了,以后不会了,我保证好好爱惜自己这条命——” “我倒是想哭来着。”郭颖带着哭腔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就是不抬头:“从你推出急救室到现在,我也得有机会不是……” “所以我把那帮混小子赶走了。”袁杨晃了晃她的手,小孩讨好样的:“别哭了,啊?你这两天担惊受怕的都没休息好,整个人都要瘦成相片了。今晚别待医院了,去招待所好好睡个觉。不用担心我,真的,这种伤势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好起来很快。过几天等我出院,我们去拍照。”袁杨嘴角微翘,声音低沉性感:“政委说手续都齐全了,下个月我们去领证,好不好?” “你讨厌!”郭颖绷不住,明明气着呢,又忍不住想笑。不甘心的想打他,却又舍不得。这个矛盾纠结啊:“都伤成这样了,别的事还急什么。” “急,这件事是重中之重头等大事。”袁杨看着她,黑漆的眼目明亮清澈:“把你娶进门是我今年最重要的任务。” “袁杨,”郭颖轻声的问:“你不会放弃的是吗?”即使你受伤,即使你因此而九死一生。 几乎是立刻的,袁杨就明白了她没有所指主题的含义:“抱歉吓到你了。”这种血淋淋的残酷,让一个大城市里连杀鸡都不敢的女孩子怎么接受? “我后悔了。”郭颖抬头,迎视上他骤然急缩的瞳眸:“我后悔遇到你。后悔在火车上偷窥你。后悔跟你一起吃饭喝酒跳舞冒充你的女朋友欺骗奶奶。后悔在分开后还傻傻的惦念着跑来七四二六找你……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再做揪心揪肺又无能为力那一个。换你来找我好不好?换你来尝尝等待牵挂和害怕的滋味好不好?”后悔那么多,恨不得不曾开始。可是如果当初放手,现在的后悔会不会更多更沉重? 第34章 受伤2 郭颖本来打好腹稿,准备这个电话打回公司直接辞职的。将心比心,她这样的请假耽误工作,实在不适合占着那样一个琐碎事务极多的岗位。何况人家是私企,没有义务养闲人。 谁知道分管人事的副总态度好到离谱。一听是郭颖,立刻一叠声的问候加嘘寒问暖。等到郭颖客气的说辞职的时候,副总几乎是立即的就给驳回了。大义凛然的。 小郭你这样就不对了,作为一名军属我们都很为你感到骄傲,你要知道即使我们现在虽然改了制归私人所有可是公司还是很拥军的嘛,工作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安排好,假期你尽管用不够再提。 听的郭颖一头雾水。她走的匆忙且请的是事假,怎么听副总的语气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副总当然不会提这里面的弯弯绕,只是到最后挂电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自作聪明的加了一句——好好照顾咱们的英雄子弟兵,养好伤才能更好的保家卫国不是。 副总的说辞不伦不类,可是起码意思表达准确。 郭颖也没太多心思去琢磨这些不相关的情况,总之应该是有人知会了她的公司。 工作这边的事情不用她操心,紧接着就是父母那关要过。 郭颖这会儿开始大为头疼自己当初的沉不住气。 那么慌乱的离开,爸妈肯定吓的够呛。前两天打电话过来问,她一直借着房间有人不方便说话的由头匆匆挂断。其实她是因为自己憋了一肚子气,害怕说不了两句就哭才如此敷衍的。 害的老两口跟着牵肠挂肚好几天,神魂归体后郭颖才发觉自己有够混账自私。 郭妈妈没问太多,一直是听的多说的少。她听着女儿故作欢快的承认自己大惊小怪,袁杨只不过是军演中受了一点小小的皮外伤。而郭爸爸除了叮嘱女儿注意身体,什么都没多说。 是啊,说什么呢?孩子已经义无反顾的奔着她的命运而去,再说那些下绊子的话不仅没意义,还会凉了孩子的心。 接纳。接纳那些遗憾和不完整。是最诚心诚意的祝福。 …………………………………………………… 袁杨没说谎。一个礼拜后,医院还给郭颖一个生龙活虎的小袁队长。 各项体检结果完全正常,除了伤疤的愈合需要时间,从外观上看,袁杨的痊愈让人感到不可思议。那可是曾经病危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啊。 飞鹰队上下一派喜气洋洋,比过节还要情绪高涨。如果不是上面拦着,估计整个行动队都会出动来接他们的队长出院。 最后还是倪群和赵全做了代表,领下了这项光荣的任务。 郭颖被留在了七四二六部队驻扎地,袁杨跟她解释自己只是回去完成一些报告和常规的事务处理,顶多两天就下山。 郭颖也没有不高兴的意思,点头应允。说实话她现在对那个神秘的飞鹰队没有半点的好奇心,不能去也无所谓。正好待在山下,好好沉淀一下自己的心情。临嫁人前最后的一个人时光。 只是她想的太理想化了。要知道即使袁队长不在,谢咏臻他们一批又怎么会让郭颖一个人孤零零的独处? 老兵退伍的时节,部队里都带着狂欢的意味。上级领导也不会太过严苛,毕竟这是人之常情。那种朝夕相处的深厚感情痛快的宣泄着,时不时就能听到爷们儿粗狂的哭嚎和哽咽走调的军歌。没人笑话他们哭成一团有多难看,也没人鄙视他们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那种感觉没有当过兵的人不会体会到,也没有妄加评论的发言权。 谢咏臻的人缘很好。因为他要陪着自家的嫂子,所以把他身后那群要欢送的队伍都扯蚂蚱似的牵出来了,黑压压一片。 郭颖完全没空感怀自己的少女时光,一顿接着一顿酒席的,应接不暇的跟着谢咏臻转着战场。 每个人都用尊敬的眼光看着她,仿佛她是个了不起的战斗英雄。郭颖觉得不好意思,可是谢咏臻却狐假虎威的骄傲万分,好像这敬重再正常不过,就该理所应当的接着。 第二天的饭桌上,一个谢咏臻手下的小兵说漏了嘴。郭颖这才知道,谢咏臻因为自己受了处分。难受愧疚让她说不出话,比那个受处分的正主儿看起来还像是受害者。 结果那个管不住嘴的小家伙被谢咏臻惩罚去跑圈,跑吐为止。完全忘了自己就是因为管不住嘴才招的祸,是可谓有什么样的官就带什么样的兵…… 天色擦黑的时候,袁杨如约下了山,带着一身的寒气和匆匆,刚好赶上谢咏臻的饯行宴。 他们两个的感情确实也不用说太多的话语,一切都在酒杯里了。 原本郭颖很忧心袁杨伤势刚好不能喝酒的问题。谁知道袁杨像是早就有了准备,笑着递给她一张简单的体检报告—— 是飞鹰队队医更专业更有针对性详准的检查结果。各项机能指标完全正常。 谢咏臻喝吐了,歪歪倒倒的跟袁杨勾肩搭背的回部队院里溜圈,郭颖无奈的跟在后面,像是多余的第三者。 操场上有人在唱歌,憋着嗓子的。 寒风飘飘树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 娘们唧唧的。谢咏臻笑骂,扯了扯风纪扣陡然扬起大嗓门吼过去。 他娘的换首歌,高兴点的! 黑暗中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竟然没有挑衅的反对,乖乖的真换了一首。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绿色军营绿色军营教会我,唱的山摇地也动,唱的花开水欢乐…… 郭颖听的嘴角直抽,差点一个踉跄直接扑倒。 真是太……欢乐了。 踩遍了部队的每一处角落。脚下的土地是昔日艰苦训练时流下的汗水打湿又变干的纪念,眼下什么都留不下。那些曾经的欢乐也好苦不堪言也好,如今在离开的前夜都变得温情脉脉,带着无法言说的感伤。 隔着几步的距离,郭颖听得到谢咏臻铮铮傲骨的言语。就像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男人,逆着阳光的高瘦身影,声音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是部队锤炼出的、随时能够利剑出鞘直插敌人心脏的武器。 软弱的哭泣不属于他,小资小调的忧伤不属于他。 当兵八年,他是一颗砸不烂压不扁的铜豌豆,即使现在离开,他依旧是那个挥挥衣袖潇洒掉头的男人。 黑暗中的身影平伸着手臂。 那里,是我们曾经徒手格斗的地方,那次老子输给你也不是心服口服…… 前面的两个男人站定,分开。隔着二十公分的距离,像是两头虎视眈眈的兽,呲牙伏低,带着跃跃欲试的冲动。 没有言语的挑衅,甚至没有说话的必要。一个眼神的意会交融,两个人已经动若脱兔的纠缠在了一起,欣长强悍的身体动用一切自己能想到的格杀技巧,厮杀攻击。偏偏酒意让动作变了形状迟了速度,还没等郭颖来得及诧异,那两个像是在拼命一样的黑影已经重心不稳的摔到了地上,沉闷的噗响后,即使黑暗都掩不住飞扬的尘灰。 郭颖止住了上前的脚步。她不是那么完全的明白,可是她懂的尊重。 在这样的时候,她的关心太过多余。 会哭吧。会难受的淌眼泪吧。 发泄出来是好的,反正也不怕被人看到。 静默了几秒后,郭颖没听到哭声或是哽咽声,倒是传来了由小及大由弱及强的笑声。 那笑声酣畅淋漓,带着足够的惬意,像是寒风卷过树梢,带着势不可挡的劲头直奔云霄。 那是他们的骄傲,他们的纪念方式,用笑声扛着自己离开。 陪君醉笑三千场。足矣。 …………………………………………………… 晚上袁杨被不客气的踢出了部队大门。 谢咏臻说够了,这里没你床铺,去招待所陪嫂子休息。 袁杨也没多话,乖乖的转身跟着郭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他本来话就不多,今天更是少的出奇。就那么一直闷头抽烟,看的郭颖心疼却没办法。 上楼的时候,郭颖多此一举的给值班的小姑娘看了介绍信,表明他们是即将领证的新婚夫妻。 小姑娘很善解人意的没说什么,笑眯眯的点着头放行。 郭颖住的是标间,两张单人床。 这样一个伤感的日子,两个人都沉默的洗漱后熄灯上床,各据一方。 窗外有银白的弯月清辉,隔着纱帘映进来,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郭颖放轻了呼吸,即使她知道袁杨没睡着。 他心里不好受,所以她更不想多话。 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细微声响后,郭颖感到身上盖着的棉被被掀开,寒凉的空气挟着袁杨热烫的身体一起裹了进来。 身侧的床垫塌下去一大块,重心的偏移让她滚到了袁杨的怀里。 他伸出双臂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的耳侧,身体曲线完全吻合在一起。就那么亲密到极致却没有一丝情-色味道的紧挨着她。 呼吸绵长而悠远,有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也有酒香。 郭颖动了动小臂,双手覆在他的大手之上。如此的肌肤相亲,如此的密不可分。 那是比最激情的水乳-交融还要动人的相濡以沫。 老婆。袁杨哑哑的,含混的叫。那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却像是离的很远。 郭颖应了一声,没说什么却紧了紧手指。 于是袁杨就像受到了鼓励,喃喃的重复着。老婆,老婆…… 郭颖也不嫌烦,认真的应着。心里却因为他本该甜蜜的称呼而变得感伤起来。 我不喜欢送别。袁杨低低的仿若自言自语。每年这个时候如果没有任务,我都会带队去做野外生存训练。我不是受不了,我只是不喜欢。 郭颖听的难过,想要回头却被他制止。 别动,就这样,让我抱抱。 那些没有出口的话,是比说出来更真实的疼痛。 请你理解我难得的软弱并好好藏起它。因为我也会羞怯,也会有面对不了掌控不住的状况。那些比流血流汗还要疼的记忆,是最强大的腐蚀液体,足以摧毁一切牢固的东西,钢筋铁骨也不行。 直到身后没了声响,他的呼吸渐渐变的清浅悠长。郭颖慢慢明白了某些道理。 即使没有日夜相处的动人甜蜜,命运总会补偿一些怜悯给有情的人们。那些仿佛灾难般的疼痛和伤病的考验让他们靠近,呼吸交融着呼吸,筋骨砸断了又长到一起,血脉相连,再也分不开。 第35章 蜜月1 婚假连着病假一共十五天。袁杨享受到了自打参军以来最长的一次假期。 他倒是一点不掺假的笑着说,自己这是因祸得福。 郭颖就骂他是乌鸦嘴。 十五天的假期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奢侈到无所适从。 临行前那些飞鹰队的小伙子们已经提前跟他喝了一场,以茶代酒。场面七嘴八舌的濒临失控。 他这个队长是行动队第一个成家的,又有着身体康复脱离危险这样一个好消息。如此货真价实的双喜临门让那些还年轻的队员们多少有点情不自禁。 没人有结婚的经验,可是各自凭着臆想和曾经观礼的记忆齐齐出谋划策。 有说去蜜月旅行的。比如新马泰咱军人是去不了了,好歹还可以去昆大丽这样风景如画的地方。有人立刻跳出来反水,说你看咱们天天对着的除了树林还是树林,去那种地方咬一身蚊子包干啥,不如去繁华的大城市热闹热闹。 也有说趁着这个机会去岳父岳母家巴结讨好的。人家这么个完美的闺女都嫁到军营了,依照飞鹰队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不着家的记录来看,得抓紧一切机会巩固后方,避免后院失火。 还有说不管去哪儿都得抓紧播种的,争取一击即中,来年就给飞鹰队添个大胖小子。当然大前提是小袁队长要养好身体,别太出力扯崩了刚刚愈合的伤口…… 靠谱的不靠谱的,荤段子素段子。总而言之小袁队长被大家寄予了无限的希望,扛着大家殷切的期盼开始了愉快的新婚假期。 …………………………………………………… 结婚去北京怕是一种最让人提不起精神的选择了。 是以颇有点小文艺情节的郭颖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袁杨差点没反应过来。 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人多嘈杂,乱哄哄的。 只是很快,小袁队长就从自家老婆饱含深意的眼光中明白了她的意思。 都领证成了一家人,按说这会儿再去见家长完全颠倒了顺序。只是再怎么说,见总比不见的好,迟点总比迟更多好。 袁杨跟他爸妈没仇,只是生疏。所以这个选择也没让他为难太久。确定了郭颖不是客气之后,小袁队长立刻就近找了家旅行社买了两张下午的机票。 到家还来得及吃晚饭呢。 那个部队大院他参军后只回去过两次,每次三两天,纯属应付性质。但愿他还找得到。 在袁杨一条线的思维里,他没有要提前知会父母的思考方式。这种冒失的行为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家里没人。 赵秘书带着歉意的将大门打开并把钥匙留给他们。这是袁家多年来的习惯。 因为有一位当家主母永远不带钥匙,也永远不知道哪一刻会心血来潮的回来看看。 袁绍群只能把钥匙留一套给赵宝林。关键时刻倒是证明了他的英明前瞻性。 “袁中将去军区视察了,你们要回来应该提前打个电话……不过按照预期,后天就能回来。”赵秘书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明说。袁绍群其实是后知后觉的听到了自家儿子重伤的消息,一时坐不住去了七四二六。哎,这叫什么事儿。 “没事。”袁杨是真不失望,因为来的时候他也没太高的期望。 赵宝林知趣的离开,将空间留给一对小夫妻。 郭颖来之前颇有几分忐忑。她勾勒不出公婆的面貌,也不知道上次的顶撞会不会让公公对自己反感。还有袁杨口中高傲的婆婆,想必是个很难相处的主儿。 如今一拳头打到棉花里,一个都见不到,郭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郁闷好还是该松口气合适。 暂时的警报解除,郭颖有心思开始打量这套宽敞明亮的房子。 应该是九十年代初期建筑的老房子,带着那时候特有的方正格局。外墙红砖窗框规矩,伸手推开刷了清漆的窗扇,低头就能看到大槐树下常年厮杀棋局的小石桌。房间和客厅都大,因为面积在那儿摆着。没有讨巧的设计,每个屋子四四方方的,格正大气。 客厅和房间用的都是红棕色的木质家具,地板更深一号色。电视机上盖着没有一丝褶皱的香槟色丝缎罩子,不知道多久没人碰过了。 屋子里很干净,即使称不上纤尘不染,可是对于一个独居的男人而言,已属难得的齐整。其实这也从侧面验证了,没有男人喜欢在家开伙做饭,所以更容易保持清洁,何况一板一眼的军营生活也让袁绍群没有更多的物欲追求。 简单,利落,没人气。 袁杨在几个房间绕了一圈,临时抱佛脚的复习了下自家的格局。回到客厅看见郭颖还站着好奇的四处打量着,忍不住伸手去牵着她一起坐下:“忙了一天不累吗?坐会儿歇歇。” 挂钟敲响八下,袁杨犹豫了一下:“饿了吗?我带你出去吃?” 郭颖摇头:“不想出去,看看家里有什么吃的,对付一口。” 结果还真让两个人傻眼。 袁中将的冰箱是个摆设,里面空无一物不说,连电源都没插。 袁杨尴尬的咳了两声:“你歇会儿,我去买点东西,大院门口对面就有小饭店……” 大门响起礼貌的叩击声,三下。 门开处,赵宝林拎着两个保温桶来雪中送炭:“都饿了吧,一时仓促,我让我老婆炒了两个菜,你们别嫌弃。” 袁杨和郭颖面面相觑。这位秘书当的太称职了,简直就是领导肚子里的蛔虫啊…… 舟车劳顿的折腾了一天,两个人吃过饭都有点倦怠。主卧客卧都有淋浴间,两个人也不用再客气的谦让,各自为政的去洗澡。 已经到了供暖的季节,房间里的温度将近二十度,春意融融,是南方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幸福知足感。 “袁杨?”郭颖擦着头发从客卧出来,赤足也感觉不到什么凉意:“在哪儿呢?我帮你擦药啊。” 没听到回话,客厅的电话却在此时凑热闹的响了起来。 郭颖犹豫了一下没想接,可是电话一直固执的响个不停,催命似的。小郭同学很是无奈的赶鸭子上架,琢磨着要是别人问她是什么人该怎么回答?袁中将的儿媳妇儿……? 电话那边的声音带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接个电话这么慢?在家等着,老子明天晚上回去!” 郭颖愕然,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电话那边很敏感:“袁杨?还是……小郭?” 郭颖傻笑,心脏砰砰乱跳一气,开口时候话都不会说了,没出息的带了颤音:“呃,我是郭颖……袁……爸爸。”瞧瞧她闹的这笑话,差点就叫出了袁中将这样的称呼。 袁绍群一下子哑了,再开口的声音也没了气势,带着点试探的小心翼翼:“哦,小郭,欢迎欢迎。” 郭颖干笑了两声不知道怎么接话:“您……要找袁杨接电话吗?” “不用了。”袁绍群的语调很温和:“我这边已经买好了机票,估计八点左右到家,小赵会安排人来接我。咳,你跟袁杨说一声就行。” 郭颖哦了一声,两边都是再度无话。于是各自干巴巴的道了声再见,挂机。 大脑慢吞吞的拉着牛车奔行五十米。郭颖这才返过味儿来。 袁爸爸?……郭颖捂住滚烫的面颊羞愤交加。她还能更笨拙一点吗? 气鼓鼓的跳起身,郭颖打算迁怒的去找那个罪魁祸首。臭袁杨!坏蛋袁杨!如果不是他耳朵塞驴毛了,自己怎么会接这个电话又闹出这么个无语的笑话? 几个房间都没有,主卧的卫生间湿淋淋的,依旧空无一人。 直到推开最里间的书房,郭颖才看到那个背对着自己站在书桌旁的高大背影。 郭颖嘟着嘴巴跺了下脚,刚要开口却听到熟悉至极的声音。 “……他的认真他的出色他作为一名战士的坚韧果敢,无一不让我衷心敬佩并深深着迷…………我的出发点是一个女人的心思或是对自己家人最自私的爱……我想让他知道,即使他的肩膀没那么硬了,扛不下那些保全国家保全人民的任务时,还有我在,还有亲人不离不弃,永远站在他看的到的地方等他回来……” 大脑嗡的一下,郭颖愕然的微张着嘴巴,就那么傻傻的站在门口,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来兴师问罪的初衷。 该死的!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不是自己拒绝录音了吗? 袁杨听到声响慢慢回过头,身后的台灯造成极为丰富的光线明暗落差。 郭颖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的眼睛很亮,盖住橘黄的台灯,亮过天边最闪耀的星星。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奇怪的鼻音:“郭颖……” 两个人现在的形象其实一点都不浪漫,实际点说的话,勉强算得上可爱。 他们身上的睡衣是上午在C市才买的,都还来不及下水。郭颖是红格子,两个兜上绣着俗气的大红花。袁杨是蓝格子,兜上没有红花而是一种说不出是杂草还是兰草的图案,冒着森森的傻气。 可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两个人被那段莫名其妙本不该存在的录音推搡着,竟然觉得自己眼中看到的对方真是说不出的漂亮好看,楚楚动人。真是再也没有能与之相比的人儿入得了眼了。天下地下仅此一个,别无分号。 阴影笼罩过来,清晰的轮廓遮住了身后暖黄色的台灯光线。于是连着她娇小的身影也被完全的盖住,随着他一起在黑暗中-共进退。 永远站在他看的到的地方等他回来。 站在黑暗与光明的分界线上,身后退出一步,就是炽亮的光明。他的女孩,用那么单薄的肩膀扛着压力不退不缩,骄傲的跟他父亲叫板,为他曾经的过往不平。 竟然有流泪的冲动。 微微屈下身体,大手小心的拢住她的小脸,像是捧住这辈子生命中最贵重的珍宝。声音哑的不成样子:“颖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一直以为,在我们的关系中,我才是有能力守护你的那一个。却从不曾认真的思索过,或许你才是那个骨子里坚韧不弃的守护神。美好。强大。水晶样易碎的外表都是婆娑的假象。所以你不仅迷惑住了别人,甚至也迷惑住了我。 鼻尖蹭着她的鼻尖,虔诚的亲吻着她柔软清甜的唇瓣,一下下的,像是信徒对于神袛的膜拜。 他爱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的感受到那个字的力量与真实的意义。 从今以后,她长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甚至是心脏的一部分,随着每一次呼吸迸出新鲜的血液带进更多的养料,扛下和他共通的荣辱与责任。他疼,她也疼。他喜,她也喜。 原来,爱是这样的。 第36章 蜜月2 呼吸慢慢的乱了,浅浅的碰触再也满足不了心底的渴望。 喉咙里伸出一只小手,抓呀抓的爬过唇舌,痒的人心尖儿发颤。 郭颖觉得站不住,小脑受创失去平衡能力一样,摇摇晃晃的连地面都踩不稳。光滑的地板变成了凹凸不平的月球表面,非要她用了全力的捉住身前的救援者,才不至于狼狈的摔个大跟头。 头发没干,缭绕着水汽蒸腾着清香。是松柏是海洋,是林间第一缕阳光是地平线上冉冉的晨曦。 似真似幻中,郭颖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在火车上的灿烂日出,随着哐当哐当的铁轨撞击声喷薄而出,令人目眩神迷。 房间里很空旷,寂静的能听到血液湍急欢快流动的声音,还有他们唇舌纠缠在一起的细微声响,吮吸吞咽,令人面红耳赤又深深着迷。 袁杨的一双大手抱着她的腰。像是大人抱着小孩,因为怀里的人儿太过纤细敏感而不知所措,总觉得空落落的还不够。想要箍的更紧又怕伤到她,矛盾的不知道该怎么去疼惜才好、才足够。 郭颖疼的有点受不住——其实她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总是咬着牙能忍就忍下了。 袁杨的力气太大了。 在他以为放到最轻的力道下,她总是会有种要被掐死的荒谬错觉。 从在海岛他第一次情不自禁的时候开始。 他把她箍进怀抱,那一霎那跟撞到铁板没什么分别;他急切的在她的唇舌间探寻,口腔中弥漫着血腥,是第二天她才发现自己的嘴唇被咬破了。 她是那种皮肤容易起青瘀的敏感体质,有时候自己都不在意的小碰撞,隔天就会是一块看过去很吓人的青紫瘀伤。所以……小袁队长给她留下了很多难以磨灭的印迹,暧昧的,哭笑不得的。 陈瑶曾经问的很直接——你家小袁队长特种兵的强健体魄是不是把你折腾惨了? 袁杨的过分沉迷让郭颖终于挣扎了起来,像是受惊的鸽子,扑扇着翅膀惊惶的想要在被弄折翼之前脱身而出,求得一个活命:“袁杨,疼……唔……” 今晚的袁杨有点失常。往常的点到即止或是隐忍克制都脱离了岗位。郭颖躲,他就缠上来,唇齿微分说句话的功夫,他又不依不饶的重新咬住,强硬的掠夺,拖着她沉沦。 情不自禁。 想要把她揉入骨血,嵌入身体,折碎了吞下腹…… 男人强大的占有欲望带着直白的血腥。 郭颖又疼又舍不得。疼的是来自身体最直接的折磨,舍不得的是让他难受。 郭颖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打肿脸充胖子了…… 男人的呼吸变的浊重,一双粗粝的大手也不再规矩的固守阵地。悄悄的、以侦察兵的狡猾和不动声色一点点转换地界,获得更多的需求满足。 他不再死箍着她,郭颖心底长长舒口气。下一秒唇齿间的禁锢被放开,郭颖还没来得及大口呼吸几下新鲜空气,整个人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 男人的脸微微红着,没有喝酒却已经醉了。 郭颖昏沉沉的,双手缩在胸前抓着他的睡衣,努力拼凑着那些被他强取豪夺之吻轰炸的七零八落的念头。呃,他的伤—— 身体被珍重的放在绵软的床上。床单是很古旧的那种,像是八十年代皱纹纸的粉色,上面印着喜庆俗气的团花,浆洗的略微发旧却带着岁月的柔软。她挚爱的男人跟着覆上来,又怕压到她而用双肘撑在两侧,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唇瓣相距厘米之距,彼此呼出的滚烫气息交相缠绕。 …… 黑暗中有悉悉索索的碎响,女孩急促的浅浅呻-吟,男人湍急的深喘。 “忘记了,你的伤……” “不要紧……” 客房内老旧的铁艺架子床多年没人睡过,不堪重负的吱吱嘎嘎响起来。除了最初源于意外的小小停顿后,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在寂静的夜里听的人心惊肉跳。 悠长嘹亮的熄灯号回荡在夜空,久久不息。 ……………………………………………………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号角的声音。就像曾经在七四二六的时候,天色将明未明,起床的军号已经奏响。 郭颖困倦的厉害,下意识的就想拉过被子蒙住头再睡一会儿。 翻身的功夫,腰上触碰到一片冰凉潮湿,激得她皮肤紧缩,整个人都醒了一半。 呃,什么情况?她尿床了?这太惊骇了…… 身体释放出的倦怠感觉太浓烈,郭颖心不甘情不愿的反向翻身。嗯,左边不行就右边好了—— 这回折腾的动作大,腰部以下的酸疼陡然锐利起来,连带着双腿间某个可疑的地方异样的灼烧着,刺的她一激灵,那点可怜的睡意再也保留不住,集体叛逃。 郭颖揉着眼睛坐起身,迷蒙的打量着四周,神情懵懂如婴儿。 袁杨推门进来刚好看到这样一幕—— 他的小女人睡意朦胧的揉着眼睛,嘴巴微微嘟着,稍显凌乱的长发打着卷披在肩上,欲语还休的,反倒看过去更添要命的风情万种。 滑落的被子堆在腰腹处,女人精致柔软的身体洁白如玉石,偏生上面横着几道青紫的瘀伤,看过去很吓人的效果。 浓烈的愧疚压住身体本能的蠢蠢欲动,袁杨几步迈过去,极其自然的拉起被子裹住她的身体。神色间迟疑了一下,惯于摸枪的修长五指笨拙的穿过她的发丝,缓缓理顺着。 他想说对不起,可是又觉得矫情。把她弄的那么伤,真是应验了一句老话,禽兽不如。 羞赫一点点爬上郭颖瓷白的面颊,很快染了樱花的粉色。 “唔,我睡过了吗?几点了?” “还早。”薄唇拉成一道直线,袁杨有点沮丧:“你该提醒我的……” 郭颖惊愕了一下,傻乎乎的:“什么?”话才问出口,慢半拍的大脑就转过味儿来了:“呃,还好……其实就是看着吓人,没那么疼……” 这种话题很尴尬且不是袁杨擅长的领域。可是这个男人更不习惯躲避:“是我不好。这么多年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手劲有多大了。”那些痕迹深深浅浅的,有新伤也有旧痕。傻子也能看出,那是手指造的孽。他早上醒来不敢置信的看到这些,还呆滞的用自己的手指去填模的…… “我以后一定会注意,如果我忘了,你要记得提醒。” 袁杨的一板一眼让人哭笑不得,郭颖撅着嘴,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都说了没事,何况真正疼的又不是那些瘀伤。” 完了,无节操无下限说的就是这个吗? 袁杨也被她的话造哑了,一张俊脸尴尬的皱着,像是新鲜出炉的荞麦面包子:“那个……很疼吗?我去帮你买药?” 看着这么个硬汉样的男人被自己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的窘样,郭颖又没心没肺的欢乐起来,那种鲜活的感觉让人身心舒畅,忍不住就更想撩他:“买什么药?你打算怎么跟药房的营业员讲?”亲爱的小袁队长,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呐? 袁杨闭紧嘴巴,唇角惯性的拉直。他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小妻子在调侃他? 不过只要她高兴,就算这会儿揍他几巴掌他也认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郭颖情操大好,身体固涌几下,抽出被棉被束缚的双臂,伸手胡乱的呼噜了一下他的短发。硬硬的发丝扎在掌心有轻微的刺痛,是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我看过一部小说,一个少女爱上一个吸血鬼,哎你别笑,听我说完嘛。你肯定不知道,吸血鬼是一种力大无穷的生物,在一起的时候哪怕他有一刻不注意用了稍微大一点的力气,就有可能把他的女朋友轻易杀死。所以,嘻嘻,我不会死的。” “鬼扯。”袁杨哭笑不得。这样别出心裁的开导还真是…… “真的真的。”郭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就是想赖着他说说话,说说胡话:“后来那个女孩被她英俊的吸血鬼男友变成了同类,从此永生永世再不分开,直到地老天荒。” 袁杨听的一头雾水。她要说什么? 期盼了半天,什么甜言蜜语都木有等到。郭颖小小的沮丧了一小会儿,很快又振作起来:“嗯,脏死了,我先去洗澡。嘶——”身体零件被重组了?随着她的动作叫嚣着罢工。 落到实际行动的事情袁杨都能掌控,眼看着身前臃肿的大蚕蛹动了动,袁杨伸手抱起了她:“我抱你去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袁中校:老婆我回来探亲了。 郭颖:老公回来啦?么么哒~ 袁中校:大晚上的,你干嘛去? 郭颖:政治学习啊,JJ办的班《论网络文学脖子以上的纯洁性》 袁中校:那我肿么破? 郭颖:刚才不是啵啵过了吗?脖子以上,没毛病。 第37章 蜜月3 郭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房间已经干净的像是打扫过的战场。呃,好吧,更恰当一点应该是风卷落叶后干干净净的大街,带着军人特有的果断和雷厉风行。 床上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被褥床单齐齐消失,外面的洗衣机发出低沉的嗡嗡响声,房间里凉爽干燥,仔细看才发现窗户被推开了一道缝隙,外面新鲜的冷空气大摇大摆的闯进来。 做贼心虚,消灭罪证?郭颖莫名的想到这些词汇,笑笑的转出去找人。 好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和他在一起之后,从醒来就在找他,只要看见了或是待在他身边就觉得安心,哪怕什么都不做。 某一习惯的养成,有时候快的不可思议。 袁杨在厨房弄早饭,不知道做了什么,空气中漂浮着鲜香的气息。不是清粥小菜。 闻到味道才觉得饿,郭颖揉着肚子想去查探军情,恰在此刻洗衣机发出刺耳的蜂鸣声。 按下暂停键掀开盖子时,郭颖傻眼了—— 某队长把整床厚棉花垫胎一股脑扔进洗衣机了? 欲哭无泪。谁告诉他棉花胎可以这么洗的啊啊啊…… 听着声音的袁杨也快步走过来:“怎么了?” “棉胎,洗废了。”郭颖努力心平气和的语气:“你干嘛把它扔到洗衣机里?” 袁杨抓抓头发,老实的过分:“因为昨晚弄脏了。没法拆,太脏了。”晕染开的血渍和着湿漉漉的腥气好大一片,他实在看不过眼。 呃……郭颖捂脸。这个答案,还真是实诚的令人哑口无言啊。 这条跟了袁绍群将近十年的棉花胎垫被最后还是难逃毁尸灭迹的下场。一团团纠结在一块的棉花堆吸饱了水,东一块西一块的,袁杨从储藏间翻出个超大超厚的黑色塑料袋,闷不吭声的将其捞出入殓。 终于坐下来吃早饭,郭颖觉得自己饿的要命。所以当袁杨从厨房端出热气腾腾的汤面时,她几乎立即瞪圆了眼睛,口舌生津。 大号的白瓷面碗里,筋道的手工宽面,碧绿的小青菜,鲜红的番茄,嫩黄的煎蛋,切的薄薄的肉片,还有肥厚的鲜香菇。 太香了。 郭颖的捧场极大的满足了袁杨那点虚荣心。看着她吃的那么香,脑袋都要埋到硕大的汤碗里去,袁杨不自觉的露出温和的笑容。 部队给了他粗粝坚毅的一半,而郭颖的出现填满了他人生的另一半。 他不太能准确描述出那种感觉,可是那种原本最初的陌生和不习惯正在一点点改变他的心防结构,使之变得更加……丰富宽广。 一碗家常小煮面成功收服了郭颖的心。 知道袁杨会做饭,在东林去奶奶家做客也吃过,可是都不及这碗面来的香,美味的连舌头都要卷进肚子里一样。 两个人也不说什么,偶尔对视一眼,空气里都是甜蜜的温情。 如此柴米油盐的平常生活,他和她组成的一个小小家庭,以后还会有那么一个娇嫩的小生命降临,变成三口之家…… 若是忽略掉他的职业,这样的憧憬真是会让人心生无限柔软。 …………………………………………………… 袁绍群推门进自己家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 两个年轻人像是等了半天,听到门响齐刷刷的从正对着大门的沙发上站起来。 袁杨站的笔直,郭颖……也如是。 房间里很暖,娇美的女孩脸色微红,带着腼腆和紧张,秀气的鼻尖上出了一层细汗。 袁绍群注视着郭颖几秒,脸部坚硬的线条稍稍柔和了一些。他应该是想笑一笑表达对于这个家中新成员的欢迎的,可是常年的部队生活让他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温情和柔软这样的字眼于他而言,既陌生又难以化成实质表达出来。 “爸。”袁杨看着他父亲,即使只是一身黑色的便装,依旧有着不可亲近的威严感:“这是郭颖。” 说不紧张都是假的,郭颖第一次正式的改口心虚又局促:“爸爸。” 袁绍群点点头:“小郭你好。”那种感觉很奇妙,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个陌生的可爱的女孩子,站在他儿子的身边叫他爸爸。 袁绍群放下手里的拎包,习惯性的沉默着换拖鞋。 空气中充盈着淡淡的花香,沙发转角处的案几上,摆着一大束怒放的白色百合。 郭颖有点不安,下意识的抬头寻求身边的依靠,袁杨安慰的握了下她的手。他爸就是这样,所有的寒喧仅止于打个招呼。同理,这也不代表他喜恶与否。 袁绍群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这个响亮的动静破坏了屋子里的凝重。然后在三个人还都没想出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来缓冲这种尴尬的时候,袁绍群又接二连三的跟进了好几个喷嚏,几乎有些狼狈。 郭颖想笑又不敢,看着袁绍群从裤袋里掏出蓝白格子的大手帕,擦着眼角和鼻子。 “外面很冷吧,”郭颖觉得指望这父子两个打圆场太不现实,只能自己站出来:“爸,先吃饭,喝碗热汤驱驱寒。” 袁绍群捂着鼻子,目光极快的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被郭颖遮住了一半的那束鲜花上。 暖气片将花香蒸腾的更浓郁,示威一样。 袁绍群连手帕都不敢拿下来了,直接伸手指了指那束花,被捂住的口鼻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的:“扔掉,我花粉过敏。” 先是愕然,很快就是极度的困窘。郭颖差点跳起来,手忙脚乱的转身去抱花瓶:“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真是糟透了。弄巧成拙。 买花是她的主意,谁知道竟会是个馊主意。 一通忙乱。扔花,倒水,收拾现场,开窗散味儿。 等到三个人在餐厅围着小圆桌坐下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半了。 袁绍群对吃的没太多讲究,所以他在飞机上已经吃过了难以下咽的配餐。只不过这会儿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思,他选择不说,而是拿起筷子接过儿媳妇为他盛的饭。 六道菜一例汤。 有红烧肉干烧鱼这样的技术荤菜,也有香菇青菜西红柿炒蛋这样的清淡素菜。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不讲话,饭桌上极为安静,只有咀嚼吞咽的声音。 郭颖很不习惯。在她家,晚饭是最温馨的交流时间,郭爸爸兴致来了,喝上两小盅,郭妈妈念叨些七大姑八大姨家的琐事,即使日常落不下的逼婚戏码,都带着无奈的宠溺。 在这里,看过去仿佛食不言寝不语才是常态。 唯一让郭颖觉得挺高兴的是,袁绍群把那两道素菜吃光了,而色泽诱人的大鱼大肉几乎没动。 要知道,她的厨艺也只能做出这么两道看过去还稍微像点样子的简单菜式。 饭后,袁绍群移步去了书房。 还没五分钟,郭颖就被召了进去。 袁杨在厨房快手快脚的收拾完残局,竖起的耳朵什么信号都捕捉不到。即使他知道袁绍群不会为难郭颖,心里还是有点不安。 目标离开了准星的区域,脱离了他能够掌控的范围,这种感觉并不好。 郭颖很快出来,表情要笑不笑的……很奇怪。 “改口费。”郭颖举起手晃了晃,手指间捏着一张崭新的银/行卡。 袁杨放下心:“晚上吃的那么少,不饿吗?” “我晚上一直吃的不多,”郭颖有点小得意:“哎你注意没有,你爸把我做的菜都吃了呢。” 袁杨笑,柔软从心底流淌出来:“嗯,他很喜欢你。” 郭颖皱皱鼻子,有点害羞:“哪能看出来嘛,可能只是他喜欢吃素而已。对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爸花粉过敏?害我丢人。” 提到这个袁杨颇有点无奈和窘迫。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对于这位父亲,袁杨所知甚少。甚至可以说,他的了解不见得比郭颖多多少。 “算了算了。”郭颖很大度的摆摆手:“你爸还说袁家有个家传的金手镯给媳妇儿,可是他不知道你妈妈把它摆哪儿去了,所以让我等等。对了,还有,”女人认真思索的样子很迷人。在头顶小射灯的照耀下,突出的鼻尖圆润光滑,细致的连毛孔都看不到:“你爸爸问我们这回能待几天,我琢磨拦腰砍一家一半,说的六七天,行吗袁杨?” “行,依你。”袁杨忍不住,大手伸出去,顺着她的耳朵掠过发丝,沿着脖颈的弧线落下,就那么半拢着:“你喜欢就好。”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个人都很规矩。 原本上床之前,郭颖还有点小忐忑。她不了解男人的心思,尤其是床事方面的想法,一知半解都来源于网络和她那两个生猛的闺蜜好友。 明明说,刚尝到甜头的男人都是一夜三次郎,恨不得整晚上缠着你吃个痛快。 陈瑶说,尤其没开过荤心火又很旺盛的兵哥哥,只要不是不举,夜夜龙精虎猛提枪上阵那是必需的。 网络上说,夜晚的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谈理智是种很可笑的行为…… 郭颖觉得有点怕。那种事没有想象中的妙不可言,她怀疑自己是天生冷感。只是因为对方是袁杨,她愿意去尝试去接纳。 七上八下的上了床,郭颖才发现自己是多想了。 袁杨没有要动她的意思,安静的躺在她的左手边,呼吸平稳。 过了几分钟,郭颖绷紧的心神一点点放开,她又开始怀疑别的杂七杂八。 要不说女人是种麻烦又矛盾的动物,一点都不假。 明明前一刻她还在担心做的问题,几分钟后,她居然开始郁闷不做的问题—— 难道是因为自己昨晚的表现太差?他没了心思? 脸颊可耻的发着烫,郭颖悄悄翻个身,背对着袁杨。 “怎么了,睡不着?”袁杨贴过来,大手轻轻搁在她的细腰上,当然也只是安静的放着。 含混的应了一声,郭颖向后挪了挪,更深的靠进他的怀里。男人宽厚结实的胸膛带着让人无比安心的气息,连心跳都慢慢的融合到了一起。 “袁杨你爱我吗?” “……嗯。” “会变吗?” “不会。” 又安静了一会儿,侧卧的女人像个蛰伏的小兽,毛绒可爱而毫无攻击力。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好好的,在一起……” 袁杨扣住她的手指,以实际行动回答她的不安。 他不明白她哪儿来的这些多愁善感的情绪,可是那些最细微的感触像是新生花瓣上毛茸茸的绒毛,轻轻一刷,就让人痒到了心底,情愿什么都答应着她,看着花儿绽放,看着她的粲然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给我get一下新的知识点,为毛yin行卡也要被口掉? 第38章 蜜月4 其实袁绍群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当然这种好相处指的是生活上的不麻烦不鸡毛。 郭颖没有机会跟他过深的接触,所以她这位位高权重的公公到底是不是个难缠的主儿,她并不好妄下结论。 让她觉得有意思的是,袁杨和袁绍群这爷俩儿,简直就像是老年和青年的翻版同一人。 长得像。袁杨的眉毛和嘴唇跟他爸一模一样,眼睛稍许不同。袁中将是典型的大眼双皮,袁杨却是狭长的内双。可是因为那种军人内敛沉静的气质,这点不同很轻易的就被掩盖了。任是谁打远这么一瞅,绝对明白这是血缘亲性的父子俩,毫无疑问。 性格像。其实就这一点上,郭颖也是纯八卦的看表面得出的皮毛结论。都说男孩子遗传父亲的性格,郭颖偷摸观察了两天,还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都一样的不爱讲话,不擅长表达情感,脸上表情不丰富,往难听了说近乎于面瘫。还有一点郭颖觉得挺发毛的,就是这爷俩如果打定主意不说话,绝对能够抹杀他们的星点存在感。偌大个屋子里,好像空落落的只有郭颖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这属于什么要不得的坏毛病…… 第三天吃过晚饭,袁绍群竟然主动提出让小两口出去转转,比如爬长城或者去故宫什么的。 袁杨不置之否,郭颖也没吭气。 就这么着,次日一大早两人就被赶了出来,呵气成霜的寒冬,走在宽阔的大马路上,颇有点无奈的势头。 赵宝林开着车停在两人身边:“我正好出去办事,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捎一段。” 袁杨看了看奥迪屁股后头挂的军牌刚要拒绝,郭颖抢过了话头,笑的眉眼弯弯一团和气:“赵秘书,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值得推荐的特色小吃啊?” 赵宝林乐呵呵的点头:“有,巧了,我带你们过去,刚好顺路。” 护国寺小吃算是北京比较有名的小吃代表之一,二层的仿古建筑雕梁画栋,带着古香古色的味道。朱红的漆柱,油绿的门廊,灰色的文化砖,黑底金字的招牌,两个簇新亮缎子面儿的大红灯笼一边一个,高高的挂在大门口,喜气洋洋。 上午不到十点的功夫,一楼的厅堂里有着七八成的上座率,地道的京片子儿化音和外地游客的口音混杂,竟也有着奇异的融洽感。饭食儿的香气交杂在一起,油酥的、肉汤的、甜腻的,带着北方猫冬特有的懒洋洋气息。 郭颖踮着脚尖看了一整圈,在询问身边那个伪当地人无果后,只能无奈的选择自力更生:“我要吃驴打滚……这么大……还有豌豆黄……豆汁儿就算了,那味儿我受不了。嗯,杂碎汤你喝吗袁杨?爆肚?一大早是不是太油腻了?” 事实证明郭颖是一个典型的眼睛大肚子小的代表。那些占据了四分之三桌面的各色小吃,她买的时候都是兴致勃勃,撸胳膊挽袖子的要美美吃上一顿,结果两口杂碎汤和半个驴打滚落肚,就只剩干瞪眼的份儿了。 她吃饱了。 袁杨看着她用指尖揪了一点点的豌豆黄放到嘴里,想吃又吃不下的馋样,忍俊不禁:“喜欢就打包带回去好了。” 郭颖摆摆手:“我就是想尝尝味儿。好像比我上次来变的好吃了。”笑眯眯的抬眼看着袁杨:“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截不解风情的木头果然是摇头。 郭颖倾身向前,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耳语:“因为今天是你陪我来的呀。”吃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身边陪着的那个人对,所以味道就对了。 袁杨俊朗的容颜微微赫然。想笑又想克制的样子,看的人怦然心动,直想扑上去揉搓一番。 “真吃饱了?”在看到郭颖肯定的点头确认后,袁杨不吭声不吭气的开始吃东西。大包大揽的以风卷残云之势,将桌上剩余的小吃都卷进了肚子,包括郭颖吃剩的半个驴打滚和大半碗杂碎汤。 邻桌小两口看的目瞪口呆,女孩小声嘀咕着鄙视男朋友。瞧瞧人家气吞山河的战斗力,你这一个焦圈一碗面茶,娘的简直连人家小手指盖都比不上。 男孩不服气,吭哧吭哧半天说出一个优点。咱吃的少,省钱好养。 十二月的北方已经很冷,上午不到十一点,太阳还是有气无力的,斜着身子从东边支出半挂苍白的颜色,照在身上都不生暖意。 郭颖怕冷,裹的像只笨拙的大熊。橘色和暗蓝撞色搭配的格子大围巾将脖颈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半巴掌大的小脸,白净的几乎隐隐透明。 明明看了很多次,可是每次都会让袁杨心生感叹。怎么会有这种瓷娃娃一样娇小玲珑的女人呢?诚如老话里对小孩的那种珍惜和评价—— 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心里有甜丝丝的苦恼,他该怎么待她,才不至于总是于无意间伤害到她? 郭颖跟他并排走了一会儿,索性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半边身子都挨了过来。 反正也没穿军装,她可以挽的理直气壮。满大街的小情侣小两口不都是这样嘛。 即使是隔着棉衣,袁杨还是很快感受到了手臂上软软乎乎的触感,暖暖的,很快就变得发了烫,烫的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是真的不习惯这种众目睽睽下的亲昵行为。 万幸的是,郭颖很快就发现了新的乐趣并放过了他。因为转过一个路口,陡然缩小的巷子里有着一溜排的外贸特色服装店,恰是她的心头好。 一家一家的看过去,郭颖挑的心花怒放。 几百米长的小巷子走到底的时候,袁杨手上已经拎了好几个五颜六色的购物袋。战利品包括,一套草绿冰裂纹陶瓷餐具,据说是出口日本的。一条米白色的半身及踝长裙,手感极佳的棉布质地。给袁杨买的是件铅灰色的羊绒大衣,做工精湛不输商场货。袁绍群也有,驼色的貂绒开衫,深棕的格子简洁大气。 巷尾有家全国连锁的东北肉联红肠店,郭颖在里面花光了身上最后的一百元现金,换回了一袋子的儿童红肠风干肠和干豆腐卷。 有时候疯狂购物确实能刺激人的大脑皮层分泌出更多的多巴胺,就像恋爱般势不可挡。 红肠店隔壁就是银行的自动柜员机。郭颖跟袁杨打了个招呼就进去取钱了。 袁杨就那么随意的站在路边,军人的气度和高大挺拔的身影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小姑娘频频回头。这年头奶油小生中性美男遍地开花看的人起腻,像是袁杨这样阳刚硬朗型的,就像炸开雾霾的一缕清新阳光,让人赏心悦目。 被那些毫不遮掩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袁杨有点着恼。正要放下手中的拎袋摸根烟出来抽,敏锐的直觉骤然拉响警报,背后有人在接近他。 袁杨不动声色,自然的将两只手上的购物袋并到左手上,空出的右手随意的活动了下五指。 会是不开眼的小毛贼? 挑中他这样的目标,那得近视到什么哭爹喊娘的凄惨地步? 郭颖刚好推门出来,喜气洋洋的小脸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袁杨你知道吗,你爸给我那张卡——” 身后那个人恰在此时抬手要拍上他的肩膀。感受到身后气流微妙的流动,袁杨轻而易举的擒住了对方的手腕,一拉一拽,那个瘦的跟竹板似的年轻男人已经踉跄着被拎到了他面前。 如果不是没察觉到太多的恶意,眼前这个人的手腕应该已经脱臼了。饶是如此,那个年轻男人还是疼的涨红了脸,撮着牙花子一叠声的吸着气:“哎哎哥们儿轻点……折了折了……” 郭颖收了声,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走到袁杨身边接过他手里的拎袋:“这是……怎么了?” “我不是坏人。”年轻男人握住被捏红的手腕,心有余悸的活动了几下,这才确定自己不是被老鼠夹子打断了腕骨:“哥们儿你力气忒大了,练家子啊?” “少废话。”袁杨酷酷的,言语简洁干练:“什么事儿,说。” “哦。对对!”年轻男人转眼想到自己的正事,眼睛又开始放亮。上下打量袁杨的目光简直跟看见钻石的商人一样,带着贪婪和欲望:“这是我的名片,这位先生您怎么称呼?” 郭颖好奇的探头去看。还没等看清,袁杨已经甩手将那张带着刺鼻香水味儿的卡片直接塞给了她。 XX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王冰 业务总监 “什么意思?”郭颖满头雾水,晃了晃手上的名片:“王先生有事吗?” 王冰煞有其事的点头,带着点小小的得色:“确切的说,我是一名星探。那个谁谁你们知道吗?我发掘出来的,现在可是红遍东南亚!” 郭颖差点乐崩了,带着幸灾乐祸的预感瞅了瞅身边那位臭脸中校:“哦,失敬失敬。那么王总监这是……” 王冰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这位先生是你男朋友吗?这会儿方便不,我请你们喝咖啡。” “不方便。”袁杨冷冷的,锋利如刀的眼风一扫,要是胆子小点的估计就直接吓尿了。 要不说做业务的都有着无敌厚的脸皮和胆识呢。 王冰可不会被他一句话给吓跑,反倒是被小袁队长那种又纯又硬的脾气撩的更加心痒难耐:“真的,我不是骗子。你们可以打电话去问。这位先生我怎么称呼您?在哪儿上班?我猜……是空少?要不健身教练?” “个人隐私,无可奉告。”袁杨很想离开,可是身边那个不省心的,很明显就是要看热闹的架势。如果有个小凳,估计她能坐下来耐心的看到散场。 空少?郭颖被严重娱乐到了。他那鼻梁上方看过去还算有神的两只是鸡眼吗?怎么得出这种离谱推论的? 眼见着对方愈发不耐烦,随时有开拔的架势,王冰连忙丢出杀手锏:“那个士兵突击电视剧你知道吧,火遍全国啊!我们现在要开拍续集,打算挖新人强推。这位先生我觉得你的气质极其符合老A的路数,方便的话这两天去试个镜,以我阅人无数的独到眼光来看,你通过的可能性达到八成,不,九成以上!” “不方便,没空。”袁杨的声音已经冷到了零下。如果是他的队员,这会儿已经明白自己该知趣的退避三舍,最好是视线不及的范围之外,那才是安全之地。 王冰不死心,完全忘了自己刚刚手腕受的苦:“先生,你这种形象和气质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我帮你好好策划一下,下届影帝——” “闭嘴。”也不见袁杨如何凛厉的语调,可是空气中的温度好像陡然下降了好几度:“我能让你在三秒钟之内丧失一切活动能力躺在地上,要试试吗?” 直到袁杨拖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郭颖走出去老远,还听到王冰站在原地抻着脖子争取:“哎那位姐姐,你帮我好好劝劝他……要是改主意了打我手机,二十四小时热线……” 郭颖闷笑的肠子都打结了,一边擦眼泪一边用肩膀撞撞男人的胳膊:“去试试嘛,我很萌老A的……” 袁杨从她手里夺过名片,果断的塞进垃圾桶,顺手接过那一堆拎袋:“回家。” 第39章 蜜月5 星探娱乐事件让郭颖笑不可仰了一路。 嘻嘻哈哈的打趣身边这个正牌的飞鹰队队长,郭颖觉得今天真是极其愉快的一天。 坐了地铁又打车,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 冬季的天黑的早,房间里早早亮了灯。站在大院门口,从光秃秃的枝桠间能够看到自家泛着橘色温暖光芒的那扇窗户,袁杨第一次有了一种微妙的归属感。 这里是他家,等在里面的那位是他爸爸,而不只是XX军区XX军级干部袁绍群中将。 “哎这个点了,要不叫你爸一起出去吃?”郭颖跺跺脚取暖:“再做饭也来不及了。” 出乎意料的是,家里已经妥妥的做好了饭,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袁绍群淡淡的,很坦率的直言:“赵秘书的爱人过来帮忙做的饭,饿了吧,去洗手吃饭。” 郭颖偷偷吐吐舌头,拎着一袋红肠往厨房去:“我来切两根红肠。” 打开厨房吸顶灯,郭颖愣了一下。月白色的料理台上,很显眼的摆着一瓶长城94。 这几天都是沉默的吃饭,她几乎以为她这位公公必然是不喝酒的。 郭颖把红肠风干肠切了一盘,又弄了三条干豆腐卷。端到桌上的时候,郭颖就试探的问了一句:“爸,你和袁杨喝两杯吗?” 袁绍群眉毛都没动:“好。” 郭颖转回厨房偷着乐。敢情这老爷子傲娇的,就等着自己给搭台阶好下来呢。啧啧,这别扭的小性子…… 既然晚饭加了酒,不可避免的也就打破了不说话的怪圈。只是惜字如金的那两位大神都不怎么说,偶尔蹦出两句也都是三五个字结束,或是就是YES OR NO的是非回答。 郭颖不以为意,饶有兴致的说他们去吃护国寺小吃这样的事儿逗袁绍群开心。当然,那位不开眼的星探就不提了,想必那爷俩儿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乐的。 一顿饭吃的很温馨,最后连郭颖都喝了小半杯的红酒,因为老爷子居然难得的说出红酒有抗氧化的功效,女同志适量饮用有好处这样的话。 吃过饭趁着还没到袁绍群休息的点儿,郭颖去拿了衣服过来献宝。 看得出来袁绍群很有点感动,即使嘴上没说什么,可是眼底的情绪泄了底—— 比起那个混小子,还是儿媳妇儿好啊,贴心,知冷知热。 袁绍群去睡觉前,很是随意的跟袁杨说,明天他孙伯伯来家里做客吃晚饭,要是出去玩记得早些回来。 郭颖听听也没往心里去,袁杨又是万事不往脸上摆的主儿,所以关于家宴请客这件事郭颖真没往心里去,权当跟自己家姨娘要来做客同等的性质。 洗过手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郭颖又想起白天没来得及说的事:“哎袁杨,你知道你爸给我那张卡里有多少钱吗?” “多少?”袁杨纯属为了配合她,其实他一点都不感兴趣。多也好少也好,不过就是面子或者形式的问题。在他现在的世界观里,不说视钱财如粪土,最起码也是全然的不上心。 郭颖谨慎的回头看了看,确定老爷子已经去睡了不会再出来。这才伸出一只手压低了嗓音回答:“五万。”这么大手笔的改口费,啧啧。 袁杨只是哦了一声,再无下文。 郭颖不满意了:“哦是什么意思?” 袁杨莫名其妙:“表示我听到了。” 郭颖皱鼻子表达不满:“你家给我五万,你去我家,我爸妈得给你多少?我们家亲戚好像都是一千两千呢……” “郭颖。”袁杨打断她的思路:“那只不过是他的一点心意,你别想那么多。你也知道我不在意这个,哪怕你爸妈给我一块钱我也不会有意见。” “那好,我就跟我妈讲给你一块钱。”郭颖放松的靠在他肩上,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直起腰瞪着他:“不对,改口费一块钱,那是表明你很便宜还是我很便宜?” 被她的胡搅蛮缠弄的哭笑不得,袁杨伸手摁下遥控器关电视:“不早了,去睡觉。” “还早呢。”郭颖看看时间:“我在家都十一二点睡觉,现在才十点多一点。你看你们家,在床上连书都不能看……” “睡不着?”袁杨挑眉,表情严肃,半点没有使坏的意思:“可以做点别的。” 郭颖抬起下巴脸色微红的挑衅:“你省省吧,你家这张老床都要被你弄散架了,翻个身都响的惊天动地。” 袁杨憋了半天终于破功,笑着低头:“我说什么了?” 小脸烧的厉害,郭颖偏生不肯让步:“你想做什么我还不知道?你不怕你爸听到?” 袁杨伸出大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表情带着让郭颖感到不妙的阴谋气息。 “你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如果睡不着表示精力过剩。一般这种情况下,我会建议我的队员们做上一百个俯卧撑或是三百个仰卧起坐。小郭你要不要试试?” 郭颖悲愤的磨牙。 袁杨变坏了。 …………………………………………………… 在电脑上买好了第二天中午十一点的机票,留在家里的时间开始倒计时。 两个人都没有太大的兴致出去游玩,加上晚上家里还要来客人,最后里外里就变成了居家宅的一天。 买菜,择菜,清洗,配菜。 袁杨知道自己老婆不擅长做菜,所以在孙伯伯到达之前,手脚麻利的把大部分菜都烧好了。留了几道讨巧的素菜和熟食凉菜什么的,让郭颖去发挥。 五点半门铃准时响起,即使厨房开着隆隆响的油烟机,郭颖还是听到了打雷一样爽朗的笑声。 那位孙伯伯来了。 郭颖出去客气的打了个招呼,帮来人倒了茶,很快又转回厨房。 孙静武看过去是很精神的一个老人,头发全白,面色红润,倒是猜不出年纪。 一进一出间,郭颖除了看出孙静武腰杆笔直必然也是名军人外,啥都没瞧出来。 哦,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最起码,袁绍群对孙静武表现出的态度很尊重,那是一种对于位高权重之人表达出的固有姿态。 三个人的客厅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笑声,八成都是孙静武发出的。 郭颖隐隐能听到一点只言片语。 ……这么大了……媳妇儿漂亮……抱孙子……能干……吃那个苦……回这边照顾……总后……不好吗…… 郭颖定了定心神,专心的切着手上的水晶肴肉卷。 晚餐很丰盛。四道冷碟八道热菜,酒是五粮液,汤是排骨海带冬瓜汤。 孙静武是天津人,酒量海大性子豪爽。饭桌上倒是没说什么敏感的话题,大多是叙旧。说到袁杨刚生下来时候粉粉白白的,七斤八两,人见人爱。 还说小时候的小袁杨特别调皮,有一次趴在袁绍群肚皮上睡午觉,结果一泡童子尿差点泚他爸嘴里去。 郭颖听着好笑。隐约猜得出孙静武必然是袁绍群关系不错的老战友,说这些很遥远的过去一方面是忆旧一方面也是软化那父子俩的关系。 果然袁绍群听的有些唏嘘,看向袁杨的目光都带了些少有的温情和愧疚。 袁杨也不言语什么,孙静武说他就听着,眼中看到空杯子就倒上,对于那些过往大多是一笑置之,不做什么感性的评论。 就这么说说笑笑的,一顿晚饭吃完已经到了九点多。 三个男人喝了两瓶五十多度的五粮液。孙静武毕竟是年纪大了,眼见着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临走还大力的拍着袁杨的肩膀让他好好干,趁着年轻多为国家做点贡献什么的。 袁绍群还没等开口,袁杨抢先一步说要送孙伯伯回去。 都是一个大院的,袁绍群多少也担心孙静武的身体,于是送了客人到家门口,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楼。 袁绍群虽然自控能力很强,几乎看不出醉态,可是十多年来很少这么放开了喝酒,再加上年龄在那儿摆着,转身回屋的功夫已经有些醺醺然的上头了。 不由自主的就心生了感慨。到底年纪大了半点不由人,不服老不行啊。 这天下是他们年轻人的,属于他儿子,将来还会属于他孙子。唯有他和孙静武之辈,是在一天天退出这个舞台的,然后终归有一天将归于平静和尘土。 身后有担忧的年轻嗓音,带着关心。 袁绍群听到自己不在乎的声音拒绝着。他说自己没事,这点酒不算什么。 他还听到自己夸下海口,说要把袁杨从那偏僻的山沟里调出来,不管是北京还是A市,总归要给自家儿子一个稳妥安全光明的未来,让儿媳妇儿也不用跟着提心吊胆。 郭颖坐在沙发上等了好久。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颇有些让她意外。 看来袁杨送孙静武回去也不是那么单纯的字面意思…… 这样想着,大门传来响声,袁杨回来了。 这三个人里面,属袁杨酒量最大,年纪又正当峰值。加上在寒冷的室外待了大半个小时,回家已是看不出半分的酒意,眼神清明的就像不曾喝酒一样。 袁杨身上裹着寒气和烟味,愣头愣脑的扎进温暖的房间,很快弥散开来。 郭颖站起身迎过去,代他脱了外套,正要转身挂到衣架上去,不防袁杨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没说什么,就那么静静的抱着。又好像什么都说了,郭颖心里透亮的一样。 洗漱刷牙后上了床,郭颖靠在他肩上等着他开口。 袁杨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之所以难以启齿就在于它跟郭颖息息相关。 他爸昨天说请孙伯伯吃饭,他就心里明镜儿似的。 及至今天晚饭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即使袁绍群要避嫌,孙静武也是完全有能力把他从飞鹰大队调回北京这边的军区并安排一份所谓的好差事。 升迁,顺理成章的留在部队任职一辈子,然后领上一份丰厚的退休工资颐养天年。 这种规划不管是对他仕途的发展还是照顾家庭而言,都称得上是最好的安排。可是唯独,没人能够理解他的选择,他的不愿放弃。 是他太固执太自私吗? 袁杨闷着声不说话。他习惯了有问题的时候独自思考面对,没有倾诉的习惯和欲望。 “袁杨。”黑暗中是谁的眼睛在熠熠生辉,美过世上最珍贵稀有的宝石:“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你只要记住,我不是拖后腿的那一个就行了。” 第40章 蜜月6 郭颖的一句话把袁杨所有那些想法都堵的死死的。 他不再是莽撞的少年,他有了自己的家和自己的责任。 有时候在享受这种甜蜜温暖的时候他也会惶恐,惶恐那些得到和失去之间的必然关系。 没有人可以无限的得到而且心安理得。 如果他不曾动心,如果他不曾伸出手攥紧这份感情,甚至走到最后这一步将她揽在怀里从此组成一个家庭,那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挺直腰板坚持自己的选择。 刚刚他说服了孙伯伯,那是因为孙静武理解他作为一个军人的坚持。 可是面对爸爸那句话—— 郭颖为你想的那么多,你作为一个男人,有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也去换位思考一下? 他回答不了。因为那句话直白到戳中了他最护疼的心窝子。 “郭颖。”柔软的薄唇轻轻落在她的头顶,低低哑哑的:“再给我几年的时间,行吗?” 他的喃喃带着乞求,几乎近似于低声下气。这种语调惊到了郭颖,差点蛰的她跳起来。 她不曾提过任何的要求,因为他在病床上死里逃生时候就说过了不会放弃。她也认命了这种选择。可是为什么他这会儿要这么说? 而这种语气又让她有着被雷劈了一样的难过? 好多的话蜂拥而至,一起堵在喉咙口想要冒出来。她想把心捧出来,告诉他自己不要他在家庭和事业上做出二选一的艰难抉择。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巨大的恸压着她,连呼吸都艰难。 骄傲的袁杨,顶天立地的袁杨,傲骨铮铮坚不可摧的袁杨,她心目中永远不会倒下的英雄袁杨。 她一个一个的说服。说服她的父母,说服她的闺蜜。扫平一切的怀疑和障碍,让他放手去飞。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空气像是加了鱼胶粉的液体,一点点凝固成半透明的果冻。 “我不知道谢咏臻有没有跟你提起过,”郭颖出口的声音很轻,而话题更是听起来十万八千里的不沾边:“他在我好友的婚礼上帮我摆脱了一个纠缠不放手的男人。那个男人是我上大学时候的男朋友……我们原来关系很好,说起来他算是我的初恋……他能力强又宠我,事事都为我挡在前面,不管是申请奖学金还是生病了去医院挂号排队,甚至打饭提水这样的小事……然后我就在这段关系里一点点的变小,变得依赖变得懒惰,而且觉得理所应当。后来分开的时候,我一度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没有他天都像是塌了一样,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他曾经的那些承诺,一转身就变成了空气里的尘埃,最后连尘埃都消失不见。而就在这个过程里,他让我自动自觉的长成了一株寄生的菟丝花,除了依附寄主去生存,离开就是死亡的结局……呵,我这个时候提这件事这个人不是为了给你添堵。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于和你走到一起,我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者无知的冲动,我也不想再变成那种盘绕在你身上,只有靠着吸附你的养分才能活下去的藤蔓植物……袁杨,我想跟你并肩而立。尽管现在看来我还不能赶上你,可是我会努力,努力让自己长成一棵树。根扎的很深,在土里和你缠绕密不可分,树干努力向着天空的方向伸展,一起迎接初升的太阳……” 握着他的大手覆在左胸口,那是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你能感受到它的节奏吗?我得承认,有时候我也会想着把你拴在身边,一睁眼一抬头就能看见。可那是人之常情啊,女人都有感性软弱的时候,何况感情到了这样的程度,自是会想着朝夕相伴。可是袁杨你想过没有,它也有它的骄傲它的坚持,它想要的那一份陪伴是心甘情愿没有一丝一毫勉强的,不被外力和别人押解靠过来的……呵,我的文艺病好像又犯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袁杨,我是认真的,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好了。退一万步讲,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我觉得累的扛不下去,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到时候你再来好好考虑放弃和坚守的问题好吗?” …………………………………………………… 飞机到A市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一点钟下了飞机还可以不紧不慢的坐机场大巴回家,连休息带赶晚饭的时间很充裕。 高速客运将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日行千里不再是古人神话般遥不可及的梦。只是连带着也失去了很多的乐趣,比如等待和期盼。 从北京离开时候还是寒冷干燥的晴天,到了A市却变成了铅灰色捂雪一样的天气,湿度很大,是以即使不过是零度左右的温度,人还是觉得冷,一直冷到骨缝里直哆嗦。 进家门的时候迎面扑来温热的暖气。郭妈妈接了电话特意开了空调,生怕北方女婿不习惯南方这种阴冷的冬季气候,全然忘记了袁杨的职业属性。 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郭妈妈这样的人。 郭颖从进门就不时偷偷瞄着身边的袁杨。其实原因说起来很无聊很不厚道—— 她就是想看看,袁杨改口叫爸妈的时候是不是跟自己前两天一样紧张尴尬。 袁杨的称呼来的极其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更没扭捏作态。 放下了手中袁绍群特意叮嘱带给亲家的一堆贵重补品,直起身腰板倍儿直的叫了爸妈。 那响亮的称呼一下子震住了郭家的老两口。郭妈妈脸上疑似尴尬的起了红云,郭爸爸愣了几秒,很快喜笑颜开的招手让女婿过去坐。 看不成热闹,郭颖也就绝了自己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拎了洗漱包往外挂毛巾,一边就跟妈妈闲话一些家常。 郭颖结婚的事儿即使没有大范围的宣扬,可是郭妈妈郭爸爸家一些走的近的亲戚都已经知道了。 酒席日后摆不摆现在还很难拍板,只是眼下新婚的小两口回了A市,这顿象征意义的团圆饭是无论如何都要请的,不然说不过去。 郭颖在心底里暗暗数了数,脑袋开始炸疼。 郭妈妈家的姨娘舅舅及自己平辈的表哥表姐就是十来个,加上郭爸爸这边……没有四桌下不来。她不是怕花钱,是怕麻烦。 袁杨倒是一点不憷,大方的表示那是应该的,明天上午他就去找酒店安排这件事。 不管怎样,袁杨这样的态度让郭妈妈很暖心,心里那点不舒服的小疙瘩很快烟消云散。 外面天色愈发暗沉,有零星的雪花开始飘落。厨房里飘出大闸蟹的鲜香气息,人间烟火的温暖烫贴着人的心灵,无比的舒坦。 …………………………………………………… 窗明几净的玻璃上贴了大红的喜字,墙上挂了些粉色的心形气球,最打眼的是郭颖那张双人床—— 她最爱的那些森女气息的格子四件套悉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鲜红到扎眼的簇新床单被罩,看的时间久一点,觉得连眼睛都烧起来了。 郭颖推门回房间的时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乍一看到这样的改动,几乎双脚跌软直接雷翻出去。 亲妈啊,您这犯得着如此大张旗鼓搞得这么……艳俗嘛…… 身后传来要笑不笑的闷咳,郭颖窘的脸蛋都灼烧起来。笑,很好笑是不? 自家老婆发飙前,袁杨眼疾手快的关了门。赞美带着真心实意:“还是妈想的周全,这些事情我爸就想不到。” 两个头碰头的大胖枕头,一床厚厚的双人蚕丝被…… “拿来,我瞧瞧。”郭颖素白的掌心向上,迅速的转移话题。 小袁队长乖乖上缴两个还没捂热的红包。每个里面包了两千,崭新连号的粉红票子。 “四千块。”郭颖把钱原封不动的塞回红包还给袁杨:“拿去买糖吃,这是你老丈人丈母娘的一点心意,别嫌弃少啊。” 袁杨没接:“你累了先歇着,我去厨房抽根烟。” 郭颖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嗔怪:“学的倒是快……去阳台,把窗户开道缝不就行了?”还是上次来的时候,郭爸爸烟瘾犯了,惯性的去厨房打开吸油烟机抽烟,很是让袁杨看了个稀奇。 “没事,”袁杨笑笑:“正好我去冲个澡。” 房间里只剩下郭颖一个人,往日习惯的悠然独处这会儿竟然因为某人的缺席而显出无聊。上网?没意思。看书?翻了两页一个字都入不去眼。 这么折腾了几分钟,阳台走了两趟终于无事可做。鬼使神差的,郭颖盯着那张大床犯起了嘀咕。 结实吗?会不会翻身就响?怎么回想起来自己全然没有印象了? 郭颖扭了扭腰活动一下筋骨,小跑了两步用力扑到床上。嗯,不响? 再滚!我翻我翻我翻翻翻…… 从床头滚到床尾,又从床尾翻到床头。 小郭同学睡了将近十年的这张大床绝对有着质量过硬的扎实资本—— 冲洗了个战斗澡的小袁队长刚好穿着睡裤和背心推门而入。抬眼的功夫,就见到自家老婆毫无形象可言的骨碌碌翻身滚着趴到了床尾。 鬓丝发乱,小脸绯红。 两个人都愣了。 某人是糗的大脑当了机,而另外一个则是看的呆掉了。 在袁杨的字典里没有萌翻了这样的形容词,所以看到这样的郭颖,他翻捡了一下贫瘠的词库,沮丧的发觉还只能用可爱来比喻。 原本在经过昨晚的长谈后,袁杨对郭颖的认知又多了一些敬重。他觉得她是一个条理清晰分明知性成熟的女人,某些方面自己只是被她显小的外表蒙蔽了。 可是现在……好吧。他得承认,这样小猫样的女人再度颠覆了他的定义。孩子气的,甚至有点呆的…… 郭颖一骨碌爬起来,狼狈的恨不得在被子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洗、洗好了?这么快?”为毛自己做点类似于心虚的坏事就被撞个正着啊?这太令人悲愤欲绝了…… “嗯。”袁杨很自然的伸手向后,咔哒一声上了反锁。 呃……郭颖更窘了。他不是以为自己在暗示什么吧……天地良心,她就是检查一下自己大床的牢固程度,仅此而已。 晶莹的水珠沿着他短短的发梢滴下,很快在白背心上晕染出一块水渍斑驳。 郭颖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看着他慢慢走过来坐在床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英俊的男人微微弯了嘴角,纯良又正经:“你房间的隔音效果好吗?” 第41章 蜜月7 事实证明,仅通过某件事情的小概率发生就去推断出一个结论是多么不靠谱的行为。 上次慌乱的第一次让郭颖觉得自己可能是性冷感,苦恼忐忑了许久依然不得法。可是这天晚上在她自己的家里,在她睡了十多年的床上,她才发觉自己真是庸人自扰了。 小区里很安静,偶尔有一两声犬吠也是极快的平息下去。隔壁一墙之隔睡着的就是她的父母。房间里只能听到他们两个粗重却刻意压抑的急促喘息。 担心、害怕、惴惴、羞愧、兴奋。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叛逆感,仿佛青春期挑战权威的少年,不是多坏,就是一种骨子里被压抑进而反弹的表象。 郭颖一直在父母身边长大,无论是求学还是工作,从不曾离开A市。 即使她跟父母的关系亲密无间,有时候跟朋友似的没大没小,即使她已经嫁做他人妇,母亲张罗布置了她的房间也已默许。可是这样的事情,她还是没法坦然的视作理所当然。 在自己的家里,和袁杨做着最亲密的事儿。 她说不清楚这种复杂的感觉,只觉得脑子里翻江倒海的,身上和掌心都是汗涔涔的,微微哆嗦着,像是打摆子。 隔着窗帘,外面有光,影影绰绰。 一掌之距的那张容颜因为情动而变得鲜活生动,褪去往日的克制隐忍,他濒临失控的表情带着几许暴虐专-制的颜色,像是睥睨天下的君王,她一个人的。 鲜血般红艳艳的锦被从男人肩背上滑下,微凉潮湿的空气扑过来,沿着张开的毛孔钻进去,却丝毫解除不了两人心头的燥热和渴望。 她什么都抓不住。这一瞬间整个人都像是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潭子,细密涓流无孔不入的侵占她的全部感官,渐渐下沉渐渐被吞噬。濒死的惶恐刺激着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想要不管不顾的大叫救命…… 袁杨就那么虚拢着这具娇小的身子,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挨着她美妙温暖的身体久久不愿动弹。 激烈鼓点样的心跳终于随着汗水一点点收敛,贴在一起的胸口感受着彼此间细微的震颤,那是种奇妙的错觉——他们每人都有着两个心脏,强壮健康,带着跳跃的勃勃生机。 “唔,你起来……我去洗洗。”无力的小手抬起都重逾千斤,拍在袁杨的胸口比新生的婴儿强不到哪儿去。 这种带着鼻音的娇憨声音和碰触让袁杨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这一刻竟然有了种荒唐的念头,他那前二十九年都白活了…… 蹑手蹑脚的清洗完又回房,郭颖冷的缩成一团。 昏黄的台灯下,袁杨就那么靠在床头,锦被搭在腰上,背心都没穿。古铜铸就般的肌肤被灯光渲染出油画般的温暖效果。 他的指间夹着香烟,刚刚抽了两口。看到郭颖进来,下意识的就要摁熄。 哆哆嗦嗦的钻进被窝,兜头盖脚将自己捂个严实:“没事,咔咔……你抽吧……咔咔……你不冷吗?” 袁杨失笑,找烟灰缸替代物未果,顺手就用食指和拇指掐灭了烟头放在床头柜上。 “不是吧,这样也行?”郭颖极其好奇,伸出小爪子去捉他的大手:“让我瞧瞧有没有烫起泡?” 袁杨就势伸手把她娇软的身体捞过来抱在怀里给她取暖:“有那么冷吗?” “还真没事儿?!”身体贴上这么个温暖牌人体大火炉,郭颖舒服的蹭了蹭寻找最佳角度:“你身体真热,比电热毯舒服。对了,转过去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袁杨不想动,身体这会儿筋酥骨麻,正舒服着呢:“早就没事了。” “让我瞧瞧嘛。”郭颖都没发现自己还有撒娇的天分,可是貌似袁杨很吃这一套。 小袁队长乖乖的松手放开她,翻个身向下滑成平卧。于是那个粉红的狰狞伤口就大刺刺的闯进了郭颖的眼帘。 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早几天遵照医嘱上药的时候,都是她一手一脚办的。 可是即使看了那么多次,甚至连疤痕的每一处线条都刻在了脑海里。还是会心疼。 那么大的疤,比她的手掌完全张开还大一圈。那么深的伤,缝合的针脚像只多足蜈蚣,丑陋不堪。她的袁杨,当时会疼成什么样…… 手指小心翼翼的碰触着那处浅粉色新生的肌肤,以最轻的力道流连不去。 指尖下的肌肉一下子绷的死紧,光润的皮肤下迸出清晰的线条,脊柱线微微下凹,光影在上面划下完美的一道弧度。 “不疼了,”袁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倒吸气:“真的没事了。”身体动了动稍稍调整了个角度,脊背上的光线一下子被遮去了大半。 郭颖不吭气,手指沿着新生疤痕的外围绕过,一个个摸上那些比深棕肤色还要更暗的地方。那是旧伤。 有的是一条平滑的线,像是锋利的匕首割开落下的疤。 有的是花生米大小的圆孔,像是子弹穿透身体留下的印痕。 也有的是不规则的图案,甚至疤痕内部也是深浅不一的色泽,猜都猜不出它受伤的原因。 “郭颖?”袁杨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猜不出她感伤多愁的心思,只是一直这样背对着人的感觉很是不习惯:“躺下,别冻感冒了……” “翻过来我看看。”郭颖摁了摁他左边肩胛下那个疑似的弹孔印迹。靠近心脏的位置? 袁杨听话的翻身,只是就手把人拉下搂进了怀里:“瞧瞧都冻成冰棍了。有什么好看的,那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再说我还没老到一边数身上伤疤一边炫耀军功章的年纪。” 郭颖挣了挣很快放弃,冰凉的手指却摸索着伸向自己记忆中的位置。 他的心跳强劲有力,隔着薄薄的皮肤每一下都像是打在她指尖最敏感的神经上。 没有?不是对穿?或者不是子弹? 郭颖不死心,搜索的范围又大了一圈。 作乱的小手没找着伤痕,却在巡逻的路上被自家男人的大手生擒,连着他肌肤下的肌肉都陡然变成了绷到死紧的力度。 “老婆,别闹了。”袁杨无奈的抽紧嗓子,大手握紧她的小手牵离作案现场。 郭颖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她正感怀自家男人那些几可致命的创伤呢,怎么会料到某男已经被她的触摸撩出了参天的熊熊大火? “是……子弹的伤口吗?” “不是,树枝戳的。”袁杨不想跟她说那些。心惊肉跳的过往都翻过去了,何况他现在迫在眉睫的不是炫耀老子九死一生曾经捡回一条命。 滚烫的唇舌诱哄的封住她的一肚子问题,牵在一起的双手悄悄的带着她一路下行:“老婆,又硬了……” 雪白娇小的那一个眉梢都哭丧着挂下来了。这才刚清洗过…… 高大结实的那一个更郁闷。我这儿本来就没吃饱你还东摸西摸的处处放火…… 憋着一股气的一对儿,看过去就像两只委屈打褶的包子。 …………………………………………………… 酒店是郭妈妈选的,就在小区门口,方便又实惠。 毕竟不是隆重正式的婚宴,也犯不着为了摆谱特意去找个高大上的五星级酒店。 用郭妈妈的话说,家门口的这家店口味又好性价比又高,自家人聚餐最合适不过。 何况她还有自己不便说出口的小九九。 这顿饭是小两口掏钱请客。女婿进了门就是自家人,又是穷当兵的,自己这当丈母娘的自然要帮他们搂紧了钱袋,能省一个是一个。 只是郭妈妈只知道自家女儿从小没亏着,花钱不会精打细算。她却不知道袁杨现在的收入比郭颖要高上一倍不止,而且连工资卡都分毫不动的上缴了。 既然请了自家亲戚,郭颖心里一盘算,干脆打了电话把陈瑶李明明谢咏臻徐岩他们一拨子也一并请了。 正式的婚宴说老实话她没指望过,而且看的多了,自己也觉得又烦又没意思。是以嘴上没跟爸妈明说怕他们急,郭颖暗自已经定了主意,就这么拖过一年半载的,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何况到时候要是孩子都有了,还补什么婚宴啊。 想到孩子的问题郭颖心里也是喜忧参半。 他们这几天,什么防备的措施都没采取。看袁杨的样子应该是很想要个孩子的心思。 于她而言,如果不考虑对方,只从自己的角度想,郭颖是想拖拖,过两年再要的。也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不想那么早就被牵绊住。想着能够多过上两年的二人世界,即使隔的比千山万水还要远。 不过眼下多想无益,也只能看情况再说了,要是真怀了孕……生就生吧。 第42章 蜜月8 一顿晚宴跟寻常的亲友聚会没什么差别,热热闹闹的像是菜市场,有着最庸常温暖的烟火气息。 袁杨今天也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规规矩矩的跟着郭颖挨桌叫人敬酒,完事转身就坐去徐岩旁边聊天喝酒,感情深厚到让人嫉妒。 三个出色的男人扎了堆,即使都是一身寻常百姓的便装,可是军人掩不住的强大气场在那儿摆着,连服务员都愿意舍近求远的过去他们身边多绕一圈再上菜,更别提在场的其他女生了。 郭颖的表姐糖球和她素来走的近,说话也没有那么多要动心眼的念头。当下就揪了郭颖过去,拢着耳朵嘀咕了一些悄悄话。 郭颖听的好笑。结了婚的女人就是这样,巴不得全天下都是甜蜜成双。所以牵红线做红娘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乐此不疲。 郭颖无辜的摊摊手,表示自己真不知道谢咏臻有没有女朋友,不过徐岩是有主的人,旁边坐着的陈瑶,人家两个正处在恋爱甜蜜期呢。 糖球满月似的面孔笑的暧昧,跟郭颖挤挤眼睛。问问呗,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一个要样子有样子工作不错打灯笼都找不到的大好青年,别给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糟践了。那个谁谁,你认识的,在中学当老师,特好一姑娘。 郭颖给她说的没辙,最后给逼着应承回头一定问问谢咏臻。 糖球这才心满意足的抱着孩子回去桌上继续吃喝。 袁杨的外在条件和性格好的没话说,初识的人即使一眼眈过去不打满分也八-九不离十,只是一大家子亲戚朋友多了,总会有喜欢比较和心里醋溜溜的主儿。 说话那个算得上郭妈妈比较远的一个亲戚,郭颖称呼她一声二姨娘。 二姨娘家的女儿前些日子才离婚,对方是一彻头彻尾的渣男。老婆怀孕出去偷腥,完事回家还不知道擦嘴,后脖颈子上残留的口红印子把白衬衣领子蹭的异常打眼。 有人就这样,见不得别人好的不得了。 哎呀姐姐你家这个女婿看起来人真不错,比二丫那个猪狗不如的前夫好多了。要这么看,找个部队上的还真不错,最起码受党和国家教育多年,不会也不敢乱来。不过你说这以后要是转到地方上也愁人,普通人家的孩子没啥社会关系,又是外地的,想寻个好的接收单位都难,到时候一穷二白的,啧啧…… 关于袁杨的家里,郭家一家三口很默契的选择了缄言。对亲戚好友只说是寻常人家,没啥可多说的。 郭妈妈也不急,淡淡的。找男人还得看人品,知冷知热疼老婆,千好万好不过就是图计他对我们家小颖实诚。过日子嘛,两口子没有大富大贵的追求,顺顺当当的就好。 二姨娘讪讪的附和,那是那是,咱能图他们什么啊,自个儿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不过我这儿给姐姐你提前提个醒,你这女婿在部队待了那么多年,社会上的啥啥都没经历过,日后可让小颖看紧了,现在的小姑娘坏着呢…… 郭爸爸诧异的抬头瞄了一眼这个没见过几面的亲戚,啥都没说的低头继续喝茶。郭妈妈一句话就给顶了回去—— 我相信小颖看人的眼光。 郭爸爸瞅瞅自家老婆,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话说护短这种事儿,郭妈妈做的轻车熟路嘛。 吃过饭出门,很明显没喝尽兴的三个男人打算换场子继续。 明明两口子回了家,陈瑶挽着郭颖的胳膊,十足打算搀和到底的架势。 郭颖并不想跟着去。一来折腾了一晚上觉得有点累,二来她也不想跟的那么紧。一块当兵的战友三个出去喝酒小聚联络感情再正常不过,袁杨的假期少到珍贵,总要给他留些自己的空间。 或许是袁杨出来当兵时间早,也或许是他的爷爷奶奶在家互敬互爱潜移默化影响了他。在他的身上,东北男人的某些特质并不明显。比如在外人面前死要面子,跟自家老婆大呼小叫的彰显所谓爷们儿气质。 他站在沉沉的夜色中有些犹豫,侧立的身体标杆笔直,没有刻意的挺胸抬头,可是就比社会上的寻常男子多了一份引人注目的样子。 谢咏臻懒散的将胳膊搭上袁杨的肩头,笑着调侃。这结了婚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干啥事都得先向老婆请示汇报了嘛…… 徐岩跟他也是一丘之貉,笑笑的接腔。嫂子你就放心吧,我们带出去一个整的,还回来连根汗毛都不带少的,少一根你踹谢咏臻那小子一脚,少十根你拿袁连座的皮带抽死他。 去你大爷的,你怎么不说踹你。 谢咏臻笑骂,身体灵活的抬脚去踢徐岩。袁杨你把皮带借我使使,徐小坏皮子紧了欠修理。 袁杨看着这两人在自己周围方寸之间腾挪闪避,动作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是他这些年无比熟悉安心的气息。 最终三个人还是单独走了,郭颖拽着明显不甘心的陈瑶,笑着打趣她。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男人也不是天天粘出来的,就算她再喜欢徐岩,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陈瑶看着她笑的勉强,不过也没解释什么,只是极轻的叹了口气。 …………………………………………………… 事实证明郭颖真是有先见之明。 袁杨回到小公寓的时候已经快后半夜两点了,走路很稳可是眼神散了。 郭颖又心疼又生气,忙碌着帮他打热水擦脸擦手。 幸好自己跟爸妈打了马虎眼过来这里住,不然这么折腾定然是一大顿的唠叨和埋怨。 袁杨也不说话,咧着嘴看着她傻笑,那么个大块头像个单纯的小孩子。 郭颖被他笑的心软,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算了,曾经在一起那么铁磁铁磁的关系,难得喝醉一次也不丢人。 房间开了空调并不冷,郭颖帮他脱了衣裤鞋子扶着他躺下,直起腰的功夫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薄汗。 可不是嘛。袁杨这样的块头,一米八三,七十公斤,肌肉结实紧致到增一分都显多余,说是钢筋铁骨也不为过。 “乖乖睡觉。”郭颖恶趣味发作,伸手摸了摸他的短发哄小孩似的:“我去洗澡。” “老婆。”袁杨低声喃喃,看着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却充满眷恋,暗如子夜。 “有事?”郭颖拉开衣柜拿换洗的衣物。 “老婆。”袁杨也不知道这会儿还有没有自主意识,就那么一声接着一声叫着她,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会儿看过去像个缺爱的小包子。 “很快,五分钟,不不,十分钟。”郭颖弯下腰在他额头啄了一口:“困了你先睡,嗯?” 袁杨笑的满足,粗粝修长的手指勾着她的衣角,另外一只手无言的摁到了血色浅淡的薄唇上。 这厮没喝多,装的吧? 郭颖怀疑的拿眼角斜睨他。 喝醉的小袁队长督促的晃了晃抓着她的那只手,提出无声的诉求。 郭颖抿着嘴乐了,弯腰低头凑过去,在他唇角极快的印下一吻。 只是还没等她站起身,敌人就狡猾的主动出击,扶着她的后脑来势汹汹,将蜻蜓点水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吻。 他的唇齿间有酒精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烟味。上颚被他敏感的刮过,郭颖全身都哆嗦着软了下来。仿佛那些酒精渡过来,把她也醺醉了。 是一种本能在驱使,甚至压下了酒精的麻痹。 袁杨抱着她绵软的身子,灵巧的翻了个身,变成她在下他在上的姿势。 唇舌不依不饶的纠缠着,刚刚盖好的被子被掀开,上半身只穿着背心的精壮身体露在外面,每一寸肌肤都刻着烽火硝烟的硬度。 郭颖嘤咛一声,又急又臊。推着想避开他的攻势:“唔……会感冒……小心受凉……” 袁杨充耳不闻,这会儿的表现又是个十足的醉汉,只管贪恋眼前的温暖。 房间的温度蹭蹭的升高,醉酒的某人力大无穷,不得章法却还是悉数剥下了女人身上的睡衣。 看着他得意的拎着她的内衣晃晃,仿佛战场上缴获战利品的战士一般。郭颖窘迫之余不免坏心肠的想,应该拿手机把英武的小袁队长这一幕拍下来,留待日后取笑他用。因为这种百年罕见的憨态二样,下次不知道何时才能见着了…… 袁杨今晚异常凶猛,像是要把人吃掉还不吐骨头的周扒皮一样。 被他强悍的体力折腾的有点吃不消,加上不是和家长住一起自是百无禁忌,做到后来郭颖招架不住的举白旗投降了。 问题是,跟一个醉酒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你说累,他说给你休息五分钟。 你说五分钟不够,他说五分钟够一次一百米武装泅渡了…… 结婚以来第一次,袁杨的肆无忌惮让郭颖叫哑了嗓子,身子又酸又麻,汗涔涔的却连手指头都酥软的举不起来。 黑夜给了他们温情的暖床,酒精催生了欲望的放肆。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交颈缠绵,在最深的肢体纠缠中讨要着爱的承诺。 第43章 蜜月9 快乐的时光如同行云流水,转瞬即逝。 袁杨这次在A市待足了七天,没有如上次般的空降A级任务召回他紧急归队。 小两口从第三天搬去小公寓住就心照不宣的没再住回郭家,郭爸爸郭妈妈也是过来人,什么都没多问。 只是郭爸爸某天吃过晚饭很认真的把袁杨叫进书房深谈了一番,足有一个小时。留下他的宝贝女儿在客厅,明明急的抓耳挠腮心神不宁却也只能强作镇定的看电视。 郭妈妈看着自家丫头魂游天外那样,心里又是酸疼不舍又是忍俊不禁。 没有经历过那种婚礼仪式般的过程,女儿出嫁为他人妇的怅然也不那么明显。可是静下心来想一想,难过还是如影随形。 他们的宝贝女儿竟然出嫁了。 仿佛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笑的甜美又稚气的小姑娘还是昨天的事儿,竟然已经到了要离开父母独自过活的年纪。 她和郭爸爸不是宠溺孩子的人,是以郭颖从小到大并没留下什么骄纵无度唯我独尊的坏毛病。可是为人父母,总想把自己能力所及范围内最好的都留给孩子,看着她从跌跌撞撞到慢慢站稳,从依赖的拽着父母衣襟的小家伙直到毫不留恋的飞去她更广阔的天地结交更多的朋友。会有另外一个男人伸出温暖的大手,拉着她一直走下去,继承他们的爱和呵护,直到永远。 只是想不到,女儿竟会选择这样一个男人。 最初的时候郭妈妈很慌。除了她说出口的那些理由,还有一些无法启齿的隐忧。 上大学的时候郭颖受过感情上的重创。作为父母,他们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开敏感话题并希望一段新的感情能够让她彻底走出来。 这些年看着郭颖的逃避,郭妈妈曾经很焦虑。 如果那个叫聂庆北的男孩子对她真的那么重要那么不可放弃,她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再想的远一点,等到她和郭爸爸都百年之后,谁来照顾他们的宝贝女儿? 以上一段失败的感情来推断,她认为自己的女儿需要一份稳定绵长能够朝夕相伴的爱情和婚姻,对方不要多厉害,他们之间应该是温润如春雨,琴瑟和鸣的感觉。 她一直以为,郭颖适合找一个性子温和的大学老师或者公务员什么的,文职。 而袁杨的出现则是彻头彻尾的与她的判断相悖。 这是一个铁骨铮铮强悍无比的职业军人,年纪轻轻能够授衔中校,即使可能会有他家庭成分的因素,可是他本人恐怕也是个极其厉害不好相与的角色。 一方面,她怕自己那外表精明实则糊涂的傻姑娘会降不住对方。另一方面这又不得不让她怀疑,郭颖是因为得不到那段沉溺多年的感情而自暴自弃的选择。 “妈,你看什么呢,我脸上开花了?”郭颖撒娇的声音拉回郭妈妈的神智:“您甭这么不错眼珠儿的盯着我看,看的我这小心肝噗通噗通的七上八下归不了位。” “我看看你戴没戴隐形眼镜。”郭妈妈轻轻吁口气,摇头甩开那些惆怅。 婚都结了,而且看过去袁杨是个沉稳本分的孩子。希望对方不会让她失望,希望自家女儿不是所托非人。 “切。”郭颖虽然不知道妈妈脑子里在转什么主意,直觉的不会是好话:“妈您甭拐着弯骂我,好赖话我还听得出来。” “就你精。”郭妈妈突然觉得伤感:“以后嫁了人了,别再跟在我和你爸爸面前似的想什么说什么,万事不过大脑。小袁的父母我们没见过,不过那么大的干部家庭想必不会太好相处。婚姻贵在各退一步,别针尖对麦芒的瞎顶。你要是不结这个婚我什么都不会说,可是路是你自己走的,人是你自己选的,婚姻不是儿戏,既然结了就该好好经营……” “妈,您这调子可快跟琼瑶奶奶差不多了啊。”郭颖给妈妈说的眼眶发热:“别担心,你姑娘没那么笨。前几天在北京我见着袁杨爸爸了,挺好相处一人,没您担心那么夹生。再说还有袁杨护着我呢。” “没羞没臊。”郭妈妈给她逗笑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的一点不假。” 两人出门回小公寓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半了,夜色如墨,寒凉如水。 郭颖开着车,大个子小袁队长委委屈屈的坐在副驾,座椅被推到最后。 “我爸跟你说什么了?”等红灯的功夫,郭颖单手撑着方向盘转过头看着他问。 “没说什么。”袁杨活动了一下修长的双腿不无抱怨:“咱换辆吉普不行吗?我觉得自己给团吧团吧打包成粽子了。” 郭颖痛快的点头:“好,下次你回来,保证开新车去接你。” “老婆真好。”小袁队长打蛇上棍,甜言蜜语说的那叫一个顺嘴。 郭颖有点不习惯:“油嘴滑舌,被谢咏臻带坏了?” 袁杨嘿嘿笑着,摸出烟盒掂了掂,叼了一根在唇间却没点燃。 “你一天能抽几根烟?”郭颖好奇的问。红灯转绿,mini顺畅的启动:“一包?” 袁杨没好意思说不止,含混的带过:“差不多吧。” 郭颖想了想,很严肃的实施自己的管理权利:“以后不许抽这么厉害,喝酒也一样。那些伤身体。这样吧,每天抽烟不许超过半包,喝酒呢……每次啤酒五瓶或者白酒半斤,啧,好像还是有点多啊。” 袁杨失笑,快乐真实的从心底里翻出来,温暖感动:“老婆永远是对的。其实喝酒这件事我得解释一下,我们那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被允许喝酒的日子一只手数的过来,所以你大可放心。”飞鹰队的任务说来就来,酒是大忌。 郭颖可没想那么深,犯愁的拧着秀气的眉毛:“可是七四二六喝酒蔚然成风啊,你下去一次他们灌你一次,就算酒量好也不能这么喝嘛。” 车窗外有路灯的光芒影影绰绰的映进来,女人巴掌大的脸被勾勒的甜美可人。转眼灯光被抛在身后,她的面目重新被黑暗笼罩。 袁杨看的有点失神,一时间忘了接话。 郭爸爸说的对,这是一个应该被捧在手心精心呵护的小女人,她不强大不厉害,她有一颗敏感多思的心,稍不注意就会缩成一团抗拒外界而保护自己。 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太大的挫折和伤害,除了那次情伤。我和她妈妈都真心实意的希望你们能过得好,因为我们不能陪着她走完这一生,而那个人应该是你。小颖是个重情的人,别让她寒心失望,好好待她,能做到吗? “跟你说话呢。”郭颖难得带了娇嗔的口吻,车子打着转向灯进了小区:“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想你。”袁杨没有调戏自家老婆的意思,可是这认真又正经的回答无疑让小郭同学想歪了。 郭颖红了脸,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话能反调戏回去,不由郁闷于自己的笨嘴拙舌。 “小颖,你有一对非常好的爸妈,他们爱你如命。”袁杨看着车窗外沉沉的夜色,慢慢梳理着自己发酵的情绪:“这世上不会再有超出其右的感情了。你不要生气,这包括我在内。虽然我的家庭就那个样子,没有好的标版让我学习参考,可是我从你的爸妈身上能看出来,父母对待子女那种深沉的爱。在他们眼里,你是全部,甚至超过他们的生命。一家人,应该是那个样子的,唇齿相依彼此照顾。” 前面的话郭颖听的有点堵,可是后面几句又让她难过起来。 车子慢慢停稳,她拉起手刹,转过来的眼睛亮晶晶的:“他们也是你的,只要你愿意。” “我很高兴成为你的家庭一员,真的。”袁杨伸出大手拢住她的小脸:“他们让我体会到烟火家人的温暖。” …………………………………………………… 再不情愿,送别总是要来的。 十五天的朝夕相处让郭颖不觉间有了依赖的心理,送行到机场,即使有心理建设还是难过的不行不行的。 就像是生生从身上撕下来一块肉一般,不是分离是毁坏。 高大俊朗一身戎装的袁杨在人群中异常打眼,不时有女孩或偷偷摸摸或正大光明的看过来,完全视身侧的郭颖为无物。 “过年我去看你好不好?”郭颖忍住泪水强作欢颜:“大过年的总不至于再出任务吧。” 那声好缭绕在唇舌间就是吐不出来,袁杨摸摸她的头发,压低了声音逗她开心:“别哭啊,你哭我可走不了了。” “那就不走。”郭颖的嗓子带了哽咽,拉着他的手扭过身去,不想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心里微微的疼,是跟她长到了一起的血脉牵扯着,不想这样的生离:“队里的条件在一步步改善,等以后情况允许了……” “我开玩笑的。”郭颖打断他的话吸吸鼻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再不济我也不会这么扯你后腿。袁队长你太小瞧人了。” 知道她的口是心非,袁杨乖乖认错:“是我错了,是我思想觉悟和智商情商都不高,连开玩笑都没听出来,老婆批评的对。” 郭颖又哭又笑的,脸上还带着晶莹的泪珠:“讨厌你……” 广播里开始催促直飞C市的航班乘客进安检,郭颖依依不舍却故作大气的退后两步摆摆手:“进去吧,记得过年给我打电话就行。训练苦,自己多注意。出任务安全第一,要知道你现在的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我一半……”就要说不下去了,喉咙塞了个核桃样的又胀又疼。 新婚燕尔的分离带来的疼痛分外强烈。这一刻郭颖无比希望自己能变成那个拇指姑娘,被他揣进口袋一起走天涯。 “哦,这个差点忘了。带在路上吃。下了飞机还有三个多小时呢。”郭颖递过去手上的食品袋。提拉米苏,带我走。 袁杨伸手拉过她,紧紧抱在怀里:“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我会打电话给你。老婆,我爱你。” 最后一句话让郭颖的眼泪如同决堤的大河,再也忍不住的潸然而下。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一切都成了背景,只有真心相爱的两个人紧紧相拥,将一秒定帧成永恒,留在回忆里细细品味。 第44章 思念1 袁杨走后十天,大姨妈如期造访。 郭颖说不出自己是松口气还是有点郁闷。 因为这么一点点小小的情绪,郭颖下班打了个电话回家通知爸妈,直接去了自己的小公寓。 或许是结婚带来了心理上的变化,她现在更喜欢一个人安静的待在公寓那里,哪怕袁杨不在,可是那种微妙的感觉在。那是他和她的家,独属于他们两个的空间。 洗手间里有他的牙刷剃须刀毛巾香皂,门厅摆着他的拖鞋,小衣橱里挂着他的睡衣裤浴袍和衬衫长裤……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 来了例假懒懒的不想动,只是晚饭还得吃。 郭颖摘了手上的戒指,看了半晌才小心的放在床头柜上去给自己下碗面条。 是最简单的铂金戒指,连碎钻都没有。两人都喜欢简约大气的款式,几乎是同时相中了这款周大福新推出的产品。 袁杨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更加没受“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的毒害,坦然的完全不觉有什么不妥—— 锅里的热气袅袅蒸腾着,郭颖忍不住就笑了。 想起在柜台时候,他笨拙的帮自己试带戒指的样子。他的目光专注表情认真,柔软的薄唇微抿着,像是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连柜台小姐都没好意思太过大力的推销昂贵的钻戒。 像他那么特殊的身份,不知道结婚戒指是不是也只能锁在抽屉里不见天日……郭颖心不在焉的用筷子拨了拨锅里的面条,翻滚的水花没滋没味,寓意着这碗不受期待的酱油面不过只是填饱肚子的产物。 因为有了先期的心理暗示,吃的时候郭颖只夹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 多么怀念袁杨煮的那碗色香味俱全的小煮面啊,绿的青菜焦黄的煎蛋艳红的西红柿筋道可口的肉片…… 郭颖撂下筷子,很郁闷的发觉自己胃口被养刁了。 …………………………………………………… 临近年根,单位的各种事情层出不穷,琐碎的,烦躁的。 公司在河西批了一块荒地盖办公楼,从前期的建设单位选择到装修公司的竞标,再到零七八碎诸如中央空调办公桌椅消防报备,烦的郭颖一个头有两个大。 偏生这会儿又是整个公司上下最懈怠的时候。要过年了,忙忙碌碌了那么久,能偷懒的就偷懒,能推到明年去操心的就推掉,一个个捧着茶杯看报纸混日子,等着发福利发年终奖搞聚餐,热热乎乎的回家好好歇歇。 万幸她的助理小朱已经能够独挡一面,对内的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省了她大半的心。 过了元旦,喜悦婚纱影楼打来电话,她的相册做好了,可以过去拿了。 郭颖总算在一堆的烦心事里听到点好消息,想到袁杨的样子就忍不住甜蜜蜜的笑弯了双眼。 那个家伙,让他照相比上战场还要紧绷,面瘫脸不见表情,酷酷的瞪着摄影师,把那个小帅哥吓得相机都拿不稳。 小朱刚好进来送报告,看她笑的眉眼灵动就忍不住打趣:“郭经理什么高兴事这么开心?” 郭颖憋了一会儿没憋住,扬了扬手上的戒指:“我的婚纱照相册做好了。” “呀,那可得拿给我们瞧瞧。”小朱满眼羡慕:“小王前几天还说呢,郭经理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通知我们,他还想好好敬姐夫两杯酒呢。” “以后再补。”郭颖笑笑的:“总有机会。” 小朱临出门还不忘认真的补充一句:“真的要拿来给我们看看哈,小秦她们被小王忽悠的眼馋的要命,都想见见姐夫是怎样一号神人。” 郭颖忍俊不禁,想起有一次在食堂吃午饭,小王大言不惭的吹嘘—— 那你们不知道,咱姐夫那叫酷的没朋友。小秦你喜欢那个香港的谁谁谁,还有小赵你迷恋那个韩国棒子哥,跟咱姐夫比起来,啧啧,简直就是人类进化的退步…… 聂庆北的电话打断了她的旖思。 男人温和的声音不急不缓:“晚上有空吗?人民大会堂有新年音乐会,是你喜欢的维也纳施特劳斯圆舞曲乐团。” “不用了,谢谢。”郭颖客气的推掉:“晚上我还有别的安排。” “小颖,你用不着跟我把界线划得这么清楚。”聂庆北声音低了下去,有点难过的语调:“即使是追求,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不顾你的意愿——” “忘了告诉你了,”郭颖深吸口气,语调轻快:“我结婚了。所以,追求就免了。而我这个人不太相信做不成恋人还能友好相处的论调,聂庆北,就这样吧,也祝你找到自己的幸福。” 电话那边好半天没出声,足足过了半分钟才传来一声轻笑:“是吗,那真要恭喜你。小颖,这消息真是一份足够意外的重磅新年大礼。” 临近下班葛副总打来电话,晚上要招待商业局的领导吃饭。郭颖作陪的结果推不掉,只能无奈的跟影楼改期,决定明天周末放假过去取。 打车回家已经快十点半。郭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公寓的方向走,心里有小小的惆怅。 如果她的袁杨在家等她,该有多好。 喝醉了,思念来的更加肆虐,像是钱塘江涨潮的水,呼啦啦的席卷过大堤,留下一地潮湿的狼藉。 单元门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悍马,聂庆北穿了件深灰色的花呢大衣,剪裁大方不失硬朗,是国际大牌D家的秋冬新款。 “才回来?”男人的声音有点嘶哑,眼底有着被酒精冲泡的红血丝,倚在车门上的剪影看过去莫名萧瑟:“我想跟你聊聊。” 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郭颖扬了扬头:“去那边吧。”小区的休闲广场,晚饭后大爷大妈跳广场舞聊天联络感情的地方,这会儿已是空无一人。 深冬的夜晚很冷,空旷处的寒风肆无忌惮的吹着,很快就把身体内那点热乎气给吹散了,慢慢同化成一样的温度。 两个人不远不近的并肩走着,曾经亲密无间的距离再也回不去了。 聂庆北低低的声音打破沉默:“如果当年我不走,就那么死在你面前,小颖你会不会记我一辈子?” “说这样负气的傻话有意思吗?”郭颖缩了缩脖子,更深的将自己埋到大衣里汲取可怜的温暖:“不是去看新年音乐会了吗?怎么又喝的这么醉?还开车?” 聂庆北苦笑:“如果这样我还能镇定的跑去听音乐会……小颖你当我是心不会跳的死人吗?” 郭颖闭着嘴巴不说话。她能说什么?说深了就是刺激,而喝醉酒的人最怕刺激。 “我刚去美国那段时间真的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清癯的男人目露点点茫然:“头很疼,经常会闻到幻想中奇怪的味道。眼前出现重影,好多事情昨天做的今天就忘了……约好做手术的日期越近我就越焦虑,我怕我死在手术台上,再也见不到你。这不是要博取你同情心的谎话,小颖,我是认真的。一天之中最黑的时候是早上三四点,而我经常在那个时间疼醒。你能想像的出吗?在熟睡中被锯子割断神经样的锐痛击中,睡的越熟痛的越重。我抱着脑袋在床上打滚哀嚎,我妈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流泪……我写过一封遗书,给你的。如果我真的没下来手术台,我让妈妈寄给你。就算自私吧,也是我聂庆北留在人世间最后的自私。那一刻我真的不希望被你恨着,然后慢慢忘掉……” 郭颖低着头闷声不语。细瘦的手指在口袋里握成拳,依旧留不住丁点的温度。 “我曾经很后悔,为什么要那么决绝的打你那一巴掌。”聂庆北侧过脸看她,明澈的眼中有着浅浅的泪光浮动:“你在操场跑步摔破膝盖我都疼的要命,当时竟然狠得下心去打你。”他低头端详那只白皙修长的右手:“有时候我控制不了自己,就想去厨房拿把刀剁了这只手。疯狂吗?呵呵,那是我那段灰暗岁月的真实写照,跟神经病没什么二样。支撑着我不能倒下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亲自回来跟你解释求你原谅和好如初……我还是回来晚了是吗?” “我以为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寒冷将那点薄薄的酒意驱逐干净,郭颖站定在路灯下,白皙的面孔玉石样的剔透:“坦率的说,聂庆北你也别生气。我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作为一个老同学,你的那些经历我深表遗憾,可是也仅限于此,没有更多。你的沉湎……没有意义。” 高瘦的男人站在她对面,一向挺拔的脊背微微弓着,像被重负压垮了活着的意义:“抱歉,其实我不该说这些,是我自以为是了……只是今天真的很难受,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跑去喝酒……瞧我说的什么乱七八糟词不达意的,其实我原本是想来祝贺你的。真的,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特开心……”聂庆北并不擅饮,上学的时候也就两三瓶啤酒的量,多了就得去抱着马桶过日子,甚至比不上郭颖能喝。 “谢谢你的祝福。”郭颖诚挚的看着他,目光不躲不避:“我很爱我的丈夫,我们会一起牵着手白头偕老。聂庆北,今天我站在这里认真的听你说这些,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即使袁杨不会怀疑我什么,可是我不想优柔寡断的给别人造成什么误会。他在部队服役,我想他安心工作。我相信你会找到你的缘分,或许就在你放下偏执之后。” 聂庆北狼狈的退后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眼前这个女孩让他觉得陌生。她不再是那个笑面纯真的百合花,只会绽放在他的掌心。甚至离了他的呵护就会枯萎死亡…… 曾经,她的心很软,软到他两句话就能哄的她破涕为笑。 曾经,她那么爱他,宁可破釜沉舟的以割腕的勇气挽留他不要飞去大洋彼岸…… 如今什么都没剩下,只剩下他站在原地怀念,固执的将早已失去颜色的岁月握在掌心不肯丢弃。 而她早已乘风飞翔,从纤弱的菟丝花成长为坚韧的蒲公英,落地生根,决胜千里。 那个男人改变了她,侵占了她全部的心思。他再也挽不回他的小公主…… 第45章 思念2 “爸,你下来帮我拎个东西上去。”郭颖把车子靠边停好,喜滋滋的拉开后车厢的门等着郭爸爸下楼。 棕色镶银边的长方形箱子静静的躺在后座上,箱盖上印着几个镀银大字,喜悦婚纱影楼。 “带什么好东西回家孝敬爸爸了?”郭爸爸笑眯眯的下楼,顺着她得意的目光看过去:“呦,还以为什么呢。原来是抓爸爸做苦力呐。” “爸,”郭颖心情极佳,跺着脚撒娇:“我还买了您最爱的鹅四件,中午陪您喝一杯呗。” “小丫头喝什么酒。”郭爸爸拎过一个大箱子转身上楼:“嗬,影集也能这么沉?生铁做的吧。” 郭颖颠颠的跟在身后,一手抱着两本小一些的册子一手拎着孝敬老爸的鹅四件:“我做了娘家册,留一本放你们这儿哈。” “我姑娘天天都能看着,瞧那相册做什么。”郭爸爸成心打趣她:“咱家你的相片多呢,从满月到这么大都有,不缺。” “爸。”郭颖撅着嘴假装生气:“您故意的吧,啊,啊,说!不行,两个大相框我也得留下来一个挂上,非摆您眼皮子底下看个清楚才好。” 郭爸爸哈哈大笑,极其愉快:“瞧你那小心眼子,跟针鼻差不多了。这女儿嫁了人啊就是不一样。” 郭颖紧赶两步厚着脸皮求表扬:“爸您觉得袁杨这半个儿子好不好?是不是无可挑剔?” 郭爸爸斜眼睛瞅她一眼:“你自个儿选的,让我说什么?” “爸你怎么跟我妈一个调调啊。”郭颖大窘,伸手拉开房门抢先进了屋:“妈我回来了。” 郭爸爸在她身后极轻的叹口气,什么都没说。 …………………………………………………… 洗过澡擦干头发,郭颖迫不及待的扑到床上第N次翻看相册。 怎么都看不够。 翻开第一页,小袁队长拽拽的样子跃入眼帘。他穿了一套黑色暗条纹的西装配白色的小立领衬衫,宽肩窄腰大长腿,帅的惊天动地。 郭颖很犯花痴的在上面吧唧亲了一口,恨不能把人拖出来狠狠亲个够。 郭妈妈说,这孩子怎么不会笑啊?结婚拍照这么喜庆的事儿,搞得跟国庆大阅兵似的。 郭爸爸说,照片拍的不错,不过这个摄影师水平不够,没把小袁的优点拍出来。 郭颖万分觉得郭爸爸讲话异常有水平,连夸人都是不动声色那种。 从头翻到尾,郭颖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自家男人不是那种喜欢镜头的骚包孔雀男,照片不及其本人十分之一好,而且他只肯换一次衣服拍了十几张就坚决不肯继续了。 是以即使选片的时候郭颖一张都没放弃的果断入册,依然总是觉得看不过瘾。 另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受他影响,那些或华丽或倜傥的时装穿在他身上,即使天生的衣服架子看的摄影师眼睛都亮的跟灯泡似的,郭颖还是觉得没有他穿军装帅。 唯一最帅。 不管是陆军常服还是迷彩作训服,穿他身上绝对有着闪闪发光的效果。 郭颖觉得自己病的无可救药,连回想起他那次拦车时候脏兮兮的样子都觉得酷毙了,特男人的样子。 “完蛋了,我这不是传说中的制服控吧?”郭颖捂着发烫的脸仰躺在床上发呆。我的小袁队长,这会儿你在干嘛?有没有像我想你一样的想我? “小颖,出来喝牛奶。”郭妈妈的声音传进来,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 拍婚纱照不是临时起意。 要是认真追究起来,不夸张的说,从郭颖跟袁杨表白后成了男女朋友那次回A市,她就自觉不自觉的开始瞄婚纱了。 女人对于这种美得冒泡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何况是一生一次的圣洁婚礼。 郭颖一开始还只是无意识的顺路看,等到发觉自己有这种倾向后,索性大大方方的开始一家家筛选。从品牌的选到个性的,从台湾的看到本土的,眼花缭乱之余更是纠结着不知如何是好,看花眼了呐…… 后来还是离家不远的一家小影楼定住了她的目光。 不是因为价格便宜,而是因为橱窗里那件让她心水到挪不动步的洁白婚纱礼服。 老板是从巴黎读设计回来的海龟,桂由美的忠诚粉丝,作品简练时尚优雅迷人。展示在橱窗里那件是她的毕业作品,漂亮精致之余,合体贴身的剪裁也很挑人。 个子不够高,身材不够瘦,胸围不达标,只能望洋兴叹。 郭颖试了一下,就跟给她量身定制的一样,胸口腰身刚刚好,连夹子别针都省了。 影楼的小姑娘赞不绝口,把郭颖夸的跟天仙下凡差不多。 于是也就这么敲定了。 刚从北京回来第二天,郭颖就没打招呼的拉了袁杨出门。 袁杨不喜欢逛街,不过既然自家老婆有要求,他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陪伴,就算是硬着头皮他也会坚持到底。 “到了。”郭颖的声音带着跃跃欲试的喜悦,乌溜溜的眼珠儿含着笑,眨呀眨的看着袁杨,等着他的反应。 喜悦婚纱影楼? 袁杨抬头看了眼金晃晃的招牌,浓黑的眉毛稍一上扬。 好吧。他发觉自己犯了言之过早的错误。他最怕的不仅仅是逛街,其实还有这么一项是照相。 从小就不喜欢面对镜头。等到当了兵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每每若有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对准他,出于职业敏感,他会觉得那是狙-击-枪黑洞洞的瞄准镜连着枪口,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直觉的第一时间避开。 XX军区当年和军事频道曾经合作拍过一辑特种兵训练的节目。袁杨任由师政委苦口婆心的劝了好几次,始终不愿意去。最后没办法,还是由赵全领的队,顺利完成了那档形象面子工程任务。 “你答应过我的,忘了?”郭颖发觉自己已经有了类似于读心的本领,当然这仅限于对象是袁杨。就像此刻。 明明这个男人表情平静看不出端倪,可是她就是知道,他心里是抵触的。说不定就在琢磨着找个什么由头拒绝掉:“在我家看影集的时候。袁杨你不是吧。” 袁杨叹口气,赶鸭子上架的点头:“没忘,进去吧。” 头可断血可流,拍照又有什么了不起?笑话,陪老婆照个婚纱照能死人吗? 事实证明,照相不会死人,可是能活活折磨死人…… 造型师是个年轻姑娘,不管是犯花痴也好或者说职业病作祟,盯着袁杨的眼睛简直生了钩子,上下打量着,高兴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手指划过一排排礼服,跟骄傲的将军检阅他的士兵一样,恨不能把每一套衣服都往袁杨身上套。 小袁队长一开始还勉强配合着随手挑了一套西装,只是等到摄影师左右开始摆弄给他们凹造型的时候,就开始臭着一张俊脸散发出本人不悦的气息了。 等到换了第二套服装的时候,袁同学的忍耐到了极限,犀利的目光不带情绪的扫过,落谁身上谁一哆嗦,摄影棚里鸦雀无声,连小助理让新娘微笑都恨不能用气腔出口。 杀气啊杀气,和平年代谁能挡得住这种无往不利的杀气? 郭颖最喜欢的一张单照是无意中抢拍的。 照片上袁杨微微低了头,像是在认真倾听。光线只打了一侧,是以他的整张脸并不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曝光在镜头里。光和暗的对比拉出了黄金分割点,他像一只栖息在枝叶间的猎豹,华美惑人,又带着淬火的锋利,一剑封喉。 选片的时候,那个影楼的小姑娘很直接的提出,想留下这张照片做宣传画,交换条件是底片全送及价格五折,不满意可以进一步商量。 郭颖很骄傲的拒绝了。 她很小气,自己的男人巴不得回去捂在口袋里一个人看,哪儿有贴出来让所有女孩流口水的道理?何况即使站在另外一个角度,袁杨也不会同意的,他的职业性质本就是低调潜藏不被发现,这种张扬的事还是能免则免吧。 …………………………………………………… 还在过年的假期里,郭颖就碰到一件不大不小的糟心事。 单身公寓那边的洗脸池漏水了,一开始还是很含蓄的漏,一天下来能滴个半罐子。后来就开始变本加厉,淌的那叫一个欢实,滴滴答答小河流水,烦不胜烦。 郭颖最初打算自力更生的,只是弯了腰检查了半天,两眼一抹黑,发觉自己真是这方面的低能儿,只好无奈的去找物业。 结果物业管水电那个工作人员请假回老家了,一直要到正月十六才回。 物业值班的人正在打游戏,不当回事的说回去把水龙头关了,等正月十六再来。 郭颖气的够呛,只是这时节到哪儿找个水电工都是难事,她又不好意思麻烦自家老爸。何况万一被妈妈呛一句袁杨的不是,她不是成了自己给自己添堵吗,还不如自食其力呢。 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但凡郭颖住在公寓,只能用水的时候打开水闸,用完立刻关上,治标不治本的将就着。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年初九的时候,她的马桶也开始漏水了。这下郭颖彻底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某纯菇凉,结束袁杨故事再给赵全一个交代。可是现在另开的坑有点大,又是一个系列。犯愁啊犯愁…… 第46章 思念3 谢咏臻是个好同志,好同志就是关键时刻拿来麻烦的。 看着人家三下五除二眉头都不皱的检修换零件,不过十分钟就修好了两个让郭颖头疼半个月的问题,作为一名嫁做人-妻的新时代女性,郭颖深深的感受到了惭愧。 那个标准怎么说的来着? 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写得了代码,查得出异常,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开得起好车,买得起新房,斗得过二奶,打得过流氓。 郭颖对照自身进行了自我反省,发觉按照这个标准她还真是及格线都没到。 谢咏臻很轻松的拧紧了最后一个螺丝,索性将不大的一间屋子里外检查了个遍。 水晶灯坏了的小灯泡换掉,衣柜里松掉的横档金属杆重新走紧。双头的天然气灶台有一个不容易打着火,谢咏臻把它拆下来看了看,发觉不是动动螺丝刀就能检修弄好的事儿,于是干脆拿报纸包着带走,打算收拾好了再送回来。 都是日常琐碎又头疼的小问题。男人去收拾是信手拈来,女人动手方面天生势弱力尤不逮,往往只能看着干着急。 “行了嫂子。”瘦高的男人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微汗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一双细长的眼睛很亮,黑白分明,认真注视着人的时候会让对方有种被剖析的不自在感。即使褪去那身军装,骨子里还是那么个桀骜不驯的人:“以后有啥这种活儿包我身上了,一个电话随叫随到。” 郭颖不好意思的笑:“是我太笨了,这点小事都得麻烦你。” “都是男人干的糙活,你一个女人家……”谢咏臻咽下了后半句,笑了笑去洗手:“那行,嫂子你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哎,”郭颖跟过去,自然的递了毛巾给他擦手:“跟我客气什么,这都几点了,到楼下请你吃个饭。” “这成本太高了吧。”谢咏臻嘿嘿直乐:“做这么点小事儿就赚顿饭,袁队知道了还不得骂死我。” “他那张嘴,”郭颖拿了手机和零钱包:“能跟你比吗?动手还差不多。” 谢咏臻乐的够呛:“还是嫂子说的对,下次我就发挥自己的专长,君子动口不动手,总得赢他一回才舒坦。” 晚饭在小区门口的川菜馆吃的,物美价廉,关键味道还很正宗。 谢咏臻吃的那叫一个香,辣椒花椒毫不忌讳,就着啤酒大喊痛快。 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听口音就带着巴蜀之地的爆炒胡椒味儿。谢咏臻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招来老板娘一问,敢情这辣椒花椒等关键的主要调料都是从老家带过来的,难怪越吃越觉得巴适。 谢咏臻跟郭颖亲性可是也懂的分寸,两瓶啤酒意思意思下了肚,说什么也不再多喝了。 认识了两年多,兜兜转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恍惚间还是第一次在七四二六似的。她去探访袁杨,而他凑巧路过,拯救了她的退意萌生。 谢咏臻笑着抽烟。说句不要脸的话,他算是郭颖和袁杨两口子的大恩人。没有当年他那一嗓子质疑,郭颖退缩了,袁杨又不会主动出击,这两个人错过也就错过了。 只是这些话在自个儿心里过过就算,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讨要好处一样,惹人嫌。 谢咏臻这边不说话,郭颖倒是思忖着记起了表姐糖球的嘱托:“谢咏臻你有喜欢的女孩了吗?” 沉浸在回忆里的谢咏臻给吓了一跳,当即古铜的脸就涨的深了一号颜色,说话都不利索了:“有……不,还没。”他有点心虚,稍稍侧坐了身子,拿起手边的酒瓶倒下最后半杯酒:“嫂子这是要关心一下我的终身大事?” 郭颖大方的点头:“你要没有喜欢的女孩我就帮你介绍一个,中学老师,脾气好,长的也不错。配你正合适。” “哈,”谢咏臻大咧咧的一口干掉杯中酒,放下手中的空杯:“嫂子你甭逗我了。就我这么个大老粗,连高中都没毕业,还找中学老师?人家铁定瞧不起我。” “不开玩笑。”郭颖表情认真:“你条件也不差啊。长得帅人又好,往哪儿一站都是回头率超高的一道风景。何况眼下在A市安定下来,工作单位又不错,找个什么样的姑娘还不是你随意挑啊。” 谢咏臻失笑,男人黝黑的眸子透出狡黠的神色:“嫂子你可真抬举我……你说要是我和袁队一块儿站市中心广场,谁回头率更高?” 郭颖给他贫的无语:“你高。现在流行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袁杨太正了,不受小姑娘待见。” “嫂子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呢,”谢咏臻不乐意了:“再说你前一句才夸我好的,这又损我,自相矛盾呐。” 郭颖被他几句话逗的不行,笑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肚子开口:“谢咏臻啊谢咏臻,你拿出跟我臭贫这本事,多少美女都手到擒来了。哎跟你说真的呢,见不见啊?” 谢咏臻洒脱的摇摇头:“算了,我不去讨那个嫌耽误人家时间。而且说句不怕你笑话的事儿,这辈子我一不怕医生二不怕警察,最怕的就是老师。小时候成绩差啊,三天两头被老师告状拎家长,棒子炒肉是家常便饭。这要是真娶回家个老师,我这以后别想好好过日子了,不是纯属找虐的属性嘛。” “得,当我没说。像你这样的人物,一般女孩还真配不上。”郭颖也不介意:“叫了我两年嫂子,还真拿你当弟弟看了。几乎都忘了按月份算你还大我半岁呢。” 谢咏臻看着她,脸上还是那么满不在乎的混不吝劲儿:“吃亏就吃亏吧,也就是袁杨那小子,旁的人,呵呵……老板,算账!” 郭颖急了:“哎你别跟我抢啊,哪儿有你买单的道理。” “下次,下次嫂子你请我吃顿好的。”谢咏臻不在意的伸手拦住她,轻易的把钱塞给老板娘:“就冲你为我费心介绍女朋友这事儿,今天也得我来请。” 出了门各自分道扬镳,谢咏臻站在汽车站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进了小区的大门。 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叼在嘴边,他抬头去看站牌。 末班车几分钟前过去了。 呵,总是这样,时不我待将将错过。 长得帅人又好。谢咏臻念叨着就失了笑,长长一截烟灰随着他的笑抖落下来,转眼碎成粉齑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 郭颖没想到这一次跟袁杨的分离竟然这么漫长。 十一个月又七天。从一个冬天到另外一个冬天。 这一年足够不消停。 先是谢咏臻从地税局主动辞了职。那小子口风紧的要命,任是谁都抠不出个像样的答案。就那么眼睁睁的看他丢了人人艳慕的好工作。 然后紧接着就是震惊全国的那起大地震。伤亡无数,举国哀悼。 郭颖一开始真没想那么深。 随着整栋办公楼的人群下了楼,然后又习惯性的刷屏,到微博寻找最新的内容。 只是这么一看把她彻底看傻眼了。 那处震中距离七四二六和袁杨的飞鹰大队只有二百多公里的直线距离! 郭颖慌了神,手指哆嗦着去翻找七四二六王政委办公室的电话。 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客气和婉转的问题了,她整个脑子都被这个意外轰成了豆腐渣,思考无力只剩本能。 电话不通。确切的说是所有往震源中心及周边打的电话全都不通。 郭颖听到有人在哭,带着她熟悉的川音。 早上还通的电话,爸爸说做了我最爱吃的辣椒酱等我回家…… 郭颖六神无主,眼泪汪汪的又给谢咏臻打电话。他的手机占线了好一会儿,拨通后人已经往机场去了。 他说嫂子你别急,我现在就往那边赶,袁队他们不会有事的,别忘了解放军是国家的钢铁长城,区区一个地震能把长城砸倒吗?不能。所以,等我好消息。 谢咏臻这一走就是一个礼拜的杳无音讯。 如果不是郭爸爸郭妈妈的强行阻止,郭颖估计早已理智尽失的奔去了灾区。 她坐不住等不了,天灾面前,再强大的男人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谁能逆天? 电视上那些揪心的画面和哀哀的哭声简直把她的心都揉碎了。晚上睡不着,白天像个游魂似的反应迟钝。幸好同事们都知道她的情况,领导也放了最宽限度的体谅,浑噩的日子也就这样流过去了。 举国默哀的那天,郭颖实在扛不住压力,在办公室就崩溃了。 眼泪泄了闸样的流出,脑袋都不转了。 傍晚的时候,谢咏臻的电话终于打了进来。 一向明朗洒脱自负不羁的男人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那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睡个好觉的结果。他不消沉,只是声音染了沉重。生命那么渺小无力,他纵使拼了全力又怎能胜天? 袁队没事,我今天见着他了。 这一句报喜的话又把郭颖刚刚忍住的眼泪说掉了下来,心里酸胀的不像个样子。 谢咏臻话很少,只是简洁的告诉她别担心,袁杨很好,正在紧急救灾的第一线,通讯不便,等一切忙完再想法给她电话。 郭颖倒是有些羞愧,理智回头后讷讷的问起那些七四二六的朋友,邵敏大老徐张文书。 谢咏臻有问必答。部队上都没事,只是出了这么大的灾情,所有官兵都出动救灾了,忙碌在第一线,没日没夜。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郭颖在松口气的同时也发现,自己真的没法跟袁杨谢咏臻他们比境界比觉悟。 这种时候她也为灾区的人民难过担忧。可是那种难过是不伤筋不动骨的,可以捐钱可以唏嘘,扰乱不了她的正常生活。她一个那么平凡觉悟低的女人家只惦念着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再多一些就是那些可爱的朋友们。 家国天下,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天下。 礼记大学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她愿意守在后方为他们的小家努力添砖加瓦,让袁杨去做那些,理想的人生。 第47章 探亲1 十二月头,郭颖提前跟袁杨通了电话,心怀雀跃的请了探亲假踏上飞机。 半年前的大地震将飞鹰队的驻地震成一片废墟,上级经过研究后做出了新的指示,将驻地进行了调整,迁到了山下的镇上。 虽然还是不如甘明县那么方便,可是重建起来的条件要好上很多。队部有了家属可以紧急联系到的电话,外围的配套设施也在逐步的建设中。 图朵镇是一个小的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虽然因为其相对平坦开阔的地理位置不至于造成太多的人员伤亡,只是经过这次肆虐的强震,那些年久失修的老宅子统统倒了架,政府经过商议后,将原图朵镇的大部分居民就近迁去了更安全繁荣的甘明县,原址就此作废。 军方顺势低调接过了图朵的管理权,将飞鹰特种大队迁到了镇上,周围经过肃清及整理,很快有了全新的气象。 几个月后,图朵已经彻底变成了规矩方整的军营,上千特种兵井然有序的按部就班,从外围看起来,就跟七四二六或是一般的部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只是门口的岗哨和周围制高点的警戒,先进的电子设备以及院墙的高度厚度、布荆藜的方式等细微处看得出,这里不是一个常规化部队。 郭颖下了飞机又坐了四个多小时的长途大巴车。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一边是易滑坡的裸-露峭壁山岩,一边是看一眼都畏高的悬崖,那位年纪不过二十多的司机小哥就那么哼着歌一派轻松的开着,有的转弯连刹车都懒得踩,惊的郭颖出了一身的冷汗。 图朵没了常规居民,长途车自然就取消了这条线路的经停。 郭颖在前面一个距离三四十公里的镇子下了车,袁杨已经等在了简陋的车站外面。 像是昔日重现,或者说他们的相逢相处总是这样。 他靠站在越野车的车门上,知道她今天要来,特意训练完洗澡换了秋冬的常服,整个人看过去干净清爽,蔚蓝的天空下,那抹挺拔的橄榄绿是最迷人的风景。 从看到他第一眼,郭颖就不争气的乱了心跳。仿佛喝醉了酒,想要不管不顾的扑过去扎到他怀里。其实更准确的说,从她开始准备这次行程,她的心跳就没有一秒钟在常态的搏动上。 想念,那么想念,想到发疯。 他们总在分别。短暂的相聚后是更久的分别,时间和距离成了横亘在这对夫妻间最大的考验,考验爱与坚守。 小镇的街头没有A市摩肩擦踵的人群,三五个乡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脸上没有焦灼与倦怠,写满了生活的闲散舒适。 因为附近有驻地,身着橄榄绿的军人并不稀奇,没有人往这里看。 天很蓝云很白,橘红色的火烧云斜斜的铺在天边。空气中有着微微的土腥味儿和松柏的清香,而不是让人头疼的汽车尾气。 郭颖慢慢的走过去,心底有着类似于近乡情怯般的情绪。 嫁给了这样最可爱的人,连久别重逢的放肆都不敢。 袁杨迎着她大步走过来,眉梢眼角带着笑,唇角勾勒出的弧度那么美妙,柔和了他身上全部的粗粝与硬度。 伸手接过她手上拎着的包,并肩往车上走:“累了吧,坐了一天的车。” “还好。”两只手没了拿的东西,郭颖只好手指交握着,带着局促的可爱与羞怯。 袁杨看了两眼就不敢多看了,心跳不稳,嘴巴渴的要命。 原来二十八年这样平静的过来,没有女人好像也没什么,虽然会想可是不急迫。眼下全然的颠覆了他的认知。 除去累死人的训练与精神高度集中的出任务,稍一闲暇他总是会想起她。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的一言一行,想她香甜的味道和柔软的身子。 她一点一滴的占据了他的大部分思念,还有身体的渴望。 那么美妙的事情,一旦打开了大门就是再也关不回去的猛兽,想到血液逆流身体发紧,自行解决完全不是那个事儿。 车窗外的暗绿苍黄稳稳的被甩在身后。同样是难行的山路,换成开车的是袁杨,郭颖就觉得无比的心安。 他身上自有一种气度,让她惊悸又宁静,羞怯又大胆。 郭颖咽了下口水,垂下眼睑看着他虚虚搁在档位上的大手。 他的肤色不像谢咏臻那么黑,是很阳光的古铜色。他的指甲修剪的很干净,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手上因为多年艰苦的训练磨起了厚茧,看过去带着力量的美感。 “驻地大门斜对面临时开了招待所,是原来的镇政府改的。”袁杨稳稳的换了档,专注的看着路况:“时间短,还没来得及招服务员什么的,二队的张胡子家属最近随了军,暂时先照应着。” 郭颖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指尖一点点不动声色的往目的地爬去。 想握住他的手,感受肌肤相贴的温度。 “张胡子他家在这次地震的震中,万幸老婆和孩子都没事……”袁杨的话说了一半,手背上就传来了柔软温热的触感。 “袁杨,我好想你。”指尖一点点的收拢,是将幸福握在掌心的眩晕感。 不知道是不是夕阳太美太醉人,从远处映照进狭小的车厢,连袁杨的耳尖都染上了橙粉的颜色,胭脂般动人。 他明明是想笑的,可是又不好意思,总觉得那样不够珍重,会让他的女人羞恼万状。 不过是这样几个简单的字组合在一起,竟然就带了语言的魔力,让他生生起了醺醺然的意味。这种感觉真好,好到让一向克制的他想要手舞足蹈。 “袁杨?”郭颖看着他想笑又忍着的古怪样就忍俊不禁。越野车绕过一道山坳,眼前是一条笔直的路,除了他们看不到任何的行车,四周只有静默的群山和峡谷:“停车。” 袁杨不解的看了她一眼,乖乖的听老婆的话减了速,将车子稳稳停在路边:“怎么了?不舒服?马上就快到了,还有十分钟吧。” 郭颖深吸一口气,握住他的大手叉开五指,慢慢的扣牢。 看着她细致的小动作,袁杨并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只是全然的信任让他安静的等待着。这并不同于他惯常的潜藏伏击,因为心跳会出卖他的一切。 难得这样大胆。 郭颖微微咬着下唇,半抬起浅红的小脸靠过去。她想吻他,现在,等不及回到驻地住进招待所再关上房门。 细致的唇瓣触碰到他微凉的嘴角,她松开贝齿,轻轻含住他的下唇,蛰伏小兽般安静的吮吸。 她的舌尖像是浸了蜜的鞭梢,带给袁杨又麻又辣又疼又甜的感觉。 不过是半秒钟的犹豫,袁杨果断的反控了主动权。 太过急切,以至于带了一些鲁莽。他的舌探进去,沾染了她的味道。有吮吸吞咽的细小声音,因为周遭的安静而显得极其清晰。 挑起战火的郭颖这会儿完全的不顶事了,手指抓着他的衣袖,被动的向后仰起头,脸颊越来越红,胜过远处天边绚烂的晚霞。 这样一个浓缩了所有思念和爱意的深吻让人昏沉沉的几近忘乎所以,连一向警觉的袁杨都在温柔乡里迷失了方向。 于是当两个人听到车窗外唿哨而过的响亮口哨声而略显慌乱的分开时,只来得及看到一辆军用吉普擦肩而过,甩下一路的尘土和善意的哄笑声。 “小兔崽子!”袁杨笑骂,眉目如墨英俊逼人。 郭颖靠在椅背上,浸润着水汽的大眼转头望向车窗外,平定着超表一百八的狂烈心跳。这真是太放肆了…… “后勤补给的那帮小子,”袁杨握着她的手解释,突然有点舍不得就此放开去转握档杆:“走吗?” “你说呢?”郭颖清清嗓子,带着笑意的转过头,是一个略带挑衅的表情:“还来吗?” 袁杨大笑,洒脱的挂档起步:“招我是吧?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刚刚退烧的脸颊脖颈又起了火,郭颖想起临出发前妈妈一边帮她收拾东西一边说的话—— 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打算要孩子就早点,我和你爸现在身体不错,也能帮你带带。 唇瓣一点点弯出喜悦的弧度。郭颖放松身体,长舒口气。是啊,有一个孩子,长的像他或是自己,是他们血脉紧密相连的结果,是他们永远要在一起的见证。 从初识到现在,时光如流水,转眼就是三年。 别的恋人和夫妻都是以天为计算单位,而他们是以数月和年来度量。 气氛很微妙,带着酸酸甜甜的浆果气息。不似往日惯常的温情却相敬如宾,偶尔的放肆更像是寻常的普通夫妻,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浇筑的无比结实。 “谢咏臻那小子结婚了,请你喝喜酒没?”道路的尽头依稀浮现城镇的轮廓,能见度极高的视野会欺骗真实的距离,看过去以为只是一脚油门的功夫,其实还要走上很远才能到。 “咦,这个你也知道了?”郭颖想了想又释然:“他们蜜月回七四二六的,你碰到了?” “没赶上。”袁杨有点遗憾的扬扬眉:“后来还是王政委跟我说的。” 这样轻松的闲话家常很舒服。郭颖微笑着回忆:“想不到吧,我们都没猜到他和大姐会闪婚。前后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房子买了婚结了,从九寨沟回去请我们几个吃了顿饭就算办过了,呵,真是不可思议。” “是这小子能干出来的事儿,”袁杨慢慢减了车速:“到了。” 第48章 探亲2 图朵不能说荒凉,更准确的说是没人气。 一街之隔的部队大院静悄悄的,过高的院墙阻碍了视线,看不到也听不到。除了大门口站的跟标枪似的两名岗哨,连XX部队这样的牌子都没挂。 废墟已经被清理干净,整个小镇变成了一个偌大的兵营,触目可及之处,除了一街之隔仅剩的一排房屋,也只有水电光缆一些电线及铁皮箱物件。 郭颖下了车,一面朝南的墙壁上刷着蓝色的漆,上面写着中国移动就是好的字样。 “你手机是移动的是吧,”袁杨拎着两个大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儿还真有信号,不过过了街进去就被屏蔽了。饿了吗?一会儿给你做饭吃,在这儿只能自力更生,条件比七四二六还苦。” “我喜欢吃你做的饭。”郭颖紧赶了两步跟着他,目的地是居中的一座赭黄色三层小楼。斑驳的墙面看得出经过修葺,门口还竖着一根不锈钢光秃秃的旗杆。 并肩走在一起,郭颖有点不好意思的小了声音:“你会不会觉得我挺笨的,娶个连做饭都不会的老婆。” “没有。”袁杨很果断的给出答案:“我会就行了。” “老公你真好。”郭颖抢在他推门前给了一顶令人心花怒放的高帽子,成功的看到小袁队长疑似害羞的烧红了耳朵。 天色已经暗沉了下去。将近六点的时间,冬夜来的早。 等到袁杨和张胡子的老婆在厨房弄好四菜一汤开饭的时候,窗外已经黑透了。 张胡子的老婆喜枝看过去年纪不大,个头中等面目平常,可能是因为不熟悉或者是浓重的口音问题而不大爱说话,带着拘谨。反倒是她身边带着的儿子石头虎头虎脑的,浓眉大眼很讨喜,约有七八岁的年纪,看见陌生人满眼都是好奇和雀跃。 喜枝死活不肯跟他们一起吃,再三跟袁杨强调她和儿子五点钟就吃过了,真的不是客气。石头眼馋的躲在他妈身后,大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红烧肉和排骨直咽口水。 袁杨并不擅长这种状况的处理,邀请了两遍无果后,只能无可奈何的傻站在一边看他能干的老婆出招了。 郭颖做了几年的行政管理工作,这样的小菜一碟实在不费劲。 不过是用小石头长身体饿得快诸如此类的由头,很顺利的就把母子两个拉的坐在了桌旁。 郭颖站在他们身后,不动声色的斜睨了眼袁杨,眼底带着小小的得意。 这是一个急需表扬肯定的姿态。若是要袁杨打比方,应该是递过去一颗糖果再顺势摸摸头发,夸奖一句乖真能干的小丫头模样。 袁杨看着好笑,掩饰的挡了下嘴巴敛去笑意。这种类似于夫妻间打情骂俏的行为他真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展示。 袁杨活了三十年接触的女人不多,留在他记忆里的都是十八岁之前在东北那些初高中女同学的样子。爽朗爱笑泼辣大方,不怵跟男人拼酒。 郭颖不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打个不太形象的比喻,她像是华美精致的长颈细瓷瓶,从里到外美好又脆弱,必须要小心翼翼才不至于把她打破。 可是矛盾的是,随着渐多的接触,她又在不断的颠覆着这个形象。 纵使他不能无所顾忌的想什么说什么,可是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立体鲜活起来,从一个只可远观的瓷瓶变成手边的搪瓷水杯。她用无声的行动在鼓励他告诉他,她是他老婆,不是供在神坛上的仙女。 一百个家庭就有一百种夫妻相处之道,慢慢融洽并稳定下来的关系都是在彼此不断的磨合了解中确定的。郭颖和袁杨虽然认识了三年并且结了婚,可是真正算起来,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没过最初的爱情保鲜期。 是以每一次的见面都是一次新奇的旅程,在这样的旅程中不断加深了解,在了解中越来越惊喜,在惊喜的过程中一点点巩固他们的婚姻。 吃过饭两人回了房间。 袁杨带着她一直上了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推开七十年代那种淡米黄色的老旧木头房门,不大的房间更像是间宿舍。一张大床铺的整整齐齐,淡粉色簇新的床单被罩还带着清晰的折痕。旁边贴墙根立着双开门的衣柜,墙角是枣红色的挂衣架。没有床头柜,放了两张凳子,靠在窗户那里摆放着七成新的办公桌和一把椅子,侧边有两个大红鸳鸯的铁皮暖水瓶。 “条件简陋,有些是原来留下来的,有些是后勤的兄弟们才买的。”袁杨随手将两个大包拎起摆到桌子上:“厕所是共用的,晚上要起夜叫我陪你。” 郭颖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床上。很好,貌似很结实没有吱嘎作响:“小石头他们母子两个住哪个房间?这三层楼得有二十多间屋子吧,都这么装修过了?” 袁杨不疑有他老实作答:“他们住二楼另外一头。这样能住人的房间也就三四间,还远远达不到招待所的标准。” 郭颖嘿嘿的笑,探过身体凑近他调侃:“你选这么远的房间干嘛?偌大一栋楼就住两户还离得十万八千里,不嫌瘆得慌?” 小袁队长觉过味儿来,回头看了眼房门。很好,关的很牢。 被他的武装镇压弄的气喘吁吁,郭颖嗔怒的捶了他两拳,结果把自己手都打疼了:“坏蛋,欺负我打不过你是吧。” 袁杨着迷的盯着她嫣红花瓣似的粉唇,血色丰盈水光潋滟,诱惑着他想要再度吻上去直至沉沦没顶。 郭颖也好不到哪儿去,一颗心欢实的扑腾着,揣着兔子样的七上八下。 如果不是小石头来敲门,这两只说不定就直接实战演习了。 郭颖会忘记她要洗漱的初衷,袁杨也把回去点卯的事情丢在了脑后。 望着桌上那一盘切成片的苹果和橙子,两个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就笑了。 有点濒临失控的不好意思,又有点化不开的甜蜜。 “你先吃点水果,我回去一趟,最多半小时。”袁杨站起身,随手拎过外套:“哦,你要洗漱的话,床底下有新买的盆,水瓶里灌了热水。” “等等。”郭颖这也想了起来,两步迈到桌边,略显吃力的拎过那个硕大的拎包:“喏,这里都是带给你们的,正好拿去放回宿舍。” 袁杨嘿嘿的笑着接过包,觉得跟自家老婆说谢谢有些见外,可是又真的心疼她大老远的拎这么沉的东西给自己:“下次别带这些了,最后都便宜了那帮臭小子。”去年过年郭颖寄过来一大箱子吃的,盐水鸭叉烧肉香肠香肚,完全符合他们这些肉食性动物的标准,喜的倪群赵全他们直喊嫂子万岁。 “哦对了,我带了一张婚纱照给你。”郭颖指了指大包的夹层:“七寸的,要是不能摆出来,收在桌子里也不占地方。”她这次过来,见到袁杨的第一眼就发现他戴着他们的结婚戒指。不管是他为了见她特意套上的还是真的一直戴着,这种行为本身就很让她暖心。 “好。”袁杨忍不住又低头飞快的啄了她一口:“等我,很快。” 等待的功夫,郭颖快手快脚的洗漱上了床。 南方的冬天阴冷又没有暖气,即使郭颖在A市土生土长了这么多年,依旧有着畏寒的体质。一过了十一月份天气转冷,手脚就冰凉的没个热乎气。 床上竟然有电褥子。郭颖很惊喜的插了电源,刚要钻进被窝又想起来叶酸没吃。 转去桌子边就着温水吃了药,心里这才安定下来。 虽然没有提前三个月那么早,总之聊胜于无。之前的孕检一切都很好,相熟的医生都说现在是怀孕的最佳时期。 “我回来了。”房门一开,袁杨裹着一身寒气进来,眼尖的看到她手里拿着的小药瓶,疑惑的挑了眉:“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是叶酸。”郭颖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只是脸皮薄就是这点不好,丁点的心事都藏不住,很快在脸上显山露水。 “叶酸?”袁杨关上房门,顺手解下外套搭在床尾:“做什么用的?” “维生素而已,”郭颖随手将药瓶塞进包里:“你那边都安顿好了?” “嗯,倪群他们问你好。”袁杨有点忧心。他没有补充维生素这种概念,潜意识里会觉得但凡吃药一定是身体有问题。只是眼下看她似乎不想说,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就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号。 “对了,电话里我忘了告诉你,你爸,哦,不是,应该说咱爸,”郭颖耐不住这种低温,手脚麻利的钻进了被子里这才松口气:“三月份的时候去了A市,住了两晚,在家吃了一顿饭,在饭店回请了一次,然后在城北干休所边上买了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说等他退休以后可以两边住。然后我负责的装修,在他退休之前,那算是咱俩看管的房产。汇报完毕。” 袁杨给她逗笑了,暂时抛开小小的吃药烦恼:“思路清晰逻辑完整,小郭同志属于可造之材,应当列入重点培养对象。”袁绍群虽然没跟他说过,可是袁杨都不用思考就知道他爸在想什么。这儿哪是买退休养老的房子,分明就是以此为借口送给他们小两口的婚房。 即使他一年也未必有十几天能待在A市。袁绍群有他自己的骄傲。 “那是。”郭颖傲娇的抬起下巴,看着他半干的短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你在宿舍洗过澡了?” 袁杨应了一声坐下。属于他身上那种清爽的味道立刻涌入了鼻腔,郭颖深吸口气,躁动的五脏六腑都妥帖了下来:“按照袁队长指示,咱家又买了辆新车,上海大众的途观,深蓝色,上好牌三十万。”靠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放松身体,郭颖满足的眯了眼睛,吃饱喝足的小猫咪一样慵懒可爱:“坐着不累么,脱鞋上来吧。我开了电褥子,被窝里这会儿可暖和了。” 即使不至于面红耳赤那么夸张,郭颖还是很没出息的眼热心跳起来。 他的身体不是第一次看,可是每次都会让她心悸到口干舌燥。想看又怕目光生了钩子,不看又难受的厉害。 袁杨的身体是标准的倒三角,宽肩窄腰,双腿笔直。他的皮肤紧致结实,周身上下不说多余的赘肉,连多余的肌肉估计都没有,是比模特还要流畅好看的上帝杰作。 郭颖这厢又紧张又期待,完全不成想袁杨就是穿着背心短裤老老实实的躺了下来,完全没有动作的意思。 呃?难道是她搞错了?可是分明在车上的热吻和刚刚的一触即发…… 第49章 探亲3 关了灯的房间一片漆黑,周围很静,只有来自自身的清浅呼吸,规律而有节奏。 被子里靠着的两只手十指相扣的握在一起,掌心因为升高的温度而起了稍许的汗意。只是谁都舍不得松开。 郭颖泄气的想了一会儿,决定主动实施引诱计划。 平躺的身体侧过来,她抬起头枕在他的肩窝,什么都没有说,空闲的那只手却开始悄悄的爬上他的腰腹。 灵敏的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并不那么光滑,薄薄的表皮下几乎能够划出肌群的轮廓。他的身体是天生的大暖炉,靠在一起是舒服到昏昏欲睡的感觉。 八块腹肌呢。郭颖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小手慢吞吞的以磨人的姿态向着他的胸口摸去。 指下放松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连带着平稳的呼吸都乱了套。 郭颖心里闷笑,表面上还是很正经的依偎着,纯洁到无辜。 小样,继续挺着,看你能坚持到多久。 “小颖,”袁杨没有制止她,声音却带着隐忍奇怪的痛苦:“时候不早了,你今天赶了一天的路,早点睡吧。” 郭颖打个哈欠,很是无意的呢喃着:“这样靠着你好舒服……再五分钟就睡,这一路真的挺累呢。” 五分钟。邪恶的老巫婆嘎嘎的怪笑,信你能坚持五分钟俺以后就不骑扫把飞。 手指淘气的在胸口玩了一会儿,又不紧不慢的沿途下行。目的昭然若揭,把小袁队长快折磨疯了。 纤细的手指在他小腹来回划着,吊足了胃口才小蛇样的去勾他的裤腰。一直七上八下不得安生的心脏在那一霎那缩到了最小,缺血般的疼痛。袁杨嗓子发紧的一把抓住她作乱的五指山:“别闹了小颖,我受不了了。” 郭颖差点笑崩,忍了又忍才颤着声佯做镇定的开口:“怎么了?人家只想靠着你,这样才能睡着嘛。我没闹。” 袁杨当了真,又是尴尬又是徒劳的试图解释:“你瞧,这么久没见你,我又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不能这么摸我,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了?”郭颖很罪恶的低下头,防止被他看到自己苦忍无能的笑脸。哎呦不行了,要严重内伤了…… “老婆你故意的吧?”袁杨终于醒过神,咬着后槽牙很郁闷的往外一个字一个字蹦:“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什么问题?”郭颖莫名其妙,压根忘了叶酸这码子事儿。 “叶酸是干嘛的?”小袁队长真有着钻研的精神,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认真劲儿:“你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你别逞能……” 郭颖差点不顾形象的爆笑出声。她家男人怎么这么可爱?好吧,他这纯粹是关心则乱,自己不该没心没肺的傻乐,该感动才是。 伸手从床头的地上捞起充电的手机,郭颖直接百度了叶酸的词条出来给他看。 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照下,袁杨的表情看不出倾向,最起码没有丁点被捉弄的羞恼。 被他状似深沉的表现弄的心里发毛,郭颖接过手机放回地上,转过来小孩样的晃晃他的手臂,带着撒娇的意味:“生气啦?逗你玩的。”不说话?还继续扮酷? “那个,谁今天说晚上收拾我的?小女子乖乖求饶行吗?” 袁杨灵巧的翻了个身,大猫样的无声罩在她上方。手臂按着两侧的枕头塌下去,没有压实却有着喘不上气的错觉。 “投降。”郭颖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厮绝对无声无息的释放了类似于杀气般的东西出来,用于震慑敌人没什么,关上门两口子的内部小矛盾用这招,典型的杀鸡用宰牛刀了吧…… “郭颖,我记得你怕痒是不是?”袁杨低低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比较像是政治考察时候问你家是贫下中农还是地主的语调。 大感不妙的某人还没等扮可怜求宽恕,男人的一双大手已经摸到了腋下。 “哈,不行,求放过……”郭颖笑又不敢大声的笑,因为周遭太过安静。扭着身子躲的辛苦不说,面对这个习惯于出击时候封死敌人所有闪避方向的特种兵,她完全没有一点逃脱的可能性。 笑的身子都软了,话都磕磕绊绊的说不周全:“饶命大侠,老公对不起……我错了……” 这样嬉闹着,周身都出了薄汗,哪儿还有半丝的寒意? “哪儿错了?”袁杨捉住她的双手压在头顶,眯着双眼迫下。近在咫尺的面容带着致命的危险,似笑非笑的无比诱惑。 被迷住了,被蛊惑了。郭颖呆呆的看着他喘息紊乱。 完蛋了,竟然觉得心律不齐就要死掉,而造成这种悲催结果的原因只是因为这样简单的看着他。 连眨眼都舍不得。 他像是会发光的星体,即使敛去所有的存在感依旧让她眷恋的错不开眼。 她的动作快过意识,在唇瓣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迎上去主动勾吻住了他。 爱有多深吻就有多缠绵。 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节奏,深吻过后,是他带着急切雨点般的浅啄,从额头到蜿蜒向下,所过之处星火燎原,带着皮肤下的血液一起沸腾的欢唱起来。 小别胜新婚…… 郭颖终归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袁杨低头,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下手臂的姿势。看着怀里那个小兔子样乖顺的娇小女人,心里涌起柔软的怜惜和强大的爱意。 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先结婚后恋爱的状况。他们在彼此有好感的两次见面后确定了婚姻的关系,然后在漫长的岁月和相处中一点点相爱。 他没有过正儿八百爱人的经历,也完全的揣摩不透女人的心思。 只是从在火车上第一次捕捉到她在偷窥自己时,她的慌乱和强作镇定的小模样让自己觉得有趣。像只伸出小爪子拨弄毛线球的花猫,眼中有着好奇的整个世界,而世界浓缩成一个线团。 她的呼吸清浅,一下复一下的印在他的锁骨处,羽毛般的温软,又刺的心头发痒。 身体很舒服,仿佛跑过十公里洗了个热水澡,筋骨酥麻的只想在床上摊大字。袁杨睁着眼睛看着幽暗的某处,手指无意识的慢慢沿着她的脸部轮廓轻轻滑过。 这是一种他训练过却从没试过的“看”。 她的眉毛很秀气整齐,是弯弯的一弧柳叶。她的鼻梁笔直却不会过高,这样的性格有主见却不会武断。她的脸型是柔和的椭圆,那么纤细的身子骨,竟然还有点婴儿肥的双下巴。 袁杨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她的眼睛。 嗯,她的眼睛很好看,清澈明亮。水汪汪的,跟他们这些在部队锤炼出的糙爷们儿完全不同。还有,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会很好的表达主人的情绪。 比如每次见面的时候,里面流露出的狂喜,货真价实掺不得半点的假。每次分开的时候,又盛满了浓厚的恋恋不舍,明明湿漉漉的一触即发,却眨啊眨的故作坚强。还有,还有和他亲吻做-爱的时候。 她那么专注的看着他,其实她不知道,她的目光是散的,没有焦点。狂热、鼓励、羞怯而大胆。那种反应从人类的本能来说,更接近于初生婴儿对母亲的依赖,即使看不到,却遵循趋光的特质转向自己的太阳。 袁杨苦笑着收回手指。只是这样想想,身体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 她的身体像是鸦片,令他沉迷其间无力自拔。 而他过于强悍的精力和体力变成了一种苦恼,让他有掠夺和占有的错觉。他总是意犹未尽,而她总是筋疲力尽…… 袁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她微湿的鬓角,认真考虑着是不是专门给她制定一项强身计划什么的,把她娇弱的小身子骨养壮一点…… …………………………………………………… 即使是部队格外照顾的探亲期间,袁杨该完成的工作也都一项不能落下。只是若不安排外出任务,更像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隔着一道院墙的陪伴,孤单中带着自知的甜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飞鹰大队的管理森严,与七四二六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当初谢咏臻可以大摇大摆的厚着脸皮溜出来陪她,而这里完全不用想。 袁杨是队里领导很看重的接班人,大队长和政委都对他寄予了很高的厚望。如果不出意外,过几年上层领导变动,袁杨授衔上校将会全权接管飞鹰大队。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袁杨的家属自然受到极高的重视。当初政审的时候,梁大队长跟徐政委把袁杨拎到办公室,仔仔细细问了个底儿掉,跟审查自家儿媳妇差不多。 如今原装正版的姑娘到了地头,即使原则问题大门不能进,可是这不妨碍他们出门去见郭颖。 梁大队长是个黑大汉,山东人,四十多岁,声如洪钟。某些方面他跟郭颖曾经接触过的鲁营长很像,一样的憨直爽快,偏又带着点不易觉察的狡黠。 徐政委就是地道的文人长相,细眉细眼的长相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没有任何让人过目不忘的显著特征,是做特工的首选好料子。 郭颖有点紧张,绞着手指站在他们面前,是犹如当初去见袁绍群时候的感觉。 “小郭,别紧张。我和老徐不是老虎。”梁大队长哈哈大笑,不小的前厅有了疑似回音的嗡嗡响声。 徐政委笑呵呵的,语气温和更像是个大学教授:“郭颖是吧,坐,别客气。” 袁杨站在他们侧后方一步之遥,微笑的看着自己稍有局促的小妻子。 她是他这辈子要相濡以沫心爱的女人,他们是他最敬重的上级,是兄弟是长辈,某种意义上甚至超越了袁绍群的地位。 所以他们之间的见面对他而言无比重要。那种紧张掺杂着期待,他怕在任何一方的脸上看到失望。 有油爆辣子的香味传出。喜枝在厨房忙碌着。中午的时候她男人就请假出来告诉她,晚上大队长和政委要过来见袁队长的家属,顺便一起吃个便饭。 下午刚过午饭点,后勤就有人送了蔬菜禽肉过来,品种齐全的堆了一座小山。 小石头兴奋的前后乱窜,跟过年似的高兴。 “袁小子眼光不错,媳妇儿长的俊,知书达理的好模样。”梁大队长说话就跟亲切随和不沾边,高兴起来大嗓门笑的屋顶簌簌落灰,发火时候宛如九级海啸,照样屋顶簌簌落灰。 郭颖接不上话,只能跟着陪笑。 徐政委拉了梁队一把,两人一块儿坐到椅子上。 “小郭你家是A市的,那可是个出人才的地方,山水灵秀,养人呐。对了,瞧我这记性,小郭是做什么工作的?” “行政管理。”郭颖回答的一板一眼:“都是些杂七杂八的琐碎事儿。” “看得出,是个心思细腻的同志。”徐政委笑呵呵的:“难为你这么支持袁杨的工作,当之无愧是我军后方任劳任怨的好军嫂。” 郭颖笑了笑,心里暗暗嘀咕。这政委就是政委,说起话来跟队长就是不一样,处处透着促膝谈心的架势,高帽子完全不吝啬的一顶接着一顶,捧着唠。 窗外渐渐起了暮色,喜枝过来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开饭。 “张胡子呢?老子让他收了队早点过来报到,人跑哪儿野去了?”梁队拧着浓黑的眉毛看起来像是不悦的样子。 徐政委抬起手腕看表:“快六点了,应该到了。” 话音刚落,招待所的大门被推开,张胡子不经念叨的出现。 “爸!”小石头跟火箭炮似的冲过去,一头扎到张胡子怀里。 张胡子一把接住儿子举了起来:“好几天没见,我儿子又长高了。来,给老子亲亲。” “不要。”小石头咯咯的笑,伸手去推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戳人。” 两人闹了一会儿,张胡子把小石头放下,不好意思的过来打招呼。 喜枝是个会持家过日子的好手,一个人在厨房张罗着,很快就弄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六大一小围着桌子团团坐下,即使没有酒依旧是顿宾主尽欢的好宴。 人人尽兴。 作者有话要说: 改无可改,生无可恋…… 第50章 探亲4 送走了梁队和徐政委,袁杨回房间的时候郭颖正在洗脚。 条件确实不便,连洗澡都做不到。 袁杨有点愧疚。郭颖那么爱干净的女人,七八天不洗澡不得难受的要命? 徐政委刚在路上跟他透露了那么一点意思。话没挑明,却是让他试着做做郭颖工作,看看能否随军。 明面上,是队里领导体恤下属,一家团聚比什么都重要。只是袁杨想的清楚,若说徐政委这话没有私心又怎么可能。 郭颖是大城市的女人,见多识广周遭的诱惑又多。领导这是怕他后方失火影响军心,干脆拉到眼皮子底下牢牢拴住。 换句话说,袁杨的稳定性对于飞鹰大队而言很重要,而这其中可能产生变数的因素目前看来唯有郭颖。 所以,徐政委的提议是为了他,更是站在全局考虑的结果。 袁杨笑了笑,很快将这个念头丢在脑后。 即使不说自己的那点傲骨,他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将她扣在身边。她跟那些自愿随军的家属都不一样,他不能卑鄙的利用她的爱来给她打造一方囚笼。 拉了椅子坐在郭颖对面,自然的拿过毛巾要帮她擦脚。他爷爷帮奶奶擦了一辈子的脚,从来不觉得一个大老爷们儿做这个有什么不妥。 “哎哎不用,我自己来。”郭颖大吃一惊,被他握住的右脚像踩在烙铁上一样急忙的往回缩。 “一晚上的功夫,老公变哎哎了?”袁杨打趣她,手上却麻利的帮她擦净了水渍,掌心朝上的等着她的左脚。 郭颖羞红了脸,觉得这比身体的密切相拥更让她不知所措。他他他……怎么能给自己擦脚呢?太扯了吧。 袁杨握着擦净的左脚端详。她不大爱穿高跟鞋,是以小脚白净秀气,脚趾没有变形,足底没有厚茧,看过去赏心悦目,玉雕的一样。 “人好看连脚都不一样,”袁杨松开手,笑眉笑眼的:“比我的手生的还俊俏。” “学会甜言蜜语了是吧,”郭颖给他的话弄的晕陶陶的,心里又喜又羞:“讨厌。” “认真的。”袁杨放下擦脚布:“小颖,委屈你了。” “不委屈,跟你在一起就不委屈。”郭颖才说完就噗嗤失笑,捶床不已:“哎呦还真肉麻,不知道那些电视剧里说这些狗血的剧情怎么就那么轻松,不会笑场吗?” 袁杨哭笑不得,刚刚那点小愧疚也被她的古怪精灵打散了:“冷吧,先进被子里面,我去把水倒了,抽根烟再进来。” 才倒了洗脚水站在门口点上烟,袁杨意外的看到喜枝拎了个电暖气上了楼。 就着昏黄的廊灯,喜枝弯腰放下油汀:“袁队长,这个给你家属用。上午她跟我借,我就说给她留下,非要还回来。” 袁杨疑惑的语气:“上午她借用的?” “是啊,”喜枝拿袖子蹭蹭额头,刚在厨房忙完,浑身都出了汗:“你家属上午说在房间擦洗身子。她跟俺们不一样,大城市里的,身子娇贵着呢。咱这儿冷,别冻感冒。” 袁杨有点狼狈又有点不好意思:“没事,你拿回去用吧,明儿个我让他们去县城帮我捎一个回来。” “俺们早都习惯这种天气了。”喜枝拙于说词,干脆转身就走:“石头又嚷着开油汀热,正好给你们用。” 袁杨不知道说什么好,夹在指间的香烟都要烧到手了才发现。 弹了烟头碾灭,袁杨也没了抽烟的兴致,干脆拎了油汀进屋。 “咦,你把喜枝的油汀借来干嘛?睡觉又不冷。”郭颖正心不在焉的看书:“我没那么娇气。” 袁杨苦笑:“这次你还真高看我了。不是我借的,是她送上来的。” 郭颖恍然。上午喜枝就坚决要她留下这个东西,推来推去好一会儿才逃掉:“我上午起来打盆热水擦擦身上,怕万一感冒又得拖累你,这才去借的。” 袁杨放下油汀,也不上床。手臂撑在她的身边就那么专注的盯着她:“小颖你喜欢我什么?粗枝大叶不体贴不温柔,跟你说的所有话里面,对不起最多。”说的自己都有点沮丧了。亏得原来他一直觉得自己还不错,虽然不至于傲气到目中无人,最起码也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 现在看来,他还真是夜郎自大了。 郭颖放下手里的书,抬手捧住他的脸,没有取笑的认真对视:“我记得在岛上的时候你问过一次,后来被什么打岔就揭过去了。袁杨,其实我有认真想过。我不是嫁不出去急着找个人结婚,而且说实话也不是没有你就活不下去。那些太不真实了。怎么说呢?” 郭颖微微侧了头想了想:“如果不是你,生活也得继续,可能那也是四平八稳的另一种生活。可是你瞧就那么巧,老天让我特意去趟东林遇到你。爱上一个人可能有很多理由,比如外貌啊,身材啊,性格啊,或者是钱权这些身外之物。你要问我原因,我也会总结出一大堆的优点给你听,比如你诚恳善良上进专一,不会花言巧语却字字发自肺腑。再比如你帅。不管从容貌到身材到气质都是让我正中红心的那款,就算发花痴都放不了手的那种。” 郭颖不好意思的笑笑,继续:“你瞧,我有时候看着你都能呆的忘了眨眼。所以我还真是个地道外貌协会的成员……不说这个。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上你好像真的找不出什么特别能拿上台面说事儿的理由。就那么稀里糊涂的,跟你待在一起觉得特安心特舒服,所以哪怕我厚着脸皮主动去追你,这种事儿换几年前我连想都不敢想,可是竟然也就把你追到手了。所以,即使你有一千一万个缺点,好像我也觉得没什么。我不能期待一个在部队待了十多年的男人是个心思细腻的哄女人高手。你身边的队员没有像我这么娇气到需要照顾的,或许对你而言,我更像是个外星物种,稀奇古怪难以揣测。哈哈,我看得出你和我一样在努力,这样就好……你老是逼着我表白,然后我就啰里啰嗦的长篇大论,呵,这真是比狗血电视剧还要命的事儿。可是没办法,我很认真。我喜欢你,只想和你在一起,即使现在参不透未来,我也愿意试一试,不想因为自己的懦弱后悔。没有你地球照转日子照过,我也得按部就班的活下去,没法寻死觅活。可是……我会觉得活着没意思,就是那种草原上的鹰关到了动物园里,驰骋高原的藏獒拉到了江南,一样的活,不一样的活法。” 扯了扯他英俊的脸,郭颖淘气的眨眨眼:“怎么了?给我感动的说不出话了?没事,以后对我好点就行了。不对,你现在对我就挺好。就是你的世界里太久没有女人参与,很多事情你想不到……以后我来当你导师好了。” “好。”袁杨全然不当这是个玩笑,黑亮的双眼透着承诺的诚挚:“你教我。我有什么做的不对或是做的不好,你要批评指正,我一定改。”想了想还有一个问题应该说明白:“其实有些事情我得承认,你所以为的单方面追我,真不是那回事。” 郭颖好奇的瞪圆双眼,兴味盎然的催促:“真的吗?你不是为了安慰我?说来听听,英明神武的小袁队长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 被她调戏的有点窘,何况这样的小情话实在不是他擅长的。袁杨理了理思路,觉得省略煽情的成分直接平铺直叙好了:“在东林的时候,我觉得你很特别,只是没敢往那方面想。当时就觉得,这姑娘样样都好,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样的傻大兵?后来你出差过来看我,我特高兴。头天晚上吃过饭他们带你溜进部队大院,我们并肩走的时候我就有种冲动……” “干嘛,哈,那时候就想吻我了?”郭颖大乐,从没有过的新鲜体验让她乐不可支心花怒放,尤其又是自家男人破天荒的第一遭表白。 “不至于。”小袁队长少有的扭捏,麦色的肌肤上染上可疑的丹色:“当时就想抱住你来着……” 郭颖差点笑的从床上翻下去:“继续继续。”太欢乐了有木有?这样跟她的小袁队长一块儿回忆过去的点滴时光,发现竟然不是自己单纯的在唱独角戏,他也是有动心的。那种感觉……大夏天来个冰镇西瓜也就这样了,爽。 “后来。”袁杨微微弯了嘴角,明亮幽深的瞳眸里跳跃着柔和的向往:“后来送你去机场,我特别后悔在北山的时候太老实了。” 郭颖痛苦的想撞墙。她完全没法忍住啊,想大笑,像个疯子样的手舞足蹈,不去管会不会吓死旁人。 “是那次去岛上海训,我觉得自己……放不下了。还记得我说过吗?给你后悔的时间和空间。可是那两天我带着队员们出海训练,完全就不在状态。总想着你,想你在岛上做什么,会不会觉得很无聊。还会恐慌,想着你会不会第二天起来就后悔了,不想再跟我在一起了……”袁杨伸手胡噜了一下她的头发,像在对待一个调皮的小男孩:“那天晚上我差点没忍住。如果不是后来灯亮了,我可能就真犯错误了。忍不住,真的。头脑知道那样不对,可是控制不了身体……我当时还有一种很深的恐惧。你知道,像我们这些人,控制自己的意志和身体是最起码的要求,要保证自己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出差错。可是在你面前,我越来越容易失控。这很可怕,甚至一度我打算让大队的队医对我进行重新测评……” “你这样说,我会骄傲。”郭颖吸了吸鼻子,发觉自己很容易就满足了。爱,相爱,不是一个追一个跑的累人结果,多好。 “你该骄傲。”袁杨笑的很无奈:“因为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找到自控的办法。” “袁队,你很高杆啊,这么变相的夸奖你老婆有魅力。”郭颖脸红红的吐吐舌头:“亏我一度以为你木讷。原来是深藏不露的强人。” “你就可劲埋汰我吧。”袁杨收回放远的思绪:“所以你看,其实我是不敢,并不是不想。” 有好多溺死人的话想说,到最后也没说出来。郭颖郑重的拉了拉他的手指,小孩过家家打勾勾似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婚姻这门学科,我们都是稚童入门级,就让我们一起好好修习下去。不怕出现问题,只要我们有面对和改正的勇气。 忠诚坚守不离不弃。 第51章 探亲5 七天的相伴,郭颖少有的痴缠粘人。 就连那天谈心的晚上,袁杨按照过往的经验打算消停的睡觉,结果都被自家老婆大胆的给反调戏了。 说句不夸张的话,这七天的床上运动差点累掉郭颖的半条命,连带着有腰肌劳损的嫌疑。 只是她也想着,既然自己定了心打算受孕,不如里外里辛苦点,争取这次中奖回去。省的下次见面说不定又是半年后。 白天趁袁杨不在的时候自己瞎想,想着想着就乐了。万一这次怀上了,如果按照一年见一次的频率,等下次她男人回去探亲,直接升级当爸爸了…… 只是她没往深里琢磨,这种事情不是想了或是做了就一定有的。 回到A市一个礼拜,郭颖一直没从那种依依惜别的惆怅里抽身出来。结婚前她那些承诺正在摇摇欲坠—— 生病可以自己去医院,有烦恼可以找陈瑶她们,过节过年还有爸妈和亲戚的热闹陪伴。 可是那都不是他。 他不在身边,心上就缺了一个角,不平衡不稳定,总处于一种渴望和焦虑之中。 细细回味着在图朵的七天,每一处细节都带着无比的美好。郭颖一时间就有头脑发热的冲动,不如就辞了工作去随军算了。 只是最终也只是想想。她受过的教育和多年的生活环境思考方式让她做不出那么鲁莽的决定。 不是不够爱,也不是舍不得放弃A市的精致生活和工作。 她怕真的这样做了,反而会慢慢的迷失自己—— 她不再是那个郭颖。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慢慢缩小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将来的孩子。然后被唠叨抱怨和鼠目寸光毁掉一切。 不会永远这样的,长期的夫妻分居总会有个结果。而她现在并不知道那样的结果会是什么,唯有等待。 该来的例假没有如期而至,郭颖有点惴惴的。 捱了两天后去药房买了早早孕试纸,也没敢跟妈妈说,直接住去了自己的公寓那边。 并没有预期中的两条红线。 郭颖不甘心,琢磨着第二天早上再测一次。 只是哭笑不得的是,第二天早上醒来,大姨妈姗姗迟到了。 郭颖没想瞎琢磨的,作为新时代的女性,她很清楚这种事情的不确定性。往往越想反倒越不容易怀上,她有个老同事就是。夫妻两个结婚初始就一门心思的打算造人,结果两人都没问题,反倒整整过了三年,心思淡了才迎来意外中的小生命。 只是说起来,难免会有点小小的沮丧。 工作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的想,会不会是哪儿出了状况。 再或者,会不会是袁杨的身体…… 女人总是这样,有的没的总会朝着最糟糕的结果猜测,悲观主义像是刻在骨子里,跟男人遇到事儿往乐观积极的方向去想截然相反。 …………………………………………………… 接到桃子电话的时候,已经到了年底,还有不到一周就是春节。人心浮动,都在等着放假。 袁杨的奶奶去世了。 郭颖站在办公室的窗口往下看,大街上车水马龙,路两边已经挂上了大红的喜庆灯笼,在寒风中摇曳着节日的欢愉。 心里很难受,那个仅仅接触过一次的老太太是袁杨最大的牵挂和最亲的家人,他们当初曾经说谎去骗她,还说要老人家等着抱曾孙子…… 老太太走的没受什么罪。邻居大伟一家一直就近照顾着她,老人家临去世前一晚还好好的,就那么在睡梦中去了,平静安详。 八十多岁的人了,难免会走到这一步。 按照A市这边的习俗,袁奶奶这算是地道的喜丧,高寿且没有病痛的折磨,家人应该笑着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想到这个,郭颖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拿起手机不知道该不该拨打这个电话。 袁绍群上次来的时候跟她聊过一些。 即使从军三十多年养成了寡言的习惯,可是从简单的寥寥数语间,郭颖还是能听出来,对他一直固执的住在老家的寡母,袁绍群有着最深的愧疚。 袁奶奶和老伴儿鹣鲽情深,从六三年东林建局,夫妻两个就是第一批原居民,住在东林一辈子没挪过地儿。自打袁爷爷过世而宝贝孙子去当兵,家里一下子就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 袁绍群回去过,要接她去北京。只是老太太死活不肯。 她说她要守着老伴儿在的地方,等到百年后合葬。 郭颖低着头,手指划着电话薄,虚虚停在袁爸爸那个名字上面迟迟点不下去。 想必他已经得到通知了。毕竟桃子这算是好友关心的通气,作为社区特意照顾的军属,官方的电话肯定要更早一步打到袁绍群的地头。 可是说什么呢?表达自己的难过和问候?她的难过能及袁绍群的十分之一吗? 她还没等想明白,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是飞鹰大队的驻地电话。 袁杨也知道了? 袁杨的声音沉沉的,还算稳定:“郭颖,奶奶去世了。” 郭颖哦了一声,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那么心疼他现在的孤立无援。 “我请了探亲假,”袁杨那边很安静:“今晚的机票往东林赶。” “袁杨……”郭颖叫了声他的名字,浅薄的劝说终归说不出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袁杨带着少许疲累的声音才再度传过来:“我该早点回去看她的。她一个人在那里……” 这样的自责这会儿听来分外心酸,郭颖张了张嘴,没拿电话的掌心都捏出了汗。 生死面前,言语太过苍白无力。 “爸跟你一起回去吗?” 袁杨嗯了一声,语调带了点茫然:“我知道生老病死很正常,可是……我就想跟你说说……” 郭颖几乎被他的话惹哭了,想都不想的:“要我请假陪你回去吗?”上个月去图朵她只请了一半的假期,如今虽然时隔不久,可是毕竟事出突然。 “不用了。”袁杨很快恢复正常:“我和爸回东林处理一下奶奶的后事,来回也就一个礼拜,时间很赶,你在A市等我。” “回来过年吗?”郭颖听出弦外之音,灰蒙的心情瞬间拨云见日。 “差不多,”袁杨也不是很确定具体的日子:“等定下返程的机票给你电话,不用特意等我。” “偏不,就等你。”郭颖低低的,带点使小性子的语调:“叫爸一起来,也热闹。” 袁杨声音软了软,静静的:“郭颖。” “嗯?” “还好有你在。” …………………………………………………… 袁杨是大年初二到的A市。 他一个人,袁绍群没来。 郭妈妈事先被女儿慎重告知了这次特殊的探亲假,小心翼翼的连笑容都不敢太过。倒是袁杨经过这几天的沉淀,平静镇定的一如往常,看不出什么哀伤和难过。 郭爸爸跟女婿喝酒的时候,拍着肩膀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慰他—— 郭奶奶去世的早,他当年在外地插队,也是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袁杨笑了笑没说太多,也不知道是心理素质过硬还是习惯了将情绪压在心底。 只是郭颖能从他沉默的外表看到他心里的隐痛,那是唯有时间能够抚平的伤口。 小两口吃过晚饭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回去小公寓。比起袁绍群才置办的大房子,那个小小的家对他们两个有着特殊的意义,温馨温暖,是可以放松休憩的港湾。 郭颖有意想分散一下他的心思,特意夸耀了一番新买的SUV,说等明天袁杨醒酒,他来开车带她出去转转。 袁杨磕绊都没打的点头应允,没问题。 一直到上床睡觉前,袁杨的表现都正常的无可挑剔。 郭爸爸怕他借酒浇愁,连喝酒也只是点到即止,爷俩一人一玻璃杯大概三两的白酒,对于大酒量的袁杨来说,绝对是小菜一碟。 郭颖一直在细致的观察他,是那种生怕他抑郁的忐忑纠结的小心思。 帮他倒温水刷牙,给他拿新买的毛绒拖鞋,挑些安全又不会敏感的话题逗他开心。 如果他要哭,她宁可他哭出来而不是这样压抑的忍着。 袁杨的外表和职业很有欺骗性。不熟悉的人都会觉得他是看过去淡漠冷硬的人,其实他的重情也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而那个最亲近的范围里只有寥寥一只手数的过来的数量,如今又少了一个。 房间关了灯,郭颖安静的枕在他的肩头上,只是单纯的依偎就能带来最大的安慰。 “奶奶没上过学,不会写字。我在七四二六的时候,她让邻居大伟写过两封信。”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叙述的语调很平静:“后来还是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加上我调去了飞鹰……可能是她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前两天竟然让大伟帮忙,用手机的录音功能录了一段话,说等我回去给我听……” 郭颖无声的握住他的大手,身子更紧的靠向他。 “奶奶记得你。说小颖是个好姑娘,让我好好待你。”袁杨粗粝的大手摸摸她的头发,停在她温热的耳后:“你瞧她其实一点都不糊涂,名字都没叫错……”黑暗里沉沉的男声带了些许的哽咽:“她买了我爱吃的花盖冻梨和榛子,还有一整只的狍子腿……你想啊,她年纪那么大,哪儿还能吃得动那些东西?后来听大伟说,她每次过年前都准备,就怕万一我回去,委屈了她的宝贝金孙……” “别难过,还有我。”热血顶着脑门的冲动让郭颖不管不顾的抱住了他,纤细的胳膊试图将他完整的揽入怀中,用全部的力气去保护:“奶奶不在了还有我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是一家人,不可分割彼此照顾。我会像她一样的爱你,更爱你……” 袁杨低了头,反手以紧密相拥的姿势紧紧将她纤细的身子收揽入怀,是少有的放纵全力的拥抱,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带着咬牙切齿的狠。 郭颖任由他箍着自己一点点收紧,连骨头都要被碾碎。可是身体的疼痛奇异的压下了心头的悲伤,唇齿相依的感觉那么强烈—— 他们是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分担责任与义务,共同面对生活里那些痛苦或是不幸。 被他靠着的肩头有温热的濡湿钻过睡衣贴上皮肤,然后再沿着皮肤一直深扎到心底。 郭颖很想像他一样,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发,仿佛两个小兽彼此舔舐伤口,这样才能更好的愈合。 可是他抱的那么用力,犹如溺水的人拉住的最后一根浮木,让她完全动弹不了分毫。 郭颖轻轻叹口气放松了身体,任由他难得这般的放纵自己的情绪。 第52章 探亲6 袁杨这次请假回来,郭颖跟谁都没提。 一来他本就因为奶奶的过世心情不好,二来也是出于自私。 去掉头尾也就五六天的相处,她自己都嫌不够,哪儿还舍得分给别人一星半点? 从第一天晚上袁杨哭过,后面的几天他表现出了完全的放下。 好男人袁杨包揽了厨房和家里一众的活计,任劳任怨。 小两口难得的相守过的蜜里调油,每天逛超市买菜,看看电视聊聊天,寻常平淡的日子过的无比惬意。 慢慢放下了袁奶奶过世的阴影,另一件难以启齿的烦心事就浮上了心头。 郭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杯弓蛇影,只是几次的探亲都没能怀上孩子这件事真的让她有点耿耿于怀。 她怎么都说不出口让袁杨去体检这样的话,从自身找毛病又一无所出。毕竟当初去做孕检,她没有任何的健康问题。 这种话题她又不知道该问谁,似乎问妈妈都不太合适。只能在网上模糊的搜索,看能不能瞎猫碰到死耗子。 初六的时候,两人去超市买了一条大黄鱼回来。趁着袁杨在厨房忙活着,郭颖里外里没事就上网闲逛。 常去的一家论坛里,好巧不巧的有人发了个帖子,吐槽自己结婚五年怀不上孩子,被婆婆鄙弃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下面的回复跟帖的也不多,只是有一条吸引了郭颖的注意。 楼主去检查一下是不是子宫后位呦,有可能是不易怀孕的真正原因。祝楼主好孕! 子宫后位? 郭颖嘀咕着打开百度搜索。 看了看关于子宫后位的形成原因和症状,她又不确定了。 只是最后面一些解决方法让她上了心—— 不管是不是,她都可以试试,说不定就一举解决了大问题呢。 郭颖在那儿想的出神,袁杨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准备吃饭了。” 做贼心虚的关掉网页,郭颖脆声应答:“来了来了。” 洗过澡刷牙的时候,郭颖还在琢磨这个问题。满脑子都是囧囧有神的体位啊枕头啊这些暧昧的词汇,以至于她心不在焉的连牙膏都忘了挤,对着镜子刷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疼。 虽然这几天都没有做,可是那并不代表袁杨不想。 虽然她家男人一贯传统的保持着男上女下的经典姿势进攻,可是那也说明不了他保守到不接受改变。毕竟最开始的时候,他连接吻都不会好不好…… 脸上火辣辣的,有着豁出去的奇妙感觉。 同样是做这种事,有目的和没目的真是天壤之别…… 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会儿电视,郭颖借口冷,又把空调往上调高了两度。 袁杨没说话,可是他的鼻尖浮现了细小的汗珠。 “不早了,还不睡吗?”郭颖忍住笑,伸手推推他。 袁杨这会儿浑身燥热的难受。空调干燥的暖风吹的他极其不自在,恨不能躺到地板上才舒服:“你先睡,我去阳台抽根烟。” “不给去。”郭颖手脚并用的捆住他,迎着他不解的目光理直气壮:“太晚了抽烟不好。”她原本想说受孕期间禁止烟酒的,可是一想自家老爸昨晚还逮着女婿喝酒抽烟的,自然理由有点拿不出手。 袁杨好脾气的躺下,伸手关电视关灯:“那就睡觉。” 习惯的躺到他怀里,郭颖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捅捅他的胸口:“哎问你件事。” “说。”袁杨简洁的回应。 “就是,你老家那边有没有什么风俗习惯,比如……”郭颖咬了咬下唇,声音陡然降了八度:“家中有老人去世,不能什么什么的……”晕啊!什么什么什么啊,夫妻三年了,还有什么话会不好意思问出口的? 袁杨果然有听没有懂,纳闷的追问:“什么什么?” 他这么一追问,郭颖更不好意思了,吭哧了半天,干脆抬腿搭到他腰腹上蹭了蹭,身体力行的暗示:“这个。” 袁杨还没回答,小袁杨就不经逗的秒起了。 “没有。”小袁队长大手慢慢滑进她的睡衣:“要吗?” “要。”郭颖觉得自己快被烧着了,热乎乎软绵绵,跟刚出锅的大馒头有一拼。 有点欣喜又有点意外。袁杨翻身而起,被子滑落了一半,温热的空气全然的没有寒意。 原来这样。 结婚到现在,袁杨又不是木头石块,多少了解了自家老婆的一些喜好和习惯。比如在床上的时候,她更倾向于全然的交付,任由他掌握主动和节奏。 可是今天的郭颖,有些不一样。 “这是干嘛?”袁杨扯了扯她垫在后腰的枕头,敏而好学的追问。 郭颖一本正经的:“这样更舒服。” 袁杨不知道她是不是又逗弄自己,反正看过去这个枕头也影响不了什么,何况身体被她这么轻轻一撩,已经到了蓄势待发的紧要关头,哪儿还管得了那些无可无不可的东西? …… “老公……换个姿势……好不好?”难为郭颖被摆弄的魂魄不全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初衷,在彻底沦陷前提出了小小的建议。 看着她软手软脚的爬起,背对着自己跪趴在那里……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几乎冲的男人差点就沸腾了。 袁杨倒吸一口凉气,无措的仰起头喘息着…… 那个枕头一直恪尽职守的待在郭颖的后腰下,不仅仅是半个小时,而是整整的一晚上。 第二天起床,小袁队长对自己昨晚的失控很羞愧,加上看到郭颖被自己“折磨”的那个惨样,更是对自家老婆加倍的好,呵护的无微不至,恨不能镀了金身供起来。 郭颖又感动又好笑,看他忙里忙外的,炖了鸡汤都端着碗送到了自己嘴边—— 英明神武的小袁队长这是要在妻奴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的架势吗? 只是他对自己越好,郭颖的心里越是七上八下。 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在初八送他去机场的路上问了出来。 “如果,我是纯粹的假设哈,万一要是怀不上孩子……”郭颖咽了下口水,心里因为这句问话难受起来:“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说什么傻话?”袁杨诧异的看着她,想了想索性换了档将车子滑停到路边:“你怎么会这么想?” 郭颖干干的笑:“我就是随便这么一问。其实我去做过孕检,医生说我身体健康状况都良好,可是你知道,这种事情很难说,不是我们努力就一定有结果……” “你会吗?”袁杨很快捕捉到问题的核心所在,一双浓眉拧的死紧,这让他看起来严肃而锐利,目光直视的郭颖无所遁形:“我没做过这方面的检查,所以,如果不是你的问题,那可能就是我的问题……你会离婚吗?” 那个词语像是一根刺,刺的郭颖差点从副驾上跳起来。反弹是立即的:“不!绝不!别傻了,记得你说过,一辈子只结一次婚,一直到死。” 袁杨舒口气,沉思的将目光转向前挡风外面宽阔的道路:“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我的问题,如果不是你今天提起,我连想都没想过……” “那就别想了。”郭颖几乎是立即的就后悔了:“不会的,这种事情没法以人的意志力来控制的。我原来有个同事就是,夫妻两个一心想要孩子,结果怎么都怀不上……” “郭颖。”袁杨很快理清了思路,语言明晰简练:“我尊重你的决定。回去我会尽快安排一个这方面的检查,如果是我的问题,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没意见。” 第53章 孕事1 郭颖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就地刨出一个月光宝盒,直接穿回她犯傻的那一天,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收回来。 她怎么能在袁杨要回部队的时候说那些话呢? 怀孕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儿,而她无心的话却把矛头指向了袁杨! 天知道她真没那个意思!她原本想要表达的是,无论如何她都不离开他,不管是谁的原因,或是单单是老天的旨意。 沮丧。沮丧的无与伦比。 她谨小慎微的性子很少会出这种状况,可是眼下竟然在最爱的男人身上出了纰漏。 她不敢想象,万一查出来真的是袁杨的问题…… 不!她不离婚!不管有没有孩子她都不会跟袁杨分开!绝不! 转念又心惊肉跳的往坏处想。他心思那么重,万一要赶上出任务—— 郭颖觉得自己要哭了。 上次他重伤几乎吓得自己丢了半条命,如今却是自己亲自出手扰的他心神不宁。怎么可以这样! 一个礼拜漫长的几乎熬不过去。 正月十五是周六。自从袁杨他们搬到图朵,除非出任务不便,每逢周末他都可以打电话,倒是不至于像原来那么闭塞。 郭颖从早上起床就一直竖着耳朵等电话,连妈妈叫她出去看花灯都随便找了个借口推了,开着房间的门玩电脑,焦灼的等着袁杨的消息。 她不是有急智的人,是以那天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这样的状况,她心里又急又苦却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合适。倒是袁杨一直神情自若,安静平稳的开车,仿佛那些话并没有伤到他,而未来不可知的检测结果也没什么大不了。 郭颖想着想着又觉得委屈,想哭的感觉。 合计着袁杨就不信任她的爱,什么都能动摇这段婚姻一样。那么他当初那么郑重许下的承诺又算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难道没有孩子就成了能够抹杀一切的原因? 她不曾想过会是袁杨的问题,其实她更怕是自己。或许孕检太过简单,有什么会导致不孕的状况没能查出来…… 客厅的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来,郭颖几乎蹦起来,火箭头样的窜过去,心脏狂跳的抓起听筒。 “您好,这是最后一次通知,您的电话已经欠费三千六百八十八元……” 郭颖差点气疯,咬牙切齿的摔了电话。 房间里的手机凑热闹的跟着响起来,郭颖又快速的折回去。屏幕上闪烁的是陈瑶的号码。 陈瑶的声音听过去不太好,像是压了很多心事一样:“老四干嘛呢?” 郭颖定了定心神:“在家,怎么了大姐?” 陈瑶欲言又止的:“我跟谢咏臻吵架了……” “啊?”郭颖叹口气,觉得大家最近真是不顺到了一块儿:“为什么?前些日子不是还挺好的么……” 客厅的座机又响了,郭颖拿着手机走过去看。来电显示上面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区号让她心惊肉跳,哪里还能听见陈瑶在说些什么:“大姐,我这会儿有点重要的事儿,等下给你回电话。” 深呼吸,握拳,接电话。 “袁、袁杨,”郭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跟往常并无二致:“老公,节日快乐。” 袁杨的声音温和缓慢,郭颖几乎能想得出他在微笑的样子:“嗯,节日快乐。没约了陈瑶她们出去逛街买东西?” “没有,”郭颖老实的回答:“等你电话,舍不得。” “傻瓜。”袁杨轻笑:“你不在家我就晚上再打,或是拨你手机,一个人在家?” 郭颖敏感的觉察到他要说话的潜台词,艰难的咽了下口水:“是,爸妈出去看花灯了。” 话筒里面传来清浅的几乎听不到的呼吸声,袁杨不说话了。 郭颖急了,也不兜圈子的直奔主题:“你真的去检查了?结果出来了吗?是不是问题在我,所以你嫌弃我了?” “你瞧瞧你,”袁杨叹口气:“什么都往最坏的方面想,我还没说,你先判刑了。” 郭颖嚅嚅的颓了气势:“我这些天想过了,你是家里的独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要孩子。所以万一、万一问题真在我……”眼眶湿了,万幸他看不到。 “在我。”袁杨干脆的语气:“县医院给出的结果是精子活力差……” 郭颖没等他说完就嚷嚷着抢过话头:“我不离婚!我也不许你再提这件事!你不嫌闹心我还嫌呢,如果老天注定我们只能两个人相伴,没孩子就没孩子,我无所谓。” 袁杨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的宠溺:“又哭了,嗯?” 给他说破,郭颖索性也不遮掩,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就哭,怎么着!你看看你多心狠,说得出那样的话。什么叫我做决定?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没定性又不可信任的混蛋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抹杀我对你的感情?现在社会那么多家庭不要孩子呢,你能接受我就能接受,是你说的夫妻要彼此信任……”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的,可是她憋闷了一个礼拜,这会儿难得痛快的竹筒倒豆子,倒有些说白了的畅快。 “老婆。”小袁队长再度发挥他勇于承认错误的优点,低头来的爽利没有半点含糊:“对不起,是我的错。你批评的对。” 再大的郁闷都给他这样的态度弄的没脾气了,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郭颖委委屈屈的:“以后不许再怀疑我。” “一定。”袁杨的保证带着铮铮的力度。 “想我了吗?”郭颖舍不得把时间都浪费在赌气道歉上,夫妻之间哪儿来那么多原则问题?说开了就好,毕竟是要一直扶持走到老的:“哪儿想?” 袁杨的声音染了窘迫的尴尬,讷讷的:“想,想的要命。” 郭颖无声的偷笑,就想恶劣的逼着他表态:“说嘛,哪儿想?” “哪儿都想。”对于自家老婆这种攻势,小袁队长是完全的招架不住。 “什么叫哪儿都想,听不懂。”郭颖闷笑的肚皮要抽筋,语调偏还一本正经的:“我听过脑袋想,心里想,糖球家的小豆子会说脚丫想,袁队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么腻腻歪歪的小情话,好像完全的将前面的不快一笔勾销,心神甜蜜。 根正苗红的小袁队长就算给逼急了也说不出来什么流氓的话,何况打电话这么不靠谱的事儿呢:“回头见面你想听我说给你听。” “不,就现在说。”郭颖跟他撒娇:“老公。” 话筒那边有倒吸气的声音,像是牙疼:“小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部队的电话有监听?” 郭颖傻眼了。头脑空白的愣怔了几秒,又羞又怒,整个人都炸了:“不是吧!”你现在才说,诚心要我出糗是不是?呜呜,不活了…… “别急别急,”袁杨连忙抚慰自家老婆:“我今天到镇上办事,公用电话。只是跟你提点一下,队里那个号码,咳咳,下次说话……” 郭颖忙不迭的点头:“记住了。”艾玛,太不人性了!人家夫妻两个久不联系说点体己话也要监听,这算什么事儿啊,就不怕听了不该听的话耳朵生疮吗? “下周我要随队出去演习驻训三四个月,电话不方便打,小颖你照顾好自己。对了,代问爸妈好,今天过节,替我敬他们一杯酒,给我养了这么好一媳妇儿,袁杨这辈子都感激不尽。” 心头压的铅石挪开,尽管依依不舍,可是电话挂了,郭颖长长舒了口气。 雨过天晴。事实证明,他们的感情是经得起任何突发状况考验的。 刻意不去想那些假设如果成真,这将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或许原本态度不错的袁中将会是第一个跳出来要求他们分开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跌坐在沙发上又琢磨了一会儿,或许下次等他回来,可以找家三甲医院再查一下,若是真像他说的,也会有别的治疗方法不是。 郭颖都没发现,她自己的心态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最初对于怀孕生子这件事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如今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情到深处,想要代他生个孩子,那是比挂在嘴边和心里更朴素实际的爱…… 胡思乱想着,握着的手机震动一下,是一条商家促销的广告信息。 郭颖这才记起来刚刚自己匆忙间挂了陈瑶的电话,心怀愧疚的拨了回去。 陈瑶那边已经听不出什么不对劲了,淡淡的:“没事,自己想开了。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各退一步就算了。难不成还真不过了?” 她自己能想开,郭颖心里踏实不少。怕就怕陈瑶外柔内刚的性子宁折不弯,最后跟谢咏臻那个更强硬的主儿来个火星撞地球。 “你能这么想最好。大姐,你别看谢咏臻成天到晚嘻嘻哈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这个人很重情义脾气又犟。硬碰硬谁都讨不了好,你那么聪明,不像我,一根筋的脑子又不活……” “聪明有用吗?”陈瑶轻笑,带着少许的寂寥:“两个聪明人就能把日子过明白了?” 郭颖给她反诘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最起码,聪明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的大是大非,各退一步也就过去了。” 陈瑶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笑笑,像是叹息:“不,郭颖,你不知道。我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 “大姐,别说丧气话。”郭颖听出不好的预感,心里揪的难受:“吵架的时候都会往坏的方面想,你们好好谈谈,就像我和袁杨出了问题都会拿出来认真的面对,谈开了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话筒里传来她的呼气:“别担心,我没事,可能是大姨妈要来了心情不顺,晚上吃顿好的就OK了。” 第54章 孕事2 过了正月十五就算是彻底的过完了年,生活重新回到按部就班的轨道。 公司开始张罗着要搬家的事情,行政部成了最多琐碎事情的核心。 郭颖给烦的不行不行的,新址和旧址两边跑,大事小事一把抓,务必要在领导交代的黄道吉日那天完成乔迁的任务。 这么加班加点的忙着,早上睁眼就爬起来往公司赶,晚上加班回去累的连澡都不想洗。然后她再正常不过的忘记了自己一直忧心忡忡的那件事儿。 直到公司搬完家,她坐在自己六楼西南角的新办公室喝了第一杯热茶。 已经是三月头。一场春雨过后,路边的柳枝冒了黄绿色极浅的嫩芽,生命力顽强的小草也钻出了地面,摇曳着蓬勃生命的气息。 Q-Q上小王的头像在闪。郭颖随手点开,那小子发了一张截图。 是解放军XX军区空军配合陆军联合大型军演的压题照片。蔚蓝的天空上,涂着迷彩色的几架直升飞机排成整齐的尖刀形状,地面上是同色系的坦克,身穿作训服的战士们脸上画满油彩,端着枪械猫着腰前行。 郭颖哭笑不得。这小子比她还上心,俨然成了袁杨的铁粉,一有擦点边的新闻图片就发给她。只是…… 好想他。 托着下巴望着电脑屏幕发呆。是他说要去演习驻训的地方吗?三四个月联系不到,可是现在才过了一个月,为什么她觉得那么漫长到难捱…… 一个月? 郭颖眨眨眼,心脏呼的开始狂跳。面前的茶水遭了秧,给她手指晃了一下,差点漾到键盘上。 大姨妈没来。 低了头掐着手指头数日子,这回不比上次的乌龙事件,足足晚了将近十天。这在她的生平记忆里是从没出现过的状况。 郭颖突然的就坐不住了,砰砰乱跳的心几乎窜出喉咙口。 会吗?会不会又是因为自己紧张或是压力大而造成的延迟?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是不是该平常心一点去买试纸? 整个人都乱了。 理智告诉她该镇定一点,就算真的怀孕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别跟个疯婆子似的控制不了自己。可是情感又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她狂欢着宣泄一番,若是有了,若是有了! 于是,从三点半到五点的一个半小时里,坐在她隔壁办公室的小朱看到自己这个顶头上司一共去了七八趟洗手间,几乎是十分钟一次,频次之高让人忧心…… …………………………………………………… “小颖?这丫头。”郭妈妈摇头叹气,点着筷子跟郭爸爸唠叨:“得癔症了?跟她说话没反应,盯着菜盘子傻乐。” 郭爸爸笑眯眯的喝口酒,惬意的眯了眼睛:“我姑娘有高兴事儿呗。” 郭妈妈哼了一声:“眼瞅着三十的人了,一点稳重劲儿都没有。小颖你别嫌妈唠叨,这明年你就三十了……” “二十九。”郭颖这句话倒是听见了,很严肃的辩驳:“周岁,别跟我整虚的。” 郭妈妈拿自家女儿没辙,索性撇开年纪周岁虚岁的讨论:“你和小袁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再晚对你和小孩都不好,妈早跟你说过,就不见你上心。” “妈,”郭颖清了清喉咙,强作镇定:“我怀孕了。” 郭妈妈还在恨铁不成钢的惯性思维里卯足了劲往前奔跑,打着腹稿计划更多的苦口婆心。结果突兀的被郭颖这么轻描淡写的来了一记深水炸弹,整个人都造懵了,愣怔着好半天没有合适的表情。 郭爸爸扑哧一声笑出声:“要抱外孙乐傻了?孩子自己心里有数,净跟着瞎操心。” “不是,”郭妈妈缓过劲来:“郭颖你什么意思?这么大事都不跟我们说,今天要不是我问,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妈,”郭颖无奈的呼口气:“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好不好。”确切说来是晚饭前。她在厕所里看到试纸上那两条清晰的红线,忐忑了半下午的心竟然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本以为会有的狂喜甚至依照自己感情丰富的惯例,高兴哭了都有可能—— 竟然没有。 大半个月前,她还为这件事纠结的跟袁杨说了很多没大脑的话,如今却阴差阳错的怀上了。如果她能多忍几天,袁杨就不用去县医院做检查,然后得出那么伤男人自尊的结果…… “就这么定了。”郭妈妈趁她走神的功夫拍了板:“以后天天回来住,有身孕可不能稀里马哈的,外面东西别乱吃,没营养又不健康。对了,妈不是迷信,你这怀上了还没三个月,别跟别人说知道吗?自个儿平日里也注意点,高跟鞋不能再穿了,手机也换成小灵通。不行,你许阿姨说过要穿防辐射服,我赶明儿个得去买两件,换着穿……” 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己妈。郭颖听的暖心又感动,乖乖点头做听话状:“知道了,妈。” “这小袁……唉,算了不说了。”郭妈妈收拾了碗筷起身去了厨房。 “有我和你妈在,没事。”郭爸爸天天笑呵呵的不见端着架子,却自有一家之主的气势。 “爸,你们最好了。”郭颖揉揉鼻子,咧出一抹大大的笑容。袁杨说的没错,她有一对世上最好的父母,疼她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 进了五月份,郭颖的小肚子慢慢隆了起来,一个小包,神奇且柔软,像是啤酒喝多了造成的小腹婆。 强迫自己戒断了天天坐在电脑前面和不停刷手机的恶习,甚至早早的将隐形眼镜也换成了框架的。郭颖开始过起了一种原来不可想象的生活。 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穿平底鞋和纯棉宽松的衣裤。除却必须,远离一切现代人依赖的电子产品。偶尔看书,每天散步。听舒缓愉悦的音乐。不晚睡不赖床,吃健康的食物。 这些原本觉得是老年人的生活并不如臆测中那么难捱,而总以为断了WiFi抛开手机就不知道干什么坐立不宁的日子竟也展开了全新的一面,宁静温和,如春风拂面。 如果说一开始郭颖还遗憾着不能第一时间告诉袁杨,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那份心思竟也奇迹般的淡了。想着即使通了电话总不如面对面来的实在,她想站在他面前亲口告诉他,让他看到她凸起的骄傲。 是啊,等他回驻地来电话,她就请探亲假过去。怀孕三个月进入稳定期,她的身体至今为止没有一点的不舒服,包括很多准妈妈谈之色变的晨吐都没有,实在让她觉得这个孩子贴心到不可思议。 去社区医院建小卡的时候,做B超的医生慈眉善目的,笑着告诉她胎儿很强壮,胎心跳的清晰又欢实。 郭颖将手搭在小腹上,尽管什么都还感觉不出来,可是那种天生的母爱已经潮潮的泛滥开来。 一个小宝贝,是她和袁杨的爱情结晶,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他们彼此心心相印,孩子如期而至。 …………………………………………………… 如果说过去那一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导致他们一年才见上一面,那么站在郭颖的角度,她完全想不到袁杨今年会有多忙。 那些或保密或公开的演习任务种种,在国庆六十周年这个特殊的年头达到了巅峰。 一系列高频率的演习模拟交战,无论是参与到国际上的多国联合演习还是几大军区声势浩大的协同作战,甚至国内城市反恐。中国坦然的将这支素质过硬的军队展现在了世界的面前。 这一年是名副其实的军演之年。人民军队上紧了发条,虎虎生威的子弟兵以精神饱满的姿态亮相在国际舞台上。而透明开放的政策更是前所未有的让全世界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中国军队的和平崛起。 没有经历战争的军队,唯有最大限度的模拟实战最能检验训练战斗成果。通过演习来摸底,将训练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扎扎实实落到实处。 XX军区和兄弟部队联合作战的几次演习中,飞鹰作为蓝军参战。在这个以信息化、科技化和精准打击为关键词的现代战场,战士的多寡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重要,更好掌握军事技能和手段的飞鹰像是一柄开了刃的锋利尖刀,在战场上神出鬼没,撕开对手巧妙布下的重重防线,将问题和缺陷不遮不掩的暴露出来。 袁杨带着他的兄弟手足们将战争的残酷真实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其老辣刁钻的作风让兄弟部队的指挥官暴跳如雷,十比一的战损比更是令人颜面尽失。 就是在这样一种密集的驻训演习状况下,袁杨一行一直拖到七月头才获准转回基地暂作休整,随时准备着新一轮的出发。 …………………………………………………… 平心而论,袁杨没想让郭颖这么见缝插针的来队里探亲。 休整是暂时的,弓弦拉紧的大环境下,随时都有可能说走就走,甚至郭颖前脚刚到图朵,他都说不准会接到命令立即带队出发。 只是一向温和好讲话的郭颖这次不知怎么了,难得固执的坚持着,说是哪怕只见上一面,她也一定要来。 袁杨的不解在见到长途车上下来的女人后,完完全全的迎刃而解。 一枚榴弹炮弹炸在眼前也不会让袁杨这么失了分寸,完全愣怔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夸张的讲,他连迎过去接过行李这样正常的事情都给忘了。 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宽松亚麻短袖衫覆盖下的隆起上,呼吸顿止。 郭颖看着他的傻样好笑,又有点忍不住的小得意和骄傲。 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半举起手中的包晃了晃:“一点没有眼力见儿,帮人家拎着嘛。” 袁杨完全是下意识的伸手接过包,大脑还处于当机的状态:“郭颖,你这……”明明上次通电话还在讲着不孕的可能性,眼下居然—— “你傻啊你。”郭颖靠过去压低了声音,又羞又窘:“这算是什么反应?” “太高兴了……”袁杨喃喃的,摘下帽子胡噜了一把短发,这才慢慢恢复了应有的机敏和灵动。 “笨蛋。”郭颖嗔怪的哼了一声,掩饰不住眼底的笑意。 抓着的拎包换了个手,袁杨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你看看你就是不听话,这都几个月了还乱跑。”退后一步怕不小心会碰到她,可是又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打横抱起他的女人,欢呼大叫。 “怎么着?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和孩子?”郭颖故意拿话挤兑他,成功的看到小袁队长涨红了脸,想辩解又不知道怎么说的窘样。 身后大巴车上下来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穿着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和军绿色的长裤,年近古稀却不见龙钟,腰板倍儿直,举手投足间依稀可见雷厉风行的行军作风。 “小郭,这位是你爱人?” “梁大爷,”郭颖转过身,大大方方的介绍:“是,小袁,我爱人。”得,她也跟着对方的节奏入乡随俗的这么称呼了,感觉比同志还别扭:“袁杨,这位梁大爷……”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见刚才还又呆傻又可爱的自家男人啪的一声叩响后鞋跟,整个人绷紧的跟后脊椎插了根竹竿似的站的笔直,标准的敬礼后是肃穆恭敬的声音:“老首长好!” 郭颖惊悚的瞪圆了眼睛。瞅瞅貌不惊人的梁大爷又看看没有丁点玩笑之意的小袁队长,老首长?敢情这位一路同行的梁大爷还是个深藏不露的老干部? 梁大爷摆摆手,爽朗的哈哈大笑:“别敬礼,什么首长不首长,乱讲。过去我就是个老兵,现在啊,就是个平民老百姓,一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哈哈。” 袁杨不好意思的放下手,一个大跨步过去接过老人手里的东西:“梁队让我来接您,请上车。” 郭颖恍然。看来眼前这是飞鹰大队那个一面之缘的梁大队长的父亲?难怪会觉得有些眼熟。 梁大爷跟郭颖眨眨眼睛,诙谐的打趣:“你爱人一板一眼的,给部队捶成一块铁板了,不好玩不好玩。”走了两步又回头,侧着脸的样子带着孩童似的狡黠和天真,偏还一本正经的:“小袁我问你,你老婆怀的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这真把小袁队长给问住了。 可怜他拼命忙了五个月,连自家老婆有孕这样的大事都是刚刚知道,又怎么会知晓肚子里是男是女? 梁大爷很喜欢看人吃瘪的样子,背着手心情愉快的往越野吉普走过去,头也不回:“老头子有独家相术,不唯心不主观,能看出生男生女。” 袁杨抿着薄唇陪着笑,偏不如愿的追问。 倒是郭颖傻乎乎的上了套,几步追上去那个吊人胃口的老爷子,好奇的不得了:“梁大爷,真的假的?那您告诉我呗。” 老爷子得意的晃晃脑袋,银白的头发在微风中动了动:“不告诉你,我看那傻小子是真沉得住气还是假装的。” 第55章 孕事3 跟飞鹰大队一墙之隔的家属院建好了。 硬朗利落的简洁风格,四层小红砖房带大院,放在寸土寸金的A市就是绝对的花园洋房标准,一准儿卖个天价。 老爷子被梁队接进了家门,临走还笑呵呵的说晚上要一块儿吃饭,让梁子家的炖个老母鸡给小郭补充补充营养。 郭颖下了车站在楼下,抬头看着三层那扇属于他们的窗户,无声的抿着嘴乐。 这感觉真新鲜。不是袁杨告诉她,她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栋楼里竟然还有她和袁杨的另外一个家。 那种心情很微妙,是一种说不清的归属感。 楼梯口两边种了树,碗口粗细的杨树笔直的冲天生长着,绿叶摇曳着轻响,像哨兵。 左脚边被垄成了一块菜地,绿油油的小青菜,紫汪汪的茄子,半红不青的番茄,还有当地人绝对少不了的辣椒花椒。郁郁葱葱,焕发着勃勃生机。 “上去歇歇,这一路累坏了吧。”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袁杨总算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到了对路数的频率,只是总会忍俊不禁的去瞄她的肚子,像是小时候掉了牙齿总情不自禁的去舔那个牙洞一样。 “怎么会给你分房子,真是不可思议。”郭颖小小声的轻笑,跟着袁杨进了楼洞。 “你在前面走。”袁杨侧身让她先上楼梯,只字不提徐政委的良苦用心:“这不是考虑你过来探亲也方便嘛。外面那个招待所关了,我们这里差不多是全封闭管理,吃住都得自力更生。” “挺好。”五个多月正是整个孕期中最舒服的阶段,郭颖脚步轻快,从背后半点看不出孕妇的臃肿和蹒跚:“就是觉得怪浪费的,一年也就住那么几天,空着多可惜。”想了想又随口开了句玩笑:“不如我来随军好了。种种菜养养猪,响应徐政委的号召,做一个支持子弟兵保卫祖国、巩固后方的好军嫂。” 袁杨脚步滞了一下,很快跟了上去:“我来开门。” 房子连门锁都没装,只是在里面安了最老式的插销。 看不到城市里家家森严的高大上防盗门,郭颖颇有点瞧稀奇的劲头:“这木头门哪儿买的啊,我还以为早停产了呢……嗬,两室一厅宽敞明亮,就是东西少的可怜……哎袁杨,你们营区宿舍是不是都这样?一张床一张桌一个储物柜的标配?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一片紫色的小花开的不错,明天我去摘一把插瓶子里装点一下屋子,怎么说咱这儿是家,不是兵营宿舍……你倒是早告诉我呀,也好带点东西过来,瞧这屋子空的……” “郭颖,”袁杨放了包跟上来,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她的肚子:“我可以……摸摸吗?” 郭颖差点笑倒,清了清喉咙抓过他的大手覆在小腹上:“现在胎动还没那么明显,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小家伙会跟你打个招呼。” 袁杨激动的要死,只是一贯的内敛让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翻滚的情绪,不予外露。掌心传来柔软的温热,神奇到笔墨难以形容:“让我算算……五个半月了?” 郭颖点头,眼中尽是柔软的情愫:“我打算小名就叫他初六,好不好?” 袁杨愕然,抬眼看着妻子清澈的笑意,居然鬼使神差的反将了一军:“为什么不是初七?” 郭颖大窘,瞠目结舌的结巴着:“这个、这个……哎袁杨你这个大木头,就是那么个意思嘛,真是……” 袁杨嘿嘿笑着,屏气凝神的感知着手下任何细微的脉动。 小家伙可能在睡觉,老实不客气的没有跟爸爸打招呼的意思,隔着肚皮一点不给面子。 袁杨也没有遗憾郁闷的样子,弯了腰侧着头,大手覆在半个篮球样的隆起上,表情专注又温情。 他穿着陆军夏装的半袖衬衫,军绿的长裤,除了洗净的油彩和灰尘,从头到脚还是那个刚刚下了战场带着烽火硝烟的蓝军作战尖刀队长样子。这样低下头的姿态不是往日里挺拔硬朗不折不弯的做派,可是出奇的温馨自然,看不出半点的勉强和别扭,反倒让人觉得心生柔软眼眶湿润。 “袁杨,”郭颖低头看着他,轻轻的开口:“抱抱我。”多想他,想他宽厚的肩膀和温暖的怀抱。思念像是夏季肆无忌惮疯长的杂草,一丛丛一蔓蔓,发了狂样的在她心底蔓延。尤其是在怀孕以后。 想要分享那种初为人母的点点滴滴,只有他。 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的欣喜若狂,每次常规孕检令人安心的指标,每晚睡前跟小家伙说的悄悄话,甚至梦里那个眼睛晶亮流着口水的大胖娃娃…… “可以吗?”男人站直身体扎着手,当自家老婆是个易碎品样的迟疑着。 郭颖给他的杯弓蛇影气乐了:“不想抱你直说,婆妈又啰嗦,一点不男人。” 袁杨想说什么来着,又强行忍了下去:“我怕动了胎气。” “给你科普一下哈,小袁队长,”郭颖捏捏他的耳朵很亲昵的动作:“五个月是整个孕期相对而言最稳定最舒服的时间段,不管是胎儿还是孕妇。所以说,你老婆不是纸糊的,抱一下不会出问题——” 话音还没落,郭颖就低呼着伸手抱住了袁杨的脖子。 这厮果断的理解错误,竟然双臂一伸,大幅度的打横抱起了她,极端的令人哭笑不得。 这样的公主抱好像还是第一次,郭颖有点心惊肉跳又有点不可言说的喜悦羞涩,顾左右而言他的:“你刚刚想说什么的?口不对心吧。” “这么轻。”袁杨抱着她往朝南的卧室走去:“得多吃点补充营养。我刚刚说什么的?哦,那个。”他低头看了眼怀里面带霞色的女人似笑非笑:“我想说你的指责是错的。我男人不男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郭颖给造了个大红脸,伸手捶他铁打样的胸口:“放我下来,臭流氓。” 袁杨很无辜:“我说什么了?再说,是你逼着我坦白的。”用最轻的力道珍宝样的将她放在床沿,闷热的天气让寸短的鬓角微微沁出了汗意:“我去倒杯水,你先歇歇。” 眼尖的看到墙上那个崭新的家伙事儿,郭颖吃惊的挑眉:“你装空调了?不是吧,这个不是部队的标配吧。” 正要出门倒水的袁杨头也不回:“你不是怕热吗?前天才装好。” 又窝心又感动,郭颖嚅嚅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真是个败家子……哎你哪儿来的钱买空调的?不行,你把存折拿回去,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能没钱呢,我不缺钱,要是急需我再跟你要。”说着就去翻自己随身的包,打算把那张温暖牌的红色存折找出来还给袁杨。 “我有钱。”袁杨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无奈的摁住她的手蹲下来,目光平齐的看着她:“我还有一张卡……” “小金库?”郭颖斜睨着他:“袁杨你不厚道啊。你看我都没打算要你的工资卡,你还背着我搞什么猫腻呢?”她是成心逗他,嘴巴说说而已,半点没往心里去。只是袁杨当了真。 “不是。”袁杨细心的递给她温热的湿毛巾:“擦擦脸舒服点。那张卡是我来当兵时候我妈给的,三不五时的会打钱过来。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郭颖眨眨眼消化着全新冒出的名词。 要命。结婚这么久,她怎么把这个隐形的婆婆完全给忘了呢? “袁杨,你妈……” “我也就是刚下连队的时候见过她一次,”袁杨自嘲的笑笑,低了头看着自己和她交握的双手:“这都几年了?维系我们之间的只有那张银-行卡……不说这个。你先靠一会儿,车马劳顿的,我去梁队家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不嘛,”郭颖耍赖,拉着他不给他去:“对了,梁大爷是什么首长啊?看他的年纪……老红军?” “聪明。”袁杨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老爷子五一年的时候在朝鲜战场上受了重伤,到现在据说身体里面还有弹片没取出。” “那确实值得尊重。”郭颖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上蹭了蹭:“老人家很风趣,有梁队这么个儿子……” “老爷子不是梁队的父亲。”袁杨烟瘾犯了,空着的手下意识的去口袋里摸烟,瞅到老婆的大肚子又强行打住:“是梁队的大伯。老爷子一辈子没成家,对梁队像是亲生儿子一样。” “动了!”郭颖一惊一乍的:“小家伙刚刚翻身了。” 袁杨忙不迭的伸手盖过去,小调皮又捉迷藏样的开始潜伏了,肚皮纹丝不动。 耐心的等了好一会儿,袁杨不得不承认,郭颖肚子里这绝对是个狡猾的小东西,沉得住气打的了游击,说不动就不动,很有侦察兵的潜质。 “哎你去问问梁老爷子嘛,”郭颖又想起生男生女的事儿:“你就不想知道?” “不想。”袁杨在自家老婆发飙前及时接了一句:“男孩女孩都是袁家的宝贝。再说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问了又不会改变。” 郭颖不甘心的撇撇嘴:“真没情趣……你肯定希望是个儿子吧。” “为什么?”袁杨的表情不掺假:“女儿也很好。” “听听。”小心眼的孕妇开始挑字眼:“也这个字用在这里就说明那个主语不是第一选择,是退而求其次的结果。从字面和语气上就能听出,你的心里期盼的还是个男孩,万一要是个女儿——” 袁杨哭笑不得,干脆身体力行的迎上去堵住了她噼里啪啦的小嘴。 这个吻在小袁队长的刻意控制下并未深入,带着温情的力道和尺度,尽管他忍得很辛苦。 郭颖羞红了脸,抿着唇不吭气了,带着令人心神荡漾的娇憨神情。 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心中有着蠢蠢欲动的情绪却又得没事人样的强行压下,个中滋味只能自行体会。 “袁小子,带你老婆下来吃饭!”梁队的大嗓门中气十足,从一楼传上来就像是大门口炸炮了一样,音响效果绝对一流。 袁杨应了一声,伸手帮郭颖理了理额前稍显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带着相濡以沫的暖暖气息:“走吧,别让梁队他们等急了。” “我这回身子重,过来都没带什么好吃的。”郭颖心有不安:“哪有空着手上门做客的道理。” 袁杨得意的挑眉,带着些许狡黠的孩子气:“下午我在镇上等你们的时候买了两瓶好酒。老爷子好这口,早有准备。” 第56章 孕事4 部队的家属院看过去简单到质朴,可是用料和选材都是货真价实的不掺假。 去年的地震让他们吸取了教训,是以不管是新建的营区还是四层的居住小楼,都是混了钢筋加固整体浇筑的骨架,最起码能够达到抗震八级的强度。 加厚的墙壁和用料还有一个好处,冬暖夏凉。 巴蜀之地湿气重,夏天闷热冬天湿冷。是以当地居民都喜食辛辣食物,也是身体本能的一种防御。 家属院看过去随随意意的盖了那么两栋小楼,其实不管是朝向还是地基墙体,都做了扎扎实实的安排和设计。 夏天的时候开了窗,有风能够贯穿整个屋子,极好的起到了防暑降温的作用。 冬天的时候门窗关紧,比一般南方建筑厚实的墙壁又起了保温的效用,即使不如北方的火墙那么靠谱,也是节能蓄热的典型代表。 郭颖和袁杨小两口第一个晚上从梁队家里做客上楼,抵足而眠的窃窃私语了半宿,直到后半夜才扛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第二天郭颖醒过来的时候袁杨已经到队里出操去了。 敞开的窗外迎风传进来响亮的口号声,恍惚间还是曾经的七四二六。 郭颖睡眼惺忪的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试图分辨哪一个才是自家小袁队长的声音。过了两分钟醒透了,这才摇着头嘲笑自己的傻气,慢慢的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房间的空旷让郭颖很不习惯,是简单到极致没有要求的住处。四面白墙加个屋顶,下面一张床能睡觉。对于常年行伍的军人而言是再正常不过,对于习惯了杂七杂八一大堆物件铺满屋子的老百姓而言,这样的家简直跟刚交付的毛坯房没有二样。 鼻端传来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郭颖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向外间的客厅走去。 四方的饭桌上毫无意外的扣着一个白色纱网的防尘罩,掀开来一看,粘稠顺滑的大米粥,玉米面馒头,白水煮蛋,两碟清爽的酱菜,居然还有西红柿炒蛋和青椒肉丝两道热菜。 郭颖摇着头失笑。袁杨太宠着她了,尽管在一起的时间少,两个人都很珍惜,可是这样把她捧在手心的照顾……万一把她娇惯坏了怎么办? 看了眼时间不过才七点。 伸手摸了摸碗沿,大米粥只剩余温,怕是不少于一个小时的等待了。 那么,袁杨是一大早五点钟就起床给她做饭了? 鼻子酸酸的,又想笑又想哭。袁杨啊袁杨,你让我见识了这世上的男人还有这般极致的好,我多怕时间磨去了这份感动的温暖。 楼下隐隐传来带着方言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梁队的家属:“大伯你快屋里歇着,这么大岁数了还跑什么步啊。” 梁老爷子呵呵的笑着:“这么多年,我这老习惯一天都拉不下,你在老家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 “那时候你才六十,这都七十多了。我说你这老头怎么就不服老?”梁嫂跟梁队是一个村的,随军之前跟老爷子一直住邻居,说话随便惯了。 “你这个丫头。”梁老爷子浑不在意的语调:“哎你咋不种点咱老家的大葱?这种小葱味道不行,卷煎饼不够味。” “还丫头呢,”梁嫂吃吃的笑:“东东都要上高中了,也就你还这么叫我。” “活的再大,只要我没死,你们还是小家伙。”梁老爷子清了清喉咙:“对了,楼上那丫头起来没?叫她下来跟我一块儿吃早饭?小袁跟梁子一大早就忙活去了,别把母子两个饿着。哎我还记得你怀东东的时候可能吃了,睁开眼睛就嚷嚷饿……” 郭颖心里涌过一阵暖流,没出息的热了眼眶。 不管是在七四二六还是在这里,不管是谢咏臻邵敏大徐还是梁队梁嫂老爷子徐政委,个顶个对她都是朴实无私的好。那样的相待没有半点图谋的心思,自然的犹如呼吸。 郭颖吸吸鼻子,头一次认真的想,或许她放下A市的生活过来随军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这里有袁杨,要不了多久还会有他们的孩子。不管物质的贫瘠和环境的简陋,那种内心的充盈才是真正让人心安的东西。 嗯,她要跟袁杨商量一下,不开玩笑,听取他的意见。 大门传来轻轻的两记叩击声,伴随着梁嫂刻意压制的爽朗大嗓门:“妹子,起床没?” …………………………………………………… 下午的时候,童心未泯的梁老爷子说要去后山一个半干涸的水泡子里捉泥鳅,兴致勃勃的邀请郭颖随行。 梁嫂是农村人,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在她看来,女人生孩子哪有那么娇气,她自个儿怀孕八个月还下地插秧的呢。 是以看到一老一少都颇有出行的兴致,压根就没出口劝阻,从储藏室拿了两个大草帽和捞网塑料桶,灌了一大瓶的凉开水,叮嘱了几句就爽快的放行了。 两三点钟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即使山中温度比城市低,可是树梢纹丝不动,知了呱噪的叫,汗水还是跟小河一样沿着额角耳根往下淌。 郭颖跟在老爷子身后,频频用小毛巾擦着汗。 道路并不难走,也没有崎岖不平的山石路段,只是像她这样在大城市里待久的年轻人,吹着空调开着汽车,哪有机会这样的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看着前面几步之遥那个稳健的背影,郭颖不由衷心折服。 七十多岁的人了,精神矍铄老当益壮,竟是比年轻人还不服输的劲头,难怪梁嫂早上会说他是不服老的老头。 “前面就到了。”梁老爷子站住,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梁子家的跟我说的位置就在那儿,旁边还有条小溪,错不了。” 郭颖真心实意的:“梁大爷您歇歇脚喝口水,就算身体好也得预防中暑,这种天气可要注意。” “你呀,跟梁子家的丫头一个调调。”梁老爷子没当回事的摇摇头:“这算什么,想当年我们住那个猫耳洞,你知道里面闷热的气温有多少度?四十二!我和我的战友在里面趴了三天三夜,衣服都臭了……”老爷子的声音染了惆怅:“小虎牙去年也走了,脑溢血。当年的尖刀班就剩我一个老不死的了,快了快了……” 郭颖心生不安:“您这说什么呢,梁大爷身体这么好,肯定能等到东东娶妻生子,到时候亲手抱上曾孙……”心里的难受突如其来。 她曾经这样欺骗过一个老人的真心。袁奶奶那么认真的点头说好,说她等着他们给她生个大胖小子抱抱,终究还是辜负了。 她这厢沉浸在自己的哀伤里,完全没注意到梁大爷突然变白的脸色和紧紧拧起的眉头。 大可乐瓶子摔到地上的闷响惊醒了她,抬眼的功夫,梁老爷子已经捂着心口的位置靠着树干滑坐了下去。 这一突发状况可把郭颖惊吓的不轻,冷汗热汗交叠出现,连毛孔都炸开了:“梁大爷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几步走过去,郭颖急的嘴唇直哆嗦。这要是梁老爷子犯了病,她就算速度再快,奔回去找人过来也得半小时。 半小时,若是急性病—— “没,没事……老毛病……”梁老爷子吃力的试图笑笑,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口袋……有……药……十、十五颗……” 郭颖手忙脚乱的从老人胸前的衣袋里翻出一个小瓷瓶,速效救心丸。太过于心慌,以至于有两颗药丸不小心掉在了脚边的草丛里,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梁大爷您别急,吃了药马上就能好的。您这儿平躺一会儿,我回去叫人……都怪我不好,不该让您大热天的跑出来……” 听着郭颖着急麻慌快要语无伦次的自责,药丸入肚的梁老爷子慢慢挤出一丝笑意:“瞧瞧……你们这些……孩子……遇到点芝……麻大……的事儿就慌……成这个……样子,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从小就……就认定……该井里死……河里死……死不了……枪林弹雨我……我都过来了……” “梁大爷您就别说话了。”郭颖要急哭了,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难受:“放松身体好好休息,我会尽快赶回来。” “小郭,”梁老爷子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来:“你不能走,这是命令。” 郭颖怔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惊喜起来:“梁大爷您这会儿舒服点了?这么快?” “要不,就叫速效救心丸了?”老爷子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脸色依旧苍白只是气息开始喘匀了:“你别急,我这是老毛病了,吃了药歇会儿就好,别大惊小怪。” 郭颖拧开大可乐瓶盖,小心的凑到老人嘴边。 “老喽,不服不行啊。”梁老爷子喝了几口水,一点点缓过来:“不过是走急了几步的功夫,呵呵,还把小郭给吓够呛。坐,老头子跟你肚子里的小不点说声对不起,这惊吓可不好玩。” 看着老人不做假的表情,郭颖终于吁口气。这样松弛下来才发觉整个后背的衣服都汗湿了,贴在脊背上粘答答的:“看您说的,我没事。梁大爷,咱们在这儿休息半小时,然后慢慢往回走行吗?” “那哪儿行!”老爷子说的理所当然:“我的泥鳅还没捞呢,哪儿能空手而归?” 郭颖哭笑不得:“您这身体就别折腾了,再来这么一下我也心脏病发作了。” 老爷子哈哈大笑,依稀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撑着手臂坐直身体,花白的眉毛一动一动的:“心绞痛不碍事,多少年了我自个儿知道。癌症都吓不倒我这个老头子,何况这样的小病小灾。” 郭颖听的心头发紧,想问又不好意思追问,期期艾艾的:“梁大爷您……身体没大碍吧。” 老爷子稍一沉吟,索性也不遮掩:“瞧我这嘴快的。说了也就说了。小郭啊,你看着我这身子骨还算是硬朗吧。其实里面都掏空喽。年轻时候落下的病,那时候觉得身体壮的像头牛,完全不是个事儿。如今年纪大了,一样不少的全都还回来了。上个月查出来肝癌晚期,治疗也没什么意义了,与其在家里等死,我琢磨着过来看看孩子们,知道他们过的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那您还喝酒吃辣!”郭颖差点跳起来,头皮发麻:“梁队他们……” “他们不知道。”梁老爷子挤挤眼睛,半点不见哀恸:“一级保密,小郭能做到吗?这可是组织对你的信任,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啊。咱们当过兵的讲究军令如山倒,现在我就倚老卖个老给你下个封口令,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连小袁都不能说,明白吗?” 嗓子眼哽的难受,眼泪真的被憋了下来。郭颖流着泪胡乱的擦了擦:“我不说,可是您不能这么糟践自己身体……” “哎——”梁老爷子想抽烟,刚拿出来就被郭颖劈头抢了过去:“你这丫头,呵。不抽就不抽,托你的福还能多活五分钟。小郭啊,其实你不用难过,活了这么大年纪,生死我老头子看的很淡。这一辈子我没有家累,就是走了也无牵无挂。我那些老战友老兄弟等我太久喽。最早的眼镜在朝鲜战场上就死在我怀里,脑袋被炮弹削去了半拉,才十八岁的孩子……这时间过的,都五十八年了……刚才我跟你说过的小虎牙,那家伙喉癌开了刀,脖子上贴着纱布还抽烟,哈哈……死性不改的老烟枪。我们尖刀班的班长,绰号疯虎,胳膊没了还用牙齿扯开了手榴弹的拉环,划拉着三个美国兵一块儿留在了鸭绿江那边,家里的小娃娃才三岁就没了爹……” “梁大爷,”郭颖听不下去了,眼圈红红的:“你别瞎想,回去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我相信凭借您的乐观积极的态度一定会好的。”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你瞧我这糟老头子,一回忆起来就没完。”梁老爷子乐呵呵的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人嘛,哭咧咧的来到这世上,精彩也好平淡也罢,总该看开点,乐呵呵的没有负担的走。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遇事不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后面的我记不住了,可是精神我领会了。人呐,就那么回事儿。走,看大爷给你露一小手!晚上让梁子家的给你做个拿手酱焖泥鳅,我这光是想想都流口水了。小郭你不知道,梁子家的怀孕时候我给她去田里捞了好几桶的泥鳅,这东西好啊,营养丰富!东东生下来将近九斤重,虎头虎脑的可招人稀罕……” 第57章 孕事5 酱焖泥鳅满屋飘香,所有的人都轻松愉快的喝着酒吃着菜,连徐政委都破例多喝了两杯。 梁老爷子面上的高兴丁点不掺假,完全看不出任何的阴影。 只有强作欢颜的郭颖,心事重重又不敢表露,目光揪心的随着老爷子端着的酒杯举起又落下,食不知味。 袁杨很快发现了自家老婆的不对劲,只是场合不合适,他也不好多问,夹了一条泥鳅放她碗里:“郭颖,多吃点,你太瘦了。” “对对!”梁老爷子笑呵呵的:“小郭太瘦了,得多吃点泥鳅好好补补。梁子家的,你传授传授经验,怎么生出一个九斤重的大胖小子的。” 郭颖觉得自己被堵的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我没事,你们吃。梁大爷,你少喝点酒,年纪大了。” “你们看看,年纪大了就讨人嫌了。”梁老爷子苦着脸看看左右的梁队和徐政委:“梁子你告诉小郭,你大伯年轻时候能喝多少酒!” “你也知道那是年轻时候啊,”梁嫂嘴巴利,跟着就来了一句:“现在能一样吗?” “你家这婆娘,”梁老爷子叹口气拍拍梁队的肩膀:“嘴巴太厉害,我是说不过她。” 头顶的大吊扇嗡嗡的转着,日光灯管发出的光芒洒在每个人的身上,白莹莹的没有温度。 郭颖看了眼梁老爷子泛黄消瘦的清癯面容,再瞄了眼坐他身边满面红光的梁队,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 吃过饭郭颖不想回家,拽着袁杨就出门散步消食。 袁杨看出她心里压着事,也不多问,带着她沿着院墙慢慢的走。 今晚没有月亮,风很大,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 郭颖心里很矛盾。她是答应了老爷子保密不说,可是眼看着一杯杯白酒像是穿肠毒-药样的被他灌下肚,整个人连着良知都被扔到油锅里煎炸般的难熬。 她知道肝癌这种病到了晚期特别快。 原来有个同事的妈妈得的就是这个病,从发现到昏迷死亡,不过短短的两个月…… “有话要跟我说吗?”袁杨从口袋里摸出烟,横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揣回口袋:“晚饭没吃好吧,回去饿了我给你下面条。” 郭颖眼睛一热,出口的声音不觉带了哭腔:“老公,还是你对我好。” 袁杨吓一跳,紧张的低头弯腰看她的脸:“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净说傻话。” “这叫孕期综合症你不知道吗?”郭颖胡乱的抹抹眼泪:“多愁善感,情绪不稳。” 袁杨松口气的笑着摇头:“你呀,真是吓我一跳。还以为怎么了呢。” “袁杨,”眼见着再往前走就绕到飞鹰的正大门了。郭颖已经能够看到门口站立笔挺的哨兵和对面曾经住过的招待所了,脚步收着就停了下来:“我是有话跟你说。” 袁杨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说吧。” “我想,”郭颖咬了咬下唇,突然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问一下你的意见。如果,我辞掉A市那边的工作来随军,你觉得,觉得怎么样?” 袁杨好半天没出声,黑暗中只有他的眼眸亮的出奇,婴儿样的不染尘垢。 “袁杨,”郭颖有点不安他这样的沉默:“我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我想待在你身边,我们两个还有孩子,一家人在一起。” “我没有质疑你的认真性。”袁杨的声音很低,仿佛大风一吹就散了:“郭颖,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提出建议?丈夫还是……朋友?我得明白,你问的是你的男人,还是叫袁杨这个家伙?” 郭颖依稀捕捉到他的思路,心里矛盾的不行:“有什么不同吗?” 袁杨苦笑:“你明白的。这会是背道而驰的答案。一方是情感,一方是理智。” 郭颖握住他的手,并不那么坚定的信念动摇着:“你说。如果你要我来我就来……” 叹口气,袁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无声的牵着她往回走。 “小颖,别这样。我没想过要牺牲你的一切来成全我的自私。如果你有犹豫,说明你还没准备好,或者说,你还没真正像你所想的那般准备好。知道么,你第一次过来徐政委就跟我谈过这个问题。别考验我,我不是圣人,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我也希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一家团聚着,那么我什么都有了,没有缺憾,可以心无旁骛的做自己喜爱的事情,那是一种怎样的圆满。可是你呢,你甘心吗?这样没有自我的一辈子?离开熟悉的城市离开父母和亲朋好友,连事业都不再有,做一个永远等待的家庭妇女。我没有瞧不起家庭妇女的意思,只是这里你也看到了,就是这么一疙瘩一块儿,什么都没有。梁队和徐政委他们的家属年纪大了,又没什么文化,甘心情愿的守着家庭和孩子默默奉献。其他几个随军的都是原本家在农村喂猪种地的,你要和他们一样吗?换个角度讲,队里政治干部会考虑在最近的县城帮你找份工作妥善安置,只是,那是你千山万水过来期待的结果吗?” 两人走到院墙的转弯处,大门和哨兵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家属院的小楼跃入眼帘。 袁杨站住,跟她面对面的,神情诚挚不躲不闪:“小颖,看着我。你不知道和你在一起以后我有多大的变化。我开始怕死,害怕每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把自己这条命扔在外头。最初的时候我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想啊,作为一名祖国培养出来的尖刀利刃,本该在祖国需要的时候奉献出一切,哪怕是生命。可是我竟然怕死……那次海训回来,我打完结婚申请后跟徐政委聊了一次。他跟我说了很多,我们整整谈了一下午。我记忆很深,他说我的这种转变一点都不可怕,也完全不用自责。只有珍惜自己生命的士兵才会在战场上最大程度的发挥主观能动性。怕死不代表畏步不前,也不能成为战士的思想负担绊脚石。只要想开了这个节点,那就是冲锋陷阵的原动力,珍惜比仇恨具有更不可抗拒的力量,像是种子发芽。活着出去活着回来,因为这里有希望有等待,不仅是每一个战友的家属亲人,还有他们这些并肩作战的兄弟在翘首以盼。他说袁杨你不知道,每次你们出二级以上任务的时候,老梁都处于一种暴躁不安的低气压状态。他护犊子,待你们都跟自己的儿子或是弟弟一样,特别怕看到伤员或是丢了战士在外面。别看他嘴巴不饶人,有时候操练起来下手特别狠,那些道理我不用跟你多讲吧。训练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两年前我受伤把你吓坏那次,梁队把办公室都给砸了。几名纠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动静跑过去一看都哑了,除了徐政委,没人敢上去劝。” 夜色中,他沉浸在回忆里的微笑那么动人,发自肺腑胜过朝阳:“徐政委说了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他说只懂得强硬和不怕死的士兵是有缺憾的,即使再出色也不完整。有句老话叫柔能克刚,有了家庭有了牵挂的人生才是丰富的,更深层次的体会到视界宽广,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 “我其实,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你说的那些,都是我的矛盾。”郭颖低了头轻靠在他肩上,呼吸间有他身上的气息,那么熟悉:“每次短短的几天相聚后,我的心都要空落落的难受上好久。我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贪心,想要把你绑在身边,每天都能看见……我以为我可以一直如最初的承诺一样,可是越靠近越贪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无关信任与否,我也不想你放弃自己的理想,那样太残忍……你瞧我现在脑袋乱的,说的颠三倒四……” “明白。”袁杨宽容的笑笑,大手包着她的小手,即使汗湿也不愿意松开:“你比我更难。还记得去北京那次我跟你说再给我几年时间吗?我觉得你现在这种心情我特别理解,真的。我爸跟我说,郭颖为你想的那么多,你作为一个男人,有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也去换位思考一下?我当时心都空了。我承认自己的固执和坚持,或者在有些人看起来它太过可笑和无所谓,可是我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小颖你不要生气,我曾经想过,如果我当初不曾握住你伸过来的手和沉甸甸的感情,是不是我就能过的轻松一点?可是答案让我难以忍受。没有人可以完全活在一个不用考虑其他任何因素的真空里,即使我不和你走进婚姻,甚至我一辈子不结婚,总会有其他的问题出现,干扰着我所有的决定。你看,我现在跟你说了这么多,换在原来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个位置,作为一名职业军人,我更习惯独立思考并拿出解决方案,是你让我变得不一样,可是这种感觉……很舒服。我希望,袁杨除了是你的丈夫亲人,还是你的朋友,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能倾诉的朋友。” 月晕从厚厚的云层后面冒出一半,温热的风渐变凉爽,嘹亮的熄灯号划破夜的寂静,在悠远的空旷中传出很远。 “好了,先回去吧。光顾着说话,都忘记了你不能久站了。”袁杨看看她的肚子,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抱你回去?” “不用,给梁队他们看到要笑掉大牙了。”郭颖心里暖洋洋的,只是这样的说说话都让她觉得无比的舒坦,比泡了个妥帖的热水澡还筋麻骨酥:“是有点累,回去你帮我揉揉小腿。” 两个人牵着手往回走,心里都踏实了不少。 “袁杨,你就没想过你爸会一意孤行的一纸调令直接把你拎走?毕竟军人以服从为天职。”郭颖有点好奇的问。 “不会。”袁杨的笑容带着了然的洞察和绝对的坦然:“他的清高做不出这么徇私的事情,所以我只要摆平了孙伯伯,什么事儿都没有。” “真狡猾,”郭颖哼了一声,脚步都跟着轻快起来:“你打算在飞鹰待一辈子了?” “就是我想也不会,”楼梯道近在咫尺,有昏黄的灯光倾泻出来:“部队里没有人会坐在一个位置安稳的一直到退休。这里不是养闲人吃闲饭的地方,如果不能为国家创造更大更多的价值,跟逆水行舟一个道理,不进则退。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58章 孕事6 郭颖把刚摘来的一大束黄艳艳的野花拢齐,找了个玻璃瓶灌上清水放了进去。 退后两步歪着头看了看,整间标兵宿舍样的屋子都因为这束花变得鲜活起来,有了生活的气息。 房间很干净,没什么可好打扫的,甚至袁杨的私人物品也少的可怜。 橱柜里有她代他买的毛衣和衬衫什么的,全部簇新,有的连标签都没拆。 郭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在这个地方,除了军装常服和作训服,根本没有穿私人衣物的机会。 窗外吹进温热的风,米色的窗帘微微晃动着。 郭颖擦了擦额角的汗,看了看花瓶的位置,还是决定搬过去和他们的结婚照放在一起。 桌子上很干净,枣红色油漆的桌面一尘不染,只在靠右的角上立着她上次带来的七寸相框。 里面有他们最美的笑容和最幸福的时光,浓缩定格,一秒成永恒。 不对。郭颖拿起照片情不自禁的笑,只有自己笑的像个小傻瓜,那个酷酷的家伙连嘴角都懒得扬一下。明明在一起放松聊天的时候,他也是会微笑的嘛…… 欣赏了一会儿照片,郭颖放下相框,随手拉开了左手边的抽屉。 里面有一叠印着七四二六抬头的信纸,还有两本书。 好奇的拿起书,都是党员政治学习的参考资料。 郭颖拇指划过书页,崭新挺括的纸质哗哗作响,一页折叠整齐的纸张飘落下来。 外面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郭颖捏着那张检查报告书,心底百味杂陈。 袁杨。男。三十一岁。精子成活率87%。孕检一切正常。 她不知道精子成活率多少算标准,可是正常两个字她懂。 县医院给出的结果是精子活力差。 他的话还言犹在耳,只是结果完全不是他说的那样。 我不离婚!我也不许你再提这件事!你不嫌闹心我还嫌呢,如果老天注定我们只能两个人相伴,没孩子就没孩子,我无所谓。 因为有他的谎言,她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喊出那句话。从某种程度上讲,她该有多怕责任在自己而无法交代无法不心虚! 心里又疼又甜,郭颖伸手扶住桌子来支撑突然失了力道的双腿。 袁杨那么认真的神情像是宣誓,清晰的浮现眼前—— 婚姻不一样,我会要求你同等的回报与对待。真诚忠贞相守与责任。听着,我不离婚。一辈子只结一次婚只娶一个人,我们彼此认定就是牵着手一直走到死的那一天。 他从来不是说说而已。铮铮话语字字铿锵,不动摇不犹豫,是比法律上的约束更宝贵更牢靠的东西。 深情不渝,不留余地。 这世上太多的人活的糊涂迷瞪得过且过,害怕承诺害怕付出,嘲笑认真的人是傻子,不懂圆滑不懂世故,不给自己留退路。 社会浮躁,万事不是努力付出就一定有回报,一不小心就是怨天尤人牢骚满腹的不堪嘴脸,这其中尤其吝啬感情的付出,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 所以有那么多的怨偶,结婚时候就摆好了提防的姿势,为日后的分开打下基础。可笑又可悲。 从这方面看,袁杨就是那个世俗眼中的傻子,从来都活的认认真真不耍心眼。 郭颖揉了揉眼睛,珍而重之的将报告纸按原样叠好夹进书中。 他用他的方式守护他们的婚姻,即使没有缠绵动人的情话和朝夕相处的温情,可是那些涓涓细流点滴汇集成海,是比惊心动魄荡气回肠更加动人的东西。 这辈子她有了袁杨,尘埃落定不再凄惶。 ……………………………………………………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铺天盖地的充满了视野。 郭颖从窗口望出去,天地昏黄,瓢泼而下的雨水将世界变成个大鱼缸,密不透风,阴阳颠倒。 土黄的泥浆被豆大的雨滴砸的溅起又落下,很快的漫过了家属院的水泥路,变成汪洋一片。 空气闷热潮湿,下雨没有带来凉意。 郭颖喝了半杯温水,并没有关闭门窗开空调的欲望。 呵,人的行为多奇妙? 在这里,她好似不再是A市那个郭颖。 想要跟袁杨保持一致的步伐。仿佛这样就能更加的靠近他明白他理解他。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老爷子关窗,站那儿干啥?潲雨。”梁嫂的声音夹在大雨中,影影绰绰传上来。 梁老爷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郭颖就听到梁嫂饶有兴致的大嗓门更清晰了,应该是走到了窗边。 “啥?这个小袁也太能折腾了,这种天气搞什么攻占山头,真是。”梁嫂停了一会儿然后又哈哈大笑:“会不会是老梁的损招?可怜这帮小子给整成一堆泥猴。” 郭颖着急的极目远眺。听声音梁嫂应该就站在和她同样的位置,没道理对方在一楼都能看到袁杨他们的训练而自己看不到。 该死的大雨阻碍了视线,郭颖不死心的往轮廓模糊的山上看去。 风声雨声树叶摇曳的哗啦声,一切的一切混淆着视听,试图将世界还原成混沌的初始真相。 那是一座植被并不茂密的山头,雨幕扭曲了眼界的视野,看不清灌木和草丛。望过去让人呼吸都不畅的大雨中,要仔细看才能发现,有几道脊柱前倾弯成弓形的矫健身影,正在以对抗大自然天灾的姿态努力向上。 有人摔倒在泥泞的路上,连一秒的停顿都没有,很快又站了起来跟上队伍。 不掉队不拖累,这是每一个飞鹰队员外出执行任务时最基本的准则。 大概不到十个人的队伍彼此间距离都不远,郭颖分辨不出哪个才是袁杨,越找不到越焦灼,越焦灼越找不到,一时间急的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执拗的行为多幼稚。心里单纯的想着梁嫂都能看出来,凭什么她这个正牌的老婆会找不到自家男人的身影。 不应该。 那些队员们上了山顶,并没有做太多的停留,快速整编了队伍,从另外一条路绕了下去。 视野里陡然空了,郭颖的心也酸涩难当的空了起来。 退了两步扶着椅子慢慢坐下,心里缠了线团,又纠结又惆怅。 除了爱,她还能给他什么? 这种患得患失的滋味并不好。仿佛越知道他的好就越急切,想要掏心挖肺的加倍还回去。 其实就道理而言她知道自己这种心态不健康,感情的事情哪能用等价交换的原则去丁是丁卯是卯的衡量? 外面的雨势小了一些,天色有了放晴的趋势。 住在楼上的小石头趁着喜枝不注意,跟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一溜烟跑到外面玩了个满身泥水,蓝色的t恤短裤脏的像抹布,纯净的咯咯笑声几乎直接穿破云层。 太阳出来了。 这场大雨下透了,傍晚的时候,吹在身上的风终于不再是温热的,清凉到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舒服劲头。 晚上队里有政治学习,等袁杨听了一半尿遁回家,已经八点半了。 郭颖还没睡,半干的头发披在肩上,倚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随身带的杂志。 “回来还挺早,”郭颖放下书笑着坐起身:“我以为还得一个小时。” “我提前溜了。”袁杨摘了帽子挂起来:“饿吗?我给你弄吃的?” “你当养猪啊,”郭颖下地走过去:“晚饭吃的那么撑。” 袁杨嘿嘿的笑:“张胡子家属特意叮嘱我,说你现在特殊时期消化快容易饿。” “饱着呢,”郭颖摸了摸肚子:“洗澡吗?今天的体能训练消耗厉害,早点洗漱上床休息。” “小儿科。”袁杨扬起浓黑的眉毛,不以为意:“这种强度不算什么,新兵连的时候就被-操练过。” 郭颖一本正经的:“可是你不洗漱睡觉,这会儿还能干嘛呢?” 袁杨看了她一眼,轻咳两声不自在的别开目光。 空气陡然微妙了起来。 夫妻两年,彼此间有些事情再熟稔不过,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对方就能接到信号。 郭颖一开始真不是故意话里有话的撩他,只是看他这会儿的神态和微微滑动的喉结,心跳一下子湍急的不成个样子。 他是正当年精力充沛的男人,长期的两地分居又让他得不到满足,所以他有多渴望床笫之欢她一清二楚。 从他们结了婚开了禁,她心知肚明他对这件事的贪恋,如同饕餮的兽,每次水乳-交融后都恋恋不舍的,是不曾彻底释放完全尽兴的样子。 他的体能是军队里单兵作战的巅峰之王,而她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女人,巨大的差距让满足变得奢侈。 做的再迷乱,他的心头始终拉着一道警戒线,不会让自我快意的放肆弄伤自己的女人。唯有那次在A市和谢咏臻徐岩三人喝醉那次,情感压倒了理智,他缠着她一要再要,整晚足足做了六次,她的嗓子都喊哑了,整个人瘫软如泥。第二天起来,下面有着灼烧般羞耻的疼痛感…… “去洗澡。”心脏咚咚的跳着,口干舌燥。郭颖伸手推他,连视线都不敢稍作接触。 袁杨也好不到哪儿去。悄悄咽了下口水,瞄了瞄老婆的大肚子,什么火气都颓了:“下午训练回去洗过了。” 郭颖凶巴巴的强词夺理:“再冲一次。” 颇有妻管严倾向的小袁队长乖乖哦了一声钻进卫生间。 摸了摸滚烫的可以煎蛋的脸颊,郭颖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她开始怀疑自己敢不敢那么大胆放肆,毕竟臆想中的行为她原来连想想都觉得放-荡可耻。 强作镇定的深呼吸,郭颖走回卧室,随手关了大灯,只剩下靠近她床头那边一盏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拿起杂志看了五分钟,竟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耳中哗哗的冲水声像是海妖的歌声,诱惑至死。 小孩堆积木般的心理建设随着淋浴的骤停轰然倒塌,散落成一地碎片,什么都没剩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连着三天探亲都正常过,赶脚明天又有高S的节奏…… 第59章 孕事7 小心翼翼的爬上床,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养成的敏锐直觉让袁杨觉察到了什么,循规蹈矩的小袁队长连自家老婆多一眼都不敢看:“睡吧,早点休息。” 他这样的反应倒让郭颖放松了一直吊着的心,恶劣的伸脚蹭蹭他的小腿:“干嘛,聊聊天不行吗?” “好。”袁杨躺平,目不斜视的望着天花板:“你说。” 他越是这个样子郭颖越不紧张,乐不可支的:“你绷的这么紧做什么?比较像是在外偷腥回家心虚的行为哎。” “别胡扯了。”袁杨很无奈:“我在外偷什么腥啊我,梁队说过,我们这儿方圆百里连耗子都是公的。” 伸手把台灯关了,房间瞬间陷入黑暗。郭颖饶有兴致的追问:“那你在七四二六呢?或者更早的时候在军校?有没有大胆多情水灵灵的小护士女同学什么的。哎我都没听你说过,小袁队长的初恋是何方仙女儿?” 袁杨不吭声了,郭颖抓着他结实的胳膊摇了摇,语带娇憨:“说嘛,我不吃醋,纯属好奇。” “还仙女儿呢。”袁杨哼笑:“你可真有想象力。没有,从上军校到现在,你男人一直在拼命,哪儿有功夫去谈情说爱。” “你骗人。”郭颖一点都不信:“过分的谦虚就是自大啊,袁杨你这样的,肯定特招小姑娘。” “这是要屈打成招吗?”袁杨转过身,温热的呵气拂过她的脸颊,带起一串酥软的颤栗麻点:“说没有就没有,连接吻都是你教我的,忘了?” 郭颖卡巴卡巴眼睛,脸红红的轻啐:“哼,先记着。下次等你喝醉了再拷问。” “我们受过专业训练,别说喝醉,就是催眠都没用。”袁杨呵呵低笑,大手轻轻覆在她肚子上:“不早了,孩子也要休息,睡吧。” 郭颖闷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陡然低了八度:“老公……你是不是特想要?” 袁杨身体一下僵了,说是也不对说不是又嫌口是心非:“别胡思乱想,你现在怀孕,我没那么……” “没事,真的。”郭颖咬着下唇略带含混的语调:“我跟你说过,五六个月是最稳定的时候,医生也说可以那个。只要、只要适当控制别……太、太深,是可以的……” 黑暗中只听到袁杨牙疼似的倒抽气声:“别闹了,郭颖你想弄死我吗?我们队医没有女的,更没有产科。” 浑身上下颤栗着出了一身薄汗,郭颖倒也没再坚持。毕竟他的尺寸在那儿摆着,万一做出事,他们两个真是没脸为人父母。 “那你闭上眼睛。” “干嘛?”袁杨少有的质疑自家老婆。 “哎呀让你闭就闭。”郭颖又羞又气:“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许睁开,不然我就、我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像样的威慑。 “就什么?拉出去毙了?”袁杨跟她打太极逗贫,心中急跳隐有某种预感。 一眼瞄到他搭在床尾的裤子,郭颖咬牙切齿的指着皮带:“拿它抽你。” 袁杨抿嘴乐了,低低的开口:“老婆你舍得啊?” 被他七绕八绕的快把那点本就不多的勇气给彻底绕光,郭颖伸手抓过枕巾胡乱的盖住他的眼睛:“记住不许拿下来啊,不然真跟你翻脸。” 袁杨闭了嘴巴,安静却紧绷的躺着。 视觉受阻,听觉和触觉就变得分外灵敏。仿佛连她手指带起的微风都能感受到。 在袁杨的人生里,罕有这种为人鱼肉无能为力的时刻,除了忍受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能猜到她的意图。无论是从她别扭却强做镇定的脸上,还是她无意识的咬着下唇目光躲闪,那样的目的昭然若揭。 这场被郭颖定性为克服心理障碍的情-事终究因为她没法攻克技术难关而搁浅。 没辙,嗓子眼浅,没引起狂吐已是万幸。 袁杨憋的浑身汗出如浆,粗喘的比跑了五十公里还难受:“小颖,老婆,打住……用手,用手就行。” 再也忍不住,脑仁充血发昏的疼。 伸手扯下蒙头的枕巾,迅速的翻身坐起,扶着那个垮了肩膀沮丧万分的小女人慢慢躺下,顺势握住她的小手:“老婆……” 折腾了好一会儿,小两口这才收拾干净重新躺下。 即使窗户敞开着,空气中依然残存着那种特殊的味道,像麝香。 郭颖依偎在他怀里,哪怕两人都汗津津的也不肯分开。一半原因是想要就这么肉麻兮兮的温存着,另一半原因是她不好意思面对袁杨。 真是逊毙了,即使主观意识想那么操作,她还是没那个实战的能力…… “小颖。”袁杨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困了?” 郭颖扭了扭,头发蹭着他的肩窝:“还没。” 这是一次失败的过程,两个人都没享受到,尴尬与别扭如影随形。 沉默在室内蔓延,很多问题漂浮在空气里,几乎凝结成实质。 袁杨没说话,放松的身体一动不动,呼吸平缓。 郭颖先憋不住了:“你有话说?” “没有。”袁杨紧了紧手臂,下巴无意识的摩挲着她的头顶:“睡吧,不早了。” 像是为了响应他的结论,一墙之隔的营区宿舍响起了熄灯号,九点半了。 郭颖乖乖的:“嗯,你也早点睡。” 聆听着她的呼吸一点点松弛下来,直至变得轻缓酣甜。 她在讨好他,甚至不惜作践自己。 袁杨握紧那只空着的拳头,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两声咯嘣脆响。 他刚刚很想问,而事实上话也已经到了嘴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以这种讨好的姿态去做自己不情愿的事儿?不是我大惊小怪,只是你的表现那么分明,这不是你喜欢的行为。为什么? 心里很疼,因为他依稀猜到答案,而答案又让他更加的疼,比子弹打穿身体还疼。 他对她好,心无旁骛。答案很简单,不过是因为他爱她尊重她,她是他的妻子以后也会是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超越了父母和战友的存在,毋庸置疑。 可是她惶恐了,她急切的想要抓住什么,想要回报什么。 从她底气不足的说要随军开始。 那是一种类似又不全然等同于报恩的心态。将自己放到很低的位置,仰视。 因为他对她好,而她不能坦然到理所当然的接受而不回馈。 她不明白,感情不是商品,不是两块钱能换瓶矿泉水那么简单。 他原来并不知道这样复杂的情绪,可是现在他无师自通了。 因为在乎吧。 黑暗中袁杨弯起嘴角无奈的笑笑,轻手轻脚的托着她的脑袋放在枕头上,悄无声息的翻身下床,水银泻地般流畅。 站在厨房的窗口点了枝烟,深深的吸了一口,那些纷乱焦躁的心绪一点点被抚平。 视线所及的不远处是他闭着眼睛都不会勾勒错误的地方。宿舍、食堂、操场、停机坪、三九六高地。每一棵树,每一寸草坪。 他的战友他的兄弟他这么多年的一切都在那里。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不用回头不用分心旁顾,做着自己为之热爱忠诚的事业,如鱼得水。可是眼下他回头看,几年前七四二六的王政委说的话那么对—— 你现在还这么年轻,年轻到未来充满一切变数。若干年后你会发现通往罗马的道路不止这一条。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是的,当时他正是踌躇满志要奔赴飞鹰的新生起步之时,他早就做好了大展拳脚的心理建设。他跟老政委讲,他喜欢部队热爱这种生活,要一辈子待在这里,没有什么能让他产生动摇。 王政委不置之否的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战士热血是好事,有冲劲儿有奔头。只是刚易折柔易曲,别走极端。中国的精髓是中庸之道,别太急于否定老祖宗留下的东西。 烟头烧到尽头,燎到指腹。因为有厚茧,炙烤的疼痛并不明显。 袁杨最后吸了一口,用两根手指拈灭了火星,扔进了垃圾桶。 一辈子,言之过早。 第60章 纷杂1 郭颖回到A市一个多月后,先后接到两个爆炸性讯息。 C市的特警支队要扩招,特意请了飞鹰大队鼎鼎有名的中队长袁杨去培训。 培训倒是按部就班没什么讲头,只是袁杨带了两名队员去C市,不训练的闲暇之余大开方便之门,往家里打电话方便了,即使不至于每天一次那么夸张,可是小袁队长抓紧机会的隔日通话还是让郭颖心里美滋滋的倍感幸福。 第一个消息是关于慈眉善目语言诙谐的梁老爷子。 直到离开图朵,郭颖都忍住没提那件哽的自己要死的秘密。 只是所有的事情都会随着时间慢慢的展露出所有,一如梁老爷子的病情。 半个月前,老爷子平静的在老家去世,死于肝癌晚期,享年七十七岁。 梁拥军,一九三二年生人,籍贯山东XX村,参加过一九五一年抗美援朝志愿军战争。在朝鲜战场历经生死身负重伤,回国后于一九五四年正式退伍,终身未娶。 电话那头,袁杨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甚至听不出哀伤。 郭颖没敢多说,只是直觉上,她猜得出他会知道,知道自己早就知道。 那么风趣大气的老人,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寥寥数日,只是他对待生死的洒脱和看开让人敬佩。 死在病床上插着管子也是死,死亡并不能阻挡他追求快乐的脚步。 如今,他跟他的战友手足们团聚了,长眠于地下,再不分开。 如果说这个消息虽然难过却早是预料中的,那么第二个由李明明带来的消息简直就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仿佛自从结了婚,三个闺蜜的聚会都变得少了,从单身时候的每月一次降低到每季度一次,再到半年一次。 跟李明明约在必胜客喝下午茶,坐下来后认真的算了算,郭颖愧疚的发现,她们好像有大半年没见了。 一向神气活现的李明明看过去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拎着手袋坐在对面,很随意的点了个套餐。 “没约陈瑶?还是她加班?”七个月的肚子已经很有气魄,走哪儿都是人群争先闪避谦让的结果,除了公交地铁上需要让座的时候。 李明明托着下巴看着她,半晌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老四,真羡慕你。” “羡慕什么啊,喜欢你也生一个就是了。”郭颖骇然失笑,喝了口柠檬蜂蜜茶不以为然:“你们也结婚好几年了,别光顾着自己潇洒快活,想要就早点生。年纪大了对妈妈和孩子都不好。” “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啊,”李明明叹口气,无精打采的:“我是羡慕你当初的选择简直太有前瞻性了。你说你跟你们家小袁队长这样远距离的长期恋爱多好,不用每天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 郭颖差点被呛到:“没你这么打击人的,知道你们天天卿卿我我幸福着呢,这么在我面前晒,不觉得太残忍吗。” 李明明穿了件半袖的粉色衬衫,衣襟上靠近第三颗纽扣的地方有块不起眼的污渍,像是油花溅上去的结果。 郭颖抬眼又看到那张记忆里总是笑嘻嘻的脸孔。上面沉默着,眉梢眼角挂上了失意寂寞还有浅浅的鱼尾纹。宿舍里最爱臭美的一个丫头竟然连化妆都忘了,过去她曾经有个口号,不化妆不出门。 李明明愣怔着,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像是自言自语:“你说这才几年,日子怎么就像这白开水一样,没滋没味的一眼看到底了呢?” “周晓君怎么着你了?”疑问脱口而出,郭颖吃力的微微前倾了身子,滚圆的肚子因为她的动作顶在桌沿上:“你们两个不是好好的吗?” “不知道,就是没劲。”李明明茫然的目光没有焦点,梦游样的:“觉得自己活成了老妈子黄脸婆,老四你说我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 “就爱胡思乱想。”郭颖哭笑不得的松口气,放软了身体调整到舒服的位置:“还没到三十呢,装什么沧桑大婶?” “我是真觉得老了,心老。”李明明戳戳心窝:“不像二十九像九十二。上班下班,没有追求也没有激情,混日子都混的提不起劲。回到家看见周晓君就烦,比我还不上进,除了背后骂他老板,成天就是打游戏睡觉。你知道吗,我们现在这样可搞笑,从来不吵架当然也不聊天,下班回家打个招呼,彼此就跟透明人差不多,每人捧个IPAD或者手机玩的起劲,吃饭撂了筷子接着玩,一直到上床。我也不怕丢人,你说让我生个孩子,可是你知道吗,周晓君特么的现在根本不碰我。才三十岁的男人跟萎了似的,倒是在他们Q-Q群初中高中大学班级里无比活跃,忙碌的要死。每天他起床第一件事儿是睁眼,第二件事知道是什么吗?不是上厕所,是憋着尿看手机,飞快的浏览一遍再做出相应的回复,这才恋恋不舍的蹲马桶。” “你跟他好好谈谈嘛,亲俩口子有什么不好说的,谈开了不就结了。”郭颖拍拍她的手,发觉李明明的手背皮肤都粗糙了不少:“你连护手霜都不擦啊,夏天都糙成这样。” “擦有什么用,天天刷锅洗碗拖地洗抹布洗衣服,你试试看糙不糙。”李明明举起双手,迎着落地窗的阳光眯起双眼看着:“想当年,这是多么青葱白嫩人见人爱的一双手啊。工美系那个薛西你还记得吗?他给我看手相算命说我是富太太的享福命。现在他是不在A市,要是在,我非当面吐他一脸口水不可。” 郭颖扑哧失笑:“他那时候要追你,看什么手相啊,无非是借机摸摸你的小手。” 李明明放下手,拈了块薯格裹满番茄酱放进嘴里。 郭颖记得,她爱美怕胖,这种高热量的快餐向来避之唯恐不及。 “明明,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成家过日子就是这样,磕磕绊绊的琐碎异常,周晓君又不是出轨或是在外鬼混什么的……反正我觉得你们还是缺乏沟通。”郭颖真心实意的开导好友:“现在手机电脑IPAD是抢人精力,只是事在人为,夫妻双方如果都懒得开口懒得说,情况只会越来越糟。要不我去找周晓君谈谈?” 李明明不在乎的摆摆手:“不用。我们两个的症结在哪儿我自己知道,不谈他。” 长呼口气,郭颖也知道别人夫妻间的事情自己不好说太多:“对了,我给大姐打个电话吧,难得周末小聚,我叫她出来,咱们三个晚上好好搓一顿,我请客。” 李明明抓向薯格的手顿了顿,诧异的抬头看着她:“怎么,你不知道吗?上个礼拜大姐才跟谢咏臻离婚,辞职回老家疗伤去了。” …………………………………………………… 坐在床边,郭颖双手抱着音乐盒发呆。 房间里很安静,爸妈都睡下了。 隔着几栋楼有她熟悉的汽车行驶的噪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楼下还有邻居在散步遛狗,那个五十多岁的胖阿姨低声的唤着:“贝贝,到妈妈这儿来。”她的儿子去了美国,丈夫做工程常年在外,只有两条棕红色的泰迪陪着她,一只叫宝宝一只叫贝贝,胖阿姨每天笑呵呵的,逢人就夸她儿子孝顺,托朋友给买了纯种的狗狗,一只要几千块呢。 宝宝和贝贝是她的命根子,带着某种精神寄托的心酸。 是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各种不如意各种纠结痛苦,谁会一路坦途没有磕绊的从生到死呢? 手指慢慢的沿着早已熟悉的音乐盒曲线细细摸过,就像亲眼看到一样在脑海中勾勒出熊仔那憨态可掬的样子。 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树脂小熊音乐盒,做工有些粗糙,颜色明丽俗气,一看就是那种摆在小摊上哄小孩的东西,在A市估计连批发市场都买不到了。 这几年随着韩剧的流行,音乐盒越见唯美,大多是圆形玻璃球里带飘雪的情景产品,或是走精致简约风的八音盒,透过水晶样的面板,看得见里面金灿灿的锯齿和转轴。 可是那些都不如这个傻气的小熊音乐盒更让她捧若珍宝爱之如命。因为这是此次离开图朵时,袁杨送给她的礼物。 应该是在县城买的。那是个物质并不富裕的地方,内陆不比沿海经济发达城市,尤其偏远山区。 郭颖转了两圈弦,淙淙的音乐声流淌在夜色中,清越空灵,带着淡淡的忧伤,是那首著名的天空之城。 嘴角浅浅的弯起,她还记得他送礼物时候强作自然的不自然—— 给老爷子买酒时候看到的,觉得你们女人应该喜欢,就买了。 呵,喜欢啊,当然喜欢。只要是他送的,哪怕是路边一根狗尾巴草,她都会心花怒放甘之如饴。 这还是他送自己的第一件礼物呢,心意胜过东西的价值,千倍万倍。 了无睡意,心思纷乱的转着,没一会儿又转到了下午的对话。 大姐和谢咏臻离婚了,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怎么会?分明才结婚一年。 可是谁又说结婚一年就不能离婚了? 陈瑶那么爱谢咏臻,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她宁可割舍再不坚持? 头脑中又忆起陈瑶的那个电话—— 聪明有什么用?两个聪明人就能把日子过明白了? 连给她们姐妹去劝说的机会都没留,决绝的办了离婚。 喝过下午茶跟李明明分开后,郭颖试着打了陈瑶的手机。果不其然的关机状态,彰显着事态的脱轨。 这样独自舔舐伤口的行径,走出来也就罢了。但愿大姐不是那种死钻牛角尖的性子。 隔壁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是妈妈的脚步声。 “颖颖该睡了,不早了。” “哦,知道了妈。”郭颖应了一声,将音乐盒小心翼翼的放在床头柜的里侧,又看了一眼后伸手关了台灯。 明天,明天星期天,她要去找谢咏臻谈谈,问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闹到这种不可转圜的地步。 对了,他新开的那个小饭店叫什么来着? 怀孕好像让她的脑子变得有点迟钝,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是个极其没有创意又符合男主人性子的名字。 战友川菜馆。 第61章 纷杂2 谢咏臻的状态并不好,看过去倒是不至于没心没肺到完全不受离婚的影响。 虽然郭颖觉得自己不该小肚鸡肠,可是看到这样的谢咏臻,她还是心里多少舒坦了点。就像网上那句话说的一样。 知道你过的不好,我也就安心了。 仿佛通过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心理,对陈瑶的抱屈多少找回了平衡。 “呦嫂子,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快坐,肚子大成这样,我侄子快生了吧。”谢咏臻正在抽烟,店里还不到饭点,没什么人。 见着郭颖挺着肚子进来,谢咏臻连忙把烟掐了,几步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到最大散味。 “贫,谁跟你说是侄子了?说不定就是侄女,重男轻女的思想。”郭颖忍不住呛了他两句。谢咏臻对她而言,就像是袁杨的弟弟,她从来没拿他当外人。 谢咏臻笑呵呵的低头认错:“嫂子说是就是,天大地大孕妇最大。女孩好女孩好,女孩贴心小棉袄,漂亮,像妈妈。大伟,泡壶茶出来,我放冰箱里那盒碧螺春。” “我现在不能喝茶。”郭颖摆摆手:“倒杯水就行了。” “好咧,”谢咏臻二话不说头都没回:“这位客官不喝茶了,大伟你上两杯凉白开,迅速麻溜的。” 大伟是谢咏臻一块合伙开饭店的大厨,在南边XX军区服了四年的兵役,耿直老实的山东汉子,做的一手美味可口的家常菜,有国家承认的二级厨师证书。 这么个勤俭节约的小饭馆,老板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的省着。大伟是总厨,谢咏臻身兼数职,跑堂收银打杂,所有对外打交道的事儿都是他一人扛着。 原来陈瑶在,心疼他辛苦,经常会在下班及休息的时候过来帮忙,如今…… “嫂子,来啦。”大伟端着水杯出来,憨憨的笑着打招呼,腰上还扎着白围裙。他倒是跟着谢咏臻一块儿这么叫,天经地义似的。 “大伟你好。”郭颖含笑点点头:“这才十点钟,你都下厨了?” 大伟放下水杯抓抓寸短的头发:“我这琢磨新菜呢,嫂子中午在这儿吃?帮我提提意见。” “肯定必须的。”谢咏臻抢先代郭颖做了主:“大伟你抖抖箱底的绝活,哎那道女士必点的飘香脆豆腐弄一个,还有鱼香带鱼,我侄子多吃点鱼,补脑子。” 大伟爽快的点头,说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没问题,陈姐最爱吃这两道菜,我都练的炉火纯青了。”话都说完了,大伟才意识到自己脑子抽筋乱说话了,摸摸鼻子又蹭蹭下巴,不好意思的转头开溜:“我先去准备啊。” 郭颖当然知道他口中的陈姐说的是谁。 战友川菜馆刚开业的时候,她们几个好友来贺喜。郭颖是大家的嫂子,而陈瑶被称作陈姐,连明明都跟着哄事倒架的瞎叫。 “说吧,你和陈瑶怎么了?”郭颖也不兜圈子,直不笼统的开问。 “我就知道嫂子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谢咏臻端起水杯又放下,脸上带着点茫然:“我要是说连我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你肯定以为我是在忽悠你对吧?” “那你就说实话。”郭颖皱着眉,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谢咏臻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姐的事儿?” 瘦高的男人先是愕然,继而忍不住失笑:“我说嫂子你也太能联想了吧。你看我这小饭馆到现在还是刚起步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到那该有花花肠子的土豪地步了吗?再说我忙的脚打后脑勺,也没那作案时间啊。” “那你们两个怎么就非要走到这一步?”郭颖又气又急。两个都是她的朋友闺蜜,手心手背都是肉,割伤哪里都是疼:“大姐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她对你用情至深。” “合计我就该是那个理亏一方的混蛋。”谢咏臻摸摸眉毛,无声的叹口气:“嫂子你就别逼我了,我真不知道她的心思。她提离婚前一天还一切正常,好端端的一觉睡醒就……” 郭颖脑中突然拨动了一根弦。她记起陈瑶曾经喝吐了承认对谢咏臻感情时候说的一句话—— 他心里有人,还是没希望的、最绝望的那种暗恋。 郭颖难得摆出嫂子的严肃劲儿,轻咳了两声,出其不意的扔出杀手锏:“你心里有人?是因为那个女人才闹到离婚这步?” 谢咏臻这回真是结结实实给吓着了,连看向郭颖的眼神都变了:“谁,谁说的?胡扯!我一坐得直行得正的大老爷们儿,能做那种对不起老婆的事儿?” 郭颖也不瞒他:“陈瑶跟我说过,就是你还她机票钱让她大光其火那次。她说你心里有人所以看不见她,是这样吗谢咏臻?” “没有。”谢咏臻镇定下来,拔军姿般的坐直脊背,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完全没这回事儿。” 郭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泄气的放弃:“得,我不问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拿我当朋友看,天大的事儿都藏着掖着,我这么急吼吼的上赶着还有什么意思?行了,你忙吧,我回去了。” “哎嫂子别介啊,”谢咏臻刷的站起来,想拦又怕碰到她巍峨壮观的肚子,手臂尴尬的半举着:“你可千万别生气,我不是敷衍你或是不说。陈瑶那是捕风捉影,压根连丁点苗头都没有的事儿。嫂子你认识我早,你该知道,我在七四二六是清白的,要是喜欢哪个姑娘依照我谢咏臻的性子会暗恋吗?那不是损人吗?我肯定咬死了不松口,不答应我就磨死她,怎么会做暗恋这么丢人的事?” 明明挺气恼伤心的,结果给他这么赌咒发誓样的一通胡言乱语,郭颖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真真没了招:“我没生你气,我气我自己。你该知道,我和袁杨都拿你当亲弟弟样的,这样的事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那就不说,反正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谢咏臻自嘲的笑笑:“不管什么原因,归根结底都是我对不起陈瑶,是我让她没有安全感失去信心。我希望,”男人从裤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闻了闻夹在耳朵上:“她离开我以后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认真的。” …………………………………………………… 九月头的时候,公司领导突然找郭颖谈了话。 原本像她这样还有两个月就要休产假的主儿,一般情况下早就万事不用操心的混日子了,而自打怀孕以来,事实也证明了这个结论的正确性。 她的工作被两个得力的助理基本分担掉,上班下班走个过场就行。 甚至探亲假或是病假,只要她敢请,领导就痛快的批,半点没有不愉快的意思。 只是大BOSS看过去很为难又不得不为之的样子让郭颖警惕之心哗啦啦的拎起来,像是立着耳朵的兔子,随时准备窜出去逃命。 结果令人大出意料。 A市招商局的某位领导亲自跟商业局打了招呼,说是刚刚谈定一个大项目入驻河西新城区,巨型Shopping Mall,全国连锁的知名品牌,就在郭颖她们公司不远的地方。 前期各种谈判已经进行了七七八八,签署合同的时候,对方突然提出要这边安排一个熟悉本地状况的行政管理干部过去帮助初期建设。 招商局那位负责这件事儿的人尽管不解却也尽己所能的排了一份名单送上去,从招商局内部的员工到兄弟单位的行政经理办公室主任,甚至在后面还中肯的做了补充,他们可以最快速度的招聘一个合适的人安插到这个位置来工作。 对方不置之否,这件事竟然被晾了下来。 招商局这边急了,三不五时的打电话过去催。 后来催急了,相熟的对接经理给了个干脆的答复。这件事别人说的都不算,是不太管事的董事长亲自过问的,催也没用。 所幸那位百忙万忙的董事长倒不是成心搅局,过了一个礼拜后,施施然的给了回复,说是听说商业局这边有个精明能干的经理,姓郭。 招商局上下一排查,最后目光锁定了郭颖。 这件事简直称得上离奇。郭颖听的匪夷所思,完全想不通自己的大名怎么会传到那个素未谋面的上市公司董事长耳朵里面去。 她当然不会自恋的以为真的是自己太优秀太能干,变成了俗话里的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 事情虽然想不通,可是总的来说不是坏事。 大BOSS的意思是,公司这边保留她的职位六个月,薪酬按照基本工资发放,五险一金照缴。至于对方,招商局传过来的话明确无误,完全按照一个整人的编制对待,大概能拿到上浮于本公司20%的收入。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没把郭颖砸晕,她很客观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服从公司安排。只是她现在的状况有目共睹,顶多两个月就要休产假,目前也适应不了太过繁重忙碌的工作节奏。 显然对方早已准备充分,对她的情况一清二楚。 当大BOSS也是一脸不解的回答出朝九晚五有助理产假照休的时候,郭颖差点惊掉下巴。 谁?是谁?是谁在拿她寻开心? 如果不是聂庆北已经露面并被自己打了回票,她会以为这是那个男人能干得出来的傻事儿。只是眼下…… 混乱,彻底完全摸不着头绪的混乱啊。 怎么听怎么有阴谋,怎么听怎么有内情,怎么听……都是一头灰蒙蒙不见天色的雾霾。 第62章 国庆 赶鸭子上架也好,主动接受也罢,总之郭颖很快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去润美集团人事管理中心报到了。 她以为就算不用奔波辛苦,每天劳心劳力受尽压榨是肯定的。 谁知道她的工作跟原来差不多,两个助理都是润美的老员工,轻车熟路,作用远大于她这个空降兵。 而那个始作俑者一直没出现,作为一名全国十几个城市都有分公司的董事长,对方好像理所当然的没有理由会经常出现在A市,尤其是特意召见一个小小的行政经理。 只是既然是特招,又仿佛是养闲人的疑惑举动得不到答案,郭颖表面镇定,心里却跟猫抓似的难受。 新同事不好不坏,有着大公司员工常有的傲气,郭颖也没打算花心思去结交,在她潜意识里,她只是来暂时点个卯,过段时间还是要回原公司的。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了一周,郭颖的手机意外接到了徐政委的电话。 一通亲切的嘘寒问暖后,徐政委婉转的导入了正题:“小郭,前段时间你离开后,小袁的思想波动比较大,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需要组织帮助解决吗?” “没有啊,”郭颖摸不着头脑:“家里一切正常,前几天他给我打电话还好好的。” 徐政委清了清嗓子,继续不紧不慢的循循善诱:“小袁是名很优秀的军人,素质过硬能力突出。一直以来我们对他都很放心,因为他的稳定性很高……” 电话那头传来隐隐约约的争执声,伴着咔啦啦的听筒碰撞杂音,大嗓门的梁队在争夺战中获胜:“净整那叽噜拐弯没用的弯弯绕。小郭我跟你直说啊,袁小子上个月递交了转业申请书。” 郭颖大脑嗡的一下子,下意识的辩解:“没有,我没有要求他转业,怎么可能。” “我就说,小郭不会拖他后腿。”梁队虎虎生气的大笑两声:“那小子心思多,又不知道转哪儿去了。行,我知道了,没有后顾之忧就好。我看最近还是训练强度小,都有空瞎想了。” “你这个不懂说话艺术的老梁。”徐政委抢过电话,和颜悦色的:“老梁是炮筒子,小郭你别往心里去。” “不会。”郭颖讪讪的:“过几天袁杨打电话回来,我跟他谈谈。” 徐政委沉吟了一下:“不急。他的报告我先压下了,时间上也赶不及今年。这样吧,孩子预产期是十一月中吧?到时候我看任务情况,批他一段假期。你们当面谈总比电话里要好沟通。打这个电话我们也经过深思熟虑,毕竟爱人的支持很重要。军队的建设需要小袁这样的人才,他现在正当年,无论是思想体能还是军事技术都日趋成熟,我们希望他能够再为国家多做几年贡献。当然了,作为军属,我们也了解你的辛苦和付出,有困难跟组织讲,我们会尽力解决……” 话筒里隐约传来梁队的声音:“……看得出……听媳妇儿话……” 郭颖觉得脸蛋发烧,空着的左手轻覆在肚子上,定了定神:“没困难,就按徐政委您说的办好了。” 挂了电话郭颖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怔。 袁杨这么突兀的要求转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跟自己只字未提。 如果他真是累了倦了干不动了,她当然举双手赞成他的决定。 问题是,他所有外向表现出的,对部队的眷恋和这种职业的挚爱,半点掺不得假。 他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的。 肚子里的孩子动了一下,有力的小脚不老实的踢到她的左腰侧,肚皮鼓起个小包。 难道是因为孩子? 心里乱糟糟的,揣了一窝马蜂似的。 她能想象的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袁杨递交报告的时候心里一定很难受。这样想着,自己的心也沉甸甸的落了下来,摧心摧肝的揪得慌。 …………………………………………………… 九月底的中层管理干部大会上,郭颖第一次见到了神秘的润美集团董事长杨美如。 润美做的很大。即使原来没进A市,可是在全国几大城市的商业市场都有稳固的一席之地。集吃喝玩乐休闲购物于一体的润美广场鲜有失败的案例,无论是选址还是宣传,都在当地引起一股跟风的潮流。 就是这样一介商业大鳄,董事长竟然是个女的?! 杨美如保养得宜,气质绝佳。五十多岁的人看过去要年轻不少,没有商界女强人的咄咄逼人状,倒是很有大家闺秀的开阖气度。 润美购物广场在A市的选址不是老城区的商业中心,而是新城区CBD的潜力地段。 目前看来虽然人气还不够旺,可是政府规划在那儿摆着。 两三年内,毗邻的写字楼将入驻全球五百强的几大巨头企业在A市的分公司,隔了一条街就是即将迁址过来的市政府服务机构。此外周围有几个出挑的高端住宅项目及A市最大的植物园,地铁三号六号线的转乘站恰在润美广场的地下三层。 这是个注定会创造奇迹的地段,多少人眼馋却没那个魄力。 为新城区做配套,实力说话是第一要素。 就润美而言,无论是财力能力还是美誉度,都是让招商局大喜过望的首要选择。 各种利税优惠政策的倾斜,手续流程的一路绿灯,政府部门相关领导的热切关怀,无一不说明,这是一个不容有失的重大引进项目。 来了一个月,郭颖没做啥太大的贡献,无聊之余倒是把润美的公司大事记资料熟悉了个七七八八,越了解就越心惊,越了解就越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物在扛着这样一个商业王国运作经济? 如今她看到了。 杨美如在会上并没说太多,无非只是一些激励共勉的话,希望全体中层干部做好表率带头作用,努力将润美广场做成A市的地标建筑,实现个人和集体的双边价值。 郭颖以为,会后杨美如会找自己谈话,或者最起码安排个直接领导来过问两句。 没有,完全没有。 散会后,杨美如和润美广场A市负责人薛总直接离开了,再没出现。 …………………………………………………… 很快就到了国庆长假。 因为恰逢国庆六十周年有规模庞大的阅兵仪式,所以大清早的,郭爸爸就打开了客厅的电视。 郭颖在房间睡的迷迷糊糊的,耳中一直充斥着若有若无的新闻播报声音。 八个月的身孕,睡觉成了件挺痛苦的事儿。 嗜睡,可是胎儿造成的负压又让妈妈睡不安生,怎么翻来调去的平躺侧卧都不舒服。 一晚上睡的都不好。 “爸!”郭颖把蒙着头的丝被拉下,眼睛都没睁的喊:“吵死了,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隔着门,郭妈妈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埋怨:“你这么早开电视做什么?还那么大声音。颖颖晚上睡不好,早上给她多睡会儿。早让你去配个助听器你不肯,耳朵不好使还不承认,真是……” 电视机声音被调小了,不仔细听已经可以忽略的地步。 郭颖扶着后腰翻个身想继续睡,可是刚刚的睡意已经无影无踪,大脑慢慢清醒过来。 睁开眼看着床头柜上的闹钟。不早了,还有五分钟到九点。 今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微风拂动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明亮的光芒,不冷不热刚刚好。 郭颖躺着没动,盯着地板上一块小的光斑出神。 怎么就到了要配助听器的年纪了? 爸爸左耳听力不太好她知道,据说是小时候生了什么病,类似于中耳炎之类的,好了之后,听力就明显弱过右耳。 只是她一直以为,那都是小毛病,不痛不痒无关紧要,跟头疼发烧没有二致。 她忘了,今年她郭颖都二十八岁了,爸爸已经是快要到六十的老人了。 难过混着猝然心惊排山倒海的涌过来。 日子怎么过的?流水样的带走了时间和岁月,把衰老和病弱丢给了日暮的父母,一天不如一天。 突然不敢想下去了,郭颖撑着身体缓缓坐起来,换过衣服后拉开了窗帘。明媚的阳光争先恐后的闯进来。 “起来了颖颖?让你爸给吵醒了吧。”郭妈妈耳朵尖,听到动静就过来小心的推了道门缝看看:“难得休息,身子重就多躺躺,我炖了鸡汤,中午给你下面条。” “不睡了。”郭颖拢了拢头发,随意的拿橡皮筋扎起来:“陪你们看阅兵。” 十点整,电视机里站满了黑压压人群的天-安门广场鸦雀无声,肃穆庄严鲜花盛开。 军装礼服挺括平整的国旗班战士扛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动作整齐划一表情严肃,以最端正的态度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刷刷的脚步声踏出一样的节奏鼓点,震撼人心。 国歌响起来的时候,镜头扫过一张张虔诚专注的面孔,从国家领导人到战士再到观礼的群众,有人在跟着轻声唱着,有人激动的眼圈发红,那是一个国家的子民几千年沉淀下来自强不息的骄傲与尊严。 郭颖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体。 这种时候,感染是种强大到不可抗拒的力量。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将人带入,一块儿感同身受。 镜头滑过天-安门城楼上一众军政领导,有每日新闻联播里经常露面的,也有惊鸿一瞥的陌生脸孔。 郭爸爸咦了一声,指着屏幕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郭颖和郭妈妈求证:“我刚才看到的那是小袁他爸?咱亲家?” 郭颖和郭妈妈都没出声,默许的态度。 郭爸爸啧啧两声:“多大干部啊,都上天-安门城楼了。姑娘啊,我原来还没感觉,这会儿怎么觉得你是嫁入高干家庭了?” “本来就是。”郭妈妈拿了个桔子塞到郭爸爸手里:“吃东西。” 郭颖不仅看到了戎装上身的袁绍群,还看到了一面之缘的孙静武。那处偏安一隅的角落,将星闪烁。 最让大众期待的阅兵仪式开始了。 是让人能够热血沸腾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宏大壮观场面。齐刷刷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松枝绿海军蓝耀眼白国旗红,挺拔成标枪的战士,国之军魂,以最最朝气蓬勃的面目展示着和平崛起的泱泱大国不容侵犯的凛然风范。 镜头飞快的掠过一张张年轻的、刚毅的、甚至是粗粝的面孔,没有过多的停留几乎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可是那是全中国最骄傲最可爱的人群,他们有着一样的名字叫战士,他们有着一样结实的肩膀能抗下保卫国家的重担,他们有着鲜活且无比蓬勃的生命可是他们愿意随时为了他们的信仰奉献上这一切。 为人民服务! 他们的吼声直插云霄,回荡在天-安门的上空,震的国旗猎猎作响。 随着解说员情绪饱满的话语,战略核导弹方队、陆基巡-航导-弹方队、预警机梯队、99式坦克方队等一支支代表了国家最尖端军事技术力量的方阵一一亮相。在眼下科技化信息化的残酷现代战争中,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队海陆空的全线发展已然跻身世界先进水平,不容任何外强国家小觑轻慢。 这一年的大阅兵,特种兵部队第一次亮相。从传统的侦查部队向全方位转化,那是全军的拳头和尖刀部队,代表了所有兵种的巅峰状态,他们有个共同的称谓是兵王。 知道不可能会看到自己认识的面孔,郭颖还是忍不住前倾了身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支看过去无比熟悉的迷彩服方阵,心潮起伏。 怎么会无动于衷?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们跟袁杨一样,在刀锋上行走隐藏,最神秘最低调也是最危险,将血肉之躯炼化成神出鬼没的利器,学习各种制敌技巧,一击即中见血封喉,将危害到国家威胁到民众的大小事件消匿于无形。 没有太多的人知道他们,因为他们一直在耐心潜伏,只为关键时刻的一击即中。 突然的想流泪,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的冲动。 他那么好,值得一切最好的对待。他那么古老又那么年轻,有着任何的期许,天地无限宽。他有着十几亿辛勤朴实的百姓,安守一方乐土易于满足。 就在这样一个时刻,郭颖跟袁杨隔着重重的千山万水,可是却觉得心里无比的贴近。近到闭上眼睛,那个可爱的男人就坐在她的身边,连身上暖暖的气息都能感知到。 腹中的胎儿敏感的察觉到妈妈情绪的波动,慢慢的动了动小身子。郭颖将手放在上面,隔着一层肚皮,孩子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一种撒娇,蹭着她的掌心,不复往日拳脚相加的调皮顽劣。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是真的有热血沸腾流泪的冲动。 国庆大阅兵的时候都会看,看着的时候就会觉得骄傲,身为中国人的骄傲,爱我祖国爱我子弟兵的骄傲…… 第63章 纷杂3 国庆节后上班没多久,袁绍群竟然不打招呼的只身一人来了A市。 郭颖完全没料到这种状况,周五下班回了家,一推门就看到公公和自家爸爸在客厅下象棋,正杀的难解难分。 又惊又喜的开口叫人,郭颖随手放下拎包:“爸,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好去接您。” 袁绍群转过头,目光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稍作停留,一贯简洁的说话风格:“飞机方便,不用接。” 郭爸爸笑呵呵的:“又不是第一次来,认识门儿。再说都是一家人算不得客人,随便一点更自在。” 郭颖有点吃不准自家老爸说话的意图,换了拖鞋溜去厨房:“我看看饭好了没。” 油烟机上的小灯开着,橘暖的光芒笼罩着郭妈妈忙碌的身影,是分外温馨的家的味道。 郭颖掩好了房门,伸手拈了一根卤猪耳朵放进嘴里:“妈,袁杨他爸怎么突然造访了?什么时候来的?” 郭妈妈没回头:“不知道啊,我们回来也吓一跳。那么大一干部就站在我们家楼下,一个人拎包等着,我和你爸都觉得过意不去,他说刚到,没等几分钟。” “什么干部不干部的,我爸说一家人不用太客气。”郭颖眼尖的发现垃圾桶里扔着草绳,鼻子立刻跟着闻到了鲜美的气息:“妈你蒸大闸蟹啦?哎太不厚道了,不管,我也要吃,说什么也要吃。” “都要当妈的人了,就不能忍着点?跟你说了螃蟹大凉,孕妇不能吃。”郭妈妈没辙的叹气摇头:“啧啧,小颖你知道这六只螃蟹花我多少钱?三百块!心疼死我了……” 郭颖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大肚子顶着郭妈妈的后腰:“妈您真舍得下血本。这么贵,您把菜场的蟹王买回来了吧。我要求不高,一个,一个解解馋就行。你不知道,我们公司怀孕七个月那个小董,前两天家里买螃蟹,她老公严格控制只让吃了两个,宁可剩下浪费也不准她多吃。结果你猜怎么着?小董晚上等她老公睡着,悄悄去厨房把那六只凉螃蟹全给啃了,哈哈……” 郭妈妈哭笑不得,快手快脚的把锅里的菜盛出来:“你倒是提醒我了,今晚要是吃不完,干脆就倒楼下垃圾桶去,省的有不死心的家鼠惦记的睡不着觉。” “哎呀妈您这行为可忒不厚道了!”郭颖夸张的惊叫:“不带这样的啊,三百块呐。” “行了行了,”郭妈妈给她缠的没辙:“就一个,一定要蘸姜醋吃知道吗?去让你爸他们收桌子,准备开饭。” 晚饭气氛很融洽,郭爸爸跟亲家喝了半瓶五粮液,袁绍群兴致颇高,少有的说了不少话。只是只字不提此行前来的目的,让郭颖一颗心吊在半空上下不得。 还是郭妈妈随口提了一句,说过些日子郭颖临产,也不知道小袁能不能回来。就这句话一下子给郭颖提了个醒。 难道徐政委那通电话不仅通知了自己,也报到了袁绍群那里?那么今天他不吭声不吭气的直接一个人过来是为了袁杨转业报告的事儿? 郭颖没跟爸妈讲过这件事儿,一来说了也没用,二来她完全能够预料到妈妈的反应,即使不敲锣打鼓那么夸张,却也必然是举双手同意袁杨转业到地方。 郭妈妈嘴硬心软,把一大块蘸了姜醋的螃蟹膏黄放到郭颖碗里:“最后一块了啊,绝对保证不能再吃了。” 吃过晚饭又聊了会儿天,眼见将近八点半,袁绍群起身告辞。 郭爸爸郭妈妈知道亲家在A市买了房子,倒也没再多做挽留。 郭颖灵机一动,站起身套了件大衣:“你们歇着吧,我开车送爸回去。” 郭妈妈担忧的瞄瞄她的肚子却不好意思说出不让去的话,想了想折中的给了个法子:“这么晚了,要不打车送亲家回去好了。现在路况不好,那些小年轻酒驾不要命。” 袁绍群出奇的没有拒绝,默许了郭颖的提议。这让郭颖更加的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老爷子一定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件事儿…… 临出门的时候,袁绍群很是无意的说了一句:“对了,年纪大脑子不好,差点忘记了。明天晚上六点,我请你们在临湖居吃饭。订好包间我会通知小郭,没问题吧。” 郭妈妈和郭爸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和不以为然。 这个袁绍群总是这样,一板一眼的吃一顿回请一顿,比部队的纪律还要严明。 这样的事情往好听了说是尊重客气,换言之就是生分,没当成一家人的态度。 郭颖冷眼旁观,自是知道爸妈眼神的意思,心里咯噔一下,琢磨着措辞打算和稀泥:“爸,就别费钱在外面吃了,都来A市了,在家里随便吃点,虽然比不上饭店的高大上,可是……” 袁绍群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你们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就是一家人找个地方聚聚,算不得请客吃饭。” 这件事情就这么拍板定了下来,在郭爸郭妈心里系了个不大不小的疙瘩。不舒服,有点硌人。 十月中的夜晚,温度有点低,空气中有桂花浓郁的香气,闻之欲醉。 “爸,”郭颖也不打算兜圈子:“您是为了袁杨的事儿特意过来的?” 袁绍群在夜色中的身板笔直,一点不像六十上下的老人:“也不全是。过来看看你们,孩子要出生了,袁杨今年又特别忙……” 跟迎面的邻居打个招呼,郭颖压低了声音:“爸我不知道你信不信,可是袁杨他提出转业真的不是我要求的。” 袁绍群一下子站住了脚步,语调不掩惊讶:“什么?他提交转业报告了?” 一听这话,郭颖就知道自己错了,叫苦不迭:“呃,这个您别担心,徐政委找他谈话了,暂时不会批。” 袁绍群沉吟一下,浓眉拧成铁疙瘩:“小郭,就算是你要求他转业,我也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孩子要生了,会有一大堆你原来想都想不到的问题等在那里,这种时候,丈夫不在身边,对妻子是种很大的考验……” “我没事。”郭颖几乎是抢着回答的:“我爸妈都在身边,他们会帮衬着我,即使一开始会不适应,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隔着几步开外,袁绍群的面目有些模糊了轮廓,淡淡的不辨喜怒:“你不怕吗?每天提心吊胆的,自己的丈夫不知道在哪里,都在做什么,甚至随时可能会丧命。” “怕有用吗?”郭颖无奈的笑,夜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凉凉的很舒服:“没有人不怕死,只是那是他的坚持。他觉得值得,那就去做好了。” 袁绍群有点动容也有点不甘:“就没想过借这个机会把他调回来?即使不转业地方,A市也有部队可以接收他。” 郭颖恍然。敢情老爷子是为了这件事儿啊! 这别扭又如出一辙的犟脾气,袁杨爷俩儿……简直了! 袁绍群叹口气,转身继续往小区的大门走去:“你们夫妻两个这样长期分居也不是个办法,或许过去就两个人,克服一下也马马虎虎无所谓。现在有了孩子,从换洗尿布孩子生病到牙牙学语上幼儿园,一个小家伙有无穷无尽的琐碎繁复的事情等在那儿。我也不瞒你,袁杨妈妈当初就是因为带孩子和我产生了很大的意见分歧,我们部队驻地远,完全帮不上忙……” 郭颖心中有所触动:“爸,你说的都对。我也知道你是为我们好。凭良心说,私心里我也希望他能回来,不再走钢丝般的那么危险,还能陪在我和孩子的身边。只是袁杨热爱那个岗位热爱他的职业,我没有办法劝他放弃。虽然这次我并不清楚他怎么会提出要转业,可是过段时间要是他能回来,我还是会劝他坚持,是不是特傻?爸你没见过,袁杨在飞鹰的时候或者提起那里的时候,眼睛是亮的,特别特别的亮,装载了无数的希望和憧憬。爸你别笑话我,前几天看六十周年大阅兵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跟他的心贴的特别近,我知道他那种想要为国家做点什么的念头,趁着自己还年轻还有能力。他现在所学的一切技能和本领都是为了这个职业,危险也好,艰苦也罢,只有那里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他的作用。把一个一身制敌技巧的特种兵战士放到一个平庸的岗位上,从人力资源的角度来说,是种极大的资源浪费,从感情的角度来看,那是很残忍的决定,何况他本人还特别抵触。” 袁绍群沉默了半晌,笑着摇摇头:“要是再年轻三十岁,我也会跟袁杨一样的决定,这小子……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好好过日子,别再像我……”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探头探脑的想要挣脱出来,郭颖有点不习惯也有点不安:“爸,您和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不说这个。”袁绍群振作起来,很快甩开那点小小的怅然:“小郭,你是个好孩子,我能看出你对袁杨的维护和深厚的感情。只是从你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一个固定的军人形象,日后如果,他脱下了那身军装,你会不会失望?” 老爷子的问题像根针,扎的郭颖毫无防备的心陡然缩到最小。 一个曾经睥睨天下的特种兵,一个离开前半辈子赖以生存并引以为傲职业的普通男人,一个回归陌生社会重新开始的老百姓…… 他会失意,甚至于有些暴躁,情绪低落。 试想一下,让一个专业的医生不再接诊,丢掉他全部的技能去做别的,从零开始…… 郭颖心里有很微妙的情绪在发酵,她试着去正视,却意外的发现有些困扰自己的问题同时在冰消雪融露出本质。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问题一直存在,并且困扰到连外人都看出来了她还浑然不觉。 袁绍群的话讲的很隐晦,可是直抵核心所在。 她爱的,到底是袁杨这个男人,还是附在他身上的职业光环? 是光环,终归是身外之物,总会有褪去的一天,现出掩在底下的那个真我。 “爸,谢谢您的提醒。”郭颖真心实意的致谢:“我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您别担心。”是她把他亲手供上了神坛,才会导致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困惑不解的问题吗? 袁绍群满意的笑着,点到即止:“袁杨再强大,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有你在他身边,我放心。” 第64章 纷杂4 袁绍群到了小区门口就没再让她送,自己招手叫了出租车离开了。 郭颖慢慢往回走,心底好半天没平静下来。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自己跟袁杨的相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认真要找又无迹可寻。她曾经以为是自己文艺青年的那点矫情作祟,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 活了将近三十年,她见过的婚姻榜样不过就是自己的父母,没有更多的可以借鉴。而她和袁杨的实际状况又完全不一样,生搬硬套行不通。只能在婚姻中慢慢摸索,属于她和袁杨独有的相处模式。 今天袁绍群的话像是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 如果袁杨不是那个骄傲的飞鹰队队长,不是国之刀锋,甚至脱下那身令她迷恋的橄榄绿。如果从最初,她认识的袁杨就是一个寻常的公司白领,循规蹈矩的上班下班…… 平心而论,她和他的相处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不会。 神秘产生吸引和向往,神秘也产生恐慌。 她担忧,无边无落,所有的思想通过行为表达出来,然后被袁杨一一感知。 疑惑迎刃而解。 他的转业申请……该死,竟然真的是因为自己! 她的表现太像是讨好,带着刻意的痕迹。可是天知道她的本意不是这样! 他们像是两个急切的孩子,都想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所有。玩具糖果弹珠纸飞机,一切一切能给予的,哪怕自己没有的也要想方设法的去弄来,只为博取对方的粲然一笑。给对方最好的自己和最温暖的拥抱,用尽全力去爱。 只是唯独忘了站在对方的位置看待自己的感受,换位思考。 心里空茫茫的,一些好似完全无关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乱转。 妈妈跟爸爸生气,骂他糟老头子不识好歹,然后第二天依然拽着爸爸去菜场买菜,做他最爱吃的东坡肉清蒸鱼…… 明明跟周晓君恋爱的时候,要吃A家的糖炒板栗和B家的桂花糖芋苗,周晓君被支的团团转却甘之如饴…… 表姐糖球和姐夫两个人三不五时的吵嘴拌架,却连隔夜气都没有,第二天还跟没事儿人一样。糖球的外号就是姐夫起的,因为表姐爱吃一切的糖和巧克力,而表姐毫不客气的以牙还牙,叫姐夫白胖子…… 她和袁杨之间,从来连想都不敢想会这样相处。那么那么的好,好到不真实,唯独少了点真实的烟火地气儿。 郭颖慢慢坐到小区的长条木椅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发愣。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直到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拉回了她的思绪。 竟然是赵宝林,袁绍群的秘书。 依照赵宝林谨小慎微的性子,这种接近半夜三更打电话的行为简直不可思议,只是等郭颖听完他的道歉和随后的中心思想后,完全明白了对方的良苦用心。 …………………………………………………… “哎我说你老公公还真是个怪老头,”郭妈妈手脚麻利的把蛋糕液连着模具放进预热好的烤箱:“过生日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六十这样的大寿。居然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北京就是熟人太多嘛,”郭爸爸倒是很了然,悠哉的翻了页报纸津津有味的看:“真熟人假熟人,借着这个日子大做文章,烦。” “说的你多了解似的。”郭妈妈不服气的顶回去:“就算是这样,昨晚他也该跟我们明说他今晚请客是因为过生日啊,遮遮掩掩的倒让人误会。” “哎你们女人家,”郭爸爸摇摇头:“跟你说不明白。” “下两盘臭棋就引为知己了,了不起。”郭妈妈哼了一声:“小颖走,我带你去菜场买面条。对了,你说那个什么赵秘书怎么讲的?要宽面条?最好还是手工面?三瘦两白的盐煎五花肉?大户人家嘛,这么讲究。不过一碗寿面而已。” “妈,”郭颖觉得好笑,妈妈就是这样,嘴巴不饶人偏生心软的要命:“我还不至于连这点小事儿都要麻烦您。您这儿安心在家做蛋糕吧,我自己去买了菜就到干休所那边。我跟袁杨偷过师,下面条,小菜一碟。” 郭妈妈作势要打她:“你这个臭丫头说话真伤人,敢情你吃了二十几年你妈做的面条,外人不过三两顿就给收买了?有那么好吃吗?” 郭颖哈哈大笑:“妈您真是童心未泯,行了不逗了,有机会让袁杨亲自下厨做给您和爸吃,实践见真章。” 郭爸爸看着郭颖出门,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这孩子结婚到现在,我到今天才觉得放心了。” “神经病。”郭妈妈瞪了他一眼,嘀咕着转身去找东西:“我的巧克力粉放哪儿去了?哎老郭,你下楼去给我买一罐黄桃罐头……” …………………………………………………… 临湖居大酒店,顾名思义,就坐落在A市的苍园湖旁边,二楼的包间全是通透的大落地窗,站在窗前,水波浩淼的苍园湖尽收眼底,哪怕是在夜间,湖水深幽看不清楚,合着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上的霓虹彩灯,依然别有一番美不胜收的韵味。 这家店的生意火爆,他们家夏季的龙虾和秋季的大闸蟹极其出名,在A市的老饕圈子里如雷贯耳。只是价格小贵,颇有点令人望而却步的意思。 袁绍群订了个八人的小包间,一个客人都没请,当真家宴一样的只有他们四个。 郭妈妈做了个非常漂亮的生日蛋糕,八寸奶油裱花,雅致大方。别的不说,单是那份心意就足以让人感动的够呛。 郭爸爸陪着自家老婆到商场转了半下午,什么有用的建议也没给出,最后还是去文具店买了支派克钢笔,也算无功无过的小礼物。领导嘛,别的用不上,签字总是需要笔的。 赵秘书的电话帮了忙,郭家爸妈解开了心结,所以这顿晚饭也就融洽和美了很多,比前一天晚上还更亲的感觉。 开席前,袁杨的电话准时掐着点打了进来。 郭颖偷眼看着不苟言笑的袁绍群眼里流露的情感,心里松口气。好歹早上那通电话没白打。当儿子的居然连自家老子的生日都不记得,也真够无语的。 撂了电话,袁绍群端起了酒杯:“感谢你们特意为我过这么个生日,蛋糕,礼物,还有中午小郭做的寿面。” 郭颖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转而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下面条不如袁杨,他的手艺才叫棒……爸您过生日怎么不早说,这么重要的日子。” “我就是不希望它看过去很重要,何况真的不重要。”袁绍群喝了酒放下杯子:“一碗面条就足够了,寿面,家人煮的,是我喜欢的口味……”袁绍群突然打住,疑惑的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细面条?还有生煎的五花肉。” 郭颖吐吐舌头老实交代:“瞒不住您老人家的火眼金睛。不是我们猜到,是昨晚赵秘书打电话来交代的。他说您今天过生日,往日他都是给您下碗这样的寿面,他夫人手擀的宽面条,配上盐煎肉和小青菜,溏心荷包蛋……”心里有点难受,这么简单朴素的愿望,而寿面竟然都是外人煮的,袁杨的妈妈到底有多深的怨念? 袁绍群不置之否,也压根想不到她多愁善感的小心思:“北方人,这么多年习惯了,吃不惯你们南方人的龙须面,觉得没嚼头。我过来主要是来看你们,生日不生日的……我躲的就是这个。呵呵,不过你这碗面条倒是意外之喜,吃的真舒服。” 吃吃聊聊的中间,郭颖出门接了个电话。 是表姐糖球,问她预产期和胎儿情况的。 姐妹两个聊了几句,郭颖惦记着包间里的三个长辈,很快收了线。要转回去的时候,竟然在走廊里意外碰到了一身便装的徐岩。 “嫂子,”徐岩大踏步走过来:“这么巧,也在这儿吃饭?” 郭颖笑着点点头:“好久不见了,家里有人过生日,在这儿聚聚。” 徐岩笑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我们队里有个战友孩子过十岁,大家过来热闹热闹。对了,嫂子你最近看见谢咏臻那小子没?打电话也不接,搞什么猫腻。我这是忙的没时间,不然直接杀到店里捶死他。” 郭颖敛了笑容,试探的问:“你们多久没联系了?” “大概,”徐岩想了想,不太确定的拧起眉头:“一个月?两个月?让你这么一问,好像确实挺久了。这小子自从结了婚就变得有异性没人性,整个一妻管严。不过他也是饭店忙,刚起步都难。我不好意思像过去似的老揪着他出来陪我喝酒吹牛,有家有业的……” 郭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啼笑皆非的感觉:“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不是最铁的哥们儿吗?谢咏臻离婚了你不知道?” “怎么可能?!”徐岩脸色一下变了,那么深的肤色都能看出情绪的反常:“他跟陈瑶……” “散了。”此时的郭颖唯有苦笑:“八月份一周年的时候办了离婚,谁都没知会。” 第65章 生了1 十月份的最后一天,郭颖去人事管理中心办了手续,开始了既忐忑又兴奋的产假。 胎儿最近的生长速度惊人,郭颖每天的体重都在日新月异的变化着,看着体重秤上那个心惊肉跳的数字,痛苦和开心纠结在一起,复杂的难以言表。 产检变得密集,胎儿一切正常。因为身体的发育长大,小家伙已经不再能够轻易的大幅翻转身体,这个时期最让人担心的就是脐带绕颈带来的潜藏危机。 郭颖目前还没有这个状况,只是最近一次检查,医生很遗憾的告诉她,胎位不正,都要临盆了,依旧是头上脚下,看来只能剖腹产了。 郭颖很郁闷。从一个多月前,她就遵照医嘱开始跪趴着顺胎位,辛辛苦苦折腾了这么久,谁知道小家伙依旧不买账。早知道横竖难逃一刀就不跪了,这顽皮的熊孩子…… 十一月七号,袁杨的假期批了下来。从十号一直休到二十五号,在这样密集训练的年份里,简直属于天大的恩赐。 郭颖在电话里听到这个好消息,颇有点塞翁失马的偷笑意味。 如果不是自己患得患失的行为影响了袁杨,如果不是他为了同样的回报而打了转业申请,那么这个产假能不能有,能有几天还真是未知数。 所以说,会叫的狗有肉吃还是有道理的。虽然这种比喻不太恰当,并且有歪曲神武小袁队长高大形象的嫌疑,可是郭颖依然觉得,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做久了,适时的改变行为才会获得利益最大化…… 郭颖现在是全家上下的大熊猫,呵宠有加,谁都不敢让她多做任何事。那个尺寸惊人的大肚子常被郭妈妈取笑,说看起来像个双胞胎的料,如果不是胎儿太大,就是郭颖这个准妈妈的油水刮的太多,脂肪层过厚。 在这种状况下,两大家长自然不会批准郭颖开车去接小袁队长。经过双边会谈及有效的沟通后,最终拍板决定,袁杨坐大巴回市区,郭爸爸打车去接女婿回家,也算是为了满足傲娇女儿的一点拳拳心意。 袁杨回家推开房门就看到这么一副诡异莫名的景象—— 自家媳妇儿挺着硕大的肚子靠坐在床头的靠垫上,穿着棕色的背带裤和灰蓝的宽大外套,手里抓着一把纸巾,红着眼圈盯着电视机边看边哭,鼻子一抽一抽的。 “老公你回来啦,等我看完这集啊。” 郭爸爸见怪不怪,无奈的跟女婿撇撇嘴,随手带上了房门。 一路的思念和惦想像被戳破的气球。袁杨摘了帽子,好笑又莫可奈何的走过去:“都要生孩子了,还看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才不是乱七八糟的电视剧,”郭颖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和DVD,吃力的撑着腰翻身下地:“我的团长我的团。真好看,就是难受,哎看的我这个揪心揪肝啊,抽纸都用了两包了……” “你躺着别乱走。”袁杨被她那么大的肚子吓着了,领扣才解开,忙不迭的要伸手扶她:“预产期是后天吧,你快坐下,我怎么觉得,”袁杨闷闷的笑:“你这肚子大的,跟随时要裂开的炸弹瓜有一拼。” 郭颖瞪眼睛,挺着肚子去撞他,吓得小袁队长连忙避开。 “怎么着,这就嫌我胖了?” “不是。哪儿是胖啊,就是,就是……”袁杨被老婆虎视眈眈威胁着,努力想要在词海里搜索点好听的话出来。结果憋了半天,说出的话差点把郭颖乐的闪了腰:“巍峨壮观叹为观止。” 郭颖也不敢闹的太狠,这两天随时都会出状况,她可不能大意。 拉着袁杨的手慢慢坐下,郭颖很郁闷的叹口气:“肚子上长妊娠纹了怎么办?难看死了。分明一直都抹橄榄油的,七个月去你那儿的时候还没有,结果半个月前……唉……” 小袁队长完全不以为意,侧脸慢慢贴到她的肚皮上:“有什么关系,很正常。” “你当然没关系,又不是长你身上。”郭颖瞪圆了眼睛:“这东西消除不掉,要跟我一辈子,啊啊啊,我光是想想都头皮发麻!” 小袁队长这会儿也顾不上跟小家伙打招呼了,连忙表白一颗红心以定妻心:“我不嫌弃,真的。再说以后孩子生下来,慢慢会淡的。” 郭颖扑哧一乐,气来得快也消得快:“嫌弃也没用,盖章落戳一辈子别想换了。” 袁杨抓着她的手心神一荡,敏感的察觉到郭颖有了什么变化又说不出来。只是那种相处更自在舒服了,比呼吸更自然。 “跟小家伙打个招呼。”郭颖撩起衣襟,圆鼓鼓的肚皮上有着紫红的纹路,触目惊心:“这样靠的更近。他最近皮死了,拳打脚踢,等不及要出来了。” 袁杨屏住呼吸将耳朵贴上去。几秒钟的完全静默后,就在他怀疑自家宝贝又要不给他面子的时候,一股大力隔着肚皮直接踹在了他的耳根处。毫无预兆毫无准备。 郭颖看着自家男人弹簧样的坐直身体,盯着肚子不敢置信瞠目结舌的傻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了?袁中校不是那么娇气吧,这么一下子就给踢疼了?我跟你说,这力道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 “传说中的佛山无影脚……”袁杨眯着眼失笑:“小东西行啊,力气不小。”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语带威胁:“没两天了,给老子老实点,把你妈踢疼了,出来揍你屁股……” 要说他对着肚子发狠已经够傻的了,结果那个不省心的小家伙更不给面子,咚咚两脚外加固涌着,直接把肚皮翻成了波浪形,十成十赤果果挑衅权威的架势。 袁杨完全没招,狼狈的摸着鼻子看看自家老婆忍的很辛苦的笑脸,自认栽了。 …………………………………………………… 十二号是预产期,一大早收拾完,袁杨就开着车陪老婆去了医院。 郭妈妈在家准备好了一切住院需要的物件,零七八碎的诸如脸盆毛巾牙刷草纸尿垫睡衣睡裤,看的郭爸爸眼晕。老爷子倒是试图想帮忙的,结果被斥责为碍手碍脚越帮越忙,后来干脆躲到卧室看看书等召唤。 归拢了早就买好的住院包,郭妈妈有点心神不宁的念叨:“刚才我应该跟着一块儿去……电话怎么还没打回来?估摸该安排住院了……” “老婆,帮我泡杯茶,要亲家带来那个大红袍。”郭爸爸在这节骨眼上看书看入了迷,偏生忘了现状自己往枪口上撞。 郭妈妈恼了,声音高了八度:“什么功夫了还有心思喝茶?我看你个糟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了,自家女儿的事儿都不上心……” 郭爸爸听着不妙连忙放下书出来:“别扣大帽子,继续上纲上线我都成阶级敌人了。不就是生孩子嘛,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有什么可担心的。坐下歇歇,你这转来转去的,晃的我眼晕。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急性子。” 郭妈妈刚要发作,家里的座机响了。瞪了一眼无辜的郭爸爸,郭妈快步走过去接电话。 “啊?没反应不住院?……小袁什么意思?……小颖你听妈说,你这到了时间,反正也是要剖,A院床位又紧张,你钟阿姨好不容易找了人帮忙,这才挤出一张四人间的病床,就去办了住院手续——啊?都往回走了?你们两个!得了得了不说了……” 气哼哼的挂了电话,郭妈妈绷着个脸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出声。 郭爸爸慢悠悠的给鱼缸里的两条小金鱼撒了一点鱼食:“你说你生这个气是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孩子的事儿他们自己有主意,你帮着参考建议都行,别管太多。” “我能不操心吗?”郭妈妈语气很冲:“小袁是个甩手掌柜,你姑娘又是个马大哈,这些细致琐碎的事情我不管谁管?指望他们两个去生孩子……” 郭爸爸给气乐了,想憋来着没憋住:“那生孩子可不就是他们两个的事儿嘛,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个老不正经!”郭妈妈觉过味儿来,气恼不已:“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我说的也是正事儿嘛。”郭爸爸清清喉咙:“有人惯就有人受。孩子大了你非要烦,那可是烦到死都没法安心的死胡同。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你真撒手不管,你看他们会不会过的一团糟?你还别不承认,虽然挺伤自尊的,可是人家不是离了你就活不了。就好比住院这事儿,你不找她钟阿姨帮着张罗着,这孩子到了档口总要生,医院不能把她们母子丢在产房或是赶出大门不管,总归要解决问题。再说了,你弄这个住院包,小袁是不懂,可是真给逼到那个关头,就是赶鸭子上架东施效颦,不会也会了。老伴儿啊,我可跟你说,这几天小家伙生下来,你可别眼巴巴的紧着往前凑,让小袁伺候着,他能撑得住不求助你就给我忍住。我不是对自家姑娘狠,我也不是要让小袁出丑难堪,这过日子就是这样,琐碎平常的,手忙脚乱的,一个问题挨着一个问题。他们的小家庭最近才让我看出了过日子的正常势头,多多磨合是好事。” …………………………………………………… 突发状况是在十四号的凌晨三点。 郭颖睡的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吃力的翻个身的功夫,就发觉自己内裤连着床单一起潮了。 这一惊吓直接把那点本就不浓厚的睡意赶跑了,摸索着开了台灯连忙掀开被子查看。 不是见红。 郭颖很郁闷,难道是小便失禁?这也太黑线了吧…… “怎么了?”袁杨睡的也不踏实,稍微一点动静他就醒了:“肚子疼?” “没有。”郭颖翻身下地:“睡吧,我上个厕所。” 坐在马桶上,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郭颖换了内裤,才提着站起身,腿间一股温热下行,居然无法自控的又湿透了。 想到一种可能性,郭颖再也无法镇定。托着沉坠的肚子慢慢走到爸妈卧室的门口,轻轻的叩门:“妈,妈,你醒醒。” 里面悉悉索索的,郭妈妈很快穿着睡衣过来开门,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怎么了?要生了?” “我不知道。”郭颖有点慌,结结巴巴的:“我怀疑,怀疑是不是,是羊水破了,肚子不疼……” 郭妈妈神色紧张的弯腰看了看,嗓子一下亮开了:“小袁起来!你老婆要生了,送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团长我的团好看,但是不适合孕妇看哈…… 第66章 生了2 郭颖直到被推进产房手术室,依旧憋不住想笑的冲动。 羊水破了她没觉得恐惧,肚子几分钟前才疼过她也觉得尚在可以忍受的范畴内。就是想笑。 她头一次见识了当兵的人遭遇紧急集合哨时候的快速反应。 袁杨从她妈喊出那一嗓子开始,半秒停顿都没有,就像是随时预备着整装出发一般从床上跃起,干脆利落。换衣服带东西,到把她抱上车奔赴医院,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到半小时。而且有条不紊到什么都没落下。 太快了,快的让袁爸爸的嘴巴直接张成了惊讶的O型。 值班的是产科的副主任,一位有着十几年丰富经验的中年女医生。 “侧过身,抱着肚子弯曲,再紧点……” 郭颖吃力的将自己团成个球形,笨拙而无助。 腰椎处传来针刺的痛感,是全身麻醉针。 无影灯把眼前照的一片雪亮,拉起来的绿色罩单隔断了视线,自胸部以下,她什么都看不到。 麻醉的效果慢慢起来了,腰部以下跟被砍掉了差不多,毫无知觉。郭颖发觉自己竟然不紧张。不是故作镇定,是真的一点都不紧张。 消炎的药水袋子就在头顶左上方微微晃动着,透明的液体一滴滴的沿着胶管流进她的身体,耳边传来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助产士和护士在四周忙而不乱的走着。 “心跳正常,血压正常……” 小腹上的碰触很奇妙,像是隔了厚厚的一层膜少了实感,更好像那肚皮不是自己的。 “疼吗?有感觉吗?”带着口罩的主任温和的问话带着公事公办的味道。 郭颖深呼吸,冷静的回答:“不疼,没感觉。” 刀子划破皮肤和肌肉层是什么触感她已经不知道了,不是晕过去,而是觉得冷。 又不像是全然的冷,就是控制不住肌肉和神经想要发抖。浑身上下从最深层往外,一波波的散发下达着颤动的指令。郭颖依稀觉得,自己都能听到牙齿撞击的脆响。 有那么冷吗?明明刚进手术室她还没觉得。 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顺产产妇一波波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用力,她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冷眼旁观的小手术,或许睡上一觉,再醒过来她已经荣升妈妈了。 郭颖无事可做,盯着静脉注射的袋子眼睛都酸了,于是就开始胡思乱想。 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呢?比如大出血或是其他会致死的问题,产后癫痫? 要是那种恶俗烂大街的戏梗出现,袁杨会怎么选呢?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无聊的某妈妈自动脑补出护士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好了,产妇有危险! 然后主任也慌了。快!通知血库赶紧准备血袋! 再然后那些监视仪器开始发出急促尖利的叫声,直到变成一声长长的平仄的嘀…… 她还有没有时间交代遗言? 啊呸呸!要是告诉袁杨她这会儿在想什么,估计自己会被骂的很惨,小袁队长的煞气可不是开玩笑的,能生生把人冻死。好吧,其实她就是无聊—— 安静的房间内突然挤入了响亮稚嫩的啼哭声。 “是个男孩,你看一下。”护士熟练的托着一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光屁股娃娃过来,在走神的郭颖眼前晃了晃:“外观正常,七斤八两。” 郭颖很镇定的致谢,然后听到医生淡淡的交代:“我刚才帮你检查过了,没有摸到子宫肌瘤,你的卡上写着有,估计是受孕激素影响,问题不大。” 郭颖哦了一声,淡定到让人惊讶。 那个抱孩子的小护士终于笑着说了句题外话:“看你肚子这么大,我以为得生个巨婴呢。” 郭颖囧囧有神的接不下话。看来让她妈铁口神断了,她在这个孕期的后半段养出了一身好肥膘,营养全长当妈的肚皮上了…… …………………………………………………… 病房是四人间的,成天访客不断婴儿啼哭,即使有护士提点着,依旧乱糟糟的让人心浮气躁。 本身因为剖腹产元气大伤,郭颖就觉得身体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加上菜市场样的环境,真是白天夜里都不得安生,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同样在医院陪了她四天四夜的袁杨看过去就一切如常。毕竟是抗摔打的糙爷们儿,几天不睡对他来说尚且不足以造成困扰。何况比起荒郊野外的求生训练,病房里有张陪床的待遇堪比五星级帝王享受了,夜里还能断断续续的睡几个小时。 郭颖就很服气他这点,丝毫不受外界环境的影响,不管临床那个熊孩子被家长抱着还哭的多么声嘶力竭,只要她们母子没有需求提出,他闭上眼睛不用三分钟就能睡着。而且更神奇的是,他睡前说多久醒就多久醒,仿佛体内有个精准的闹钟,到时候恪尽职守的把他从深眠中唤醒,堪称奇迹。 小初六在医院收了一堆亲戚好友的大红包。表姨糖球的,姨公姨婆的,张叔赵婶的,二爷爷舅奶奶的…… 李明明和周晓君是第二天来的。陈瑶没回A市,人没到可是礼金托明明带了过来。 谢咏臻是第三天上午来的,尴尬的是,同行的还有死黏着他非要来的前老板聂庆北。 这是聂庆北和袁杨第一次照面。两个彼此早就知道对方存在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微妙到剑拔弩张的敌对气氛,从表面上看,甚至称得上友好。 郭颖半躺半坐在病床上冷眼旁观,那种感觉很诡异。 两个同样高大出色的男人像是两条异时空不相交的直线,即使不说截然相反也是完全没有交集的存在。 他们各自的生活轨迹决定了一切。 一个是武器,一个是玉饰。 一个是从淬火磨砺捶打历经种种重重考验脱颖而出的利剑,随身带着外释的锋利气刃,哪怕已是炉火纯青的收放自如,依然能够随心所想如有实质的将对手割伤。 一个是在社会和商场的打磨中慢慢变得圆润丰盈不动声色的玉扣,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浑然天成光华自放。 针尖对麦芒尚还有戏可看,利剑对玉饰……全然的不搭,哄都哄不起来。 袁杨很淡然,寒暄了两句之后就以抽烟的名义拽着谢咏臻出了病房门。 好久不见,聂庆北再怎么坦然,单独面对郭颖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拘谨和生疏。怕说错话怕惹人嫌。 旁边的婴儿床上,小初六睡的正香。粉嫩的小拳头握着,脑袋九十度侧歪着,小胳膊小腿弯曲着摊开,像只软萌的大青蛙。 “孩子长的真可爱。”聂庆北微微前倾了欣长的身体,看了看那个软绵绵的婴孩:“像你。” 郭颖笑了笑也没辩解。从护士把孩子推出手术室,那张还沾着血污的小脸蛋就引起了郭爸郭妈及郭家女婿面面相觑的低呼。郭爸郭妈很郁闷的无话可说,袁中校又尴尬又忍不住偷偷得意—— 这孩子百分百像极了袁杨。 按说皱巴巴小老头样的初生儿谈长相还言之过早,可是遗传就那么神奇,即使是混沌初开的人生伊始,小初六也很牛掰的给了他家老子扬眉吐气万分骄傲的资本。 小爷是绝对不会抱错的孩子,比打烙印还靠谱! 眼下小家伙经过两三天的将养,白皙娇嫩的脸蛋儿更是将此铁律发扬到了十成十。那眉眼那鼻梁那唇形……小小号的袁杨在此,假以时日,必是秒杀软妹子的绝对男神级别人物。 郭颖郁闷了好几天,怎么就丁点没遗传自己的地方呢?哪怕一滴滴也行啊…… “我不会买东西,给孩子挑了个见面礼,也就是个心意。”聂庆北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盒子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朱红色很有质感的纹路纸盒,系着明亮一个色度的绸带。右下角印着A市老字号金店的LOGO和烫金文字。 “太客气了,谢谢。”郭颖干巴巴的道了谢,两人的谈话突然就有了进行不下去的僵持意味。 一床的女婴开始细声细气的啼哭,那个年轻的爸爸手忙脚乱的冲奶粉,结果水太烫了,滴在他手腕上烫的龇牙咧嘴的,连忙又去洗手间倒一盆凉水把奶瓶放进去降温。 不知道是不是女婴的哭声惊醒了初六,小家伙动了动软趴趴的身子,眉头皱起小嘴微张,随时打算开哭的架势。 “来了来了。”一床的年轻爸爸火车头样的举着奶瓶往回跑,毛躁的撞的聂庆北一个趔趄:“对不起对不起……” 聂庆北笑笑,还没等说没关系,身侧已经响起了中气十足的响亮哭声。那动静一听就跟小女婴截然不同,雄赳赳气昂昂理直气壮,清晰明确的释放出了小爷不耐烦不高兴的信号,愣是把小女婴抽抽噎噎的劲头给压了下去。 郭颖往起坐直身体,很快又扯扯衣襟含了胸,神色不自然的抿住嘴唇,心中叫苦。 儿子一哭,她这个当妈的立马开始条件反射。倒不是其他,而是胸口发胀奶水溢出这样尴尬到不可言说的反应。 看得出聂庆北也有点手足无措,一双大手交叉握起又放下,额头冒了汗:“孩子……是饿了?”他很明显被一床的状况导入了惯性思维的沟里,眼角不自然的瞄了瞄床头柜上堆放的奶瓶奶粉。 那还是第一天郭颖刚手术完没有奶水时候用的,奶粉开了包只冲了一次,然后就被晾在一边了。 袁杨的进来恰到好处,郭颖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小初六的眉毛都哭红了,看过去可怜兮兮的,纵是硬汉的百炼精钢之心碰到这场景也化成了一摊糖稀,软软的拎不成个儿。 “怎么了这是?我瞧瞧。”袁杨像模像样的伸出大手摸到小家伙兜着的尿不湿上,一手温热:“尿了。这小子,等着啊,老子去洗个手给你换。” 旁观的聂先生毫无意外的被晾成了咸鱼干,好在经商这么多年脸皮够厚眼色也好使,当即调整了一下失落的心态,温和的出言告辞:“那郭颖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慢走,我就不送了。”郭颖欠欠身:“谢谢你特意来看我。” 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如今竟客套到如同萍水之交,或者连萍水之交都不如。 “我送送聂先生,”袁杨熟练的帮自家宝贝儿子换下湿哒哒沉甸甸的尿不湿,灵活的十指不到十秒就完成了新的任务,大功告成:“小颖你躺会儿,坐的太久对刀口不好。” 郭颖有点窘。即使袁杨说的话不带什么示威的意味,可是聂庆北在一旁又是全然不同的状况。但凡心思多一点的,都会觉得这是一种故意的炫耀。 两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郭颖一点点慢慢的蹭着躺下去。 即使她现在对聂庆北已经全然的没了任何的感觉,可是眼下这模样,简直称得上这辈子活到现在最邋遢的一面,还真不想给任何人看了去…… 或许这就是一个女人从女神向大婶转变的起点吧。 谢咏臻的脑袋在门口晃了一下,半边身子探着,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嫂子我走了啊,你好好休息。等我大侄子过满月,你要是不嫌寒碜就摆我店里。全免,连成本都不收。” 郭颖笑着挥挥手,放松的没有起身的意思:“怎么也不能占你那么大便宜。不管怎么说,先代我儿子谢谢你。” 谢咏臻嘿嘿笑着,雪白的牙齿堪比口香糖广告的明星:“对了,红包我给袁队了,回头嫂子你记得要他上缴啊,存私房钱是不对的。” 郭颖都没等说什么,瘦高的男人就离开了病房。 笑着摇摇头,郭颖侧过头看着儿子的小床。初六圆溜溜的大眼睛从栅栏的缝隙里望过来,纯净透彻,毫无保留,胜过世间一切的美好。 第67章 生了3 “你们两个说什么了?袁队长到底是侦察兵出身啊,都不用我介绍就知道聂庆北。哎你用得着拉着谢咏臻避出去吗?”郭颖侧过身子,看着袁杨小心翼翼的抱过儿子放在她身边,大手解开她的衣襟。 半边雪白露了出来,小初六仰着头,小嘴吧唧一声,稳狠准的叼住了自己的口粮。 郭颖身子一颤,咬住下唇才没丢人的痛呼出声。 小家伙的吮吸能力还很弱,只是作为初产妇,即使忽略哺乳的别扭,疼痛还是如影随形。频繁的喂奶让乳-头很快干燥蜕皮,一碰就上刑样的,更别说吮吸了。 “紧张了?”袁杨低低的笑,低垂的眉目不复凛厉,是世间最寻常爱妻疼子的男人模样:“我跟他能说什么,就是谢谢他的金条呗。” 郭颖惊奇的挑眉,用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怎么知道是金条?” “谢咏臻那小子让他买的,三十克,一万多。”袁杨忍俊不禁:“要不是有人撺掇,聂老板能拿出手这么俗气的东西?”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他似的。”郭颖闷哼。这样说笑着,好像疼痛也不那么明显了。谢咏臻这小子刀子下的也忒狠。即使聂庆北有钱也愿意花,她也不想受这么重的礼。 “虽然晚了点,可是知己知彼还是必要的。”袁杨一本正经的,黝黑的瞳仁望着她,如同深不见底的幽井引人直坠,纯良又狷狂:“前情敌是什么样都搞不清,这么多年侦察兵算是白当了。” “袁队哪儿需要考虑情敌不情敌啊,”郭颖轻声的跟他插科打诨,心里甜甜的:“都是女孩倒追着你跑,滋味特美吧。” “错了。就一个傻妞,现在还是我老婆。”袁杨清清嗓子,抱着孩子绕过床尾,高大的身形有意挡住其他三床的视线:“换一边。” 初六重新叼住右边的时候,袁杨眼尖的发现自家老婆眼底的隐忍:“怎么了?很疼?” 郭颖觉得眼泪都要生生憋出来了。右边比左边严重,每吸一下都跟针扎样的:“嗯,疼的厉害……”声音带了哭腔,软软糯糯的,听的袁杨心疼的要命。 “等下我去问问护士,”袁杨一手扶着小初六,一手疼惜的摸摸郭颖的头发:“辛苦你了老婆……” “别摸。”郭颖想要避开他的手:“好几天没洗,脏死了。” “我不嫌弃。再说,”袁杨明白转移注意力疗法的真髓,低低的逗着哄她开心:“我们出任务或是驻训演习时候比这脏多了。你知道吗,你男人曾经大夏天的一个多礼拜没条件洗头洗澡,作训服起了盐碱壳,臭的都招苍蝇臭虫了……” 郭颖给他说的扑哧一乐,紧接着又是哎呦一声皱了眉。 小初六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向上望着说悄悄话的父母,小嘴吧嗒吧嗒玩儿似的,很不认真吃奶的坏样儿。 “吃饱了,臭小子?”小袁队长抱起儿子打算放回小床。 一拉一拢的功夫,初六先是不干了,威胁的嚎了两嗓子。小爷又没说不吃,只不过是喝累了歇会儿…… 然后袁杨低垂眼睑的瞬间,就看到郭颖未及遮盖的右边乳-头鲜红异常,依稀有皲裂的痕迹。 心里针扎似的,感同身受。 袁杨不是擅言的人,即使眼下明白无误老婆遭的罪,也说不出太多哄人心甜的话。 “儿子还没吃饱呢。”郭颖重新把孩子拢进怀里。初六瞬间圆满了,老实的吧唧着,肉呼呼豆腐般的小手虚虚的搭在她的胸口,细腻而温软的触感陌生强大,像一记电流击穿心脏。 就那么傻乎乎的维持着身体稍稍前倾的姿势,袁杨定定的看着这副温馨的画面。 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弱不禁风又无比强大,填满了他所有拼搏杀戮后的疲倦与重压缝隙。即使他所做的一切因为严明的保密纪律而只能深埋心底,而她连安慰都无从说起。 可是就这样看着,就这样伴着,就这样靠着,什么痛苦都没了。一呼一吸间,独属于她们的味道充斥着他的身体,冲淡那些记忆里浓厚的血腥,涨满芳香。 他一直以为自己太硬,厚重的壳子阻止了一切外在的侵入。都是他在主导,在影响别人,他的地盘固若金汤。 可是今天他看到她们靠在一起的样子才知道,郭颖早就已经一点一滴的腐蚀掉了他的堤防,不知不觉间将根系伸展到他的四肢百骸,不分彼此。 像她自己曾经说过的。 两棵树比肩而立,努力生长,向着太阳。而根系在地下紧密缠绕纠葛不休,是共生共养无法分离的状态。 所以她什么都不用说,甚至不用知道。只要她在身边,只要他们的双脚踩在同一方土地,呼吸着一样的空气,他就能坦然而心定,扣动扳机那根手指永远不会退缩不会因为犹疑而颤抖。 他记得她被推出产房的时候,白着一张素脸依旧在第一时间目光逡巡着找寻他的位置。 那个时刻他发觉自己快要被胸腔里强烈膨胀开来的情绪给撑爆了—— 他曾经无所畏惧,冷静自持看破生死。 可是那是他一个人的战场,或生或死不过是对一己之私的成全,无牵无挂。即使要顾虑周到,身边那些同袍战友也都是跟他一样的同类,强大心狠,关键时刻对自己下得去手。为了全局,他们可以踩着自己兄弟的尸体继续战斗,哪怕那是他们万分不愿面对的局面。 可是就那么短短又漫长的四十分钟,他在手术室外面等着,难耐的煎熬几乎折磨的令他动摇了磐石般的信念—— 会不会出事?会不会有意外?为什么还不出来? 娩出一个新生命,竟然伴着让人惊惶的生死担忧,高空走钢丝般的惊魂。 像是小时候贪凉吃多了雪糕,捂着肚子在炕上打滚。那是怎样混着甜蜜的疼痛啊。 少年不识愁,即使疼的死去活来,第二天打个滚爬起来,同学拿着雪糕票勾勾手指,他便又乖乖跟着去了。 “傻乎乎站着想什么呢。”郭颖小小声的叫他:“小家伙睡着了,你抱他去小床睡。” 把孩子安顿好,袁杨坐在床沿帮她掖掖被角,主动坦白:“小颖,我打转业申请了。” 郭颖眉毛都没抬的哦了一声,让袁杨很是不适应。 “我不是因为儿子,”袁杨试图解释:“我不想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 “徐政委给我打电话了。”郭颖打断他的话:“这件事等出院回家我们再说,这里人多嘴杂不方便。” 给她这么一说,袁杨也意识到自己的急躁:“好,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问问护士你的伤该怎么办。” 袁杨才离开十分钟,病房来了一个郭颖做梦都想不到的人物。 “杨董事长?!”郭颖坐起的太急,扯得伤口都疼了起来:“您怎么来了?” 竟是润美集团的大BOSS杨美如!一身浅灰色呢料西装套裙精致大气,极好的烘托了她的气质。 上班的时候,郭颖一直奇怪她怎么不来找自己,甚至多看一眼都不曾。 如今回家住院生孩子,心思淡的都快忘了这个人的时候,她竟然以这么猝不及防的姿态猛的冒了出来。还真是能把人吓出神经病的架势。 杨美如淡淡的笑,那表情竟然让郭颖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别这么客气,我是以私人身份来的。” 这句话把郭颖造懵了,比润美集团老总探访下属更让她摸不着头脑:“您这是……” 杨美如自在的就像在自己家。走到婴儿床边上看看熟睡的小初六,仔细端详了将近一分钟,竟然扑哧失笑喃喃自语:“像,还真像。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连睡觉姿势都一样……” 郭颖跟被雷劈了一样,怎么都不敢相信。可是嘴巴快过大脑,答案跟着倾泻而出:“您是袁杨的妈妈!” 杨美如瞟了她一眼:“还不傻嘛。” 这个大意外真是结结实实把郭颖吓着了。 任是她想过千种万种跟婆婆见面的可能性,唯独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种状况下。 豁然开朗。 经商,强势,有钱,气质好,独招自己。那些零星凑起的线索和拼图。 她笑起来那种熟悉感源于袁杨,一样的浅淡一样的让初识的人有距离感。 如果换做是袁杨缜密的思维,恐怕早就猜到了结果。她怎么就这么笨! 被婆婆拉到眼皮子底下过了这么久,居然还傻乎乎的揣测对方的动机和目的…… “袁杨呢?”杨美如看了一会儿孩子,转过身正视着郭颖。即使没有咄咄逼人的语气,可是那种日久身居高位造成的气场还是自然而然的带了出来:“你不用起来,我来看看我孙子就走。” 那声妈别扭的哽在喉咙眼里,怎么都叫不出来。 郭颖坚持着慢慢蹭下地,拢了拢头发和病号服,客气也局促:“您先坐会儿吧,袁杨去护士站了,等会儿就回来。” 这是袁杨的妈,是她婆婆,是小初六的奶奶。可是为什么在她心底,丁点一家人的亲厚感觉都没有呢? 从她和袁杨结婚到现在,这位大人物还是第一次出现。 杨美如没有坐,打开随身携带的宝蓝色Prada拿出一个小红包,随意的放在孩子的枕头边上:“给我孙子的见面礼,密码袁杨知道。行了,你也歇着吧,我走了——” “哎,”郭颖一着急,越发不知道称呼什么,讷讷的:“您再等会儿,袁杨很快就回来。” “不用。”杨美如看看手表:“我还有事,再说今天来本就不是为了他……” “小颖,你看我买的这些……”袁杨大踏步的走进来,两只大手拢着一堆瓶罐纸盒,喜孜孜的抬头:“护士说这个牌子——妈?!” 第68章 生了4 在医院住了四天,回家的感觉真好。 掩着的门缝传进来炖煮的香味,是郭妈妈在厨房给自家女儿熬汤。黑鱼对刀口愈合有好处,鸽子补元气又不会太腻…… 郭颖侧着身子看着放在大床上的儿子。 那么小的一团,小手胖的有坑,胳膊跟藕节子似的,一段一段的,粉嘟嘟的小脸眉清目秀,极其讨喜。 真神奇,一个小生命。 袁杨推开门,手里端着汤碗:“妈让你把汤先喝了。” 郭颖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动都没动,目光依旧黏在儿子的小脸上。 “又睡了?”袁杨轻手轻脚的把碗放到床头柜上,探头过来看自家的小子:“真能睡,吃了睡睡了吃,跟……那什么似的。” 郭颖笑:“您怎么不说全了啊,跟什么似的?小袁队长,说来听听,你儿子像什么?” “我是猪爸爸行了吧。”大手撑在她耳边,他的气息亲昵的笼罩着她:“你不睡会儿吗?多休息有助于身体恢复。” “你是猪爸我可不是猪妈。”郭颖躺了几天,身子骨僵的难过,觉得脑袋都躺扁了:“赶紧的,给初六起个大名,这两天要办的证件不少,你想过没?” “起名字这种事我不在行。”袁杨坦然承认自己的短板:“你喜欢就好。” “名字我倒是想过几个,只是都觉得不够好。像是磊,锋,锐什么的,”郭颖纠结着:“直白的不够文艺,文艺的不够大气,大气的又很难有新意……” 袁杨挑眉,很快找到她话里的信息:“你知道会是男孩?” 郭颖转个身仰躺着,自下而上的看着他,眉眼弯弯:“你都没注意吗?还侦察兵呢。在你们那儿住的几天,梁老爷子一直说的是母子,一次都没提过母女。” 袁杨恍然,想了想自己也觉得好笑:“你就不怕老爷子是逗你玩。” “不怕。”郭颖伸手拽着他的耳垂,撒娇似的晃晃:“我相信老爷子。”顿了顿又低了声音:“袁杨,生的是男孩你是不是特高兴?” “你这属于诱导式逼供啊,”袁杨很警醒,坚决不上她的当:“根据实验表明,这种逼供产生的答案一般都不准确,所以没有参考性及任何实际意义。” “我不是一班的,从小就是二班的。”郭颖乐得跟他臭贫。 难得孩子睡了,这些天又是兵荒马乱的,连好好说句话都不易。 袁杨捏捏她的鼻子:“向毛-主-席保证,对我来说男孩女孩都一样,绝对没有重男轻女的腐朽旧思想。” 郭颖偷笑了一会儿,拽着他耳垂的手指慢慢沿着他的耳根摸索着向后。 脖颈处有刺刺的发根,短而硬,指腹蹭在上面,痒痒的:“哎,现在国家有政策,夫妻双方都是独生子女的,可以生二胎。” 袁杨大惊:“我什么时候说要生二胎了?” “你就是这个意思,”郭颖不好意思了,强词夺理:“你说喜欢男孩也喜欢女孩,肯定心里想着再要个女儿才好。” 给她的指鹿为马弄的没脾气,小袁队长很诚恳的样子:“我真没有这种想法。而且,生孩子太受罪了,我不想你再来一次。真的,我心脏受不了。” “你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了?”怕把孩子吵醒,郭颖也是低低的声音:“当日我在手术室外头等你出来,就是这种感觉。” “对不起。”袁中校认真道歉:“是我不好,原本该更小心一点。” “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看着他一掌之距的面容,郭颖有点突如其来的渴望。渴望唇齿相依,渴望靠的更近:“袁杨……”舌尖微微探出,若有若无的划过上唇,是诱惑的小女人姿态。 “嗯?”某粗枝大叶的男人压根没多想,不解的看着自家老婆:“怎么了?刀口疼?我碰到你了?” 完全没脾气的放弃了这种不可行的所谓暗示方案,郭颖不给他站起身,干脆的换成小袁队长易于理解的单刀直入:“吻我。” 某男一下哑了,刚刚那些担忧不翼而飞,古铜色的脸上飞起疑似害羞的浅淡红晕:“别闹,大白天的,爸妈就在外面……” 郭颖大乐,捉弄之心压过了点点的旖思。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总会让她恶劣的想要更迫近一步,看着一向静如山岳不折不弯的男人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简直其乐无穷。 “怕什么,又不是偷情,我是你老婆,关上门亲热谁管得着?难道——你嫌弃我啦?” 小袁队长又气又窘。本身被这样拉低着身体就没有任何气势上的优势,眼下想板起面孔说事儿,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我哪有,我感激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咦?会说甜蜜动听的小情话了嘛,”郭颖眨眨眼睛继续逗他:“这会儿不用你感激,也不用你舍生取义,”微微嘟起嘴巴,忍住笑场的冲动,努力让出口的话含糖量高达五个加号,又甜又腻:“老公……” 袁杨耳根都红了,难得一次气势弱成了小正太,被御姐强压一头。 郭颖深情款款的看着他,肠子都要笑打结了脸上还得强忍着:“既然你不好意思,那我可就……”调戏良家妇男,尤其是小袁队长这么纯洁的同学,唉呀妈呀简直太有成就感了…… 憋的想捶床…… 冷不防袁杨突然低了头含住她的唇,柔软的安静的,不带任何杂质和欲望,没有节节进逼也没有强势的侵略。仿佛一切回到了原点,幻觉中还在那片海滩,他面对她的不确定,以实际行动打消她的顾虑。 原本想爆笑的冲动奇迹般的一点点消融,相濡以沫的柔情在空气中流动,几成实质。 郭颖扣紧手腕,想将他拉的更近。下巴情不自禁的抬高,是迎合的姿态。 舌尖和舌尖小心的勾缠,彼此的气息和味道交融。嘴唇贴在一起,连肌肤的界线都要化了,生生长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没有天雷地火。这样一个吻更像是润物无声的春雨,温情脉脉。 “小颖你汤喝了没有?该吃饭了——”郭妈妈伸手推开门,看到这样的场面一下子傻了:“哎呦,真是……我忘了敲门了……”慌里慌张的想退出去带上门,结果越着急越拉不着门把手,够了三次才抓住,几秒钟的功夫,郭妈妈眼睛都不敢抬,迅速的红了脸。 两人同一时间连忙分开。袁杨站的跟标枪一样,只是俊脸上一片遮不住的尴尬狼狈,手脚无处安放的窘迫终于让郭颖忍无可忍的笑出了声音:“哎呦……不能笑,我的刀口……嘶……” …………………………………………………… 郭颖看着台灯下那个让她心里无比踏实的稳重身影忙碌着,一双能够罩住孩子半边身体的大手竟然那么灵活,换尿片或是换衣服,比她这个当妈的还有模有样。 “袁杨你行啊,从完全不会到熟练工种,进步神速嘛。” 把儿子放进自己床侧这边的小床里,仔细的代他盖好被子,袁杨舒口气,翻过手掌仔细的看,很是得意洋洋的笑:“这次回去老子要跟他们好好吹吹,这双手不仅是糙爷们儿,关键时刻还能化身超级奶爸,好用的很。” “你就吹吧。”郭颖代他掀开被子,看着他坐上来跟自己一块儿躺下:“你跟谁吹啊,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你们队里第一个结婚的,倪群赵全那帮小子哪儿懂这些。” “也是这么个理。”袁杨不死心:“可是这可比拆装枪械子弹上膛难多了,等到那帮小子当爹,就知道有多难了。对了,倪群那小子还想让你帮着介绍个对象呢,这次回来前死皮赖脸的跟我提了好几次。”没说出口的是还有一条好烟的“贿赂”。 郭颖靠到他肩头,调整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倪群多大了?想找个什么样的?” 想到临行前倪群被大伙儿哄笑着一通暴捶的可怜样,袁杨忍不住弯了嘴角。那小子激起民愤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队长,你行行好帮帮忙,看看嫂子家还有没有表姐表妹堂姐堂妹啥的,大个三五岁或者小个五六岁都没事,关键要跟嫂子一样漂亮有气质,年纪小我就等,高低死活等,绝对忠贞不二。 “今年二十六,他跟陈瑶算是老乡,说起来村子只隔了不到一百公里。”洗发水的幽香随着呼吸一起被带进肺腑。想到下午郭颖跟她妈斗智斗勇最终获得准许洗头发时候的得意样,袁杨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妈说坐月子不能洗澡洗头发,你怎么就不能忍忍?会伤身体。” 郭颖满不在乎的揉揉鼻子:“开什么玩笑,一个月不洗澡不洗头,那得臭成什么样?打住,小袁队长你不用跟我说你不嫌弃。我自个儿嫌弃行了吧。再说,那都是过去没有什么科学依据的习俗,我已经很注意保暖了,没事。对了,你妈给的那张卡……你们家还真是财大气粗啊,出手大方,现金都嫌弃沉重麻烦,直接甩卡。” “我就猜到她会这样。”提起杨美如,袁杨成功的被转移了视线:“密码是我的生日。我早跟你说过,她擅长用她最富有的东西来解决问题。小颖你别生气,她就是这样,说什么就直奔主题,也不会顾虑你的感受或是迂回什么的。” “我没生气,就是觉得……怎么说呢?”郭颖跟他十指交握着:“很奇怪。其实我该跟你说别生气对不起,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面对她就是叫不出那声妈,她肯定觉得我这个儿媳妇特别不懂礼貌。” “不会,她不在乎。”袁杨轻笑了两声,扣着她的手摁在自己胸口:“她连我叫不叫她妈都不在乎,又怎么会气你……我刚下连队的时候,对他们一直憋着口气,那时候年纪小,喜欢就喜欢仇恨就仇恨。虽然他们是我父母,谈仇恨好像过了点,可是你要是说我全无怨怼也是胡扯。是漠然吧,就是她去看我,我当她是透明的,该吃吃该喝喝该训练训练。现在想想挺不应该的,不管她伤不伤心,我觉得应该不好受。换成我,要是我儿子那么对我,我肯定受不了,要么暴捶一通把这个不孝子打个半死,要么干脆直接断绝关系,眼不见心不烦。” “你有这么暴躁吗?”郭颖啧啧称奇:“没看出来啊。” “不知道,事关你和儿子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无从比较无从借鉴。”袁杨难得迟疑了片刻:“郭颖,有件事情我一直没问过你。过去虽然有过这种念头,可是都不如眼下这么强烈。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好笑,我每次抱儿子,心理压力都大的要命,我总觉得我的手不干净,会玷污了他的身体。” “怎么会这么想?”郭颖想转过头看着他,却被温柔的按住了肩头。 空调的嗡嗡响声突然停了下来,房间异常安静。 “我和谢咏臻他们不一样。从入伍开始到离开七四二六,谢咏臻或是徐岩或是任何一个你认识的那里的兵,他们的手上都没沾过血腥。无论是战友的还是敌人的,他们的双手干干净净。我不是,”袁杨紧了紧手臂,突然很想抽烟的冲动:“我们编制的性质决定了结果。虽然具体的情况我不能跟你说,可是我坦白,我这双手,”橘色的灯光映照在男人举起的大手上,每一寸肌肤都包裹着润泽的光芒,结实有力,是上帝精心造就的杰作:“洗不干净……出任务的时候,跟对手有过近距离搏杀,用的是匕首,鲜血喷到我脸上的时候还是滚热的……前几年,我们队里有名队员转业了,股四头肌断裂,创伤缝合后无法再继续现在的工作,只能离开。知道吗,当时他跟我一组,出状况的时候我帮他紧急包扎,整个手掌上都是鲜血。当时急着撤退,洗手这样的小事根本顾及不到,只是胡乱的擦了擦。后来我老是觉得手洗不干净,大概在回到基地一个礼拜之后吧,才好了点。当时梁队特意要求队医就此介入进行了心理干预,我也一直以为这个症结早就被解开了,直到现在。” “他负伤跟你有关系?”郭颖直指问题核心。 袁杨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关系。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如果当时我再周全一点,他就不会出这样的问题,也不会因此离开他无比热爱的飞鹰,带着无可挽回的遗憾。” “自责是种很强大的负面情绪。”郭颖理了理思路,既然没有困倦的感觉,索性一并摊开说好了:“既然你说到这儿,我们就一起拿出来谈好了。你那个队友是因为身体原因被迫离开,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提出转业?” 第69章 生了5 小初六哼哼唧唧的有要哭的架势,算了下时间,袁杨熟门熟路的把儿子抱上大床,看着妻子给他喂奶。 “我去抽根烟,刷完牙再进来。儿子要睡了你就撂边上,我回来抱,你别折腾啊。” 小家伙吃着吃着又睡着了,眼睛半开半阖的,迷迷瞪瞪的样子可爱到爆,小嘴无力的松了吸吮的力道,任由妈妈轻手轻脚的拔出了乳-头。 细心的沾了些乳汁涂抹均匀,等到干了后,郭颖这才放下衣襟躺平。 那天在医院,袁杨咨询过护士后,直接冲到楼下的超市买了一堆东西。电动吸奶器,一次性乳垫,乳-头皲裂膏什么的,还都是国外进口的,贵到离谱。 郭颖看的哭笑不得。这大老爷们儿去买东西,一头雾水不说,也只能任由那些笑的亲切软萌的售货员妹子下刀快宰,专拣贵的卖给他们。越疼妻儿的越好宰,无论贫富。 她当时就拿手机扫了下条码,便宜近半的价格令人咋舌。 袁杨看了也不见多恼火,嘿嘿笑着说好用就行。 只是不管哺乳专用的皲裂膏上面写的如何纯天然无害处,郭颖始终不放心。毕竟要是抹了可会吃到孩子肚子里,那么娇弱的肠胃,谁知道会不会闹什么状况? 最终还是没用那个羊脂膏,倒是来巡查的老护士告诉她个土办法,每次哺乳完毕用乳汁涂抹,是最天然的护理。 几天下来,虽然没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疼痛倒是减轻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见效了。 袁杨进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几乎没有烟味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 “还不睡吗,不早了。”轻手轻脚的将孩子抱回小床上,重新躺下已经将近十点半了:“有什么话可以明天或是后天再说,我这假期还有将近一半呢,不急。” “我还不困,你呢?”房间只开了台灯,不甚明亮,却影影绰绰的有着独属于家的温暖:“这几天在医院你都没睡好,不说了,睡吧。” 袁杨这次倒没辩驳。乖乖的关了灯拉上被子。 房间的窗帘是轻薄透光的质地,是以外面浅淡的月辉很快就在屋子里雾气般的浮了一层,有种梦幻般的感觉,安静美好。 “郭颖。” “嗯。” “我提交转业申请不是一时冲动,不用为我担心。” 黑暗中,郭颖悉悉索索的侧翻过身,面对着他:“你在飞鹰待烦了?” 朦胧间,他的眉眼依旧轮廓分明,如远山如峻岭,有着永不妥协的棱角。 “不是。” “那按照你曾经提出的观点,作为朋友,你有没有问过我的建议?”郭颖轻声细语的:“还是说,你的话只具备单边指向,你要我当你是丈夫更是朋友,而你只当我是妻子,嗯?” “不是。”袁杨语调很平静,听不出感情倾向:“我不想你太辛苦。” “你这是要牺牲你挚爱的事业来成全我和我们的家庭?那一直以来,我们说好的坚持又算什么?”郭颖抱住他的胳膊,将脸颊贴在上面:“我提出想随军那天晚上你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我想不到你会是先放弃的那一个。” 这件事本就是袁杨的痛脚,想想都郁结。郭颖的话字字打在实处,让他无可辩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是最好。 “哑巴了?”郭颖轻轻晃晃他:“你说我考验你,如今换成你考验我?我意志力很薄弱的,中校同志,经不起诱惑。再多加一克的砝码说不定我就动摇了,只想把你拴在身边,不管其他。你瞧,我爸妈身体都很好,带孩子根本不成问题。我妈前些日子把工作辞了,专心在家帮我们带宝宝。等我上班,初六也四个多月了,妈一个人带他完全没事儿,何况爸的工作也不忙,时不时的也能搭把手。” “我不是因为孩子。”袁杨有点沮丧:“结婚到现在,一直是你在等待在迁就,你心里不踏实……我知道这种滋味一定不好受。” “你觉得我在讨好你?”郭颖更深的偎向他,脸蛋微微发烧:“别打断我,袁杨你听我说完。我得承认,对你的感情里的确一直存在着崇拜的成分在内,至于多少,我还没理智到那个程度能分析出来。可是你是我丈夫,从这个身份来说,你只是一个我全心爱着的普通男人。不管你在部队服役也好,还是脱下军装成为一名淹没人海的普通老百姓,对于我来说,你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我想和你日夜厮守着,因为暂时不能,所以分外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钟,仅此而已。袁杨,没有人可以自私的拖着另外一个人去坠落,亲密如夫妻也不行,尤其是打着爱的旗号。我爱你,因为你是你而不是你肯迁就我肯随意被我改造成我想要的结果。坦率的说,徐政委说你要转业,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我的确很惊喜。可是我后来想了想,在两个多月前,我眼中的袁杨还是那个没有动摇无比热爱他的军旅生活的男人,难道是我给他压力拖他后腿了?” 袁杨没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如同尘灰,缓慢而轻柔的铺陈在地上,几不可闻。 “爱是猜疑是嫉妒是不安,可是如果爱只剩下这些而失去了它的宽广醉人信任包容,那还是爱情吗?”郭颖轻笑,心底有淡淡的惆怅:“其实每个婚姻都不一样,没人能够完全借鉴别人所谓的成熟经验来给自己下诊断。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家庭就是这个样子,分居两地远隔千山的思念……直至有一天瓜熟蒂落,一切都自然而然没有勉强的发生,我相信那才是最好的。” “其实我们当兵的,基本上每个都是所谓的妻管严。你看梁队那么魁梧火爆一北方汉子,跟我们发起火来跟大炮筒子差不多,在梁嫂面前却乖的跟小猫似的。”摩挲着她的头发,袁杨放松身体努力让她靠的更舒服:“成了家也跟隐形人没什么二样,家里的大小事都帮不上忙,抛家舍业的在军营往死里磕自己的极限,不谈奉献不谈放弃,因为那都是我们真心热爱的,再辛苦都觉得好觉得值。要说愧疚,每个人都是一箩筐。也因为这样,越在乎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怕失去。因为有了得失心,很多事情就不再是无所谓的态度。郭颖,我不想失去你。” “你不会失去我。”在他肩上蹭蹭,郭颖喃喃的重复:“你不会,我一直在。说好一辈子,少一分钟都不完整。我不在乎你的职业,也不在乎你曾手染鲜血。虽然世上凡事没有绝对一说,可是站在国家军队的角度站在你的职位考虑,只要是正确的我都支持。我不嫌弃你,目前也感觉不到害怕,这么看来,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阿Q式的幸福。袁杨,你去做你热爱的事情吧。徐政委说得对,趁着还年轻还有那个能力,拼搏也好奉献也罢,我不觉得委屈。你爸前些日子来A市过六十那天中午,我去家里给他下长寿面。他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挺正确的。儿子是自己的,军人是国家的……呵,只是我没那个觉悟就是了。对我而言,站在妻子的角度,我希望你平安快乐,我喜欢看到你神采飞扬的样子。站在朋友的角度,我也支持你的选择,家庭和事业不是对立面,不是一定非要你死我活的争个结果。老婆和部队也不是不死不休的敌人,逼着你站队伍非黑即白。只是有一条,无论如何都要记得安全第一。” 头顶上传来袁杨轻声的低笑:“我觉得你比我们政委还厉害,不用讲什么一套套的道理,自是大道无形。” “怎么着,听烦了?”郭颖拧了他一下,不出意外的连皮毛都弄不疼人家半分。 “哪有,又给我这莫须有的罪名。”话题谈开,心境轻松不少:“我这是夸你呢。” “得了吧你,”郭颖想想也觉得好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见得少。我就体会不到明明说的那种夫妻两人回家没话说跟透明人似的感觉。我一见到你就想说,哪怕也没什么内容的啰里八嗦。总觉得很开心很踏实,就这么聊天啊胡扯啊,然后时间飞快的就不见了。哎袁杨我可跟你说,不管以后你是转业还是一辈子在部队就职,只要我们在一起,你可不能拿我当空气那样视而不见,就算我唠叨你也得耐心听着,就算激情不再变成左手握右手,你也不许变,知道吗?” “保证不变。”低沉好听的声音像是淙淙流淌的小夜曲,只是简单听着都醉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哪怕老糊涂的那一天也不会忘记。” 郭颖满意了:“那你回去把申请撤掉吧,以后别这样闹小孩子脾气,让我操心。” 给她老气横秋的语气逗乐了,又窝心又感动。袁杨侧过身,托着她的头颈平放在枕头上,半撑起身体看着她,目光清澈动人:“老婆你真好。” “少拍马屁。”郭颖傲娇的抽抽鼻子抬下巴:“糖衣炮弹我可照收啊。” 有水银样亚灰色的光泽映在他的瞳眸里,带着仿若流动的质感。白日里那么正派到邪性的男人,居然被夜色蛊惑的有了神秘异样的气息,像月光下广袤悠远的大海。 就是这样个男人,让她心无旁骛的一头栽下去,爱的心都疼了。 情不自禁的伸手,沿着他的发际线一点点滑下。 “喜欢这里,浓黑整齐,不用修都有着最好看的轮廓……喜欢这里,挺拔笔直……喜欢这里,内双的单眼皮,当它看着我的时候,里面的沉静明亮胜过所有的甜言蜜语……喜欢这里,虽然跟你的人一样坚硬不够柔软,完全达不到耙耳朵的标准……还有这里,虽然它惜字如金,恨不能一天到晚紧闭着防止泄密……知道么,在火车上我偷看你的时候就想,这么个浑身上下都跟铁打似的男人,偏生嘴唇看过去很软的样子,血色浅淡,像是四月的樱花……” 心底仿佛有小虫在爬,又酸又痒。 小袁队长哪里受得了自家老婆如此小资小调的煽情?一颗老心慌乱着羞涩着又要秉承着一贯的条件反射去故作镇定。只是他的眼睛掩藏的不够好,出卖了他安宁外表下的沸腾。 “别憋着了,我早看出来了。”郭颖亲昵的扯扯他的耳朵:“在我面前不用藏着掖着涂抹保护色,想笑就笑想得瑟就得瑟,我都喜欢……” 袁某人果断的听了老婆大人的话,诚实的如心所想,低头封住了她的唇瓣,继续白天被丈母娘打断而未竟的伟大事业。 第70章 生了6 徐岩登门拜访的确让郭颖小夫妻两个稍许意外。 原本那天在医院,谢咏臻跟袁杨在电梯间抽烟的时候说打电话约了徐岩,可是徐警官出差在外地赶不回来,说等回A市再单独来探望。 谢咏臻当时还就这件事儿取笑徐岩来着,说一个特警大队的大头兵还出什么差,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郭妈妈贴心的把刚吃饱的小外孙抱去了自己的卧室,给他们三个留出谈话的空间。 徐岩的脸色看过去不太好,虽然强打精神的说着恭喜祝贺的话。 “行了徐岩,有话你直说,要么你就伪装的彻底点别让我看出来。”袁杨扔了个苹果给他,直接揭穿了对方的心神不宁:“什么事儿婆妈成这样子?” 徐岩咬了牙,自嘲的笑:“我还真不是搞伪装的那块料。行我直说,”无意识的转着手里的苹果,徐岩略一沉吟,抬眼迎上袁杨审视的目光:“不管是作为兄弟战友还是老上级,袁队你得跟我保证,听了这件事不能动手,不管对谁。” 郭颖有点意外,难不成徐岩也犯了什么错误来忏悔的?然后又纠结的担心被袁杨打?谢咏臻那小子离婚的事儿已经够闹心的了…… “要我回避吗?” “别,嫂子你可千万不能缺席。”徐岩呼口气,坦率直言:“其实我觉得这件事跟你说更合适……” “那要我回避吗?”袁杨眯起双眼,森森有了刀子般的锋利质感。 “别闹了,”徐岩苦笑:“我来都来了,还能避着你们两个谁?”顿了顿整理下思路,徐岩试图用最客观不含感情因素的话来还原现实:“我前几天请假去了陈瑶的老家。” “大姐出事了?”郭颖急了:“她打电话给你的?可是有事她为什么不找我们?就算我生孩子不方便,还有明明呢……” “嫂子你听我说,”徐岩低头不去看她的焦急,落在袁杨的眼中,怎么都有心虚的味道:“陈瑶没给我打电话,是我主动去的。” 袁杨的声音降了八度,带着金属的冷硬味道:“谢咏臻他们两个离婚跟你有关?” “没有!”徐岩惊慌的抬头辩解:“我是喜欢过陈瑶,可是那都是他们结婚之前的事儿。谢咏臻也知道。” “继续。”袁杨不动声色的活动了下手指:“说重点。” “是。”徐岩乖的不行:“还是那天嫂子跟我说我才知道,谢咏臻跟陈瑶离婚了。我没想着要趁虚而入什么的,可是心里一直不踏实。袁队,嫂子,你们别笑话我,我怕陈瑶想不开出事,然后就自作主张去了她家。不管怎么说,我拿她当朋友看……” 徐岩把手上的苹果放到桌上,神思复杂难言:“她从离婚就辞职回了老家,一直不肯回A市,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徐岩咽了下口水,表情黯然:“因为她怀孕了,都已经五个多月显怀了。” 郭颖呆住了。 一个炸弹接着一个炸弹。徐岩暗恋陈瑶,而陈瑶喜欢谢咏臻,谢咏臻心里又有别人……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她和明明一直以为,大姐不回来是因为想躲开这处伤心之地,避免任何的睹物思人。谁知道会是这样…… “谢咏臻不知道?”只要事情无关他老婆,袁杨还是那个冷静敏锐聪明果断的飞鹰队队长:“如果他事先知道还能离婚……” 徐岩看了眼被谢痞子挂在嘴边的袁连座,激灵灵打个寒颤低了头。他突然想到一句不知道哪儿看到的俏皮话,用在眼下绝对很贴切—— 那个老谁家小谁,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谢咏臻应该不知道。”郭颖有点不忍。貌似徐岩对袁杨存在着本能的畏惧,就像耗子见了猫:“他还没那么犯浑。可是,徐岩你跟谢咏臻那么铁,为什么你不去?” 徐岩两只手交握着,憋闷到不行的样子:“我都憋屈死了我。到哪儿说理去!”那个女人他打不得骂不得,可是她说出的话差点生生让他吐血三升:“嫂子你知道谢咏臻为什么同意陈瑶的离婚要求?当初结婚前,谢痞子就跟我说过,婚姻不管是大火坑还是围城,他跳下去就没打算再出来。当然我知道,他那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让我别惦记着了。话说回来,我徐岩也不至于那么卑鄙无耻,打自家兄弟媳妇儿的主意。” 眼疾手快的接住袁杨扔过来的香烟,徐岩愕然的挑眉:“啊?” “没让你抽,让你闻闻。”袁杨说的理直气壮,完全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单身汉更郁闷了,垮了肩膀继续:“陈瑶跟谢咏臻说,她后悔当初的选择了……总之乱七八糟的就一个主题思想,她在我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拿我当了挡箭牌。所以,谢痞子同意签字离婚。还有一个理由,”徐岩埋着头瓮声瓮气的:“我现在不能见他,不然我怕我控制不了情绪,得把这通邪火全发他身上去。兄弟因为这个打架,伤感情。” “五个月了……”郭颖喃喃的:“大姐是要生这个孩子是吗?” “是,”徐岩咧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陈瑶她自个儿忒有主心骨,把所有主意都拿定了。” 送走了徐岩,袁杨闷不出声的去楼梯道抽了根烟,回屋眉毛都没动的交代:“我去找谢咏臻。” “这会儿你不能去。要么你就带我一起。”郭颖拽住他不给他去。 袁杨笑了,真心的不带一丝阴影:“你怕我打他?” “怕。”郭颖很坦率的点头:“你的脸上写了两个字,生气。三个字,不高兴。四个字,我想揍人……” 袁杨失笑,目光瞬间柔软下来。 胡噜了一把她的头发,很认真的承诺:“我保证不动手。你男人是很讲道理的人,即使没你能说,可是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小郭你要对我有信心。” “你不一定全明白。”郭颖长叹口气:“大姐是有主见的人,所以她敢于主动追求谢咏臻,敢于提出离婚,敢于偷摸隐藏起怀孕的真相而打算自己抚养孩子长大……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可是我想,谢咏臻那天说的不一定是敷衍我,他可能真的不明白大姐在想什么又为什么要离婚……” “我跟他好好谈谈,”袁杨没有丁点的不耐:“等我回来。” …………………………………………………… 鉴于袁杨的名字各取了父母的姓氏组合在一起略显草率,郭颖很是挖空心思的想了好几天,要为自家儿子琢磨个响亮的大名。 小家伙的名字前后被pass了不少于二三十个,最终经巨蟹爸强势拍板,终于战胜了天秤妈的犹豫不决,取名袁启林,小名林林。 东林,爱情启程。 袁杨归队之前,家里还发生了一件啼笑皆非的小事。以至于郭颖在埋怨自己脑筋糊涂不好使的同时,惊奇的感叹小袁队长居然也变傻犯二了。两人一块儿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而不自知,看来只能归结为智商问题。 是糖球一家三口来玩的那天。 作为最亲密的表姐,糖球在听到郭颖叫她儿子初六的时候,很有默契的笑笑,心照不宣的什么都没问。 倒是白白胖胖的表姐夫,带着一脸求知若渴的疑惑。小外甥出生那天不是初六吧…… 糖球表姐在暗中发射了几记眼刀给自家傻笨傻笨的男人无果后,狠狠的一脚踩在了无知白胖子的脚背上。 白胖子嗷的一声金鸡独立,愤怒的跟自家老婆咆哮。你蛇精病啊,踩我不疼吗?! 夫妻两个唇枪舌战的,他们两岁半的儿子在那儿口齿不清的火上浇油。弟弟弟弟,初六…… 郭颖一下子觉过味儿来了,狼狈羞耻的脸颊滚烫,恨不能直接挖个洞钻地底下去。 这种不可言说的小名儿由来亏她还昭告天下似的堂皇喊出。万幸今天是表姐一家,要是外人,真是羞愧的不用活了…… 琐碎庸碌的日子流水样的,四个大人围着一个小不点不知厌倦的忙碌着。开了空调密闭取暖的房间里充斥着尿片、奶香和各种补汤混杂的味道,奇怪又温吞。 郭颖觉得还没跟自家男人好好待几天,半个月的探亲假居然就到了终点。 只是不知道是心态发生了变化还是怎的,虽然还是有点依依不舍,可是那种感觉已经不再强烈到让她产生空落无依的惶恐。 这倒不是说她对袁杨的感情淡了,或是因为小不点的出生有了转嫁的其他出口。 很微妙。 就像是云朵积了足够厚的雨水要降落,树木到了春天要发芽。那么自然而然,充盈着勃勃生机。 仿佛随着儿子袁启林的新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跟着走上了全新的阶段。 …………………………………………………… 是下午两点半的飞机。 因为晚上每两三个小时就要喂奶,所以完整的睡眠暂时只能是奢望。 大清早的郭颖就起了床,梳洗过后非要拉着袁杨下楼吃早饭。 郭妈妈不知道她这是搭错了哪根筋,又气又急的嚷嚷:“这还坐月子呢,大冬天哪能见风?简直是胡闹!” 袁杨本就对吃什么没太多的讲究,闻言也跟着附和,就在家里吃好了。 谁知道郭颖上了那个执拗劲儿,谁劝都不听。棉衣棉裤棉鞋帽子捂个严实,闷不吭声的以实际行动说明自己的决心。 还是老好人郭爸爸过来打圆场。和颜悦色的:“外面天气不错,报纸都说这几天是小阳春,孩子在家闷的难受,下去透透气也好。” 完了又转而叮嘱小两口别走远,就在楼下菜场附近吃个早点,毕竟现在郭颖是身子骨最虚的时候,年少不当回事儿,等老了后悔都来不及。 下了楼,郭颖兴致勃勃的扣着袁杨的大手:“走,请你吃鸭血粉丝汤。来A市这么多次,都没带你吃过地道小吃。” “你真是,”袁杨无奈,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哪天不能来吃?非要这会儿折腾。” 郭颖笑嘻嘻的:“不一样,我就是想下来跟你散散步。” 袁杨拿她没辙,细心的代她把棉衣领口最上面的扣子系好,又以检查军容军纪的严格审视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满意的点了头:“慢点走,别急。” 好多天连楼都没下,郭颖一时有些不习惯,觉得脚步踩在地上都发飘。 阳光很好,虽然落在身上没什么温度,可是净蓝的天空望上去也有了些天高云淡的味道,就像去年郭颖去探亲时候的那方天地。 就这么慢悠悠的走着,恍惚间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地老天荒,真好。 小区里的健身器材休息区有几个孩子在玩耍,两个上了年纪的奶奶端着马扎坐在边上,边闲话家常边择菜,顺便看孩子啥都不耽误。 “呦小郭,这是上哪儿去啊。” “哎,李奶奶好。去吃早饭。”郭颖笑着大声说。李奶奶耳背,声音小了根本听不着。 老太太点点头,满是皱纹的脸笑的跟朵花似的,带着老人的洞察睿智和孩童的天真,矛盾又和谐:“好,逛商场好,买漂亮衣服。” 郭颖跟袁杨对视了一眼,偷笑,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郭家这处住宅虽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可是胜在地理位置好。出了门走不到一百米就是菜场,周围饭店小馆超市杂货店应有尽有,生活极其便利。 轻车熟路的领着袁杨去了一家早点铺,要了鸭血粉丝汤和柴火小馄饨,然后郭颖又去隔壁的摊点买了七家湾牛肉锅贴和蟹黄汤包,看着刚出锅的大油条热腾腾的眼馋,索性仗着身边有个大胃王照买不误。等到真正坐下后,各种食物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趁热吃,馄饨是我的,你吃那碗。”郭颖推过去白瓷的辣椒碗:“加点辣油香。下次回来带你去吃皮肚面,我知道有家面条店做的特别地道,皮肚发的刚好。等会儿去买几只烤鸭盐水鸭,带回去给大伙儿打打牙祭。” 袁杨应了一声埋头吃饭。 吃了两口馄饨咬了半根油条,少了一味辣椒总觉得缺滋少味。 郭颖索性撂了汤勺,托着下巴看袁杨吃。 他们就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外面亮堂堂的光线将四周照的纤毫毕现没有死角。扎着白围裙的店主忙碌的脚不沾地,一碗碗的往外端着馄饨粉丝面条什么的,大锅里蒸腾着热气,看过去温暖妥帖,老板娘坐在靠墙角的桌子旁,飞快的包着馄饨。 那么市井的生活气息。 眼前的袁杨低着头吃的很香,准确的说,他吃什么都让人觉得超有胃口,美食一样。 太阳的金辉染了他寸短的黑发,连纤长的睫毛都看的根根分明。 郭颖瞧的失神,只觉得就是什么都不做,这么看他吃饭都幸福无比。 这样平淡无奇的一餐饭一粥饮的叠起来,就是老百姓最寻常的过日子,而日子一天天的翻过去,不知不觉也就成了一辈子。 早点铺外面的道路两旁摆满了小摊。榨芝麻油的,卖云南花茶的,一个个塑料小盆装着活蹦乱跳鱼虾的,须根还带着泥土的青菜胡乱的摞成了一座小山。 有卖音乐内存卡和光盘的小贩拖着行李音响走过,夹着电流嘶啦杂音的是那首此刻听起来很温暖的歌。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第71章 抑郁1 袁杨前脚才离开A市,一直晴好的天气就成了娃娃脸,说变就变,阴沉沉几天后开始下雪。 南方的雪站不住脚,粘腻轻软落地即融。可是即使如此,路面的湿滑还是给交通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市区里车辆碰撞频频,主干道一堵就是大半个时辰。汽车喇叭此起彼伏,听的人雾心烦躁。 郭颖虽然不用上班去感受这种糟糕至极的路况,可是天天闷在家里连门都出不了,时间久了,坏天气还是不可避免的影响了她的心情。 整日里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除了吃喝喂奶什么都不给做,隔着防盗窗的栏杆看着铅灰色的一角天空,种种负面情绪像是阴暗潮湿处爬出的虫子,很快的四处扩散。 郭妈妈搬到了郭颖母子的房间,代替袁杨的位置帮女儿搭把手。整天变着花样伺候祖宗般的无微不至。 可是即使如此,郭颖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振作起来,沮丧悲观自我质疑变成了毒瘤怪圈,消磨着人的思想和意志。想流泪,看什么都不顺眼。 小林林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改初期的乖巧贴心,白天睡晚上闹,时常会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哭的声嘶力竭,任由郭妈妈大半夜的抱着在地上哄上半个小时,这才抽抽噎噎的作罢。 一切都让新妈妈郭颖手足无措。那个绵软的像是一泡水的孩子哭起来,哪儿不舒服或是有什么要求又不会说出来,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袁杨在的时候,小林林展现出他天使般无比可人的一面,结果眼下风头电转,整日里就跟杀驴一样,折磨着他妈日渐脆弱的神经。 郭颖觉得自己要疯了。 …………………………………………………… 新同事的造访不在郭颖的预想范畴之内,毕竟她去润美集团才两个月,关系还没建立起来,更像是混日子的二世主。 当然,眼下她得知了真相,更清楚自己被青睐特招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杨美如。 用她最擅长富有的东西解决问题。袁杨说的还真对。 来的是人事管理中心的吴经理和一个几分面熟的女孩,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漂亮优雅精干老练。 吴经理毕竟是男人,表面客套寒暄两句也就没了可继续的下文。代表公司的官方红包和几个打交道比较多的同事合起来出的份子递了过去,吴经理跟同来的女孩对个眼色,笑容可掬的向郭颖告辞。公司还有事,就让王特助再陪着聊一会儿,他先走了。 是了,王萌特助,杨美如身边的秘书。上次中层会议上见到过,难怪眼熟。 王萌笑的亲切,不管是不是大boss授意来做样子,起码看过去真诚温暖不见敷衍。 郭颖并没有想聊天的欲望,尤其对方还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生人,尤其对方还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来体恤民情的巡抚。真可笑。 脑筋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婚前的政审上。袁绍群让赵宝林来谈话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这对夫妻还真是有着足够的默契,一个安排秘书婚前来摸底,一个派遣特助产后来安抚。架的足够高的权势和财富看的一清二楚,可是人情味呢? 王萌一点都不介意郭颖的冷淡寡言,很贴心的讲着一些貌似不着边际的闲话家常。 比如她的堂姐也是今年生的孩子,刚刚五个月,白白胖胖的小丫头。她给郭颖带的小礼物就是受堂姐提点,买的法国原装的一套婴儿洗护用品,据说很好用。 比如她在润美从实习开始一共做了五年,一开始不过只是普招进去北京分公司的一名企宣助理,所学的心理学学士学位基本上等于荒废了。 再比如润美在A市极有潜力的这个大项目,杨董事长很重视,公司花了大成本要好好包装运作…… 郭颖都想不到自己会那么不客气,话是脱口而出的,带着掩不住的厌倦和不耐:“杨董事长到底有什么想知道或是要你传达的命令,王特助你直说好了。” 王萌愣了几秒钟,很快回神,脸上不见诧异和难堪,镇定自若:“郭经理你多想了。我承认杨董事长很关心你,所以让我来探望一下。其实她想亲自来的,可是你也知道,眼下到了年底,全国各地分公司都忙的要命,杨董事长成天跟空中飞人没啥两样,到处奔波。希望你能体谅她的辛苦。” 郭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反叛焦躁的情绪,按说这是完全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反常现象:“杨董事长的辛苦全集团所有员工都知道,这句话是王特助特意提点我的?其实她来不来都无所谓,”那是种破罐子破摔的奇妙心理,深深的疲沓:“想必你也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她给的钱还没用,足够林林敞开手脚一直花到小学毕业。所以给钱就算了,至于其他,作为员工,等上班再说吧。” 对郭颖而言,她不想跟谁敌对,尤其是无可无不可的婆婆。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秤子的优雅迷人擅于平衡此刻统统乱了套,她更像是彻底逆反着来的毁坏者,推倒旧世界重建新规则一般。 王萌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放在双膝上交握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是全身上下唯一能看得出她情绪也在波动的地方。 “我们不说这个,谈点别的有趣的事儿。”王萌呼口气,抬头注视着她的双眼:“我今年二十七,比你小两岁。在杨董事长身边待了将近四年,呵,郭颖你知道集团公司秘书室前后一共有几名像我这样的特助吗?” 王萌的话题转的太快,而且完全找不到关联的地方。郭颖摸不着头脑,却情不自禁被吸引了注意力。 王萌没听到答复也不恼,顿了顿后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八年前杨董事长成立了秘书室这个部门,我们姑且说它是个部门,因为一会儿你就知道原因了。当时有总经办,表面上看来,秘书室完全是多此一举毫无用处。” 王萌像在讲故事,慢条斯理却引人入胜:“我被调进秘书室前后的两三年,最鼎盛时期,里面有八名员工。都是北京各大高校毕业的高材生,清一色的漂亮女孩,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搁哪儿都是回头率百分百的靓丽风景。后来混熟了我慢慢发现了秘书室选员工更多的共同点。比如家境普通比如老实本分比如都是连男朋友都没谈过的清白女孩。你不用这么看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潜规则交易,杨董事长是个好女人,她不会那么作践我们。” 郭颖尴尬的抿下唇,静等下文。 “我家是北方林区的。即使我家境殷实,父母在当地还算得上大小是个官,可是比起北京比起南方,根本就什么都不是。所以秘书室所有女孩里面,属我最怕失去这份工作。所以我比别人更努力,更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揣摩杨董事长的心思。而她表现出的,对我也比对别人更喜欢一点。她的办公室卫生是我们几个轮值的,当时大伙儿还奇怪,公司的保洁外包给了专业公司,怎么她花了钱都不用,却让我们去打扫。当然这一个个的谜团后来都解开了,因为秘书室三年前解散了,剩下的我和另外一个没走的女孩并入了总经办。这是后话。再说回我进入秘书室的第一年。那时候我特别期待轮到我去打扫卫生的日子,我会买一支杨董事长最喜欢的白色海芋,插在细颈磨砂玻璃瓶里,就放到她目光所及的传真机旁边。呵,你一定觉得我很有心机吧……” 王萌陷入了回忆,目光穿过眼前的一切落到虚空的某点:“杨董事长的桌上放了一张照片,是个穿着军装的小帅哥,酷酷的,不苟言笑。对,就是她儿子、你老公袁杨。那张照片是他十八岁新兵集训完下连队时候照的,杨董事长一直很珍惜的摆在办公桌最显眼的地方,一抬头就能看到。我那时候挖空心思想要讨好她啊,所以也记不清是哪次,反正是我们部门和总经办聚餐的时候,我去给她敬酒,就夸赞她有个出色至极的儿子,高大威猛帅气无俦,哈,反正为了拍马屁,什么好的形容词都用上了。杨董事长心花怒放,商场上那么厉害的人物,却在听到别人夸奖她儿子的时候骄傲的眼睛都湿了。我想她肯定很爱她儿子,这是我要抓住的切入点,迅速拉近我和她的距离。现在想想真好笑,因为我的误打误撞竟然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简直……” 郭颖听的入了迷,心中开始猜测这个故事的结局。 “是第二年年头的时候,”王萌抬起手掠了掠头发继续:“她说带我出差。到了地头我才知道,她是带我去看她儿子去了。七四二六你去过吧,荒无人烟。那间小招待所你也住过吧,简陋破败。我们在那里住了三天,袁杨愣是在山里躲了三天没下来照面。当然他的借口也很堂皇,特种大队训练紧,没时间。我以为杨董事长一定很失望,可是我没看出来,最起码她没让我看出来。我们无功折返回了北京。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可是我经过这件事,隐约猜到了答案。很荒谬,但是后来证明是事实。杨董事长成立秘书室又挑了一堆漂亮女孩,其实是为她儿子做打算的。呵,像不像曾经的林-立果选妃?抱歉啊,可能我形容的不太恰当,可是当时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郭颖惊愕的张大嘴巴,一时间大脑都不转了。 这这这太荒唐了! “我不知道在我之前进秘书室的女孩有没有人见到过袁杨,”王萌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攻击性也没有哀怨,更接近平白的阐述:“总之,你的出现让杨董事长的计划流产了。她曾经想亲手挑一个合适的儿媳妇,然后把袁杨从部队拉回来,放在这个她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商业帝国坐享其成。” “不可能,袁杨不会同意的。”郭颖心里惴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怎么会是这样?杨美如也太异想天开了吧,这种事情简直匪夷所思:“就算袁杨的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王萌挑挑眉,赞赏的微笑:“你说的对,看来你还挺了解这个奇怪的家庭。我们从七四二六回北京不久,杨董事长的丈夫,袁将军就满怀怒气的上了门。那天整层楼都听得到他的咆哮,怕是气坏了。总经办的主任把所有人都清了场,只留下我一个随时等候里面的召唤。我听到袁将军骂她资本主义思想腐朽堕落……反正话都很难听。两个人吵的很凶,不欢而散。后来?后来我们的集团总部就迁出了北京,我想,杨董事长是真伤透了心吧。秘书室很多留恋帝都的人辞了职,没有跟着走。再后来,袁杨给她来了个电话,应该是在你和他确定了关系之后,秘书室随后就被解散了。” 这样一段鲜为人知的秘史听的郭颖不知道说什么好,更加的揣摩不透王萌说这些的深层含义:“你跟我说这些……” “哦我没有恶意,我也不是恨你抢了我的饭碗。”王萌脸上笑出两个浅淡的酒窝,倒是真的磊落模样:“就是纯粹的说给你听听博你一乐。我没有嫉妒你嫁了这么个高干家庭,事实上我觉得现在更好,不是被养着,凭自己的能力吃饭。虽然每天都很累,可是充实,能学到东西,是真正意义上的助理,不会说出去被人笑话。” “我还是不明白。”郭颖慢慢平复下来:“你跟我说这些,我根本想不到目的。” “你看,我说什么你都不信。”王萌看着她摊摊手:“你觉得我是怀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才说的吗?好吧,换个你能接受的说法。杨董事长待我不薄,我想让你知道她对她儿子的爱,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疏离淡漠。连带着爱屋及乌,她对于你也是出于单纯的好意。或许她不擅长表达,或许她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也或许她的方式方法听起来像是令人哭笑不得的天方夜谭。这个理由你觉得可信吗?” 隔着一道房门,外间客厅传进来小林林中气十足的哭嚎,郭颖条件反射的开始头疼。 “耽误你时间了,”王萌笑着站起身:“这个故事太长,小家伙等的不满了。对了郭颖,不管你是不是对我有成见,我很真心的提醒你一下,你现在的状态不对劲,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我怀疑你有产后抑郁症。” 第72章 抑郁2 郭妈妈犯愁的瞟了眼虚掩的房门,低低的跟郭爸爸嘀咕:“你说这可怎么办,她钟阿姨说小颖确实是产后抑郁症,这病可轻可重,关键在疏导。万一搞不好,两三年或是更严重都有可能。我就说呢,这孩子心思那么重,反复无常的,睡觉又睡不好……” “你这个人就是杞人忧天,”郭爸爸也有点没底:“你怎么不说小钟提的另一种可能呢?一半的初产妇都会有这种情况,大多在三个月到半年就自愈了,没事。” “哎呀你个死老头子开报告会呐,小点声!”郭妈妈气的不行:“你明天就去配助听器去!跟你说话费劲死了。” “我姑娘不是那种死心眼的人。”郭爸爸很乐观的展望:“刚当妈妈一时不适应,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没听说,这种病要丈夫的理解和包容吗,哎真愁人,找个那么远的男人啥都顾不上……” “不是还有我们嘛,家人也很重要。对了,你以后别老批评小颖,谁生下来就会当妈?小钟也说了,会让她产生挫败感……” “就你知道,我还不是心疼她……” 黑暗中,郭颖静静的侧躺着,那些话一字不落的进了耳朵。 眼睛酸涩难当。明明很疲累,可是睡不着。 各种念头和画面杂乱纷芜,走马灯似的乱转。 一地鸡毛。 其实生活的本质原就是一地鸡毛,谁也别想仙气儿的不沾人间烟火活下去。 她知道自己的症结在哪儿,可是束手无策。想和做是两码事。 不然她也不会跟袁杨两个磨合了这么久,到现在还就感情归属问题能谈到大半夜。心思重的碰到个死认真的,他们两个还真是绝配。 郭颖翻了个身,手指无意碰触到了绵软松弛的小腹。 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是类似于自我否定的情绪。 围着孩子转。过去所有习惯并适应的模式全部要颠覆重来,她的时间再也不是自己的,甚至身材走样脾气暴躁…… “……你说会不会跟那个聂什么的有关系……受过感情重创……”郭妈妈的声音又降低了,隐隐约约的:“我就一直怕这个……” “那都猴年马月的事了!”郭爸爸刚一亮嗓子就被武装镇压了,只能无奈又憋屈的连降八度:“你轻点,我胳膊都给你掐紫了。我说你这老太婆下手怎么那么狠?在纳粹集中营培训过吧,专门捡护疼的地方下死手……” 灰色的心情被撬开一道缝隙。郭颖忍不住微微弯了嘴角。 她爸就是有这种本事,天大的问题在他嘴里都不是个事,四两拨千斤的化于无形。 其实不该想那么多的。 如果她心思少一点,应该幸福无比才是。 父母健康丈夫专情儿子可爱。 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无非是看谁适应的更快罢了。 女儿,妻子,儿媳,妈妈,职场人。大多数女人一辈子背负的都这么多,一个砝码一个砝码的摞上去,平衡。忍耐。 郭颖伸手把床头柜上的音乐盒拿过来,整个人钻进被子里面。 轻轻拧了几圈弦条,铮铮的乐声响了起来。 纯然黑暗的一方小小空间,什么都没有。没有孩子没有哭闹没有患得患失也没有抑郁症,只有她和袁杨。 眼泪悄悄滑了下来,湮没在床褥间消匿无踪。 …………………………………………………… 陈瑶回A市了,准确的说,是谢咏臻差不多以负荆请罪的惨烈形式带回来的。 郭颖出了月子,在郭妈妈的强烈支持下,好久不见的姐妹三个约在了咖啡店喝下午茶。 快到圣诞节,商场里热闹无比。打折促销的大红条幅从楼顶直直挂下,欢快的铃儿响叮当反复播放着,三五成群的消费者兴奋的挑拣着打折的心仪衣物。 三个人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侧过脸就能直接从三楼看到底层的中庭,促销的一排排货架前挤满了人群。 记忆中曾有过这样的画面,也是圣诞节。只是那时候才刚毕业,看什么都新鲜。三个女孩各自点了花式咖啡,即使喝不出它的好也要装模作样扮出职场丽人的优雅出来。 眼下六年过去,心境已是全然不同。 方桌上摆着一份英式下午茶盘,一杯奶茶两杯柠檬水。 “真羡慕你老四,终于熬出来了。”李明明喝了口奶茶,原本的瓜子脸日渐圆润:“孩子也生了,还是一步到位的男孩,都不见你胖,多好。” 郭颖都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茬。竟然在别人眼中她还是值得羡慕的那一个。若是谈及她的产后抑郁,是不是会被好友取笑为矫情? 或许她就是矫情。 “大姐,”李明明转向陈瑶,快三十的人了,说话还是一如昔日的直来直往:“你和谢咏臻复婚了?” “没有。”陈瑶摇摇头,神色很淡定。六个月的身孕一点没有珠圆玉润的样子,除了那个大肚子,身上基本没长肉。 “回都回来了,早晚都得办,拖着也没意思。”李明明撑着额头失神:“为什么女人非要生孩子?” “你可以不生。”陈瑶扯扯嘴角:“我回来跟他没关系,我也不会为了孩子去复婚。女人一辈子犯傻一次就够了。” 李明明嗤了一声:“你忍心孩子没爸爸啊,还是说你有新人选了?” “多新鲜呐,”陈瑶失笑:“傻了吧你。我什么时候否定谢咏臻是孩子的爸爸了?以后我儿子不管走到哪儿都能理直气壮的报出爸妈的大名,只不过他的爸妈不住在一个屋檐下罢了。” “大姐你做B超了?是男孩?”郭颖插了话。 “没有。我希望是男孩。”陈瑶突然沉默了。过了半分钟才振作着重新开口:“男孩好,最起码他不会在感情上摔的太惨。” “那可难说,你看老四家的妹夫就是典型代表。专情认真坚贞不渝,一头栽到老四的五指山下,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李明明跟她抬杠。 陈瑶也不气:“最起码男孩没有你刚刚说的生孩子烦恼吧。” 明明给造哑了,皱着一张脸接不上话。 “你们两个……”无辜躺枪的郭颖郁闷的摇头,垂下眼睑看着水杯底下那颗光滑的柠檬籽。 “哎哎你们看你们看!”李明明突然提高了音量,引得隔壁一桌的小情侣不明所以的望过来。 “怎么了?”陈瑶跟她并排坐,顺着她的手指就看了出去。 “啧啧,不得了了。”明明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感叹还是兴奋:“那个杀人犯流窜到A市了。” 郭颖也扭过头去。隔着十几米远的柜台上方挂了六十寸的平板电视,上面正重播着昨天的A市晚新闻。 店员把音量调的很小,基本上什么都听不到。 可是那些画面恰巧是最近报纸电视上都很热门的一个连续追踪报道。 “靳平一案都惊动中央了吧。”陈瑶漫不经心的,握在掌心的柠檬水慢慢凉了温度:“大半个月四个城市,袭警夺枪,银行门口蹲守打劫,五死两重伤,惊心动魄赶上好莱坞大片了。” “哎老四,我在网上看到一个绝密帖子,很快就被网警删了。说是这个靳平曾经在特种部队服役,擅于易容,反侦察能力强,还是神枪手。你说会不会是你家袁队长那里出来的叛徒啊?”李明明来了劲,身体前倾眼睛放光。 “网上的信息你也能信。”郭颖说着不信,自己先动摇了:“再说就算是有过服役的经历,全国有那么多部队,还分好多的兵种,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我觉得那个帖子说的挺真实的,那个楼主是没有点明靳平的部队番号,可是模糊指向可就是在蜀地,下次你问问袁队,八-九不离十。”明明一向最热衷八卦,尤其这里面还涉及她认识的某位英雄式人物:“你说这受过党和国家严明纪律教育的特种兵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他拿枪打爆老百姓的头不跟玩似的?那么大目标瞄都不用瞄,直接咔嚓。” “别乱给妹夫扣脏水盆子。”陈瑶吃了一块原味松饼,手指上沾着细细的饼干屑:“什么地方都会有败类,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当兵的还是好人多。” 李明明立刻抓住话柄鬼鬼的笑:“你这是变相表扬你前夫吗?” 前夫这个词听的郭颖极其闹心。她不自在的转了转身体,专注的盯着电视机屏幕。新闻已经结束了,换成喜乐无边的某饮料广告。 “谢咏臻是好人。”陈瑶一点都不避讳:“不用变相表扬,实话而已。” “那你干嘛跟好人离婚?”明明跟陈瑶随便惯了,宿舍里四个女孩属她说话最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时候完全是有口无心。 郭颖虽然有点着恼明明这样说话会刺激到陈瑶,可是心底也极其想知道答案。 不是因为徐岩,她又那么喜欢谢咏臻,怎么就能狠下心主动提出离婚? “是我太贪心……”陈瑶的微笑有点苦,想说什么却最终噤了口:“分都分了,不想再提。” “你们,”明明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还会做朋友吗?” “坦白说,不知道。”陈瑶闭了下眼睛,伸手揉了揉。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落在郭颖眼中,她仿佛突然间感受到了陈瑶的心思,复杂难言。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完结九十章,三十万字哈。 第73章 外援1 “嫂子,你这是逼着我犯错,还是原则性错误。”看不到徐岩的表情,可是电话里能听出来他的为难和郁闷。 郭颖一下子就明白了,心头压不住的狂喜:“袁杨现在A市?靳平真的是飞鹰出来的?” 徐岩不吭气了,支支吾吾的:“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支队最近因为这个案子快忙疯了,压力山大,大队长连病假都销了,全城戒严,二十四小时值班巡逻。” “我不管。”郭颖厚着脸皮:“就算他有任务在身,你也得想办法让他跟我通个电话。拜托了,拜托了徐岩。” 徐岩哀嚎:“不行啊嫂子,我会被处分的。袁队来支援地方,他的任务是上面指派的,绝密。我这里差着好几级呢。嫂子你这是让我扒皮回家的坑爹主意啊。”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郭颖难免心虚,可是身处同一个城市,想见的念头压倒了一切:“你就趁没人的时候告诉他一声,说我有事找他就结了。至于他打不打这个电话我都不怪你。” “你真是我亲嫂子。”徐岩夸张的长叹一声:“对了,最近没事别出门,就是特警公安连着协管一块出动了,终归还是危险。还有,尤其跟伯父伯母他们交代一下,到年根了,去银行取钱一定要注意周围,就算没靳平,盯着老人准备抢劫犯案的毛贼也多,专拣年纪大的人下手。” “谢谢你徐岩。”郭颖开心的笑,慨然应允:“回头等你忙过这段时间,请你吃大餐。” …………………………………………………… 望眼欲穿的等了两天没等到袁杨的只言片语,倒是靳平再度挑衅式的出手了。 下午两点多,太平路口一家农业银行。 某公司的老总带着保镖刚取了二十万现金出门,就被隐在暗处的靳平开枪狙杀了。 一枪爆头,稳狠准。 当晚六点多的A市晚新闻就播出了现场监控录像的部分画面。 画质不是很清晰,可是杀人犯的行为看的分明。 开枪。从倒地失去行动能力的受害者手里抢夺过密码箱,转身一颗子弹打在银行的玻璃自动感应门上,飞溅的碎玻璃成功阻挡了要赶出来的两名保安。也就这么几秒的功夫,靳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摄像头的死角。根据周围地形推断,是退去了事先踩好盘的一条小路,没几步就是热闹的菜市场和居民区。 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不是一般人的身手。 “这世道乱的,”郭爸爸感慨:“快赶上美国了。” “你去过美国啊?”郭妈妈白了他一眼,伸手递给郭颖半个剥好的桔子:“你说这人也是,抢钱就抢钱,非要杀人干什么。下手那么狠不怕遭报应吗?” “这种人你跟他讲报应?”郭爸爸嗤笑:“亡命徒连命都不要了,还会怕什么。” 搁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徐岩的号码。 郭妈妈顺手抱过熟睡的孩子,给郭颖腾出手去接电话。 “我。换个没人的地方接电话。”袁杨的声音很轻,周遭安静的仿佛是密闭的狭小空间。 “好,等会儿。”郭颖站起身往房间走,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节奏。他真的来电话了! 伸手关了房门,连灯都没开。郭颖就那么倚靠在墙壁上:“你说。” “家里有事吗?”看来徐岩还是违背纪律帮她传话了。 “没。”那声想你怎么都说不出口。在他忙正事的时候,自己这种死皮赖脸的幼稚行为怎么看都有拖后腿的嫌疑:“一切都好,你别担心。” 袁杨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或许他早猜得到妻子的那点小心思。 两个人都有几秒的静默没说话,可是那种甜蜜的感觉始终淡淡的浮动着,让郭颖很安心。 “晚了别下楼,睡觉前把门窗都检查好。”袁杨仔细的叮嘱:“靳平的逃跑路线还没最终确定,任何大型的居民小区都有藏匿的危险。万一遇事或是有异常情况,记得别拨这个号码,打110明白吗?” 郭颖的心咚咚跳着,无论他说的有多平静,都改变不了那种实际存在的危险刺激感。 一个隐匿于社会的危险分子,手里有枪,随时会伤人性命。 “明白了,你也小心,那个杀人犯很厉害。” 袁杨轻笑,没接她的话:“代我亲亲儿子,爸妈那边保密,我这是违反纪律的行为,不能广而告之。” “哎,”察觉到他要挂电话,郭颖有点依依不舍:“要是任务完成了,回驻地之前能回家看看吗?” “难说。”袁杨坦率的回答:“梁队那边会直接安排直升机过来接我们,时间上不会很宽裕。”话筒里传来车门开启的声音,然后是隐约熟悉的男声:“给嫂子打电话?”是倪群。 “好了,先挂了。”袁杨简洁的说了结束语:“早点休息。” “哎哎,别介。”电话挂断前,倪群带着气腔的语调传过来:“嫂子好,记得帮我物色女朋友,要漂亮……” 电话里变成了嘟嘟的忙音,郭颖就那么看着手机,看着明亮的屏幕在十几秒后变的黯淡,最终成了黑屏。 靳平一案成了郭颖最关注的事情。 太平路案发当日,A市公安局就大规模的发起了搜捕追踪行动。直升机、防弹车、还有大量的警务用车,警灯闪烁着封锁了所有离开A市的主要干道和出入口,荷枪实弹的特警带着警犬,地毯式的翻查过了所有可疑的路段。警匪大片一样。 大街小巷每隔十几米就会有一张A4纸张打印的通缉令,靳平的照片或黑白或彩色,成了大众这段时间内最熟悉的一张面孔。只是他擅长易容与伪装,怕是记住了也没用。 那些新闻里的搜查画面及最新进展郭颖一段不落的收看,不出意料的看不到隐身飞鹰队员的身影。别说是袁杨和倪群,连徐岩都看不到。 各种真真假假的传闻在网上疯狂流传。 有说靳平是特种兵的,也有说他在金三角做过雇佣军。有人咋咋呼呼说在某某商场看到过他,戴着墨镜贴着小胡子,衣服后腰有疑似手-枪的凸起。还有人说靳平早就离开A市了,秉承他一贯的原则,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成功后立马跑路,掌掴当地警方的脸面。更有离谱的说靳平有个不离不弃的同伙兼情妇,一直跟着在给他打掩护,不然他一个人不可能消失的这么彻底…… 反观传统媒体诸如报纸电视就谨慎很多。 关于靳平是否当过兵的经历一直没有正面直接的回复,更多的则是偏向于案情的最新进展及在逃罪犯的动向结果。 第二天傍晚,警方在新山风景区西南一处偏僻的角落发现了被遗弃的睡袋及食物包装。警犬鼻子失灵,所有可能会留下疑犯味道的东西上都洒了刺鼻的胡椒粉,很专业的反跟踪手段。 只是这样一来也暴露了某些信息。比如这处有人滞留过的痕迹直接排除了流浪汉的可能性,比如这种专门用来对付警犬追踪的方式方法的来源。 袁杨他们一定咬的很紧。郭颖忧心忡忡的。 曾经同吃同住并肩作战的战友,姑且不说这种敌对现状的难过,光是追踪与反追踪,侦察与反侦察……那个靳平知道他曾经待过的部队派人来狙杀他了吗? 与国家为敌与人民为敌,身上累累的命案。 郭颖有种预感,这个靳平怕是不会活着被警方抓捕到了。 元旦那天中午,所有媒体都集中轰炸似的报道了太平路劫案的结果—— 靳平被击毙,当场丧命。 电视直播上,公安局局长正气浩然,面对各路记者的提问一一作答。 维护社会稳定保护民众安全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我们A市警方向社会承诺,任何犯罪分子不要妄想在这里找到藏身之所,掘地三尺我们也会将其绳之以法,决不妥协! 靳平被击毙的地方在城乡结合部。进一步可以迅速隐入市井群众当中为自己打掩护,退一步可以避开大部分的耳目独善其身,他的选择可谓十足用了心。 那副血腥的画面报纸没刊登,电视上也是一闪而过,不过三两秒。 据报道,击毙靳平的是一名防暴大队的特警队员,隔着一道街对峙,子弹正中眉心,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郭颖觉得很怪诞。 她不是瞧不起徐岩他们特警大队的身手。可是怎么想,这种距离这种身手这种准头,都更像是经验丰富心态稳定的飞鹰队员所为。或是袁杨或是倪群或是其他同行的狙击手。 对了,袁杨曾经说过,倪群是他们飞鹰最出色的狙击手…… 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看一眼再走。这都成了大禹治水的典范了,过家门而不入。哪怕只是吃顿饭也好啊。 她这边还想七想八的遗憾着呢,袁杨的电话就心有灵犀的打了过来。 公用电话。 强压住兴奋的情绪,郭颖迅速的给林林喂奶,然后镇定的告诉郭妈妈她要出去一趟,估计得三四个小时。冰箱里有昨天用吸奶器拔-出来的奶,要是她赶不及回来就热热给孩子吃。 郭妈妈二话没说的挥手放行。只要自家女儿心情愉悦,怎么着都没问题。 郭颖开车赶到小公寓的时候,袁杨已经开了门等在那里了。 “你居然带钥匙回来了?”郭颖觉得不可思议:“出任务还能想到这个,你早有预谋了吧。” 袁杨笑笑的扬起手里一张塑料卡片,是那种大街上随处散发的XX医院无痛人流就诊卡。 恍然大悟,郭颖随手抢过那张卡片:“你这行为可有入室偷窃的嫌疑啊。堂堂的袁队长怎么也会这种小偷小摸的不齿行径?我要是上了保险锁怎么办?” “用铁丝。”袁杨斜靠在她的电脑桌旁边,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叉着,轻松自在:“这可是每一名队员的必修课,城市反恐很多时候用得着。不信你可以问问徐岩,他肯定也会。” “一群兵痞子。”郭颖皱皱鼻子,心里雀跃着欢欣:“对了,倪群呢?还有别的队员吗?直升机几点到?你们吃午饭了吗?” 这次到A市出任务比较特殊,执勤期间他们一直是混穿当地警方提供的统一制服,要么就是便服,尽量藏匿自己的存在感。如今任务完成,袁杨已经换回了陆军的冬季常服,笔挺的松枝绿穿他身上,肩阔腿直,正压外放,简直比三军仪仗队还要帅气好看。 “就我和倪群。那小子一听还有四个小时的空档,跑的比兔子还快。别担心他,他知道这儿,四点半会准时过来集合。得麻烦你送我们去建桥了。”建桥有个军用机场,开车出门上高架,不过二十分钟的事。 “乐意效劳。”郭颖过来之前到超市买了速冻饺子和熟食,生怕饿着她家小袁队长:“你没吃午饭吧,时间太紧,我只买了点速冻食品。” “没。邢局陆队他们非要拉着我们去吃饭,那种酒局一喝起来没数,估计散场就直接上飞机了。让我推了。”袁杨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当时的状况却是差点被热情的A市公安局同僚给绑去酒店。 郭颖心里美滋滋的:“嗯,我去下饺子,陪你吃午饭。” “我来吧。”袁杨脱下外套,习惯的卷起衬衫袖子:“你歇着。” 两个人一块儿挤在小厨房,谁都不愿意出去。 锅里的水滚沸着,白胖的饺子上下翻腾,袅袅的水汽弥漫出温暖的家的味道。 郭颖从手机里调出照片拿给袁杨看:“你儿子越长越像你了,抱到楼下邻居都怀疑是不是我生的。哪儿哪儿没一点像我。” 袁杨看了几眼嘿嘿的笑,安静的聆听也不接她的话,间或用勺子搅下锅里的饺子,防止黏连和沾底。 “那一枪是你或者倪群打中的吧。”郭颖忍不住好奇:“公安局特警支队顶了这么大的功,当然要好好请你们吃顿饭。” 袁杨不置之否,关火盛饺子:“我们原本就是协助配合工作而已。” “靳平曾经是你们飞鹰的队员?”郭颖跟在他身后亦步亦随:“也跟倪群一样是狙击手?” “你快赶上记者了,”放下手中的盘子,袁杨又去拆熟食的包装:“中午的新闻发布会看了没?我在后面瞄了两眼,头皮发麻。邢局的水平还真高,要是梁队,打死他也说不出那么一套套的言论。” “你告诉我嘛,我保证不泄密。哎其实网上都传疯了,说他是特种兵啊又是雇佣军什么的。”郭颖眼巴巴的扯着他的袖口:“这也不算绝密信息吧。” “靳平不是飞鹰队的,准确的说,他只是曾经在我们那儿选训一个月。” “他军事能力不够被淘汰了?” 袁杨温和的笑,帮自家老婆倒了一点醋在小碟子里:“不是。他当年的成绩比倪群还好,是我没要他。选训结束后退回了原部队,后来听说他当年就退伍了。” “那他肯定很恨你。”郭颖托着下巴,想起士兵突击里面的许三多和成才。是不是靳平和倪群就是那两个人物的翻版? “我猜靳平肯定是那种军事素质过硬但是思想境界不达标的兵,结果在选训过程中被袁队长细心的发现了。” 袁杨给她逗乐了,夹了饺子放她碗里直接下命令:“吃东西。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量,千万别饿着。” 第74章 外援2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回来的早。”倪群三口两口划拉完一大盘饺子,意犹未尽的:“嫂子,还有吗?再来半斤。” 郭颖被他的神速和海量惊到了,下意识的点头:“还有一袋原来买的,可能放了有两个月了,行吗?” “行,没问题。”倪群爽快的点头:“队长告诉我去吃那个劳什子粉丝汤,还不如回家来吃嫂子煮的饺子。那点玩意儿吃不饱,就够塞牙缝的。我吃了三笼汤包一碗粉丝,那帮人跟看怪物一样看我。” “我老婆凭什么做饭给你吃?”袁杨慢条斯理的问。 倪群答的理直气壮:“因为她是我嫂子。” 问的人很二,答的人更二。郭颖实在听不下去,转身去厨房煮饺子。 欢乐的倪群小同学无聊的在饭桌上用筷子敲空盘,叮叮当当的:“梁大也真是的,多给一天假能怎么着,小气吧啦的。我听徐岩说江北那边新开个游乐场,有好多项目特刺激特好玩。” 然后是袁队泼冷水的声音:“回去让武直的兄弟带你玩点特技,管保秒杀一切过山车蹦极疯狂钻山洞什么的,绝对刺激。你当你今年才六岁吗?幼稚。” 倪群得意洋洋的顶牛:“要么说队长你就是老了,一点乐趣都没有。” “你不老,你是祖国早晨初升的太阳行了吧。” “错,我是祖国的花骨朵,比八-九点的太阳还年轻呢。” 郭颖在厨房笑抽了,不得不临时停下手里的捞勺,先专心的笑一会儿再揉揉僵掉的面颊。这两个活宝…… 看着倪群狼吞虎咽,一口一个都不怕烫,郭颖连忙拿瓶饮料递过去:“慢慢吃,不急。” 倪群抬头,浓眉大眼嘿嘿的笑:“还是嫂子对我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要是给我找个女朋友就更好了。” “吃饭,吃饭还堵不住你嘴。”袁杨烟瘾犯了,站在拉开一道缝的窗口抽烟。 “你这性格,还真是……活泼。”郭颖抿嘴乐。还没那么熟,不好意思说他足够二:“可是我看电视上演的,狙击手一般不是都很安静吗?有时候潜伏在一个地方一趴就是大半天。”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找齐嘛,”倪群顷刻间又干掉半盘,速度这才缓下来:“嫂子你听过一句成语没?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说的就是我。” 郭颖差点喷了,站窗根的袁杨恨铁不成钢的随手拿了本杂志就摔了过来:“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倪群?” “队长我是实话实说。”倪群怪叫,弯腰低头灵活躲过飞毛腿导弹:“为了避免潜伏太久得抑郁症啥的,我得自己找平衡。” “你甭理他,”袁杨掐了烟,伸手关上窗户:“这小子有两种极端分裂人格,不出任务的时候活泼到二,出任务的时候安静的就比死人多口气。” 倪群肯定的点点头,加强自家队长所说话语的可信度:“队长说的对,哎队长你是夸我呢吧……” 说说笑笑时间过的飞快,郭颖被倪群耍宝似的,逗得肚子都笑疼了。 万幸刀口已经长好,要不很难说会不会因此发生笑过头生生裂开的悲剧。 冬日里天黑的早,加上今天的天气又是阴沉沉的。所以他们五点钟开车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擦了夜色,路灯都亮起来了。 “大城市就是好,等我以后转业了也来A市,还能到嫂子家蹭饭吃。”倪群扒着车窗往外看:“这立交桥修的,哎袁队不是我糗你,你开车上来肯定得迷路。我妈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壮观的桥呢,我以后带她一点点把A市看遍喽……” 这样没什么心机淳朴的话语落在郭颖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不好受的滋味。 袁杨竟然也没取笑打击他,安静的沉默着。 有很多现实和社会脱节,形成巨大的反差,可是那不是某一个人或是某一群人的错。 宇宙万物追求平衡,只是平衡从来不曾绝对存在过。经济杠杆撬动着社会,可是还有那么一群人,他们追求的不是这些享受。 车子一直开进停机坪,远远近近的灯光点缀着夜色,是太平盛世的繁华荣宠。 郭颖从后备箱拿出沉甸甸的拎袋递给倪群:“你们爱吃的盐水鸭和烤鸭,代我向梁队徐政委问好啊。” 倪群眉开眼笑的接过来:“临来前赵全那小子就念叨着让我带这个回去,嫂子你真是好的杠杠的。” 难得他这会儿开了窍,拎着袋子往不远处的直升机处跑,给自家队长留出告别独处的空间:“大头,今天怎么是你亲自来的啊,我还以为是猛子呢……” 淡淡的愁绪笼罩在四周,刚刚的欢乐更形对比的此刻依依不舍。四个小时一顿饭,仅此而已。 胸口涨的发硬,郭颖竭力忽略那处的异样。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直升飞机呢,沾你的光了袁队长。” 飞行员开始常规检查并进行起飞前的准备工作,照明灯只能照亮方圆一块地盘,看过去带着不真实的电影画面感。 “我妈那边你要是不想去你就直接跟她提,我尊重你的意见。”袁杨想起来这一茬:“不用不好意思。” 袁杨不说郭颖差点都忘了。那天王萌的话从脑海里蹦出来,冲淡了几许离愁:“说起这个还真是有典故。”时间不多她也没法卖关子:“我听说你妈原来帮你物色了不少漂亮姑娘相亲?” “又哪儿听来的谣言。”袁杨坚决否认:“没有的事儿。” “你就嘴硬吧,我可是全知道了。”郭颖拉住他的大手。有夜色掩护,她也不怕被他的兄弟们看到了笑话:“还专门成立了秘书室,你选妃呐?” “你这飞醋吃的,真没道理。”在这方面,袁队长完全不是对手:“她自个儿一厢情愿瞎折腾,我哪里管得住她?” “说老实话,见过没?见过几个?”郭颖跟他交握着双手晃动着,有寒凉的风穿过指缝,带不走滚烫的温度:“漂亮吗?就没有动心的?” “老婆我真服了你了。”小袁队长屈服投降:“她第一次带人来我正好出任务不在,还是后来谢咏臻告诉我,说我妈带了个漂亮姑娘一块去的七四二六。后来她再来我就躲,一个都没见过。唯一从山上跑下来相亲的,”袁杨似笑非笑的低了声音:“就是你。” “臭贫。”郭颖瞟了眼不远处的直升机,貌似那两个都没往这边看。 拉着袁杨往车子的阴影里退了两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是依偎的姿态:“等儿子再大点,明年。明年我带他去部队看你,带他看看我们在那里还有另外一个家。” “好。”袁杨摸摸她的头发,敏锐的察觉到胸腹间异样的触感:“你这怎么了……” “哎呀讨厌!”那点小小的文艺情结被不解风情的大木头一句话打败,郭颖又羞又气,简直想伸手捶他:“你说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不能用脑袋想想啊,那么聪明的人怎么问这种二的问题。” “被倪群那臭小子传染了,”混不吝的给不在场的某队员栽赃抹黑,小袁队长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是挺二的:“我儿子的口粮要溢仓了?” “走吧走吧你,”幻灭,绝对的幻灭。老话还真是有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失水准的袁队今天被无情嫌弃了:“飞机在那边,慢走不送啊。” 袁杨忍不住的嘿嘿直乐,情操大好:“嗯,早点回去吧,早知道我就不让你送了。”看着郭颖气哼哼撅起的嘴巴,袁杨心神一荡,迅速的扫视了一眼四周的敌情,低头以迅雷之势吧唧一声盖了个版权所有的章,霸道又狂放。 郭颖倚在车门上,狂风卷起她的大衣下摆吹乱了她的头发。 隆隆的声音盖住了一切,直升机慢慢升空。未关的机舱门处,倪群挂着大大的笑脸,并了两指在眉毛处,帅气而夸张的敬了个礼。 那一点灯光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一直到完全融入夜色,再也不见踪迹。 …………………………………………………… 四个半月的时候,郭颖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 六个月整,林林被强制断了母乳。 原本郭颖没想这么早给他断。就算是上班,她也宁可自己辛苦麻烦一点,带着吸奶器来回,午休的时间如果赶得及她就回家喂一次,要是来不及,林林就吃前一天保存在冰箱里的母乳。 可是问题远比预想的还要多。 整个哺乳期郭颖的奶水一直很充足,所以林林在四个月以前是完全的纯母乳喂养,一点奶粉都没加。此外郭颖也是忽略了,并未有意识的用奶瓶装水去给林林喝。这样做的直接结果就是,郭颖上班了,林林拒绝喝奶。不管郭妈妈使出十八般武艺和各种手段,小家伙意志坚定,说不喝就不喝,奶瓶递过来就推掉,奶嘴根本都不含。 宁可饿着等妈妈回家,绝不妥协。 每当郭妈妈热好奶喂他的时候,就是邻居们集体听哭嚎的时间。小林林的大嗓门哭的惊天动地,惨兮兮的让人心都碎了。 郭妈妈心疼的不行不行的,可是又无计可施。奶嘴换了好几拨,奶粉母乳齐上阵,终于认命的承认小家伙是排斥所有奶嘴而不单是挑剔。 郭颖也很头疼,每天回家看到儿子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扒在自己胸前,小嘴努力的吮吸着,她都眼泪汪汪的难受的要命。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坚持挺可笑的。只要她低头去跟杨美如打个招呼,绝对可以向人事管理中心继续告假而带薪休息,几个月都没问题。 可是她不想。 杨美如作为婆婆,把她调到眼前上班,到底是考察她还是仅仅单纯的想在资金方面支援一下她的小家庭,郭颖并不知道。可是从一个职场人的角度来考虑,她不能假公济私,即使她的岗位无关紧要也不行。这是原则问题,不是小事。 所以即使她疲于奔命,即使她和孩子都坚持的很辛苦,她在润美上班还是一切如常,就像休产假之前,看不出二样。 若要苦中作乐的寻找一些亮点的话,除了小林林健康活泼成长之外,就属夜里不用哺乳这件事了。 是两个半月的时候。某天夜里林林突然的就不吃了。 郭颖香甜的一觉睡到大天亮,生生被胀痛的奶水憋醒的。 郭妈妈也诧异的不行不行的,嘀咕着这小子怎么了?前一晚还三个小时吃一次,怎么突然的就转了性子? 从那天起,林林夜里就再也没吃过奶。小家伙睡的极香,每晚都是十二个小时打底。小模样是见天的变,隔上一个礼拜不见,再下楼就会惊到邻居。哎呀小帅哥长的真快,都快要不认识了。 日子如水划过,等到郭颖上班的时候,她的产后抑郁症已经不知不觉痊愈了。 第75章 出差1 夏天的时候,上头一纸空降军令,袁杨带着他的队员一起被扔去了南海XX舰队。 不同于在东海鲁营那里的常规演习训练,此次调拨名义上虽然也定性在驻训,为了加强特战队员的海上作战能力提高综合素质,可是大家心知肚明,这样一个半公开的军事行为多少带了些任务的成分。 南海问题一直很敏感,虎视眈眈的某两个国家一直蹲伏那里流着口水,睁只眼闭只眼的任由小摩擦不断,挑衅也好试探也罢,资源抢夺向来都是战争的由头。 渔船被扣,单方面对XX岛宣誓主权的行径,越界演习,武装舰船驱赶…… 老话说的好,打不过你我膈应死你。 流氓行径总是让人无可奈何,较真动手也不是,听之任之更不是。 南海争端由来已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梁队不知道跟上头进行了怎样的沟通,总之结果就是海训地点的变更,长期的从东海迁到了南海。 在飞鹰到达之后的三两日,陆续又来了两拨北方的旱鸭子特种兵,集训实演的味道就很重了。 郭颖空欢喜一场。 本想着袁杨到R市训练,周末她还能提前请假过去小聚两天,只是今年的变动来的措手不及,扼腕之余,她也只能无奈的接受了现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打电话的福利还在,不至于被剥夺的一干二净。好歹能稍解郭颖的相思之苦。 …………………………………………………… 星期六,郭颖在家抱着小林林腻出一身汗。 七八个月的小家伙特别招人喜欢,白白嫩嫩,漂亮可爱,跟奶粉广告里面的萌宝不相上下,任是谁看了都恨不得抱到怀里狠命亲几口才解馋。 “妈,还能开空调了啊?都十点了。”郭颖本就怕热,身上牛皮糖样的小东西又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温火炉,手脚一刻不停的活动着,贴在一块简直把她热疯了。 郭妈妈把小孩的被褥放到外面大太阳底下曝晒,拎着一堆晒干的尿布回来:“天天待在空调房里不好,让你们开窗换换空气简直比杀头还痛苦的样子。” 郭颖看着自家妈妈一边嗔怪着一边开了客厅的柜机,拿起奶瓶给小林林喂水:“我已经很自觉了好不好,你看糖球她们一家三口,一天二十四小时楼都不下窗户都不开。还有陈瑶,那两口子真是绝了,女儿宝贝到不行,怕热怕冷怕空气不新鲜,干脆敞着窗户打空调,烧钱呐……” “人家怎么样我管不了,我就能管着你和我外孙。是不是啊,小林林?”郭妈妈伸手去逗孩子,林林的嘴边淌下晶亮的口水,脖子下的围兜快湿透了:“你非抱着他能不热吗?放地板上给他爬,这么大正是时候,你钟阿姨说多爬爬好,有助于四肢的协调性什么的。” “那也得能放下去吧。”郭颖也很无奈。刚要作势放他下去,小东西就坏的死死搂住她的胳膊,一副小爷赖定你的树袋熊架势。 电话响的正是时候。 郭妈妈伸手接过林林,在被缠住无法脱手之前,利索的将他放到发泡棉的地垫上,看着他啊啊的伸手要抱,小脸涨的通红:“你老公来电话了。” 听出妈妈的揶揄,郭颖觉得好笑。 她妈也够幼稚的,一直耿耿于怀她和袁杨谁做饭更好吃的问题,觉得自家女儿的叛变真是没节操没原则。 “不是小袁?”看着郭颖很快挂了电话,郭妈妈随手将一个摇铃塞给林林自己打发时间。 “我婆婆,要过来看林林。”郭颖瞅了瞅妈妈的脸色:“妈你别生气啊,她就是那种脾气,直来直去的,人不坏……” 郭妈妈不喜欢杨美如。 第一次照面还是三个月前,杨美如在王萌的陪伴下第一次登门。事先也没联系,搞得郭家老两口完全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知道她是来看孙子的,可是这样的话直通通的说出来,就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味道。 郭爸爸自是不会跟一个女人抠字眼的计较,可是郭妈妈怎么听都不舒服,连带着杨美如带来的一大堆进口婴儿食品玩具衣服什么的都看不顺眼,直接打入了冷宫。 “你那个极品婆婆,”郭妈妈皱眉:“得,我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受那个窝囊气。我和你爸下楼遛遛去,你自个应付啊。” “大热天的您往哪儿跑,”郭颖心疼她:“血压又高您也不怕中暑。” “我们去麻将档,”郭妈妈得意洋洋的笑:“有空调吹,还能跟老美女她们打打牌。”郭妈妈说的是小区里面的邻居,没事经常一块儿散步溜圈聊天什么的,感情很好:“老头子,小颖她婆婆要来,我去麻将档你去不去?” “去,去,你等我一会儿。”郭爸爸也极其不给郭颖面子:“等我把这把牌打完就下线。” 郭颖觉得哭笑不得。不管她喜不喜欢杨美如,她都不能像爸妈一样干脆躲掉。那是袁杨的妈妈,即使不谈巴结讨好,也是避不开的亲情关系。 “你们可真够可以的,就这么狠心把我一个人扔下。” “这个女人太难缠。”郭妈妈不客气的直言:“有钱了不起?又傲气又矫情,难怪老袁看不上她。” “妈您哪儿得出的推论?人家夫妻两个的事情,您又知道是谁看不上谁?”郭爸爸从房间出来,郭颖立刻转而求救:“爸您别出去了,在家陪陪我们呗。” 郭爸爸笑眯眯的:“我得陪你妈,她现在更年期,情绪不稳。” “你才更年期……”郭妈妈火大的开口,两个人出了门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郭颖和坐在地上的林林。 低头看着儿子专心致志的啃玩具,郭颖伸手抢过摇铃:“别吃了,你奶奶马上来看你,高兴吗儿子?” 林林咿咿呀呀的还不会说话,眨着黑豆似的眼珠,四颗小白牙露着,粉嫩的牙床上涎水四溢。 杨美如是一个人来的,没带王萌。 也不知道是压根没发现郭家老两口的缺席还是有意忽略,总之她进了门注意力就放在了地上那个胖小子身上,半个字都没提及。 郭颖帮她泡了一杯绿茶,小心翼翼的放在远离林林的茶几上。 小东西破坏性太大,任何东西只要好奇都会伸手去够拿牙去咬,完全没有危险不危险的意识。 “林林,想奶奶没?” “呀呀……” “越长越帅了,跟你爸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呀呀……” “还是眼睛最好看,现在流行单眼皮,以后得迷死多少小姑娘。” “咿呀……” 郭颖站在她身后,扶额。 这是夸孩子还是夸袁杨,或者干脆就是夸她自己? 袁杨那张脸唯一遗传杨美如的就是眼睛。 据说男生女相遗传凤眼之人有大福气,谁知道呢,她简单的只想着袁杨能够平平安安的。 从她休完产假回去上班,润美那边倒是让她有点吃不准行情了。 本以为只是个过场,本以为顶多几个月或是半年,她终归是要回去原来的公司原来的岗位,谁知道杨美如根本没有放人的打算。 而且还在一点点不动声色的给她加职责加授权。 “星期二跟我去东北出差。”杨美如放下孩子,从地垫上站起来,扯了张纸巾擦手上的口水。 “啊?”郭颖不提防她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一时接受无能:“出差?” 杨美如有点不悦:“孩子也断奶了,又有姥姥姥爷带着,你不趁着现在加把劲往前赶赶,还当真想混日子得过且过了?” “妈。”一提这个郭颖就头疼:“我没有混日子,于公于私我都很认真的恪尽职守。” “不求上进。”杨美如一句话钉死她:“一个小行政经理打算做到死?你知道这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岗位吗?你知道再过两年你就是想跳槽都没人要你吗?我让你去上MBA你不去,我让你调进总经办你不来,郭颖你都不考虑你的职业规划前景吗?” “我没那些野心。”郭颖也有点气,只是她努力压下那些情绪,尽量做到客观阐述:“孩子还小,袁杨又不在身边,我爸妈年纪都大了,我不能把一切都推到他们身上去压榨他们的退休生活。何况从我自己的角度,我也不想把自己绷的那么紧。我不求大富贵,也没想混进什么上层圈子,眼下这样的生活就挺好,真的。”心底又默默补充一句,要是袁杨能在身边就更完美了。 杨美如揉了揉额头,不跟她继续争执:“我调你过来不是吃闲饭的。准备一下,下周跟我去沈阳,四五天。就这样。” 郭颖憋的够呛,想反对又怕伤了感情。 这么犹豫着,电话响了起来。这回真是袁杨。 杨美如在,郭颖也不好意思起腻。简单问候了两句,话筒就递到了婆婆手里。 袁杨那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眼见着杨美如阴了脸色:“我怎么了我?我是为她好。是,你山高皇帝远我逮不着你……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不好吗?非要等到四十岁没有任何筹码,再去看人脸色低声下气的讨生活?……你是我儿子,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当妈的,你还是我儿子……我没生气,就事论事……行了,我不跟你吵吵,有本事你站我面前跟你老婆一块儿对付我……” 傻子也能听出对话的火药味极其不愉快,郭颖心里惴惴的。不管怎么样,袁杨定是因为她跟他妈争执,这以后怕是小鞋还有得穿。 杨美如挂了电话,抿着嘴一声不吭的平复着心绪。 “妈,您喝水。”郭颖心虚的向前推推杯子,不知道该不该劝说什么的:“天气热,袁杨那边……” “不喝了。”杨美如站起身,脸上一瞬间显示出疲怠:“我回去了。周一把北方大区的资料看一下,别去了两眼一抹黑的抓瞎。” 第76章 出差2 “什么?”郭妈妈一听果然炸毛了。筷子一撂就要发飙:“你婆婆什么意思?合计着我们就该帮她袁家带孩子,还得任劳任怨?你跟着她出差又是怎么回事?” “我哪儿知道。”郭颖撂下汤碗,舀了一勺胡萝卜土豆泥给林林吃:“她今天才说的,就是去沈阳四五天呗,我哪儿知道她什么意思。” “那就不是个省油的灯。”郭妈妈怎么想都不踏实:“郭颖我可跟你说,你可别跟她学什么女强人的架势,闹的家里鸡飞狗跳的,明白吗?” 郭颖这回没反驳她妈的论调,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妈,我估计以后工作会越来越忙,其实我得说,她那句话是对的,年轻人多学点东西没坏处。” 郭爸爸逗着坐在饭桌旁边像模像样的林林,呵呵的笑:“看我大外孙多精,知道这是骨头不能吃。” “把你外孙当小狗呢。”郭妈妈瞪了他一眼,哄着着急乱叫的林林又吃了一勺蔬菜泥:“学东西是好事,可是得掌握个度。你看看你这婆婆算是好榜样吗?家也不顾,自己在外头风风火火的,一家三口愣是跟陌生人没啥两样,各过各的。人挣钱是为了提高生活品质更好的过日子,她这样不是舍本逐末又是什么?” “老婆你这是一叶障目懂吗?”郭爸爸接过她的话:“你看亲家母一点不顺眼就处处不顺眼,对了小颖,你跟爸爸说过的,这在人力资源上属于什么行为?” “首因效应。”郭颖说了又连忙补充,怕她妈生气:“其实我妈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提点我注意方法及分寸呢,是吧,妈?” “就你会和稀泥。”郭妈妈叹口气放下筷子:“我是不喜欢你那个婆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再怎么着也不能老死不相往来,我也不能逼着你去跟她唱对台戏。那是小袁他妈,是好是坏都得受着,除非不过了,要不哪能一拍两散呐。” …………………………………………………… 作为润美集团A市项目公司的行政经理,郭颖真的不觉得自己有出差的必要,还是去东北。 只是到了地头,都不用她猜测及询问气定悠闲的杨美如,沈阳分公司的老总亲自来接机,一句话就让她顿悟了。 确切的说,是一个称谓带来的通透。 郭特助。 是啊。她怎么就没往这块儿想呢? 杨美如能为了袁杨做出那么荒唐的事儿,在身边培养儿媳做接班人又有什么奇怪? 一下子心里慌的不成个儿。 平心而论,即使没有做职场女强人的野心,她也希望事业能有所建树。 努力工作,踏实上进,一步一个脚印。经理也好职员也罢,即使他人的肯定不那么重要,可是终归不能成了没有自己空间的家庭妇女。 有自己的收入,可以自由支配财务,即使家里的男人把钱财都交给她保管。 平等不是空泛的口号,其中一点必须是双方对等的金钱入账。 她可以坦然的花袁杨的钱,前提条件是她也能自掏腰包送他价值不菲的礼物。 不管是迂腐还是大女子主义作祟,这是原则。 不然她早就丢开一切去追随自己的爱情了,何苦忍受着两地相思之苦让双方都不好过? 在这点上,袁杨看的很清。 可是,如果她猜测无误的话,杨美如对她的期望值设定又太高了。 那不是能力够不够的问题,是平衡要被打破重建家庭关系的结果。 精力和时间。顾此失彼。 她和袁杨的家庭不能成为袁绍群和杨美如的翻版,绝对不能。 这样犹豫担心着,沈阳这边的工作还得按部就班的进行。 其实也没什么工作轮到她来开展。 杨美如是来听工作汇报的,带她来旁听的目的昭然若揭。 沈阳公司是润美集团整个东北市场的中心点,也就是东北大区的核心所在。能够坐到老总位置的,不说老奸巨猾那也是人精里的人精,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那都是数一数二的。 是以从第一天晚上的接风洗尘宴上开始,一脸笑模样的童总就很快明确了大BOSS身边这个生面孔的位置,言谈举止都客客气气的,既不过分亲密也不完全生疏,尺度拿捏的刚刚好。 听了两天的报告,里面夹杂了大量的枯燥数据,郭颖一个头有三个大。 她不是财务出身,想搞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不是认真就够的。 万幸杨美如貌似也没打算让她一口吃个胖子,第三天下午的时候直接挥手让她出去转转,了解一下北方的风土人情。 说直白了就是自由活动时间到了。 不知道是童总安排好的还是北方人天生热情,总之郭颖这边才被大老板放行,出了总裁办公室大门就被几个年轻姑娘小伙子给围住了,不由分说的代她安排好了下午和晚上的行程,吃喝玩乐一条龙全包。 沈阳故宫占地六万多平方米,是清政权的早期皇宫。后经迁都北京,这里就变成了皇帝在东北的行宫。红彤彤的廊柱,明黄墨绿的屋顶,靛蓝的屋檐,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盘蜒而上。蔚蓝的天空下,这座旧日的皇城有着浓厚的满族特色及东北地域建筑特色,威严堂皇。 不是休息日,游人并不算太多。最起码跟北京故宫比起来已属冷清,随便转转还是很不错的感觉。 陪同的一男一女都是沈阳本地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真诚幽默带点二人转的小贫,一张嘴一股东北腔调,苞米茬子味儿十足。 被两个年轻人一口一个姐的叫着,郭颖不无局促的想,这南北的地方差异还真大,连人和人的相处都全然的不同。 她在润美集团A市分公司待了近一年,走的最近的几个年轻人也不会这么自来熟的张嘴就叫姐。 倒是原来公司的小王小朱他们更亲切一些。 这么想着就有点惆怅。总是这样向前走着走着,很多人和事丢在身后……怕是回不去了。 五点钟出了故宫的门,几个小孩就晚上吃什么吵起来了——最起码在郭颖眼里,这几个同事还真像足了小孩,说笑打闹浑然不吝。 缺点是很难公事公办,优点是人情味十足。 女孩小吴说去吃铁板鸡架,五里河那家的口味超正点,去晚了得排队。 瘦高的男孩小郑说去吃那家馆的白肉血肠,离得近又有地方特色。 司机小赵也跟着凑热闹。中山广场那边好吃的多,烀饼就不错,扒皮鱼鸡脖子大炖菜,要多香有多香,说的他哈喇子都要淌下来了。 几个人争执不休,最终齐声转向郭颖求答案。 郭颖给盯的窘迫,她哪儿知道吃什么好啊…… 最终还是决定去老店那家馆。好歹来趟沈阳,吃顿特色的总比高大上的某些酒店要好很多。 所以童总打电话叫她去皇冠假日吃晚饭的时候,郭颖很客气的推掉了。 电话那头也不知道杨美如说了句什么,童总倒也没强求,呵呵笑着叮嘱她玩的开心就挂了电话。 结果印证了好事多磨的老话。 车子开到地头才发现,百年老店那家馆黄了。据说新店迁了址,几个人也没了兴趣再追过去。 后来三个当地人也不拌嘴斗事儿了,很快达成共识的直奔红樱桃而去。 正是饭点,上座率狂高。 西式装潢水晶灯,单从外观上看已是城市大同,各地之间同质化严重,完全瞧不出地域的差别,唯有周围的口音和一些细微处能够看出,这是沈阳而不是A市。 锅包肉土豆泥老妈茄子烤羊排…… 几个孩子心眼实诚的一通点菜,也不考虑吃不吃的完。倒是郭颖想着在东林时候的菜码,头皮发麻的劝他们少点几个,浪费就可惜了。 菜走的很快,不过一刻钟的样子。闹哄哄的大厅里飘着菜香酒香,郭颖意外的碰到了熟人。 是七四二六部队一起吃过饭的炮兵连郑连长郑凯。昔日一身的横练疙瘩肉赛过黑李逵,如今乍然重逢,眉目间少了粗犷,已经有了发福的迹象。 即使郭颖没当过兵也没有战友见战友那种热烈的情分,可是因为袁杨的缘故,她见到七四二六的老面孔还是觉得分外亲切,家人一样。 郑凯一眼认出了她,热情的拉着自家大肚子老婆过来介绍。 他是前年转业到了地方,眼下在一家国营企业做保安科科长,小日子过的还不错。 小郑他们几个是人精,尤其三两句客套久仰之后,居然发现郑家嫂子一个表哥跟小赵的堂姐夫是同事,这样就更热络了,谁都不用客气推脱的坐了一桌,杯觥交错的吃喝起来。 郭颖跟郑凯无意打听什么,可是几句话一说,还是很快知道了七四二六野战部队的现状。确切说来是那几个她挂心的朋友的现状。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大老徐和郑凯同年转业,直接回了山东老家。 要说大老徐当兵几年最大的收获,就是临走拐了个媳妇儿回去。 当听到邵敏和大老徐是一对的时候,郭颖差点被啤酒呛到。 当初在一起吃饭喝酒,打死她也没看出半点端倪啊。 郑凯哈哈大笑,说大老徐早就存心不良,只是邵敏妹子一直不同意,别扭到临转业,不知道大老徐使了什么绝招,居然一招必杀,抱了美人回家。 提起那些或许枯燥到算不得光辉岁月却无比怀念的日子,郑凯整张脸都泛出光彩。那是当过兵的人都会有的一面,即使岁月流逝也不能带走那份宝贵的情谊和记忆,无比深刻。 七四二六那几个熟人都散光了。高团座也于今年年头因为军队建设的需要而调去了别的军区,官升一级风光上任。 提到这个郑凯倒是意外引出了袁杨。 据说那边军区一开始要的人是袁杨,奈何梁队死活不松口,说是就算给个副军长也不放人,甭管说他是耽误人前程还是怎地,就是不行。 郑凯吧啦吧啦说的眉飞色舞。飞鹰队的梁大被那个军区几个领导所诟病,电话里熟悉的那个政委直接就混不吝的送了个梁小抠的外号,骂他小心眼护犊子小气吝啬不考虑大局什么的。 结果梁队也不客气,听了两句吼了几句,后来对方那个政工干部嘴皮子太厉害,梁队寻找徐政委未果后,直接果断的挂了电话。 几个人都乐得够呛,小吴姑娘更是夸张的笑出了眼泪,竖着大拇指夸这个梁队真是个人物。 聪明果敢有魄力,响当当的爷们儿。 第77章 幸福1 前一天晚上折腾的太迟,加上酒精作祟,郭颖一早在酒店大床上睁开眼已是将近九点,不折不扣的迟到时间。 那点宿醉的头疼被吓醒,脑袋里有根神经一跳一跳的抽着。 郭颖也顾不得许多,跳下床就冲进卫生间洗漱。 完蛋了,这下给杨美如抓到把柄,被批死都没啥好说的。 镜子里的女人满嘴白色的牙膏泡沫,眼睛微微肿着,头发蓬乱的披散在肩上,怎么看都像是精神病院刚跑出来的。 郭颖忍不住腹诽。都怪自己立场不坚定,吃完饭被郑凯撺掇着去唱歌,结果唱完歌快十二点又让几个夜猫子拉着非要去吃沈阳鼎鼎有名的烧烤—— 啤酒烤肉鸡架水饺熏肉大饼…… 空着的手捏了捏松软的小腹,貌似又肥了一层,哭死…… 达不到袁杨那种行军拉练紧急集合的超级速度,可是郭颖还是竭力提速,十分钟后拉开了房门。 只是结果让她傻了眼。 住隔壁的杨美如貌似不在,敲门五分钟没动静。然后去自助餐厅吃东西,依然没有她老人家的身影。 不吭声不吭气丢下她自己去公司了? 那是表达不满还是随她赖床休息无所谓的意思? 正茫然着,手机响的恰到好处。是司机小赵。 杨美如一早就跟童总还有几个公司高管一块去看地去了。让他等着郭颖,带去润美在沈阳的购物中心逛逛。 郭颖自然不会想当然的以为这是放散羊逛街的大赦,十之八-九是让她在参观中学习,等着她的提问还不知道会刁钻到什么程度呢。 这样拎着一颗心,在剩下的一天时间里,郭颖始终保持着多看多记少说话不喝酒的原则,连郑凯的请吃饭都客气的推了。 星期六的下午,两人终于踏上了返程的飞机。 只是郭颖还没等到松口气在心底默念谢天谢地出差任务结束,杨美如一句话就把她打回了原形。 这可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呢—— 三天时间,写一份北方市场调研报告交上来。就沈阳的商业大环境及润美的现状、未来的发展走势做出分析预测,要求有自己的观点和建议。 …………………………………………………… 入秋的时候,随着军队内部上层高级将领的调整,即使规模不大还在摸索期,跨大区跨军种的交叉任职已经初现端倪,一些官方媒体的报道也见诸报端。 跨大区交流被普遍看好,能够防止思想固化形成小圈子,有效解决区块化难题。 这其中让郭颖一家都惊讶不已的就是,袁绍群平调来了A市,任职A市军区司令员一职。 别人看了也就看了,说不定转头就淡忘的消息,对于郭颖来说却是不啻于九级强震的效果。 五湖四海用兵本就是军队建设的要求,只是袁绍群在那个位置待的太久,久到郭颖想当然的以为,他会一直坐到适龄退役,不会再有变故。 谁知道变化总会大过计划。 也算是好事,最起码她和袁杨日后用不着两边跑了。都在一个城市,对亲情的照顾要圆满很多。 电话里,袁杨对这个消息无可无不可的,没有什么激动或是不满的情绪,淡淡的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倒是杨美如那边,郭颖矛盾着自己该不该多这个嘴。 这公婆两人跟陌路人似的,只是不管怎么说,他们在法律上还是一家人,这么大的变动不提,说得过去吗? …………………………………………………… 十月份的时候,袁杨批了假期回A市探亲。 这算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完全行为,他的父母、他的妻儿都在那里。不管彼此间关系如何,都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大团聚。 郭颖开车去机场接他,看着那道熟悉的瘦高身影转出通道及门廊,大步的向她走来。 三十二岁的男人了,依然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沉稳内敛,韶华正好,仿佛还是她在东林初见时候的那个样子,五年过去了,一点不见老。 这样看着他就出了神。郭颖不无郁闷的想,相形比较,女人还真是不经时间的摧残,同样的五年,搁他身上是魔术师神奇的时光停驻,搁自己身上就是皱纹和发胖,唉…… “儿子呢?”袁杨上了车,随口问了一句。 “合计你眼里就只剩下儿子了。”郭颖发动车子,语露不满:“亏我连早饭都没吃就赶来接你。” “我就这么一问,瞧瞧你这语气酸的。”心情轻松愉快,是一年中难得完全敞开心防的时刻:“你看,人都说探亲探亲,探的是老婆孩子。老婆永远都摆在前面第一位。” 郭颖也不是真气,给他两句话一逗就笑了:“袁队现在嘴皮子溜啊。这两天林林有点咳嗽,夜里睡不好,没敢带他一块儿来接你。” 调整了下椅背,袁杨松了筋骨舒适的靠着,顺手从口袋里拿出香烟:“中转又耽误了将近一个小时,真是要了亲命了。” “就那么大烟瘾?”机场高速上车辆很多,郭颖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让你少抽点,伤身体不知道吗?” 袁杨真真假假的喊冤:“我这一大早起来才第三根,老婆的话我当然严格执行,现在一天绝对不超过半包。”袁队在心底默默补充,自己的半包指标抽完我就去蹭烟,当然那都是别人的,不算在范围之内。 郭颖想不到他的弯弯绕,加速超过一辆大巴:“你要抽就这会儿抽,回家别熏着儿子,他这几天气管发炎。” 得了特赦,小袁队长将车窗摇下一道缝隙,清凉的秋风强劲的灌了进来,带着呼呼的声响。 “中午在我爸妈那边吃,晚上得去饭店。”郭颖一想到晚上可能的各种诡异状况就头疼。这可是别扭的太上皇和傲气的太后在A市的第一次历史性会晤啊:“你爸订了包间。哎袁杨,你爸妈会不会……” “不知道。”袁杨抽完烟将车窗关上,随手拿起手边的口香糖罐子:“应该不会打起来,都是要脸面的人。” 啧啧,这么无情的话。 郭颖扯扯嘴角:“托你的福,两个人能够一桌坐下来,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把我累的……” “我妈现在让你干什么?”秋日暖暖的阳光从前挡风玻璃照进来,袁杨一双古铜色的大手骨节分明,带着潜藏的绝对力度:“你现在又要带孩子又要上班,应付不来你就跟她直说,或者你要是想回去原来公司也可以,不一定非听她的。” 两个人电话里很少说郭颖工作上的事,是以袁杨并不是完全清楚他妈的计划。 “还凑合能跟上队伍。”郭颖含糊的应了一声。她能说杨美如这段时间快盯死自己了吗?总裁助理的身份、各种高层会议的旁听、全国各地的出差、MBA进修班的学习,那是往大区副总培养的架势啊。 很累,可是也很充实。 袁杨没多说什么,转头去看窗外日新月异的城市变化。 从东林出来,到北京乃至现在的A市,无论是血缘上的还是亲情上的,他的家都该是在这座城市。只是眼下陌生的繁华都市让他全无归属感,甚至比不上图朵那处简单的小院。 他知道这样不好不够理智。父亲的调职及最近某军区的要人也给他敲响了警钟。 作为一名职业军人,本就不该对驻地产生特殊的感情,随时会走随时将离开,那里不该是根。 可是他的根又在哪里? “怎么了?”袁杨的沉默让郭颖有些不适:“有事吗?都休假了还想着部队的工作?这回能休足十五天吗?” “没事。”袁杨转过头看着她温和的笑:“假期十五天,应该会休满。你有什么安排?” 郭颖想起她去请假时候HR惊诧的表情:“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待着。”十五天的假期说长也长,若是有心,足够一趟天南海北的浪漫之旅。可是工作上紧了发条,连周末都要上课,她是只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歇歇,给大脑放个假。 两人到家的时候,郭妈妈正在厨房张罗着午饭,小林林在客厅的地垫上到处乱爬,身手灵活的跟钻地鼠差不多,郭爸爸就笑呵呵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外孙,偶尔搭一眼电视上热闹的综艺节目。 礼数周全的跟岳父岳母打了招呼,袁杨脱了外套,几步上前抱起了儿子举得高高的:“我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叫爸爸。” 郭颖含笑站在后面,那一瞬间恍惚的跟记忆里一帧深藏定格的画面交相重叠。 她趴在栅栏上从缝隙里看,邻居家的那个军人回来探亲,穿着笔挺的橄榄绿军装将儿子高高抛起,小孩子咯咯的笑声纯净透明,一直穿透云层。 爷孙三个的喧闹将她拉回现实。定睛一看,被举过头顶的小林林低着脑袋咧嘴笑,透明的口水滴滴答答挂下来,直接让毫无提防的袁队淋了一脸。 是最平淡庸常的幸福了。一家人在一起,没有惊心动魄,所有琐碎的日常生活点滴的摞起来,酿成醉人的美酒。 第78章 幸福2 晚饭果然一如预料,不欢而散。 强势的两个人棋逢对手,都不知道他们前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袁绍群和杨美如倒也不至于难看的当场吵起来,一个军界大佬一个商界强人,火药味再足也不会市井百姓般针尖对麦芒,逞一时口舌之快而落了面子。 其实郭颖觉得,他们还不如姿态难看的吵起来算了,冷战比出口的吵闹更伤人,伤的那点本就不多的情分已经寥寥无几。 袁杨抱着孩子冷眼旁观,轮廓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狭长的双眼半耷拉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孩子白嫩的小手。 最尴尬的当属郭家夫妇二人。 说不上话又不好充耳不闻。 “真过不下去就离婚算了,”袁杨冷漠的语调平平,不带置气的成分,一如既往的客观,也不怕场面难看:“我也没那个本事能把你们两个再撮合到一起。”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郭妈妈不得不开口打圆场:“哪有把自己父母往散了劝的?” 杨美如白皙的面孔微微泛了红,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拿着手包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继续,不好意思我约了人还有点事,先走了。” “妈。”郭颖站起身,偷眼望向袁杨求助:“这还没吃什么呢……” “我不留在这儿给人添堵,”杨美如扬起头,还是那么强势:“哪儿还吃不了一口饭?行了,林林跟奶奶再见,有时间去看乖宝儿。” 至始至终袁绍群都没说一句挽留的话。脊背挺直的坐着,沉默的看着妻子和儿媳的身影消失在包间门口,几分钟之后,郭颖一个人又折返回来。 吃过晚饭回去郭家,还在路上,林林就耐不住困意睡着了。袁杨抱着他一声不吭,路灯影影绰绰的映进车里又很快的滑过,斑驳的什么印迹都没留下。 回到家郭妈妈接过孩子抱进自己的卧室。一来最近林林一直是跟他们老两口睡,二来也给女儿女婿留点说话独处的空间。 这一晚上给闹的,搁谁身上也不带痛快的。 洗漱的时候郭颖一直在心底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开导她男人。毕竟那是他的父母,说的再冷静,肯定还是难过的。 谁知道三下五除二等上了床,袁杨的状态正常的看不出半点的伪装和悲伤,自在的一如每个悠闲的假期。就好像晚饭时候那点父母交恶的波折对他而言毫无影响。 怎么会这样? “袁杨。”郭颖从他手里把杂志抽出来放到一边,晃了晃他的手臂以引起注意:“有什么不痛快你说给我听,别憋着。” “没有。”袁杨展眉:“是有点不舒服,可是还没到那种闹心的地步。” “爸妈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习惯,”郭颖枕到他肩上,是最惦记最安心的依靠:“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该说离婚这样的字眼,多伤人啊。” “实话实说而已。”袁杨枕着自己的左胳膊,右手虚虚的搭在她肩上:“我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闹到这地步,可是你看,这么将就着有什么意思?六十岁的人了,呵……” 郭颖有点溜号,想到刚刚进来前她妈见缝插针说的悄悄话—— 小袁还真是个狠心的人呐。 她明白她妈的意思。怕是这样漠然的袁杨吓了郭妈妈一跳,心里会忐忑,生怕他将这些冷酷残忍的一面也用在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那是你的父母,不同于一是一二是二的部队条律,哪有那么清晰的对错之分?”郭颖理了理思绪:“我爸说过,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不是别人,是需要你去花时间花精力甚至没原则的居中调停拉拢的家人。我妈也说,过日子就是和稀泥,搅合浑了也就顺当了,最怕水是水土是土,泾渭分明楚河汉界的。” “你这张小嘴还真厉害。”袁杨失笑,抽出左手去捏她鼻子:“不对,应该说比原来更厉害了。你在公司做什么?党政工作?” 给他这样胡闹的调侃着,郭颖咬着下唇捶他:“跟你说正事呢,袁队是瞧不起人还是怎地?” 袁杨捉住她在胸口搔痒似的小手低低的笑:“再借个胆子我也不敢瞧不起郭颖同志不是?这可是我们家的最高统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发言权。” “冷漠真是无比可怕的情绪。”郭颖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的问出口:“你以后会不会那么对我?如果我工作很忙顾不上家庭……” “他们的症结不在这儿,”平静的声音顿了顿:“你会吗?为了事业放弃家庭?” “不会。怎么说的那么难听,什么放弃不放弃的。”郭颖连忙辩白:“就是你知道啊,女人都是这样,工作孩子家庭,一大堆的事情要顾及,总会有轻重或是不经意的忽略。我看你爸那样,不苟言笑的表情跟你真像……坦率说,我只要想一想你那么对我,就难受的不行不行的……” “又胡思乱想,他们不是我们,不能一概而论。何况你不是也说过,每一个家庭都不一样吗?”不知道她小脑袋里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袁杨试图转移话题:“明天要出去转转吗?你指挥,我来开车。” “好啊,”郭颖咽下那些敏感的字眼:“干嘛都行吗?” “打劫银行可不行。” 袁杨难得开她玩笑,郭颖诧异的差点一骨碌爬坐起来:“哎呦我幻听了吧,袁队居然也会幽默了?” “当你老公是傻子吗?”挨在怀里的女人一动,搭在她肩上的大手好巧不巧的下滑,落在了柔软耸起的制高点上。即使是无意,袁杨还是一下子瞳孔急缩,身体诚实的起了反应。 多久了?从她怀孕到现在儿子将近一周岁,快两年的苦忍。平日不去想也就算了,眼下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就是吃素的和尚也经不起这种撩拨吧? 郭颖翻身翻了一半,被胸口突然的碰触刺激的哆嗦了一下,情不自禁。那种过电似的酥麻陌生又强大,带着久远熟悉的信号。 仰起脸去看他的眼睛,那里面赤-裸裸的渴望不加掩饰,昭然若揭。 口干舌燥,心跳的很急。 情绪在沉默里发酵,迅速的膨胀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庞大酥软,带着天雷勾地火的渴望。 他想,她也想。 没法见到而只能看照片的时候,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看到言情小说里两情缱绻的时候。 想念他的身体和最强硬的占有。 缠绵悱恻,水乳-交融。 袁杨没她这么多细腻的小心思,想到就做。尤其在她的眼中看到同样闪烁的内容。 利落的翻身,放了她在床上,蓄势待发的身体悬拢在她的上方,一气呵成。 郭颖结结巴巴的:“那个……我没买TT……” 袁杨一下子没听懂,探进老婆衣襟下摆的大手堪堪停驻:“嗯?” “避孕啊。”郭颖小小声的:“原来是想要孩子,现在……” 袁杨若有所思的思考了几秒钟,低了头在她耳边,带着情-色露骨的话几乎是粘稠的有如实质,湿软的滑过她的耳廓:“没事,我射在外面。” 黑暗中有着急促隐忍的呼吸却刻意想要放的低沉轻缓。 爱有多浓烈,性就有多刻骨。羞怯和顾虑被放到一边,自然如呼吸。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需求勿需被遮掩覆盖,事实存在。 生育后的第一次欢爱,身体敏感又多情。他的瓷娃娃样的小女人仿佛一朵盛开正艳的玫瑰,怒放如斯,充满了令人惊奇喟叹的无穷能量。 第79章 幸福3 十月份的A市是金秋最舒服的季节,不冷不热刚刚好。碰上老天爷开恩,能持续的给上一个月的明媚笑脸,天高云淡看的人身心舒畅。 郭颖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典型表现,连跟妈妈说话都带了未嫁人之前撒娇的味道,眉眼间的光芒比太阳还耀眼。 禁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袁杨自嘲的想,自己有那么重要吗?爹不疼娘不爱的一个傻大兵糙爷们儿,居然被这个小女人那么郑重认真的爱着在乎着,即使时间流逝,依然会因为和他的重逢而满怀喜悦雀跃不已,像是璀璨的发光体。 郭颖嬉皮笑脸的把锃亮的灯泡小林林丢给了自家的老妈,毫无愧色的拖着袁杨出去玩。 有好多事情,她想和他一起做。只是和他。 看电影,烛光晚餐,十指相扣的二人世界。 “放松放松,这是休假期不用你挺直的跟标枪媲美。”上了车,郭颖忍不住伸手去拍他的肩臂。嗯,她家的男人,穿什么都好看的无与伦比,不管是军装还是便装,不管是T恤还是衬衫:“对了,袁队咱这是在市区,开车你得悠着点,别动不动就挂了四档直飙一百八,交警叔叔小心脏受不了。” “明白。”帅气的挑挑眉,袁杨摇落车窗发动车子:“报告。准备就绪,请首长指示。” 郭颖抿着嘴乐,特想扑过去招惹他。 捏捏耳朵揉揉脸,戳戳脸蛋摸摸头发…… 袁杨倒是没成想,自家老婆的目的地竟然是最初来提亲时候到过的新山风景区。 不过新山占地面积大,里面涵盖了好几处的名胜古迹风景胜地,他们上次来玩了一天也不过去了三个景点,远远不到转遍的结果。 郭颖一开始神气活现的在前面领先几步,劲头十足的。时不时的回头笑着看他,小女孩样的欢喜。她穿了件直身的白衬衫,黑色小脚裤挽了两道露出精致的踝骨,随意扎了几圈发绳的长发有几缕被风吹舞着挣脱束缚,飘在耳边添了几许灵动之意。 最简单的黑白配,也是最考验质地与款式的搭配。 袁杨不懂所谓时装的各种流行与经典元素,更不懂近两年韩剧带起的boyfriend宽大风格,但觉这样的郭颖看过去说不出的舒服自在。成熟妩媚,又矛盾的带着些属于男孩似的青葱帅气,只是那么单纯的笑着,简单的快乐已经淙淙的流淌了出来,芬芳四溢。 她站在不远的前方,等着他走过去。而他被吸引着靠拢前行还不足一半的距离,她又精灵样的转身跑开。捉不住,放不开。 真奇怪呵。明明已经是结了婚甚至有了孩子的小妇人,可是她依然有着别样的魔力,举手投足间带着娇憨与慧黠,越发的楚楚动人。 郁葱的树木遮蔽天日,呼吸间都是金桂浓郁的香气,甜腻夺人,像是他们之间属于夜晚的次次欢爱。 走的累了,郭颖回身依过来,挂在他的胳膊上小做休憩:“我最喜欢这处令禅寺,人少安静。虽然来的不多,可是每年我都会过来一次。散步发呆,登到令禅塔的最高点远眺群山,什么都不想。一会儿你上到顶层会感受到,风很大,吹在身上很舒服,把烦恼都吹跑了一样。” 袁杨没接话,只是那样专注的聆听姿态已是让人心满意足。 有时候爱情和相处真的很简单。不过是一个说一个听,好好说认真听,不敷衍不躁怒。只是世上能把这么朴素道理贯彻实施的人太少。 不是周末,本就处在新山风景区边上的令禅寺更形冷清。两个人进了大门走了将近十分钟都没碰到游客,环境清幽空谷鸟鸣,一派心旷神怡的山野好风光。 比起摩肩擦踵的都市钢筋森林,袁杨对于这种环境更有着本能的亲切。葱绿的树林、空旷的四周、带着泥土和青草味道的空气、悉悉索索的虫子。是他这么多年习惯了的环境。 跨过寺庙高高的门槛,前几年刚刚修葺过的庙宇带着整洁而浓烈鲜明的色彩,大雄宝殿门口的方鼎香炉里,稀疏的插着香客虔诚的敬拜,灰白的烟气扶摇直上,给这里平添了肃穆庄重的氛围。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即使无关对佛教的信仰,那些老祖宗传了几千年的文化还是有很多沉淀在了这里,让人不自觉就收起了玩闹嬉笑之心,以庄重的态度认真待之。 两个穿着宽大绑腿裤的僧侣说着话从身边走出去,泛青的发茬下是年轻朝气的面孔,乍一看去,跟城市里游走的那些年轻人并无二致。 两个人都没有入寺拜佛的习惯,在院子里走马观花的转了一圈也就出去了,直奔郭颖最爱的令禅塔。 令禅塔是整个A市最美的八面九层宝塔,披檐绿色琉璃瓦,各层外面的环形走廊铺以灰色花岗石,翘角上的蹲伏灵兽精工细作,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是兼具传统与民族之美,大气磅礴。从林间小道转个弯过来,陡然充斥满眼的视觉效果极其震撼。 塔内是沿着中轴盘旋而上的楼梯,走的急了连脑袋都会转晕。只是一鼓作气的登顶远眺,那种直抒胸臆的畅快感让人舒心,怎么累都觉得值了。 塔顶有三四个游客,租了望远镜往下看,在郁葱的林木间寻找那些遗迹和场馆。 郭颖和袁杨安静的并排站着,看着蓝天白云下远远近近的绿。 苍绿暗绿草黄,像是袁杨迷彩服的颜色。 “这里一直是我一个人的小秘密,即使也算不上什么不可说的……可是从今以后,它也属于你。”郭颖侧过脸展颜一笑:“带着你走过那些记忆和美好,和你分享所有的喜欢与感动。那里,”她指着右前方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一会儿带你去坐索道。呵,可能你会觉得没什么,哪怕这么多年你也不见得坐过几次这种各大景区都有的交通工具,可是新山这个不一样。怎么说呢,非常美非常自在。它是露天的座椅,当初刚建好的时候是中国最长的单循环吊椅式索道,单趟运行时间有半个小时那么久。坐在上面往下看,低的地方能擦着树尖过去,抬起头往远处看,能看到苍园湖的波光粼粼,那种跟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特别棒……” “好。”袁杨简洁的作答,语气中带着自己都不自查的宠溺:“我们去坐索道。” 这里是她的地盘,她在这里出生并长大,扎根很深汲汲成长。灵山秀水孕育了一方天地,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底蕴和骄傲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展现,带着浓厚的地域味道。 郭颖吐头扮个鬼脸,悄悄回头看看有没有旁人能听到。这样无意的小动作让袁杨忍俊不禁,手指动了动更加的攥紧扶栏,是很想靠着肢体上的亲近去释放那些强大的情感波动的念头。 “在我们这里,新山索道是谈恋爱必备的经典科目。小袁队长,虽然咱俩速度有点过快,可是也可以先上车再补票,慢慢的把那些恋人时候的事情一件件做完,你说好不好?” 恋爱……袁杨轻轻弯了嘴角。浅淡的薄唇一如弯月,眉眼鲜活,微笑成佛。 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和平年代,最寻常老百姓的日子,跟她牵着手散步聊天,上班下班买菜烧饭,听她各种感性情绪的话语。周末天气好的时候,带着孩子一起去公园,可以席地而坐,什么都不用想的闲话家常…… 那些几乎浮凸在眼前的真实画面迷惑了袁杨。好像这样徐徐展开的卷轴在脑海里描绘开来,也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 换在几年前,她还没出现在他空白的感情生活里,板眼有序的部队生活就是满足他全部期望值的蓝图,忠诚与信仰根植于血液,所有小家的概念被大家全面覆盖,丁点不留。 那么细腻的感情,一点点沉淀着他的浮躁。某种冷静清晰的决定来的自然而然,再无半点的勉强和不舍。 “想什么呢,呆样。”郭颖从售票窗口拿了缆车票,转身就看到站的笔挺铅直的男人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出神。金灿灿的阳光无孔不入,泼水样的淌过他每一丝细微的轮廓,这一瞬间,那些细小的光线柔和了他身上所有潜藏的锋利,几乎无限接近触及灵魂深处的本质。 有点呆愣和怔忡,郭颖好像突然的捕捉到了什么却又转瞬即逝。 “没什么。”袁杨笑笑,微微弯曲的手掌掌心朝上的伸向她。像是要牵她的手,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想看看票据的样子。 这样一个秋高气爽太阳高的日子里,空气中浮动着八月桂花的香气,他们的脚印踏过木板铺就的栈道,沿着爱情的轨迹蜗牛样的一步步前进。 真好。 先结婚后恋爱也是一种生活,甜蜜拌在了琐碎的生活中,弥足珍贵。 坐在缆车上双手交握,分享那份静谧的喜悦和彼此的体温。 郭颖紧了紧手指,仿佛这个小动作才能让她更安心一点—— 他在,不会离开。 近了还想更近。这种高烧不退的强烈感情有时候会让郭颖觉得不安。 患得患失吧。 知道捕风捉影的疑心病要不得,可是那几个字总是不期然的浮现脑海,挥之不去。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第80章 彷徨1 时间翻过新的一年,郭颖被一系列的突发状况打的措手不及,几乎崩溃。 小林林一岁多了,健康活泼极其爱动。正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年纪,每天只要睁开眼睛,就是乐此不疲的蹬蹬蹬迈着小短腿在地上折腾,摔倒也不哭,爬起来接着窜。得一个整人不错眼珠的盯在身后防止撞到什么的。 郭妈妈天天跟在外孙屁股后头,频频的弯下腰去照顾孩子。 几天下来,郭妈妈腰疼的都直不起身。 郭颖愧疚的不行,劝她去医院看看,她也不当回事,说是生郭颖的时候月子没坐好,老毛病了不碍事。完了就自个跑去药房用医保卡买各种药膏贴,还去小区门口的盲人按摩连锁店办了张会员卡,周末郭颖和郭爸爸都休息的时候,她就去找个相熟的师傅松松筋骨。 郭颖的工作日渐繁忙,东北大区的管理工作一点点的转到她身上,原本负责对接的区域副总被调去了华南,工作交接完全没了过渡及缓冲,乍一上手忙的她焦头烂额。 在这种情况下,郭爸爸提前办了内退,回归家庭帮衬着老伴一块带孩子。 三月头的时候,郭妈妈某天去菜场。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被电动车刮了一下子,坐到地上当时就起不来了。 郭颖接了电话连忙回去带着上医院,骨质疏松引起的右脚骨折,莫可奈何的老年病。伤筋动骨一百天,郭妈妈这下可是再怎么闲不住也得卧床静养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郭颖的大姨娘,也就是表姐糖球的妈妈查出来得了渐冻症,全家人陷入了愁云压顶的情绪里。 郭妈妈和这个姐姐素来亲厚,打着石膏坐在床上听到这个噩耗,整个人都呆住了,泪流不止又没法去探望。 郭颖去看了大姨娘,心里也难受的不得了。 小的时候她经常跟糖球玩在一起,晚了就住在姨娘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姨娘就跟妈妈差不多,给她买裙子买漂亮头花,帮她扎各种花式的辫子,烧她们小孩子时候都爱的冰糖鸡翅吃…… 竟然得了这种病。 郭爸爸一下子成了家里的全能保姆,带孩子,伺候卧床的老伴,烧饭打扫卫生,还得兼职心理医生开导郭妈妈郁结的情绪…… 这对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一辈子的老爷子而言,简直就是手忙脚乱都不足以形容的惨烈现状。 郭颖第一天下班回家,一开门就是饭菜糊锅的味道直冲鼻子,林林坐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杀猪似的拼命哭,眼泪鼻涕糊的满哪儿都是,电视机里放着动画片。郭爸爸在房间不知道做什么,郭妈妈烦躁的一叠声催促,出去出去,看看孩子怎么了,哭成那样…… 就那么一副乱糟糟的画面,陡然让郭颖兴起了深深的无力感。 郭爸爸灰头土脸的拿着水杯出来,看到郭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姑娘回来啦,等会儿就开饭。” “我来吧,爸。”郭颖换了鞋撂下包,先过去抱起林林哄了哄:“你陪林林玩一会儿,我去炒菜。” 厨房乱成了一锅粥,锅盖掉地上了,调料罐洒了,青菜倒是炒好装盘了,只是不管是颜色还是味道都让人无法恭维。炒菜锅里有黑乎乎一团可疑的东西,郭颖拿铲子挑了一块看看,立时风中凌乱了,貌似是红烧肉? 简单的炒了两个菜一个汤,快七点半的时候总算是把一家老小都喂饱了。 郭妈妈不生病大家还不觉得怎么样,眼下突兀的将郭爸爸和郭颖推到了前线,两人这才惊觉自己的无能和郭妈妈的无所不能—— 郭妈妈会烧各种好吃的饭菜,郭妈妈能带孩子洗衣服打扫卫生一心多用,郭妈妈还能把刺头儿似的小外孙治的服服帖帖,洗澡把尿喂饭,种种事例不一而足,完全能够从各个角度各个方面系统的阐述一个当家主母的无比强大。而这些原本他们没觉得有什么难的事情轮到自身,竟是让人无比手忙脚乱都做不好的结果。 发火是要不得的情绪,可是无奈之处就在于,它很难自我控制。 郭颖很沮丧。 林林坐在浴盆里,胖乎乎的小手拍打在水面上玩的不亦乐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因为刚刚哭过而微微泛着红,水面漂浮着一层雪白的泡沫——林林趁她不注意,把一整块肥皂扔进浴盆洗泡泡浴了…… “对不起,林林,妈妈不该打你。”或许这个小人儿还不懂什么是道歉,可是郭颖没法不自责。 真是没用的妈妈,连给孩子洗澡都做不好…… 快九点半的时候,郭颖最后把凌乱的茶几整理好,跌坐在沙发上几乎脱了力。 孩子总算睡了,卫生打扫好了,这样的几个小时简直就跟打仗一样。 即使不去自怨自艾那些没用的,可是现实摆在眼前,这才是妈妈出院后她上班的第一天…… “姑娘,还不睡吗?”郭爸爸从房间走出来,轻手轻脚的带上门。 “爸。”郭颖振作了下精神:“今天把您忙坏了吧。” “哈哈,还真是。”郭爸爸一点都不含蓄的坦白,只是表情看过去没有她的那些愁绪和苦恼,倒是挺乐呵:“你是不知道,你爸长这么大,今天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可把我忙够呛。” 郭爸爸坐到沙发上,拿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白瞎一块好五花肉,我问你妈怎么做,结果还是赶不上大师傅的水平,差远了。” “爸,”郭颖想了想,提出解决方案:“要不我找个保姆或是钟点工帮衬着吧。” “不用。”郭爸爸不以为意的摆手:“不会我还不能学嘛,就你爸这么聪明,要不了几天就能上手。请什么保姆啊,咱家就这么几口人。” “可是你们吃饭怎么办?”郭颖伸手把烟灰缸推过去:“打扫卫生带孩子都好办,能学。那做饭是一天两天就行的?”郭爸爸晚上焖了一锅夹生饭,没办法,郭颖下楼去买了馒头做的主食。 “周一烤鸡周二盐水鸭周三酱猪耳朵……”郭爸爸大手一挥:“这你就别管了,安心上班,家里有爸爸,不用愁。” …………………………………………………… 糖球本是无意要吐槽给郭颖添堵,可是这话在心里滚了几个个儿,再琢磨就不是个味了。 郭颖坐在车里,迟迟没有发动汽车。 窗外暮色四合,家家户户的灯光亮了起来,有饭菜的香味飘散在微寒的空气里。 “家里平平安安的时候倒是没觉得,跟你姐夫吵架狠了就会想着谁离了谁过不下去啊,没什么了不起。结果这次查出我妈得了这个病,你姐夫还真让我另眼相看了……我难受啊小颖,你说我妈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两三年下去,你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慢慢不能动弹,到最后神智清醒却连转眼珠都困难……那简直就跟拿刀子割我的肉差不多……男人还是家里的主心骨,你看我平时白胖子白胖子叫的凶,吵嘴斗架是常事儿,可是这么个情况一下就把我打懵了。还得是你姐夫开导安慰我找关系托人……我倒不求他从他爸妈那儿拿多少钱过来,就是心里没边没落的时候还有人能说说话,安慰安慰我分担一下出个主意……他说,人总得往前看不是?再说悲悲戚戚的也解决不了问题……” 郭颖发动了车子,开出了小区却不想回家。 昨天晚上睡觉前,郭妈妈跟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 趁着这个机会,劝小袁转业到地方。 我和你爸年纪都大了,还能活几天? 眼下又是孩子又是工作的,你一个女人长几只手几条腿能跑得过来? 行了,你让他顺着自己的理想去生活也三五年了,是时候拽绳子把风筝收回来了。 何况,你这也是为他好不是?那么危险的工作,我光是想想都心惊肉跳。那你老公公现在那个职位坐着,帮他儿子安排个什么好差事不行?犯傻啊…… 沮丧的减了车速靠边,郭颖低了头把脸埋在掌心里。 到了她要摊牌的时候了?到了她要用家庭和责任告诉他,自己抗不下坚持不住所以请他放弃的时候了? 为什么光是想想就觉得难受?觉得自己怎么都开不了那个口? 手机响,是谢咏臻。 “嫂子,我啊。”电话那边是小饭馆里吵杂热闹的背景,正是饭点,他的生意最近兴隆昌盛,有时候都要翻两次台:“陈瑶跟我说,阿姨最近摔跤把腿跌断了?今晚我让大伟炖锅骨头汤,明天上午我送过去给阿姨补补……” 郭颖听的心暖,出口的话微微带了哽咽:“嗯,谢谢你……” “谢什么,见外了不是。”谢咏臻那边定是很忙,郭颖依稀听到有人在大呼小叫:“……老板……啤酒……加个菜……” “没事,谢咏臻你去忙吧。”郭颖定定心神,伸手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咧嘴笑。表情动了,心情也会被强制着扯出弯曲的弧度:“跟大姐和大伟问好。” 谢咏臻和陈瑶复婚了,七月份的时候喜上加喜又添了个宝贝女儿,高兴的那个瘦高硬朗的大男人笑的跟孩子似的,细长的眼睛生生眯成了线。 生活琐碎却有奔头,即使无关大富贵,也是甘甜自知的美好。每个家庭都是如此,每个人都是如此,一如庸碌的工蚁。 又停了一会儿收拾心情,重新上路的时候,郭颖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下次吧,下次等袁杨休探亲假,她会试着问问他的想法。 人生没有前后眼,郭颖不成想,那些让她纠结万分的问话永远也问不出口了。 第81章 彷徨2 周一中午快休息的时候,郭颖意外的接到袁杨的电话。 周六才通过话,是以这个不在常规范围内出现的状况让郭颖接通电话的同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紧急任务,返程时间不定,可能会是一个月,也可能会更久。 其实袁杨出任务或是外出演习是常态,只是周六的时候他刚刚获悉家里的突变,安慰郭颖的同时也说试试看能不能请假回来看看郭妈妈。 即使最初就没抱有太大的希望,可是听到假期泡了汤,郭颖还是有些小小的沮丧。 袁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定,这通常表现他的状态同比在惯常的峰值上。 挂电话之前,他再三叮嘱。小颖你要坚持住,遇事不要慌,不行把林林送我爸那边去,没有过不去的坎。等我回来。 一句等我回来,是袁杨从不曾说过的许诺,郭颖当时听了不觉得怎样,日后反复回想,都仿佛带着一落三千里的不详。 …………………………………………………… 袁杨出任务前给袁绍群通了气,是以当天晚上郭颖下班才到家,公公的电话就掐着点似的打了进来。 郭颖把林林放到沙发上,跟爸爸打了个招呼就下楼了。 “郭颖,你妈妈的情况袁杨都跟我说了。如果你放心,可以先把林林放在我这边。现在代我做饭打扫卫生的家政吴阿姨,为人踏实可靠,原来在省妇幼那边做过月嫂,带孩子有经验。我跟她商量,她也同意暂时住家带孩子一段时间,长了不说,一个月应该没问题。这段时间你再物色着……” 收了线,郭颖坐在花坛边的椅子上,好半天没动地方。 天色已经黑了,小区里的路灯亮着,照耀着身边怒放的迎春花发出苍茫的黄色,不复白日里的朝气蓬勃。 郭爸爸抱着孩子下了楼,眯着眼环视了一圈后走过来:“姑娘,不早了,该回家吃饭了。” 泪意被这句简单的话逼了出来。郭颖抬起头喊了一声爸,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路灯下,郭爸爸鬓角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一样触目惊心。 老了。老了。时光如流水,载着一切急坠而下,再也不复返。 …………………………………………………… 周五晚上吃过饭,郭颖狠了狠心,也没跟爸妈说,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带着林林去了袁绍群在部队大院的住处。 为了工作方便,袁绍群并没住去干休所那边的宅子,倒是在司令部大院里就近住了下来。一个人怎么都好办,何况他也没有太多的要求。 来开门的吴阿姨四十多岁,留着齐耳的短发,面善,话不多,看过去就是能干的一把家政好手。 袁绍群也刚刚吃过晚饭,正在书房看报纸。 吴阿姨手脚麻利的泡了两杯茶,伸手逗着要抱林林。 林林本就不是怕生的性子,看着对方手里色彩鲜艳的摇铃,咧着嘴就要挣开妈妈的手往前奔去。 郭颖看着吴阿姨带了孩子去隔壁房间玩,不知道怎的心里就涌起一阵阵的酸涩。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想把林林隔在视线之外。 即使知道袁绍群宝贝他这个孙子跟什么似的,可是还是不踏实。 自己爸妈跟公婆,终归不一样。 “你妈妈情况怎样?好点了吗?”袁绍群这几年下来倒也不见老,依然跟郭颖在北京初见时候一样,气度正直:“大院的邱主任跟我推荐一种什么液体钙,说是美国进口的,老年人补钙效果不错。我托她买了几瓶,一会儿你带回去给你妈妈吃。” “不用了爸,”郭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光顾着跟孩子和矛盾思想作斗争了,居然空着手进了门,太不懂礼貌了:“您留着吃吧,我妈那边医院给开了药,还有亲戚送的钙片。” 袁绍群不置之否,推来阻去的本就不是他的强项,多说无益:“工作还顺利吧。” “还行。”郭颖不太确定袁绍群的问话到底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别有深意:“还在学习中,扛的责任多了就觉得自己的知识面不够。” 袁绍群只字不提杨美如:“年轻人多学点东西是好事。” 这句话倒是跟杨美如如出一辙,完全相同的论调。 郭颖想了想,试探的问:“爸,您到这里上班也有小半年了吧,妈回来过吗?” 袁绍群微微诧异的看她,很快恢复正常:“没有。她有自己的一摊子事忙。” “要不要我,”郭颖琢磨着措辞,怎样才能婉转又表达清楚:“跟妈说一声……” “不用。”袁绍群提到这个倒是很坦然:“她心里有疙瘩,我就是去求她也没用,随她去吧。” 郭颖哦了一声,沉默的喝茶。 里面房间传出林林咯咯的笑声,无忧无虑,不识人间愁苦滋味。 袁绍群侧头聆听着,眼角渐渐沾染了笑模样,于他而言是很难得的生动表情。儿孙绕膝,阖家欢乐。 这本该是他眼下这个年纪享受到的生活,可是因为难得,竟是显得格外宝贵。 “袁杨上头本来有个姐姐,”袁绍群破天荒的说了他的私生活,不知道是不是被林林的笑声所感染软化:“她叫袁茹。”老人的眼中浮起淡淡的惆怅和愧疚:“她出生的时候早产,才七个半月。袁杨妈妈怀着她的时候营养跟不上,又得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家务,我当时的部队驻地离得远,根本顾不上……袁茹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百天的时候我回去看她,还是瘦弱的跟只小猫似的,两只手一托,就这么大。” 袁绍群伸手比划了一下:“十年-动-乱刚过,百废待兴。袁杨妈妈在百货商店站柜台,很忙。小茹三岁之前经常往医院跑,感冒咳嗽发烧荨麻疹……原本我们没打算要袁杨,精力顾不上。后来袁杨出生后,小茹有将近两年没怎么生病,我们也都觉得孩子大了,身体壮一点自然抵抗力就上去了……把袁杨送去东林是我的主意,当时袁杨五岁,小茹八岁,才二年级就因为三天两头请假而不得不留了一级。上火车的时候,两个孩子抱一块儿哭的撕心裂肺,谁都不舍得和对方分开……我也想不到啊,这就是永别。”掩饰的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袁绍群继续:“那年冬天北京特别冷,老下雪。小茹病了好长时间一直恹恹的,袁杨妈妈急的不行,拍了几次电报让我回去探亲。当时越南那边一直蠢蠢欲动,就是后来爆发老山战役的那片地区。我走不开,一直拖了将近半年……等我回北京的时候,小茹已经没了……肺炎,就死在她妈妈怀里……” 郭颖从没听袁杨提过这些过去,此时听来分外揪心。 将心比心,有了孩子后,她尤为受不了这种消息,往往在报纸上看到患病求助的儿童都会红了眼眶,无论多少也要去帮助一二。 “所以袁杨妈妈恨我是有理由的,我也觉得特别对不起小茹。”袁绍群眼眶微湿:“所以你看,我不能让袁杨重蹈覆辙。哪怕现在医疗水平大幅提高,小茹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不谈后悔不后悔,起码我希望林林的童年,不要有一个常态缺席的父亲。等他这次出任务回来,”袁绍群咽下了后面关于干部调动过于敏感的内参信息:“我会跟他好好谈谈,争取把他调回A市军区。” 房间里玩的好好的林林突然哭了起来,打断了客厅里两人的谈话。 吴阿姨抱着小家伙出来,一只手还拿着林林蹬掉的小鞋子:“孩子一径揉眼睛,是不是要吃奶睡觉了?我去冲奶粉。” 许是猜测到自己要被留下的悲惨命运,林林变着花招的哭嚎,还伸出一双小胖手向着郭颖的方向,咿咿呀呀的叫着妈妈抱。 郭颖本就有点舍不得,眼下孩子哭的又这么惨,几乎是立即的,心里就起了悔意。 凑热闹似的,她的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家中心有灵犀的郭爸爸。 “小颖,你和林林什么时候回来?我看着时间,林林该睡觉了吧。” “爸,”郭颖歉意的跟袁绍群笑笑,站起身走到远些的窗边半掩住嘴巴:“我想让林林在这边住几天……” “开什么玩笑。”郭爸爸一听就不乐意了:“赶紧把孩子抱回来!我就猜到你打的这个主意。你公公事情多工作忙,别让孩子过去给他分心添乱。再说了,我这几天不是一老一小照顾的好好的嘛,马上再过两天,林林还过来跟我们睡,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林林在袁绍群怀里扭来扭曲,哭的声嘶力竭,对于吴阿姨拿来的奶瓶完全的不屑一顾,眼泪跟水龙头大开样的哗哗直流,眼睛都睁不动了,还一直可怜巴巴看着妈妈的方向。 一个小不点把袁中将折腾不轻,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怵的男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讨好这个小祖宗才是:“乖孙子不哭,爷爷喂你喝牛奶。” “爸,”郭颖把手机收到包里,拢了拢头发:“算了,我还是把林林带回去。孩子还小,不管是对您还是对他,都太折腾。您要是想孙子了,不忙的时候就去家里坐坐,顺带着跟我爸下两盘棋喝杯酒。没事,也就这几天,过去就好了。”伸手接过迷迷瞪瞪的林林,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这才定了心:“林林,跟爷爷再见,过段时间我们再来探望爷爷。” 第82章 疼痛1 “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踏实?跟要出什么事儿似的。”杨美如揉了揉眉心,随手放下刚才会议上讨论的策划书。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她和郭颖,空荡荡的泛着冷清。 郭颖没出声,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散了会,大家都回了部门,杨美如却单独把她留下并拎到了办公室,于公于私她都猜不出这位老佛爷的心思。 “你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不行就请个家政阿姨,眼下惠群大型超市进驻我们广场马上要开业,正是忙的时候。”杨美如习惯性的叩了叩桌子,黄花梨的桌面发出悦耳的敲击声:“东北大区的事你不要有抵触情绪,这也不会是常态。我跟你实话实说吧,就商业模式和管理这一块,你欠缺的太多,比起南方或者往小了说,就说A市,东北市场的入手要容易和简单不少。一口吃不了个胖子,我要是现在把你放到A市分公司的副总位置上,别人服不服气事小,你自己也应付不来……” “杨董。”郭颖一开口,还是公私分明的态度:“我清楚自己的能力还差得远,也明白您的良苦用心。这几天我还考虑着怎么跟您说这件事呢……” 杨美如警觉的看着她,秀气的眉毛不悦的拧了起来:“我不想听你打退堂鼓的念头。这才多大点事儿就扛不住了?想当年——” 郭颖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想当年后面的话,想来小茹是她心底的隐痛,再怎样也是不愿提及的伤疤:“我妈这次骨折休息也只是个诱因,可能是我想的多,由着现在的状况往后看,真是对不住您的信任,高管的位置我肯定是做不了了。我想润美不需要一个三天两头请假照顾家庭的管理者,同时,我的家庭也不能因为这些而把所有的重担丢给我爸妈去背。他们年纪大了,本该放慢脚步享享清福,而不是因为我和袁杨的缺席让他们成天忙的脚打后脑勺。” 杨美如没说话,目光移到了左手边的相框,那个清秀挺拔的身影尚显稚嫩,一转眼已是十多年的白驹过隙。时光如流沙,即使捧在掌心呵护如珍宝,终究什么都剩不下。 “袁杨在部队,他的工作特性注定了顾不到家里这些琐碎又繁冗的杂事,”郭颖伸手掠了下发丝:“我不能再忙的人影都看不到,林林的童年,我想陪着他慢慢走。” 或许是这句话戳到了杨美如的痛脚,妆容雅致的女人脸色一下就变了:“你以为当年我想把袁杨送去东林那么偏远的地方吗?你还有父母可以帮你一把,我有多难……”杨美如低了头撑住额角,仿佛脱了力:“我爸死了可是迟迟没有平反,我妈就是个药罐子,什么都做不了,我天天上班还得顾着生病的小茹,连请假都小心翼翼的看人脸色陪着笑脸,忍受那些不公的指责和冷嘲热讽。反动派大小姐,这称呼好听吗?后来到了袁杨上小学的年纪,我要带他回北京,那孩子见了我跟见仇人似的,问我把他姐姐送哪儿去了……你能想象吗?一个才七岁多的孩子,居然敢趁我上班,偷偷跑去火车站要买票回东林!” 公事私事搅在了一起,郭颖无奈却也心生凄凄。 没有生林林之前,她能够那么理直气壮的吼出自己的不满,对袁绍群和杨美如这样的父母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呢? 她荒唐的发觉,自己跟杨美如的境地在很多方面竟是那么的像,应该理解包容甚至相处融洽—— 孩子出生的手忙脚乱及种种无奈,旧规则的破坏及新生活的建立,那些习惯了三十年的条理分明因为这个小人儿变得杂乱无序,除了忍受及迅速调整,别无他法。 由己度人,杨美如当年若不是给生生逼到了生活的绝路死角,又怎么会舍得放袁杨离开身边? 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的。家中如若不是一个独子,父母总会偏袒那个弱小的,过的不好的,忧心忡忡各种相助。 袁茹是那个弱小多病的,而袁杨是那个健康优秀的。 杨美如泄了气,胡乱的挥挥手并未抬头:“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你也不用这么草率的做决定。等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事业对于一个女人有多重要,我不希望你到时候寻后悔药都找不到。等袁杨休假回来吧,我们坐下来摊开了谈。” 一切症结都堆在了那里,等着那个远在不知天涯海角的男人出现,或是迎刃而解,或是更形纠结。 郭颖的嘴唇动了动,那声公私不分的妈还是叫不出口,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爸住在司令部,有时间您回家看看吧。” 杨美如是真没想到她会提这个,霍然抬头,神色复杂:“那是他的住处他的事业,跟我无关。” “袁茹的事情,爸心里也很难受。”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可是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影响下,郭颖还是说了。与其说她在帮着袁绍群讲话,其实她更倾向于是试图代杨美如解开心结:“这么多年了,就不能放下吗?” “小茹的事情他也跟你说了?”杨美如有点激动,手指攥紧又放开:“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他不仅仅是自私,而且还冷血没人情味?袁杨那时候——” 她的左手不经意的一挥,那个安放在她桌上多年并随着她全国各地到处迁徙都安然无恙的相框就那么突然的被带到了地上,不算大的一声闷响,两个女人都被惊到了。 精致的水晶相框摔得粉碎,龟裂如蛛网的镜面将照片上袁杨的身形分割成无数块,怎么都看不清他青葱倔强的样子。 郭颖不想迷信那些唯心的东西,可是这一刻,她和杨美如蹲在相框的两边面面相觑,不好的预感生生的拧疼了那颗牵挂的心。 …………………………………………………… 推开门进了家,郭颖刚喊出口的称呼就因为客厅里那两抹橄榄绿而顿止:“爸妈,我回来——” 郭爸爸正陪着来访者坐在沙发上说话,脸上带着茫然和谨慎,很显然他也搞不清状况。郭颖的回来让他如获大赦,跟着那两个陡然站起的军人也起了身:“小颖回来了,这两位领导等你半天了。你们聊,我带孩子去你妈屋里。” 本是宽敞明亮的客厅因为这两名军人而显得局促,单是那么站着,气势上都压的人呼吸不畅。即使两个人的脸上都刻意带着放松的微笑。 “徐政委。”郭颖艰难的喊出那个称谓,心惊肉跳。 一个是飞鹰队的熟人,一个面生的没见过,可是大校的肩章明白无误的告诉她,应该在职位上属于徐政委的上级。 心脏慢半拍的砰砰乱跳,疯子样的。 她不敢去预感猜测,可是这样的场面甚至都不用推想。 “小郭你好,这位是政治部的孙主任。”徐政委多此一举的做着互相的介绍,未见得是拖延时间:“这位是袁杨的爱人,郭颖同志。” 手脚发麻,郭颖甚至连应付的客套都省了:“怎么了?袁杨出事了?” 这样两个大人物同时出现,家访,又都是部队上的政治干部…… 徐政委和孙主任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中读懂了为难。 缄默了十几秒,徐政委轻咳了两声,指了指沙发:“小郭,来,坐下谈。” 郭颖嘴唇都哆嗦起来了,手指冰凉。 强迫自己走过去坐下,目光直直的盯着徐政委。 印象里,这个面目平常的男人应该有着无比强大的心理素质,不嗔不怒不动声色,亲切的微笑掩盖住真实的想法,目光坦然的迎视要谈话的对方。 或者每一个政治干部都是这样,而不是眼下这种沉默的躲闪的犹疑的。 “有多糟糕?比上次还危险吗?”郭颖强迫自己冷静,居然还记得瞄了一眼父母卧室的房门。很好,关着的:“他现在人在哪里?需要我去陪护吗?” 徐政委更加难以启齿了:“小郭你听我说,袁杨是名忠诚卫国的军人,无论是军事能力还是思想素质——” “别说那些。”郭颖打断他的话,已经顾不得礼貌不礼貌的问题了:“我不需要听这些铺垫,我要结果。你这么说话,我会以为袁杨他……”那个不详的字眼怎么都说不出来。 到底是孙主任见的风浪多一些,更或者说,在感情的亲厚上,他更容易出口一些。 将近五十岁的男人有着一双洞察力十足的眼睛,里面装载了痛惜和不舍:“袁杨是我军优秀的战士,总是能够身先士卒的战斗在国家需要的第一线。这次由他带队去中东执行解救人质的任务,因为夜航飞行员的失误,闯入禁飞区,被导弹击落,在下坠过程中起火爆炸……” 郭颖看着他,表情木然。无数思维被炸的粉碎,眼前浮现血一样浓稠的火光。 徐政委担忧的盯着郭颖,哪怕是最细小的表情变化:“小郭,你……” “什么时候的事?”郭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奇怪,竟然没有哭:“人员伤亡已经确定核实过了?” 徐政委黯然。其实这次的事故他比谁都疼痛揪心,老梁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袁杨只要归队,就是顺理成章的接棒人选。 何况还有飞鹰队同行的其他优秀队员。 “已经一周了。出事当天,我们驻当地的大使馆及其他兄弟单位就在第一时间安排了搭救和搜索工作。张胡子带领的第二梯队在次日抵达现场,进行详细的地毯式搜救。第一行动队六名队员,包含队长袁杨在内,两人当场死亡,一人重伤,一人失踪……” 第83章 疼痛2 郭颖躺在床上,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可是与此相反的是,她的思想竟是怎么都止不住,活跃到失控。 四周很安静,可是她耳中起了幻听,仿佛那激烈的爆炸声就在身边,混着硝烟和热血,震聋了她的耳朵,将带着体温的鲜血溅满全身…… 郭爸爸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担忧的看着女儿,眼睛红红的。 “老头子你过来。”郭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颤音:“让小颖安静一会儿。” 房门被重新带上,墙面上挂着的大幅婚纱照,袁杨的目光与她温柔相对。 “小郭同志请节哀,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大家都很难过。部队领导已经安排了最详细的救援方案,那两名轻伤的飞鹰队员也在第一时间组织了有效的自救。”是不痛不痒的孙主任。 呵,他怎么会痛呢?或者他是真的惋惜和悲痛,可是那些情绪都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带走它们,毫无分量。 “受伤的队员及两名战士的遗体已经专机运送回国,第二梯队在当地以事发地点为圆心,直径超过五十公里的寻找了三天三夜,没找到袁杨……导弹击中并发生爆炸时候只有他没出来,我们正是考虑了这点才扩大搜救范围的,很抱歉……”徐政委说到后面很明显的情绪不稳,眼眶泛了红。 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冰凉的带走全部的体温。 他说出口的是这些,没说出口的那些残忍结果—— 突然就想起了杨美如不小心摔碎相框那一天,正是袁杨出事的日子。 母子连心,杨美如说她心神不宁…… 碎裂成蛛网的镜面,连袁杨的样子都看不清。 粉身碎骨了吗? 还有比这更残忍更冷酷的结局吗? 一名中国的热血军人将自己的血肉洒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不可分割不可收拾…… 剜心之疼排山倒海,滚烫的泪水仿佛带了自我意识,成串的落下。 “你们怎么能放弃?或许袁杨这会儿就在某个地方身受重伤,等待你们的救援。失踪并不代表死亡不是吗?徐政委你说过,每一个队员对于你们来说都是兄弟同袍情同手足,那么手断了脚残了你们不去捡起来吗?任由身体的一部分流落在外……”郭颖已经不记得自己混乱的都说了什么,模糊的泪眼中,她看到深深的怜悯和同情,那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施舍出的慈悲,可是她不稀罕更不需要。 她要袁杨。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们的搜救队撤回来了,可是相应的寻找工作并没完全停止。作为驻扎当地多年的兄弟建设单位和大使馆工作人员,他们对地形的熟悉和原住民人员结构的了解,远远高过我们。小郭你要相信组织,我们跟你一样痛心一样无法接受。但凡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就绝对不会放弃。”最坏的结果已经说出,那些过程就不再艰难。徐政委言语恳切:“我和孙主任今天专程来这趟,希望你有心理准备,毕竟按照程序,在最终盖棺定论之前,袁杨还只是算失踪……” “小郭同志,我们很了解你的悲恸,感同身受。可是今天的谈话涉及到一些并未对国内公开的军事机密,希望你能了解并守口如瓶……”孙主任永远都是站在制高点从全局考虑说话的那一个。 感同身受?怎么可能感同身受! 失去一个战士失去一个同事或是失去一个朝夕相处的好兄弟,能跟她比吗? 对于她和袁杨的小家庭,这个消息是毁灭性的,大厦将倾,不,应该是大厦已倾,坍塌一地,徒留虚无。 “人都没了,你跟我谈军事机密?”郭颖几乎是放肆的,歇斯底里的:“我儿子才一岁……”她的头脑乱成了蜂窝,一会儿是死亡一会儿是失踪,无论从情感上她更倾向于哪种,部队上级领导默许袁杨死亡的态度都是不争的事实。不然也不会有这么一场异常艰难的谈话。 眼前慢慢的浮起一副曾经不起眼却温馨的画面,然后渐渐变得清晰。 那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陆军夏季的草绿色衬衫,大手轻抚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半弯了腰将耳朵贴在上面,仔细聆听着生命的悸动。 七月的热风让他鬓角起了微汗,连后背的衬衫都洇湿了一大块,可是那些都不重要,唯有他渐变柔和的瞳眸和止不住上翘的嘴角,勾勒出让郭颖移不开眼的英俊迷人,耀眼风华夺人呼吸。 过去和现在交叠,时空扭曲出夸张的轨迹。 他明明跟自己说好了,等他回来…… 小颖,遇事不要慌,没有过不去的坎。等我回来。 心疼的要裂开一样,唯有大口的呼吸。可是即使这样,依然没法阻挡那种刻入骨髓的剧痛,痛彻心扉。 “所以你看,我不能让袁杨重蹈覆辙……我希望林林的童年,不要有一个常态缺席的父亲。等他这次出任务回来,我会跟他好好谈谈,争取把他调回A市军区。”袁绍群向来不多话,可是说出来就是十拿九稳的结果。 袁杨,我们所有的家人都在等你回来,你在哪里? …………………………………………………… “今天我们一家三口坐在这里,就袁杨的……事情做一些讨论。”袁绍群的表情严肃的近乎于军事会议,丧子之痛被强行压下,此时那种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带着几近悲壮的感觉:“林林还小,郭颖全权代表他的意见。” 杨美如一直在哭,眼睛肿的像核桃。身边的茶几上堆了小山似的纸巾。 郭颖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没有眼泪也没有悲戚。准确的说,她这会儿的状态更接近于麻木,好似大脑自动自觉的遵循了趋利避害的本能,将那些念头统统放空,这样就能起到止疼的效果,让她活下去。 “袁杨部队上的领导已经来过了,关于他在战场上牺牲……”袁绍群停了下来,几乎说不下去。勉力镇定了一会儿又继续:“我相信在出事后部队上派出了最及时有效的救援,而这个结果,不管我们能不能接受,已是既成事实。” “爸,袁杨是失踪,不是死亡。”郭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那是阐述而不是质疑:“徐政委也说过,搜救工作并未彻底放弃。” “我要去找我儿子!”杨美如突然爆发了,一边擦着眼睛一边哭喊:“伊拉克还是叙利亚?我明天,不,今天就安排买机票飞过去!他们找不到是因为他们无能,儿子是我生的,我一定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哪怕他还剩一口气,我只要跟他站在一片土地上……” “胡闹!”袁绍群带着些许的愠怒,鬓角的斑白触目惊心:“这就是我叫你们一起过来的原因!不管是失踪还是死亡,我不许你们自己乱了分寸去给国家添乱!” “你说的是人话吗?!到这个时候你还跟我唱高调!我不是你带的兵我也不受你管!”杨美如哽咽难言:“我只要我的儿子!我要他平平安安的回家!” 郭颖觉得很烦躁,下意识的握起双手低了头,像是动物受了伤本能的蜷缩成一团的自我保护动作。 袁绍群的大手紧紧握住座椅的扶手,青筋浮凸:“那是战场不是旅游胜地,救人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员去做才合适,你过去不仅于事无补,还会给相关的工作增加人为的难度。” “我不管,”杨美如这会儿完全失去了商场上的冷静睿智。此时她只是一名悲痛欲绝的母亲,仅此而已:“找不到我儿子我就不回来,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块……袁杨在异国他乡……会孤单……” 袁绍群发觉这会儿跟杨美如已经沟通不下去了,深呼吸了几口后转向郭颖:“袁杨的身后事——” “没有身后事。”郭颖打断他的话,表情带着防卫和抗拒:“这不是部队上领导对家属的官方谈判,爸,请你不要那么武断的认定袁杨不在了。” 两个女人的敌意让袁绍群闭紧了嘴巴。 单从表情上并看不出他深埋心底的伤痛,或许伤口有多疼只有他自己知道。 房间里一霎那陷入极其安静的氛围,只有钟表滴答的声响和杨美如抽噎的啜泣。 这真讽刺。郭颖漫无边际的想。为什么第一时间袁绍群想到的是别给国家添乱呢?他到底是父亲这个角色重要一些还是职业军人这个身份更重要? 今天她真不想来,因为眼下这种可以预见的争执和悲伤。 悲伤加悲伤不是双倍的,是呈几何倍数爆炸的结果。 “或许我今天说这些你们都不爱听,”袁绍群声音略带嘶哑,那是烟抽多了的结果:“无论是现代战争还是过去,战场上失踪人员的判定跟民间不一样,不是过了两年或者四年就算的,情况复杂又迟迟没有结论,时间拖久了,无论是对我们每一个人还是对袁杨自己,都不好……他的职业军人生涯没法完美的划上句点,悄无声息的这样下去,最终结果一样但结论全然不同。” “完美重要吗?”沉淀在淤泥下的情绪被他的话挑的有些不稳,郭颖知道自己语气很冲,可是烦不了:“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哪怕是官方的结论我都不稀罕,军功章或者什么烈士的头衔光环算什么?会比袁杨活着的希望更重要吗?” “结果会不同吗?就算你不承认他已不在,他就能回来了?”袁绍群极力克制着自己:“小郭你有没有站在袁杨的角度考虑过结果?当兵十多年为了什么?” “起码不是为了徒留虚名。”额头有根神经一跳一跳的,扯的整个人都不对了。 “不是虚名,”袁绍群疲惫的闭了下眼睛又睁开。那一刹那的他无比接近一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是有始有终。” 郭颖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言犹在耳,甚至她当时浸在夜色中的表情还那么清晰—— 爸你没见过,袁杨在飞鹰的时候或者提起那里的时候,眼睛是亮的,特别特别的亮,装载了无数的希望和憧憬。 没见过吗? 就是闭上眼睛他都能想得出,那个倔强的小子会有的表情。 那是他的儿子,也是一名和他一样奋斗在保家卫国第一线的战士,袁杨怎么想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的信仰,他的骄傲…… 哪怕是籍籍无名的潜伏,他也是国家武器上那根最锋利的军刺,而不是淹没于泥土尘封于档案室,最终连做了什么都被遗忘彻底的那一个…… 他只想袁杨走的安心。 第84章 疼痛3 飞鹰大队那边有意于认定袁杨的牺牲并进行下一步的妥善安排,只是家属咬死失踪而无法达成共识,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转眼就是一个月。 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渐变渺茫,坚持和确信变的动摇,到五月头的时候,好似除了郭颖,连杨美如都默认了袁杨离开人世的结果。 春暖花开了,还有谁的心泡在料峭的寒冬里不肯醒来? 一个月的时间,除去最初的几天,郭颖一如往常的上班下班带孩子。只是整个人眼睁睁看着瘦了下去,沉默寡言到令人不安。 郭妈妈心疼女儿,顾不得自己骨折的脚,以郭爸爸烧饭太难吃为由头,每天架着拐杖搬了凳子坐到厨房去烧饭,变着花样的给郭颖补充营养。 她不敢提袁杨的一切,连名字都不敢。 甚至借着郭颖上班的时间,指挥着郭爸爸去收拾起一切攸关袁杨的物件,小到牙刷牙缸抽了半包扔在床头柜抽屉里面的香烟,大到挂在墙上的大幅结婚照。 可是没用。 郭颖回家后也不吵闹,安静的吃饭睡觉。 一夜醒来,那些东西又各就各位的摆回了原处,一如等着远方的男主人随时归来。 郭爸爸倒是宁可她情绪宣泄的大哭或是倾诉,总好过这种让人忐忑的沉默。只是不管他怎么挖空心思的跟郭颖聊天,大多得到的是点头摇头这样简单的表示,多了就是知道了这种言简意赅的话语。 杨美如不知道怎么找的人,跟袁杨出事那边的大使馆搭上了关系,隔三差五的就打电话过去问问进展。 没有进展。 一个人像是水蒸汽,悄无声息的湮灭在空气中,最终连痕迹和气味都将消散无踪。 袁绍群是在四月中旬的某一天,正上着班的时间,突然的就在岗位上倒了下去。 脑梗中风。 万幸送医及时,打了一针特效药,在经过最初的病痛折磨后,袁绍群看过去一切如常,并没有偏瘫或是眼歪嘴斜什么的后遗症,连走路都稳健的基本看不出差别。只是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被架空了,那个意气风发永远脊背挺直的中将不见了,晦涩和倦怠染上了他的眉梢眼角,六十出头的男人,已经有了身心俱疲的样子。 郭颖带着林林去探望他,两个人沉默对沉默,几乎无话可说。 倒是先前一直吵闹着要离婚的杨美如就此收了闹腾,恢复了往日各过各的分居生活。 好好的一个家庭被生生砍断了臂膀,生活变成了无味寡淡的鸡肋。 …………………………………………………… 聂庆北的出现让郭颖有些小小的意外,只是很快她就变得淡然。 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的内心,什么都不行。 就近找了家安静的咖啡馆,聂庆北看过去比郭颖更局促,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比不上实打实的见面。 他怕郭颖伤心,更怕自己的来意让她更伤心。 纸包不住火,哪怕是绝对的机密。 谢咏臻一开始没打算告诉他,可是眼见着陈瑶李明明徐岩大家伙儿轮番上阵都没用,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告知了聂庆北,毕竟有人主动愿意去当炮灰取悦郭颖,是他乐见其成的结果。 聂庆北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居然笨拙的不知道该怎么说第一句开场白。 你好吗? 苍白虚伪。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郭颖的憔悴沉默很不好。 节哀? 临来前谢咏臻再三警告他,不许提及任何涉及袁杨死亡的字眼,因为郭颖认定袁杨还活着,只是失踪。 好久不见? 唉…… 还是郭颖先开了口,水都没喝一口的单刀直入:“有事吗?我还得回家带孩子。” 聂庆北少许染了尴尬之意:“袁杨的事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别说。”郭颖很平静:“如果是安慰之类的话,谢谢,我不需要。” “别这么撑着,”这种故作坚强让聂庆北觉得无比熟悉又无比心疼,那些话脱口而出:“要是难受就说出来,这样压抑着情绪对身体不好。” “我没事。”郭颖甚至还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怎么都是看到分明的敷衍:“是谢咏臻请你来劝我的?你打算怎么说?别再自欺欺人了?承认现实?看开点,节哀顺变?” 聂庆北有点烦躁,商场混了那么久,处变不惊的性子在郭颖面前完全行不通:“介意我抽根烟吗?” “介意。”郭颖的回答又快又带着点莫名的神经质:“不许抽。” 虽然诧异,聂庆北还是乖乖的收回了去拿烟的手:“行,我不抽。” 郭颖张了张嘴,像是要解释自己的失常,却是最终什么都没说。 清俊的男人长吐一口气,决定不兜圈子:“今天约你见面,一来确实是我担心你现在的状态,二来……这话说出来有点找死的意思,可是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郭颖不理会他含混的似是而非的话,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指甲等后续。 “谢咏臻不让我说,怕你生气,可是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聂庆北顿了顿,自我解嘲的摇摇头:“郭颖,从你结婚,我就控制着自己别给你添乱,我希望你过的开心,这就够了。你选择的这个男人,”聂庆北停住了,倒不是为了吊人胃口,而是心里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缠,惆怅伤感佩服,一起堵在了喉咙口,反倒出不来了:“不说高山仰止的客套话,最起码他真的很磊落,令人佩服。” …………………………………………………… 两个同样身形高大英挺的男人从电梯里出来,一前一后差了两三步的距离。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很浓,即使敞开的大门处吹进来凛冽的寒风,依旧没法将之完全消弭。 聂庆北心里堵的慌,他不知道这个执意要送自己下楼的男人在想什么。示威吗? “抽烟?”出了门,袁杨自己叼了根烟,掂着烟盒侧过头询问的看向聂庆北。 “不了,谢谢。”明明很想抽烟,可是基于一种绝不让你如意的微妙可笑心理,聂庆北还是拒绝了。 袁杨笑笑,随意的将烟盒揣到裤袋里。 “好好照顾小颖,别委屈她。”聂庆北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很酸又没立场,可是他忍不住:“如果不是当年太年轻一时冲动,不会有你今天站在这里跟我示威。” 袁杨挑挑眉毛看着他,缭绕的烟雾随着白色的呵气一块散在空气里,只穿了件衬衫的挺拔身体不见瑟缩,随意的一如闲庭散步。 “是啊,我就是特意下来跟你说声谢谢的。谢谢你的年少无知,谢谢你的成全。” 给对方两句话轻易的撩拨起了怒气,聂庆北觉得自己紧根牙都被气疼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对于郭颖,我一直就没死心。如果你待她不好,我会抢她回来。” 袁杨笑了,那么坚硬如刀锋的男人竟然带了些许孩子气的狡黠:“有你盯着我很放心,这会时刻提醒我,要对自己的老婆更好一点,防止外人自备铁锹挖墙脚。聂庆北你不用这么生气,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如果我说很羡慕你,你肯定以为我在说风凉话。事实上,我真心是这么想的。”袁杨深吸了口烟,目光悠远:“我真希望在很早的时候就遇到她,陪着她一起走过这些年,然后一直到白发苍苍老死在床上。我不嫉妒你曾经给她的快乐,我心疼她曾经受过的伤。你该庆幸我现在过了冲动的年纪,换做七八年前,我不会这么平静的跟你站在这说话,更可能的是你已经被我打残了,吐血住院。知道吗,我从小就擅长打架,身手很好。” “痞子。”聂庆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恶狠狠的评价,只是心虚来的莫名其妙。 那个刚刚升级做父亲的男人并未生气,兀自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郭颖是个活的很认真的人,也好也不好。” 聂庆北忍不住,直不笼统的伸手:“给根烟。” 袁杨被打断,一边拿烟一边笑骂:“刚问你说不抽,真他妈的虚伪。” 有行色匆匆的路人走过,诧异的看着这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衣衫单薄到令人起疑,这可是低于十度的冬天啊…… “我说哪儿了?让你给我打岔。”袁杨摸摸眉毛,眯起眼睛:“长话短说啊,郭颖一会儿又该胡思乱想了。你的一些光辉事迹我多少也知道了部分,聂庆北,我不怕你惦记着,实话实说,即使你这人看过去酸腐气挺重,不过能让谢咏臻说句好,也算是人品过关的同志。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在那儿摆着,在我完全退役离开之前,危险随时可能发生。呵,这么说话觉得有点不吉利,好像老子活不到儿子长大成人那天似的……作为郭颖的朋友,我想你肯定很了解她,如果她犯傻钻牛角尖,你该知道怎么劝……” 聂庆北听到这儿完全愣了,下意识的反驳:“你这人真有意思,怕危险就转业算了,逞什么英雄好汉?保家卫国不差你一个。” “我不是怕死。”袁杨抽完烟,没有犹豫的又接了一根:“你也曾经算是在死亡的边缘走了一回,聂庆北我问你,万一你没下来手术台,最痛苦的是谁?” “我爸妈。”聂庆北想都没想,顺着他的问话就出了口。 “对,所以你当年狠心推开郭颖,又是为了什么?”袁杨的话接的很快,没有停顿:“我相信你当年真是很爱她,所以不想她受苦,不想她沉浸在失去所爱之人的悲痛里,哪怕手段幼稚极端。重情的人一旦犯拧,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聂庆北理解他的意思了,却是更加的无话可说。 “郭颖,教会了我很多。”袁杨目光含了笑,整个人都散发出慑人的光彩:“看过去那么弱不禁风的小女人,却有着无比强大的内心。越接触越发现她的好,越怕无法护她周全……” “说我幼稚,咱俩半斤八两。”聂庆北听不下去了,心里无端对袁杨起了些许的敬意。那不是因为他职业的原因,而是作为一个男人,最本质的坦荡无私:“我不是你朋友,我也没那个义务跟你保证什么。” “万幸你不是我朋友,或许你更卑鄙小人一点才好。”袁杨揉揉眉心,带着小小的调侃:“我在,你这辈子就别指望了,如果我不在,希望你最起码能守护着她别犯傻,看她得到幸福。” 第85章 疼痛4 “小颖回来啦,看妈妈烧了什么?你最爱的梅干菜——”听到动静,郭妈妈拄着拐杖从厨房出来,笑吟吟的表情在看到郭颖红肿的双眼后凝固了:“怎么了?” 郭爸爸抱着林林从卫生间出来:“这臭小子,大便还不老实,拧来拧去的。” 郭妈妈给郭爸爸使个眼色,近乎于讨好的语气:“上班忙了一天累了吧,不急,进屋先歇会儿,过半个小时再吃饭好了。” 郭颖眼睛直勾勾的,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甚至连打招呼都忘了。 林林眼见妈妈回家却不抱他,立刻不满了,花瓣似的粉嫩小嘴巴甜软的叫着:“妈妈……抱……妈妈……” 见惯了郭颖的无精打采和安静缄默,这样刚哭过的反常样子让郭爸爸无奈的叹息。问都不用问,肯定又是关于袁杨。 小家伙伸手索爱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马上不高兴了,扁着小嘴要哭:“妈妈……” 郭爸爸连忙拍拍外孙的身体哄他:“妈妈上班累了,林林乖,不吵啊。” 林林完全不买账,甚至在大家都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张嘴清晰的叫出了那个称谓,还带着哭腔:“爸爸,爸爸……” 郭颖大恸,身体打摆子似的颤抖着,眼底的雾气模糊了视线,挣扎着滚落下来。 “你抱林林到房间去!”郭妈妈急了:“是不是饿了?我马上给他冲奶粉,等会再吃饭。” 眼泪大颗大颗的滑下面颊,郭颖几乎虚脱的喃喃:“我不想活了,妈妈我不想活了……”让我去死,跟袁杨一起,生死相随。 郭妈妈大惊失色,脸都白了。一急之下自己也哽咽了嗓子:“乖女儿啊你可别胡思乱想,人得往前看不是?你还这么年轻,林林还这么小,你怎么舍得……” “我什么都不要了。”郭颖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泡棉的地垫上,聂庆北转述袁杨的话一遍遍回荡在耳边。 “死的那个一了百了,最难的是留下的那一个,无尽的煎熬……” “有种幸福是爸妈给不了的,我得找个人,以防万一好带她出来……” 整颗心被绞的生疼,是无法克制的绝望。 “小颖我不敢奢望你能接受我,可是我得告诉你,他说的是对的,你得走出来,不能把自己关起来,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是聂庆北认真而无畏的样子。 “最好的爱情不是为他去死,而是为他好好活着……” 郭妈妈拄着拐杖没法坐下来,急的跟着她一块哭:“小颖你别这么吓唬妈妈,爸妈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郭颖你瞧瞧你这像什么样子!”郭爸爸闻声出来,难得怒斥的表情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当初既然选择了小袁,就要知道他职业的特殊性,就该有这种思想准备,你支持他去追求他的理想就该做好心里建设。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算什么?不成熟!” “我后悔了不行吗?”缄默了多日的火山爆发了,郭颖哭的难以自持:“我当时就不该支持他,我就该自私的把他捆在身边!理想是什么?理想是吃饱喝足闲暇时候去憧憬的,跟生命比起来狗屁都不是!” 郭爸爸红了眼眶:“郭颖你自私!小袁不在了你就寻死觅活的,你把我和你妈包括林林放在什么位置?合计着只有他是你最爱的人,我们什么都不是!” “爸……”郭颖放声大哭,积压的情绪宣泄而出,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的结果:“爸,我难受,我这心里难受的不行不行的,都不如你拿把刀子来捅几个窟窿……” “我和你妈不疼吗?”郭爸爸软了语气:“看着你整天过的浑浑噩噩,你就不体谅我们的难受吗?我们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失去小袁这样的好女婿已经在我们心上割了一刀了,你再这个样子,不是往伤口撒盐吗?小颖,记得你问过我,袁杨这半个儿子好不好?是不是无可挑剔?今天我告诉你,是!即使他不过才加入我们家三两年,每年能见的日子也不过是短短半个月。小袁这孩子没说的,一等一的好人品,我姑娘没看走眼……” …………………………………………………… 睡不着,翻过来调过去怎么都睡不着。 眼睛涩涩的疼,连带着头脑都酸涨的不得劲。是恸哭过度的结果。 淤积疏散是好事,只是整个人都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茫然的找不到出口。 郭颖伸手把小熊音乐盒拿进被子里,一圈圈的上着弦。 淙淙的音乐一如既往的空灵,带着淡淡的哀伤。笨拙的小熊即使在黑暗中看不到样子,可是把玩的久了,郭颖知道它每一处细节和颜色。 棕黄的左耳朵有个压模粗糙留下的小突起,蓝色的底座有块颜色没涂抹匀,黑色的塑料底板上印着模糊的厂家信息…… 袁杨,你还在世上吗? 如果在,为什么不回来? 小熊不会给她答案,唯有忠实的陪伴。 郭颖翻个身,从并排的枕头底下拿出袁杨的衬衫贴在脸颊旁。 衣服上面属于他的味道正在渐渐淡去,这让她无比恐慌。仿佛这是种不吉之兆,暗喻着她的期盼等待最终落空……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袁杨不是那种不告而别的人,若是连她都放弃了信任和坚守,那么在世界某个角落受苦的袁杨该怎么坚持? “不会的。”郭颖咬住下唇,轻轻说出声:“袁杨我不犯傻,我等你回来。” …………………………………………………… 六月底的时候,情绪虽然低落却回归正常的郭颖请了十天的休假。 临行前郭爸爸还真有点不放心,可是又难以启齿那些要说的话。 郭颖善解人意的安抚他:“放心吧爸妈,我不会做傻事。发泄也发泄过了,我不是一根筋轴到底的人,我还有你们和林林呢。” 郭爸爸舒口气放下心来:“出去散散心也好,记得给家里打电话。” “知道了爸。”郭颖拉上旅行包的拉链,走过去大大方方的抱了抱郭爸爸:“谢谢你老爸。”谢谢你一直放任女儿自由自在的活着,如果说自己对袁杨是种成全,那么郭爸爸郭妈妈无私的爱就是对她最大的成全。 郭爸爸没胡子可吹,于是就瞪了瞪眼睛以示威严,只是微湿的眼眶出卖了他柔软的内心。 “还有妈妈。”郭颖走过去同样拥抱了郭妈妈:“妈妈我爱你。” 郭妈妈强作欢颜:“你可不能糊弄妈,光是嘴上说的好听。” 郭颖失笑:“怎么会?!果然是中国人对于情感的直接表达太过于害羞含蓄吗?我这是发自肺腑之言,单纯的字面意思。” 郭妈妈哼了一声:“行了,走吧,别误了飞机。不用担心林林,我这脚好了,亏不了他。” 郭颖蹲下身子,张开双臂向着自己的儿子柔声开口:“过来林林,妈妈抱抱。” 不到两周的林林蹬着结实的小胖腿,呀呀的颠着欢快的步子投奔过来。 小家伙长的极其可爱,眉眼如墨,鼻梁高挺,即使还是粉团般的包子样没长开,已是跟他爸爸有着九分的显性遗传。 靠在怀里的身子软软的,带着浓浓的奶味。这样的拥抱是生命和生命的对话,彼此间全然的信赖,纯净而不含杂质。 “妈妈……”林林温暖的小胖手贴在她脸上。或许他只是无意做出这样的动作,并没有自主意识要表达,可是单单就这样一个举动,已是让人暖心暖肺的不知如何是好。 生命从来都是值得敬畏的奇迹,顽强也脆弱。 从怀胎十月到呱呱坠地,再到如水流年的走过,那个小小的身影一点点站稳,迫不及待的离开父母的怀抱,奔向新奇也宽广的无限天地。 时间等长,于每个人却是不一样的结果。 年少的迫不及待,带着残忍。年长的脚步蹒跚,满是留恋。 郭颖侧过脸,轻轻亲吻在林林温热的掌心,几乎是虔诚的。 从他生下来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郭颖觉得彼此有了心意上的互通。 他是依附于她的,可是他也是独立的。平等,自由,爱。 在机场大巴上的时候,郭颖竟然睡着了。 周围有乘客窃窃私语的声音,座椅远远不及家里柔软舒坦的大床。可是就在这样奔波的途中,最近一直失眠的神经奇迹般的松弛下来,困倦将她淹没。 那些最近发生的和过去的记忆交织着,像梦又不是梦,团团将她包围。 “滚犊子,去请你对象跳舞……” “我喜欢你。所以更怕你跟了我吃苦……” “小颖你真好……” “老婆,我爱你……” “你该骄傲,因为直到现在我都没找到自控的办法……” “你想错了。在东林的时候就觉得,这姑娘样样都好,怎么可能看上我这样的傻大兵……” “你出差来看我,我特高兴,特想把你抱在怀里的冲动……” “小颖,我打转业申请了,不是为了儿子,我不想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 所有的那些温馨言语到最后都如同淙淙河流回归大海,慢慢变成了一句话,像是春天的第一声响雷,由小及大,震耳发聩。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霍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冰凉的泪水爬了满脸。 郭颖扭头看向窗外,机场航站楼已经跃入眼帘,有飞机划破长空,直刺云霄。 第86章 循迹1 站在飞鹰队的大门口,郭颖心底百味杂陈。 徐政委亲自开车去接的她,到了图朵地头后,她从副驾开了门下来,迎面的橄榄绿撞了满眼都是。 齐刷刷,异常整齐。 梁队,赵全,张胡子,倪群—— 倪群的右臂袖管空荡荡的,那个爱笑爱闹被他的袁队长鄙视为人格分裂的小子在这次事故中失去了他赖以骄傲的狙击之手。 依稀还是怀孕那年的夏天。有知了在叫,绿树成荫,蓝天白云空气清新,一墙之隔是神秘的飞鹰大队,而他们的小家已经在家属院里安营扎寨。 除了那抹令她心安的橄榄绿身影。 他们都是,可是他们都不是。 梁队那么粗犷豪放的汉子,见到郭颖的第一眼竟是那么明显的紧张。 一双大手搓了搓,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向前了半步讷讷的:“小郭,来了……” 徐政委关了车门,几步绕过来,伸手去接她随身的小拎包:“先把东西放回家吧。” 郭颖的心陡然被那个字眼刺的缩成一团。 家?她的家还在吗?在哪里? 看着郭颖乍红的眼圈和微颤的唇角,梁队狠狠瞪了徐政委一眼。 四周很安静,连出操训练喊口号的声音都没有。 赵全三个人就站在梁队的身后,没人敢宣泄情绪,可是那种强忍着的东西看的分明。 “没事,我没事。”郭颖吸吸鼻子,努力绽开微笑:“不沉,我拎着就行。” “啊,那啥,”梁队呼噜一下黑亮的发茬,掩饰什么似的:“小郭,你嫂子在家做了几个好菜,有酱焖田鸡爆炒黄鳝,还有你喜欢的锅包肉,晚上这几个小子沾你的光,一块儿过去蹭饭!” 没人喜出望外的大喊大叫。哪怕去梁队家蹭饭曾是他们最爱的保留节目。 赵全扣了下脚跟,作战靴撞击出闷响。他的声音肃穆而简洁:“敬礼!” 几个男人都敬出了最标准的军礼,连倪群都举起了左手。 那是一个异常打眼的左手礼,凝聚了一个军人全部的骄傲和尊敬。 郭颖觉得自己要忍不住了,一边笑着一边眼泪却落了下来,狼狈不堪:“别,别这样……” 知道这次来了一定会疼,可是现实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不能不来这一趟。 徐政委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别让小郭心里难受。小郭,旅途劳累,你先回……住处休息休息?” “不了。”郭颖吸吸鼻子:“方便的话,我想先去袁杨的宿舍收拾一下他的东西。” “方便,方便。”梁队爽快的点头:“走,我们先带你进去看看。” 第一次走进神秘的飞鹰大队,郭颖再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前提下。与其这样,她宁可这辈子都不要踏足这片土地。特例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向来如此。 训练场,水泥路,办公楼。这些看过去跟七四二六并无二致的场景在炽烈的阳光下曝光失真,简洁空旷一览无余,就像住在这里的那些人。 有全副装备的两名纠察走过来,看见他们这行人后停住了脚步,以目送的形式看着他们擦肩而过。 没有人讲话,沉默替代了千言万语。 袁杨他们的宿舍在东南角,三层小楼,浅灰色和米黄的外墙涂料,清爽大方。 这是他住的地方,是他忙碌辛苦之余休憩的空间。 他在这里度过训练场外的闲暇时光,哪怕那些时光少的可怜。 他在这里安放了所有的青春和理想,枕着信念入眠。 还有,他在这里想念妻儿和千里之外的小家庭…… 郭颖关了门,将自己安放在这处小空间之内。 一室静谧,清浅的呼吸带着松弛下来的宁静。 房间是意料中的干净整齐。 一床一桌一衣柜。 过分的简单清爽。即使遗憾,郭颖也不得不承认,袁杨留在这里的东西她带不走。本就没有什么私人物品,何况大部分他已搬去了家属院,剩下的那部分,是郭颖几乎不曾触及的职业军人一面,果断冷静,处变不惊。 没有儿女情长,也没有柔情万种。 只是一种纪念吧。 郭颖走去坐在他的电脑桌旁闭上眼睛。 这样呼吸着幻想着,和他共同待在一个屋檐下,涌进肺腑的都是他的味道…… 不。她只是想念他的气息,想念的发疯。 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缅怀,更不是放手。因为她不承认死亡的结局。 她只想靠他更近一点。 在他回来之前,唯有这里是他最多痕迹的地方。 她到了,千山万水的跋涉而来,寻找他的痕迹和味道。这里是他的地盘,是他这么多年赖以生存并为之骄傲的地方,属于他的那些东西蜂拥而至,看不见,却沿着张开的毛孔攀援而上,强大的让她热泪盈眶。 所有的陪同人员善解人意的停留在了门外,她甚至不用考虑流泪的失态和施与他人的沉重。 恣意妄为的哭。 窗外的风声渐大,吹得窗棂隐隐作响。 胡乱的抹了抹眼睛,郭颖睁开双眼,带着眷恋的目光一寸寸的扫过这方小空间。 他的专业书籍都堆在了桌子上,拉开的抽屉里倒显得空荡。 那个银色的指环静静的安放在最外口的角落,泛着浅淡的光泽。 是他们的婚戒。 郭颖拿起那个男式指环,套在中指上。 并排的无名指上是属于她的那一个。 两只戒指相映成辉,头碰头挨在一起,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只是这戒指太大了,哐里哐当的在郭颖纤细的手指上极端不安分。 郭颖想了想,转而将它套在大拇指上。 这下勉强安妥了。 抽屉里还有一个小物件吸引了郭颖的注意力。 那甚至让她有些迷惑。 是包在纸巾里的一团小小的口香糖。 这是什么? 本该待在垃圾桶里的东西,为什么会让袁杨摆放在抽屉里? 自从袁杨出事后一直浑噩的大脑开了窍,像是一种福至心灵,那些回放的小细节开启了尘封的回忆,鲜活如昔,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是她第一次追来七四二六表白,两个人在北山公园告别时候的留念呵…… 他想抽烟,自己给他口香糖代替。在他随手拿纸巾包了放进衬衫口袋的时候,她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保留着这个小东西一直至今…… 如果不是意外,如果不是她今天走进他的宿舍,恐怕这辈子直到他退役离开这里,她都不会知道这块口香糖的存在。 想哭又想笑,心脏被两种极端的情绪撕扯着,试图要分崩离析。 “傻瓜……”一滴温热的泪水滴在桌面上,郭颖很快伸手将它擦去。淡淡的水渍还没消退,旋即又是一滴…… 她总以为他不够爱,患得患失纠结惆怅。 却原来,还是她看轻了他,更看轻了自己…… “好了?”靠在栏杆上抽烟的梁队看见她出来,迅速的掐灭了烟头站直身体。 “好了。”郭颖舒口气,整理下心情:“可以找个会议室或是空房间什么的,我想大家坐下来谈几件事。” 梁队和徐政委对视了一眼,很快点头应允,无条件的配合:“没问题。去会议室吧。” …………………………………………………… “我只有一个要求。”郭颖平静的开口,并没有极端的情绪波动:“在我死之前,不要给袁杨立碑,衣冠墓也不行。我认他失踪,不认他离开。我不管你们的程序怎么走,是要确认他的死亡还是追加烈士一等功什么的,只要别让我知道就行,我不想知道。”郭颖顿了顿,细长的手指交叉着握在一起:“对于你们来说,袁杨这个人已经变成了一段回忆和过去,训练继续,演习照常。可是对于我来说,他只是出了个很远的任务,归期不定。“ 徐政委哑然,跟老梁对视一眼,后者很快挪开了目光。 该有多疼他们知道。张胡子带的二队归队那天,八尺的黑塔大汉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嚎啕大哭,痛快的宣泄。可是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却执意要把这种烈性之痛无限拉长,那是比钝刀切割神经还要强过百倍千倍的折磨,无可救赎,或者说,她不需要救赎。 “不用劝我也不要讲大道理。”郭颖堵死了徐政委的话:“该说的那些袁杨父亲都讲过了,我不在乎。” 房间里安静到可怕。这处会议室从投放使用至今,或者说飞鹰大队的会议室从设立至今,这还是第一次,完全的由一个女人主导了谈话的方向,无可掌控。 张胡子清了清喉咙打破沉默:“禁飞区及周边有人活动的区域我们都搜过了,甚至军方押解囚犯的地方……” 没了。 所有当事人的说辞都倾向于这种结果,唯一的结果。 袁杨不在了,永远离开了。 郭颖没说话,目光缓缓的从在座的每一张面孔滑过。 这里面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他们和袁杨朝夕相处时间更胜过自己的存在,无论是战友还是兄弟,没人该为这件事负疚终身,甚至一辈子抬不起头。 “我想跟倪群单独谈谈可以吗?”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对面而坐的两个人,倪群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睛。 他失去了一臂,而袁杨为了救他浪费的宝贵三秒,失去了一命。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他不是眼下的军人身份,如果可以以死谢罪—— 先是被利器切割的麻木,几秒后是蜂拥而至的灼痛。 胸口、大腿、后背,还有不知所踪的右臂。 浓烟薰的他眼泪横流视网膜出现盲点,耳朵被猛烈的轰炸及横灌的风声冲击到失聪,右肩上创口传来空荡荡的疼痛,大量的血液流失带走体温和清醒的意识。 操,被袭击了! 透过模糊的泪眼,倪群看到浓烟滚滚的机舱窜进烈焰的火舌,根据经验,他知道爆炸迫在眉睫。 不过是不到一秒的功夫,眼角的余光看到右侧的舷窗被撕裂成翻翘的口子,有两具毫无挣扎的黑影急坠而下—— “跳!”是坐他对面的队长袁杨,怒吼的声音变了调,带着被烟熏后的沙哑。 眼前出现重影,倪群竟然还笑了:“走!别管我,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口呼吸到肺叶里的空气依旧是他抱怨的那种干燥灼热,带着本地固有的硝烟味道。 这样紧急的一种时刻,他竟然不相干的想起了那次在A市,嫂子送他们去机场的路上,他透过车窗看到的那个繁华璀璨的都市。七彩霓虹的灯河,眼花缭乱的立交桥,摩登时髦到令他自惭形秽的男男女女,还有那么多吃不饱却美味无比的特色小吃。 他没法带他妈逛遍那个偌大的城市了…… “和平年代,多好……” 两秒的空白后,倪群仰面朝天的被推出了即将爆炸的直升机。 下坠。耳麦中传来嘶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003、005号报告平安,004和006疑似牺牲,完毕。” 然后是一秒成永恒的难捱寂寞,没有001的任何动静。倪群多想听到那个笑骂调侃他的声音—— “保持频道清洁。” “老子还特么没死,不用哭丧。” “都给我精神点,准备出发!” 这样一个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军人战士,此刻在异国的夜空中泪流满面,心碎欲裂。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没看到那个让所有出任务队员安心的矫健身影跃出舱门。 明黄炽白和艳红交织,奇异的火苗在夜幕下熊熊燃烧,狰狞的吞没了整个机身…… 那天的最后一幕变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每每将他从毫无提防的深眠里吓醒,满头大汗的挣扎着坐起,整个人疼到痉挛。 “经过你都讲了,我没有要问罪的意思。”郭颖轻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倪群你也别说傻话了。如果打你骂你能让他马上回来,我会毫不犹豫的做。” 倪群低着头,握紧的左拳爆出青筋,泛着失血的苍白。 “我留你下来,只想告诉你,好好活下去,抬头挺胸最好还像原来那么二……袁杨肯定也乐于见到那样单纯的你。”郭颖苦笑,头疼欲裂:“原谅我这会儿没有安慰人的力气,你也说了,你昏迷之前飞机尚未爆炸……”还有机会的,还有活命机会的不是吗? 那么厉害的袁杨,那么出色的男人,那么数一数二的尖兵,国之利器—— “我还有左手,完整的!赵全是左撇子,我现在天天跟着他练习左手发力技巧,一只手能做很多事,哪怕不能瞄准射击,可是基本生活没问题。”倪群哑着嗓子开口,越来越急:“我会很快转去地方,我跟组织要求去A市,嫂子,我照顾保护你和侄子,没人敢欺负你们,你就是我姐,你以后就是我亲姐……”说到后面,倪群哽咽难言,张开的五指扒着桌沿,指甲失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我哥回家之前,有我在,别怕……” 第87章 循迹2 吉普车平稳的挂档起步,最终将那一切抛在身后越来越远,直至拐个弯,再也看不见。 标枪笔直的岗哨士兵流动风景,绿叶郁葱的小白杨,蓝天白云下的四层红砖家属院,长势喜人的茄子辣椒,还有那些血性耿直的人们…… “我知道劝你多住两天是强人所难。”徐政委开着车,目光注视着前方的山路:“可是昨天到今天就走,走的这么急,唉。” 一百天了。 郭颖看着车窗外绵延的大山出神。 一百天还能创造出奇迹吗? “昨天是袁杨的生日。”郭颖喃喃的,更像是自言自语:“三十三了,又老了一岁。”昨晚这样一个日子,以为住在他们的小家里会有一场美梦,可是依旧空白如常。袁杨不肯入她的梦。 “大家都知道,没敢提。”徐政委想起昨晚那几个小子喝酒不要命的架势无声的叹息:“其实这个我不该跟你说,可是不管怎样,总是小袁未了的心思……他这次出任务前,确切的说应该是探亲假回来后不久,他就跟我老话重提,认真谈了年底转业的事情。小袁这次的状态跟上次不一样,我看的出来,他很坦然,没有不甘和半点的强迫,应该是想通了什么,很坚决。他跟我说,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和承担,他该回去跟你一块面对,尤其有了孩子,你的压力会很大……其实我是有私心的,小郭,我当时没急于否定他,因为一些工作上的调动,我想着等他这趟任务回来再劝劝他……”梁队的那个位置坐下来,无论是对家庭的顾及还是个人的发展而言,完全跟现在不可同日而语。谁知道…… 所以他说,等他回来。 郭颖交握起双手。这算是一种心有灵犀吗? 这个男人,万事想的那么周全,怎么就没考虑给自己留条生路? 手机响,是李明明。 陪着她一块哭一块赌咒发誓相信袁杨还活着的小伙伴…… “老四你去哪儿了?”李明明的焦急不加掩饰:“好端端的大热天去旅什么游啊,就是散心你也跟我们知会一声嘛。” 她是担心自己做傻事吧。郭颖呼口气:“没事,出来走走,过几天就回去。” 李明明突然的开了窍:“你——不是去部队了吧?” 郭颖无声的笑笑没说话。徐政委在,有些话她也不好说,何况也没什么可说的。 “你这个傻丫头啊,”李明明无可奈何的:“早点回来,我们可都等着你呢。告诉你个大消息啊,我怀孕了,马上也要升格当妈了。趁着被无期限奴役之前,咱们大家好好聚聚,霉运散开好运都来。” “恭喜你明明,”郭颖真心实意的:“真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了。别等我——”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李明明恼了:“我可警告你啊老四,别头脑发热的犯二!咱们可说好了,你信我也信,咱得等着四妹夫回来,你给我站直了别趴下!” 不是这种情况下,郭颖真想好好哭一哭。抱着那个四年同室而居的好伙伴,不管不顾的宣泄情绪:“不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我不想去了影响大家心情。” “就这么定了!”李明明比起前段时间的茫然无重心好了很多,话语中听得出那种往日的豪爽泼辣:“我们一大帮子在这里眼巴巴等你哈。大姐和谢咏臻,我和周晓君,聂庆北那小子也非要参加,对了,还有徐岩,你知道吗,徐岩处了个特前卫特时髦的女朋友,我们都取笑他老牛吃嫩草不说,还是绝对有勇气吃螃蟹的那一个。还有什么来着?对对!我肚子里这个要是个女儿,可要跟大姐家的小妞PK一下,争抢你们家的小包子做女婿……” 到了C市机场,徐政委很诚挚的跟她握手告别:“小郭同志,不管怎么说,我们这里都是你的家,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回来小住。那间屋子我会一直保留,即使我和老梁一起调动离开,我们也会交代后面来接任的同志。” 郭颖认真的点头:“好,我记住了。徐政委,这两天麻烦你们大家了,又陪着我一块难过了一次。我知道这种回忆不愉快……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若是袁杨有消息,不管真实情况怎样,请第一时间告诉我行吗?” 徐政委郑重的肃整了表情:“一定。”一言为定。 目送着那辆无比熟悉的吉普车驶离视野,橄榄绿的迷彩色最终消弭不见,郭颖叹口气,伸手招了一辆刚刚下客的出租车:“长途汽车南站,谢谢。” 她没有告诉送行的徐政委,更没有声张。她只想一个人安静的走这一趟,从C市的长途南站开始,从她勇敢迈出追逐爱情的第一步开始。 去找和袁杨有关的点点滴滴,分毫都不错过。 七四二六门口的招待所变了,大概是因为那次地震受到波及,不仅翻了新,而且扩大了规模。 一楼是小饭店,二楼至四楼是住宿,早暮的黄昏里,有成串的彩灯早早的亮起。 郭颖登记住宿的时候,心底很庆幸。 已经不是那个熟悉的女孩子。那个曾经给她做重庆小面吃的大眼睛姑娘,一笑一对小虎牙,操着川普热情的跟她闲话家常。 她不想遇到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因为不想应酬那些或同情或悲伤的窥探,一个人安静的过完这几天。 如此就好。 前台的服务员一如既往的热情,哪怕还是初见的陌生人。 那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问郭颖是不是来探亲的,男人在七四二六哪个连,她弟弟和丈夫都在里面,可以帮忙叫人出来…… 恍惚间还是那个辣妹子,或是英姿飒爽的邵敏。 是了,邵敏嫁去山东了,也不在这处养育她的土地生活了。 时间过的多快,转眼都五六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连门口这条尘土飞扬的国道都翻了新,变成宽阔的水泥路了,还有什么是停驻在原地等着她的呢? 一晚上睡的并不踏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白床单上带着浆洗后特有的味道,空调声音也不大,可是郭颖一直昏沉沉的睡不着,直到后半夜听到外面风声渐起,起身去关了空调开了窗,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然后天色才蒙蒙亮,一街之隔的嘹亮起床号就叫醒了浅眠的她。 中气十足,震耳发聩。 和袁杨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只要是她来部队探亲,总是会被这样的号声唤醒。那么熟悉而亲切,一如它是袁杨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郭颖没起床,就那么躺在那里,从窗帘的缝隙望出去。 阴天,太阳没有出来,闷热的空气已经起了苗头。 这是寻常盛夏的普通一天,对每个人来说都一样。 完全是无意识的回头,看到右侧平整如新的另一张床,尖锐的疼痛姗姗来迟。 她们去领证的前夜,袁杨就抱着她在这样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上睡了一晚。两个人的身体像是两把曲度相同的勺子,从头到脚严丝缝合。 就那么靠着,偎着,贴着,相互取暖相互慰藉,甚至连话都不用说,就能给对方以无尽的支撑力量。 短短一百天,郭颖觉得她把这辈子和下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以为不会再哭,可是泪水总是擅自做主,潸然而下。 她从来没想过会这么爱一个人,掏心挖肺,毫无保留。 在繁华乱眼浮躁虚假的世间,一转头就看到那个男人站在那里,不动不摇屹立如山,给她所有坚持的力量和爱人的能力。 起床,离开。 再不回来。 甘明县也变了,轰轰烈烈的房产开发已经波及到了这处偏远的小县城,到处是工地到处是售卖楼房的宣传画红条幅。加上地震后迁移到此处的新居民,越发有了欣欣向荣的生活气息。 北山公园倒还是老样子。土路,稀疏的林木,尘土和曝晒让这里灰扑扑的,看过去就没精打采的。凉亭被震裂了廊柱,歪七扭八的拉了一道条幅,危险,请勿靠近! 谁会靠近呢?除了她和她的傻大兵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谈谈心,连七八岁狗都嫌的半大孩子都不来,太无趣。 时光那么慢,时光那么快。 郭颖找了半天才在盛夏全然不同的景致里找到他们曾经坐过的那棵树旁。 蹲下身,捡了一根树枝耐心的在草丛边挖了个浅坑,然后珍而重之的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小的口香糖埋进去——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想证明什么或是结束什么,只是直觉上想这样做,于是也就遵循着本意的做了,没有意义。 许三多饶舌似的那句话蓦然浮上脑海。 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有意义。 袁杨不回来,她要那么多的意义和目的做什么? 一个人坐着发呆,一个人下了山走去县城大街。 路边有摊贩在叫卖。新鲜的蔬菜和水灵的果子,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大婶,只围了件红色肚兜的胖娃娃…… 郭颖站在民政局的门口。 有欢天喜地的年轻男女手挽手的出来,也有怒目相向或是表情不悦的夫妻在此分道扬镳。 市井百态一朝看遍,民政局门口真是远比影视基地还要精彩纷呈的地方。 郭颖多想冲过去犯傻的告诉那些一对对,相爱相守是那么不易的事情,如果可以,请别放弃好好珍惜,因为分开了,或许就是永远的一辈子。 “老婆。”阳光下,袁杨傻乎乎的笑容带着情不自禁的喜悦,发自肺腑。 “干嘛?”郭颖的脸微微的泛着红,有点不好意思。 “不干嘛。”男人柔软的薄唇上扬出止不住的弧度:“就是想叫,高兴。” 我也高兴,真的,特别高兴,哪怕是现在,若干年后。郭颖揉揉眼睛,眼前的幻觉消失,那对手挽手走远的新婚小夫妻并不是她和袁杨。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风雨同行,不离不弃……”她的声音跟他相比,带了一点小女人的娇羞。面前的工作人员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一如神圣婚礼上的证婚人。 回忆继续前推。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着这么好的记性,很多以为遗忘的小细节一个个跳出来,争先恐后的陪着她一起走这趟回忆之路。 “对!新娘子笑的真美……新郎,笑一个嘛,靠近一点……金童玉女,好,照了啊……”那个照相的小师傅年纪不大,团团脸一副和气样,接过郭颖给他的喜糖时候一叠声的致谢并说着恭喜。 百年好合。 下午三点,郭颖坐上了返回C市的长途客车。 是时候离开了。 伤心自虐之旅也该结束了。 车厢里一如既往的夹杂着各种轻松惬意的川音,有聊着打麻将手气不好的,也有谈起儿子要买房子结婚的,每个老百姓的烦恼都那么真实平凡,即使城市不同地域不同。 郭颖坐在前排靠走道的位置,蓦然而起的绞痛排山倒海不可遏制,让她心神交瘁。 那个身穿迷彩作训服,看过去甚至称得上是狼狈的男人,踏着让人热血沸腾的坚定步伐一步步向着她走过来。他有着全天下最亮的瞳眸,从那里,她能看到全世界…… 再也不会有人开车来劫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虐完了,也快完结了…… 第88章 等待 日子终究还得过下去,有些疼痛无法忘却,只能埋在心底,一层层的浇了心头血去遮盖掩埋,时间久了结了痂不去碰触,也能自欺欺人的视之为痊愈。 郭颖回到A市后大病了一场,高烧三十九度,来势汹汹。 袁绍群那边悄无声息,以往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走动此刻全部停掉了。 郭颖很理解他的心情。他们就像是负伤的小动物,除了各自舔舐伤口,没勇气互相见面,那种从对方出现就仿佛揭露伤疤的行为比事实本身更痛苦,唯有交给时间去淡化。 后来郭颖病好了,带着林林去了一次干休所。 一个男人,事业上再怎么风光无限,总是孤家寡人一个,妻子不在身边,儿子又失踪在战场,是何其凄凉的晚景? 袁绍群办了退休,从司令部搬去了干休所。 不管是部队建设提出的干部年轻化,还是袁绍群自己因为袁杨这件事情而感到力不从心,这都是毫无意外的结果。 袁杨失踪带来的破坏力远远大过外部所表现出来的,甚至会慢慢动摇两个家庭的所有根基。 古人说一夜白头。袁绍群虽然没那么夸张,可是往日只有鬓角稍许斑白的一头黑发竟是白了过半,一眼望去触目惊心,带着整个人都老了十岁的样子。 他还是话不多,表现出来的也跟往日没什么区别,淡淡的,无可无不可的。 傲骨还在,只是精气神没了。 郭颖见了他还是止不住的难过,单纯的是为了眼前这个少了意气风发的迟暮长者。 六十出头的男人,一辈子铮铮铁骨不折不弯,却在临老的时候被残酷的生活生生压垮了脊梁。 林林还不太会叫爷爷,只是讨喜的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袁绍群呵呵的笑,纯净如天使的笑容能够冲散所有的阴霾。 郭颖在旁边看着,看着袁绍群一眨不眨的看着林林,表情柔和到接近慈眉善目—— 那种神色出现在郭爸爸郭妈妈脸上都不奇怪,可是袁绍群也是如此,总会让人觉得违和,转而又是唏嘘惆怅。 林林那么像袁杨。 后来林林被吴阿姨带去里屋玩,袁绍群就问郭颖,如果袁杨一直不回来,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郭颖知道他问话的隐含意。 她坦率的说了自己去飞鹰的事情,并把那个对组织唯一的要求再度复述了一遍,袁绍群不出声了。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或者说当局者迷。 即使郭颖一句话也没有正面回答袁绍群的问题,可是那些话已经明白无误的表达了她的意思。等待,以坚守的态度一直等下去,至死方休。 袁绍群不忍泼她冷水,也或许是私心作祟。人老了,私心就重了。 可是换句话说,人性面前,谁不自私? 将近两个小时的相处中,两个人的对话一直磕磕绊绊的,没有人有心思去顾及谈话的艺术。 除了一夕白发,郭颖另一个最大的感触就是,袁绍群变得人情化了。 他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一直埋得太深且不习惯表达,时日长久,慢慢也就讷于外露了。何况身边还一直缺席家人的关怀和需要,铁板当久了,什么人都会忘记自己也是血肉铸就的脆弱之躯。 袁绍群说,我能跟着你们一块哭一块失了分寸吗?不能。你以为我不疼不难受吗?我不是冷血动物更不是石头砖块,那是我儿子,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感情内敛的人受了伤,会比一般的人更疼痛更难以愈合,那些压抑都是向内的,都是独自一人默默面对并强行吞咽的苦果。 寂寞,孤独,无以言说。 对袁绍群或许还没有那么亲近,只是那种理解慢慢现出了水面下冰山的庞大轮廓。 郭颖试着去接近,一周一次的探望。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待在一个屋檐下,有时候甚至是各做各的事。 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亲人,给这个孤独的老人以少许的慰藉。 次数多了,郭颖渐渐发现这种感情上的陪护并不是单方面的,她也在其中找到了寄托。 袁绍群大部分时间不多话,偶尔会谈及小时候的袁杨和他当兵后那些事情,哪怕很多的成绩和故事都是别人传的话,郭颖和袁绍群一样津津乐道,说的不嫌弃枯燥,听的也是乐在其中。 他们闭口不谈时间的流逝和袁杨生还的可能性,就像是最寻常的家庭,老父亲和儿媳妇默默的等着那个迟归的男人,倦鸟归林。 …………………………………………………… 九月中的时候,郭颖迎来了她的三十岁生日。 A市有习俗,女人这个嫁到婆家的第一个整生日,男方家庭要张罗着给好好操办一下。不管是邀请亲朋好友的团聚吃饭还是买点金镯子金项链什么的贵重首饰,总之是个需要慎重待之的日子。 袁绍群不懂这些,郭家父母也无意让自己女儿继续沉湎于旧事耽搁一辈子,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倒是偶有登门走动的隔壁干休所老战友胡伯伯无意中提了出来,袁绍群当时没说什么,却也记下了。 只是当他拿出生日礼物的时候,郭颖颇有些啼笑皆非。 一张银-行卡和一个金镯子。 金镯子不是新的,是她和袁杨新婚去北京时候袁绍群曾经提过的老物件,这次搬家翻了出来,是袁家传给媳妇的东西。 杨美如不在,也就少了那种传承的仪式感。 万幸两人都不在乎这些,一个给一个就接着,随手放在一边说声谢谢爸,然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吃饭。 这是一个注定不被期待的生日。 郭颖不想过。 除却袁杨的缺席,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本能的抗拒和排斥这个里程碑式的老年化纪念方式。三十又不是二十,哪个傻女人会欢天喜地的期盼着? 平静坦然的接受衰老,对全世界的女人都是世纪性难题。 所以陈瑶李明明她们提出要帮她过生日的时候,郭颖直接回掉了。 李明明在电话里哇哇直叫,不死心的游说,还威胁她说要派聂庆北每天堵门,直到她同意为止。 大家都在试图拖她出来,而她渐变平静的态度、甚至偶尔提起袁杨都不至于痛不欲生的样子也让好友们松了口气。 人要往前看,不说无情也不说残忍,有时候遗忘是唯一的办法。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有种人的一根筋是至死方休的,即使不再说,即使全世界都开始遗忘——她不需要跟别人证明,自己知道就好。 情深不悔。 聂庆北也被她的表象迷惑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去试探她深在心底的伤口。 他想照顾这个女人,从他十八岁就深爱的女人,现在更是多了深刻入骨的心疼。 他要护着她,从此以后不再看到她流泪,守着她慢慢愈合那道重创的伤疤。 别的都不重要。 那个男人他嫉妒也钦佩,所以即使倾其一生都将无法抹去在郭颖心中的地位,他也认了。 狮子座狂傲霸气的男人,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低头,却是低的心甘情愿。 这次的追求他足够小心翼翼且低调,他知道哪些陪伴是温暖的,哪些张扬是令人反感厌恶的。郭颖值得一切最好的对待。 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甚至郭家父母。 半年了。从袁杨出事至今足足半年了,不管什么样的伤都该痊愈了,若是他还在,怎么可能这么久的杳无音讯? …………………………………………………… “许愿许愿!”李明明拍着手,几个人团团围住的大蛋糕上燃着温暖摇曳的烛光。 “别急着许愿,明明你也太心急了吧。”陈瑶打断她的话:“还没唱生日歌呢。” “是啊,哈哈,大姐你得原谅孕妇的健忘。你是过来人嘛。”李明明嘿嘿的笑,箭头直指聂庆北:“哎咱们学校那个情歌王子,起个头唱生日歌呗。” “这活儿交给徐小坏最合适,当年在七四二六拉歌,他专项特长就是起头,技压群雄。”谢咏臻跳出来反对。 陈瑶瞪他一眼:“就你废话多,行了都别抢了,我来。”清了清嗓子,陈瑶拍着手唱起那首全世界都耳熟能详的曲子:“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场面一派喜乐,烛火的暖光将一切镀上温情脉脉的外衣。 郭颖微笑的看着大家。 她的朋友都在,这么多年陪着她一起过来,不管多难。笑过也哭过,那些岁月见证了她们的友谊和成长,不会有比这更让人感到弥足珍贵的礼物了。 所以她愿意成全她们的好意让她们安心,哪怕自己并不想这样一个生日的庆祝。 脑海里不期然的浮起另外一首老歌——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 “大伟,快过来。嫂子要吹蜡烛许愿了。”谢咏臻大咧咧的招呼着他的铁哥们。 大伟憨憨的笑,把手里端着的菜盘放下:“就好,还有一个西芹百合,马上就来。” “等会儿再去。”徐岩勾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的把人扣下:“等吹蜡烛许愿,然后大家一块敬过酒你再去炒那个菜不迟。” “徐小坏你干嘛不把你那个小对象带过来?藏着掖着可不好啊。”谢咏臻又挤兑他:“嫂子还没见过呢。” “她有事来不了。”徐岩答的极溜:“以后有机会哈。” 闹哄哄的吹了蜡烛,然后是大家热烈的掌声和一个个包装精美的礼物。 小伙伴们都心照不宣的不去问郭颖许愿的事儿,那个愿望虽然没被说出,却在所有人心里跟摊在桌面上没什么二样。 整个晚上,谢咏臻和徐岩两个年过三十的男人抢了所有的风头,费尽心思一唱一和的耍宝,配合默契。 李明明笑出了眼泪,靠在她家周晓君身上直喊受不了。 气氛热烈到爆棚。 郭颖含着笑看着他们吃蛋糕斗酒。老实的大伟被撺掇着唱青藏高原,然后不出意外的在高音处破了音,让那几个使坏的家伙笑成滚地葫芦…… 袁杨,我许的愿你听到了吗?如果生日这天真有神灵守护,我愿三叩九拜献上所有的虔诚,心无杂念。只为那三个字的愿望—— 回来吧。 第89章 归巢1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徐政委搓了搓手,直接按在桌面上:“我得向你道歉,小郭。当初那么武断的判定小袁牺牲——” “不不,不用!”郭颖连忙摆手,有点拘谨:“徐政委您太客气了,毕竟那种情况下,谁也想不到结果。” “那好。”四十多岁的男人心思缜密,早在通知家属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工作:“你先看段录像,是前两天负责政审的同志和他的一段谈话。” 靛蓝色的几秒之后,投影仪在雪白的墙壁上映出图像。 并不算高清的画面,定位摄像头收录的是谈话对象的正面半身像,浆洗干净的迷彩半袖T恤下,是犹如钢铁浇筑而出的精壮身躯,蕴含着随时会爆发的巨大力量。在他身后,雪白的墙壁上挂着鲜艳的五星红旗—— 交握的双手紧了紧,一直处于过度平静的心脏突兀的开始砰砰乱跳,快了节奏。 画面里的男人黑瘦,头皮上泛着青青的发茬,极短的一层,很是黑帮青皮的样子。 只是他的为人太过正派,半点邪气不沾,是以这么反面的发型放他身上,充其量不过是看过去很楞,反而平白年轻了好几岁。 “能给根烟吗?” 郭颖看着他熟练的叼上卷烟,深深吸了一口,整个人都放松样的呼了口气,眉眼清俊。 很奇妙。 郭颖看过他很多次的抽烟,可是这样籍由摄像头之眼隔着一道屏幕去看,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我叫马克,华裔,籍贯不知道,从军经历不记得。” 徐政委装作很无意的瞟了一眼那个专注于画面的女人。 看得出,郭颖镇定到异常的反应让他很不习惯。 男人抽烟很快,也不见多急促,一根烟已经到了头。 郭颖看着他夹着烟蒂的手垂下,直接离开了画面之外。 记忆里曾经有过的一幕自动脑补出来,他用两根手指轻易的拈熄了烟头,指尖的厚茧护着他毫发无损,让她惊奇不已。 “我是真不记得了,包括你们一直在告诉我的那些东西。”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颇有点无奈的表情:“半年前这里受了很重的伤,能捡回一条命也算命大。不过记忆,清盘了。” “我没紧张,也不是排斥你们的问话。”男人无辜的摊摊手,很美式的做派:“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可是我想不起来又有什么用?这半年……”他的眼神难得现出些许的迷茫和厌倦,转瞬即逝:“战争,不知道为什么的战争。有足够的弹药武器我们就打,打不过就跑……死了很多人,包括Martin。食物也不够,活着最重要……” 郭颖情不自禁的往前倾了倾身体,仿佛那个男人就坐在她对面,她想更靠近他一点,看的更清楚。 “我是中国人,可是我找大使馆干嘛?Martin告诉我,我已经和他们在一起并肩作战有三年多了,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我没法判断真假,但是现实没得选,不是吗?” “要抓你的人是谁,你认识吗?”画面外的问话插-进来,郭颖眼看着他表情变得恼火。 “我怎么知道!这世界都疯了!”男人揉揉眉心,狭长的眼睛飞快掠过一抹锐利,很快恢复无害的样子:“坦率的说,如果不是那两个疯子,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不是吗?” 画面突然的停止了,徐政委举起遥控器关掉投影仪:“小郭你看,事实就是这样。不是我不让你去见他,实际上他压根就把我们全忘了。” 郭颖好像还停留在录像的回忆里,明显的有些迟钝:“啊,没关系……” 徐政委谨慎的并没有把话都抖落出来,说一半留了一半:“不知道什么人在那边的雇佣军群体里散播了一条讯息,悬赏十万美金寻找一名中国人的下落。不得不承认,这种办法很有效,不然袁杨也不会被找到。喏,他提到的两名疯子就是抓捕到他那个雇佣军小队的头目,前海豹突击队队员,身手了得。” “哦,”郭颖眨眨眼回过神:“那袁杨受伤了吗?” “都是一些皮外伤,”徐政委苦笑着摇摇头:“你也看到了,不算他失忆的事情,基本上小袁可以说是完好无损。为了赏金,那些雇佣军不敢用枪,这也为小袁争取了脱身的机会。后来就是我跟你说的,他在逃避追捕的路上遇到了我们驻扎当地兄弟单位的同志,虽然中间发生了一些小误会,好在都过去了。” 郭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去:“需要我怎么做?” 徐政委那么见惯场面的大男人竟有些难以启齿的踌躇:“小郭,我想很认真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别生气。你是不是有重新组建家庭的打算了?毕竟事情过去这么久——” “没有。”郭颖猛的抬头:“我一直在等他回来。” 徐政委抓抓头发,有点尴尬的笑笑:“小袁被接回国归队后,你是第一联系人。袁将军已经退休,而且考虑到他身体健康的问题,我们暂时没有通知他。站在你的角度看,即使你有什么想法我们也能理解……小袁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大队,或者说组织上会全权负责,你不要有思想负担。” 郭颖笑了笑,垂下了眼睑:“我明白你的意思,呵,徐政委,我这个样子吓到你了吧。没有哭,甚至思路清晰,连该有的激动都没有。所以你觉得,我是真放下了,任他慢慢淡出我的记忆,重新开始生活了……老实说,直到现在我都不敢放任自己太兴奋,好像事情太好了就容易不是真的,像个梦。怎么说呢,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我现在很怕听到你说,小郭很抱歉……有点语无伦次啊徐政委,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是我知道我一直在等这一天,不管是什么样的袁杨,我都接受,只有他。” 徐政委吁口气,手指习惯性的叩了叩桌面。这是他帮助思考的小动作,熟悉的人都知道。 古人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不是要腹诽谁,只是三个月前那个来飞鹰大队时候的郭颖还清晰如昨—— 全程一直强作欢颜的忍着眼泪,多一天都不敢待,哀恸浓厚的化不开。 袁杨离开太久了,久的让人无措。 在这个浮躁的社会,还有什么能够坚守到底,不被时间冲刷淡漠?尤其是感情。 他以为她会哭,喜极而泣,甚至做好了被质问被为难的准备—— 我要见袁杨,现在,马上! 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可是没有。 失重的滋味不好受,就好比狙击手调整好了角度做了精心万全的准备工作后,在扣下扳机的前一刹那失去了目标。 徐政委自嘲的笑笑,他还是犯了惯性思维的老毛病。 天道有常,天行有常。 可是那都是常规常理,是在一定范围内由自行框定的界限,跳脱出去的也未必就都是妖…… “小郭,你先回住处休息,跟单位请好假。关于小袁下一步的治疗和安排,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你得克服困难在我们这山沟里住一段时间。既然你也说了没放弃,那么我心里有数了,回头我来跟上级请示一下,需要你配合的地方提前跟你说,你看行吗?” …………………………………………………… 九月底十月头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熬过了酷暑,迎来了收获的时日。 秋风飒飒,天空高远。 郭颖捧着水杯站在窗口出神。 夜色中的飞鹰大队,依稀的轮廓犹如一只潜伏的巨兽,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单是那么简单的立在那里,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一般。 她的男人就在那里,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 郭颖把窗户拉大一点,任由沁凉的夜风吹在脸上,连带着越来越清醒的头脑。 难怪徐政委会产生疑虑,其实这样的郭颖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她接到通知开始,至有条不紊的安排工作请假离开,再到瞒着父母说要出差。 没有手忙脚乱,更没有狂喜失常。 她这是怎么了? 心心念念盼了那么久,连睡觉都要抱着他的衬衫才能睡着,为什么在听到他被救回国的消息后会这么镇定? 愿望之所以被称作愿望,更多的是因为其接近奇迹般的不可实现。 一直以为,她的期盼在历经半年这么长久的沉寂后,终归只能是属于她自己的愿望,也终将仅此而已。 只是在她三十岁这年的生日后不久,愿望之神真的听到了她的心声,将怜悯和慈悲加诸在她身上,施还以真。 徐政委在电话里不方便说太多,言简意赅。 小袁还活着,前天已经由专机秘密运送回国。请保密并尽快赶到飞鹰大队,有些状况说不清楚,小郭你要有心理准备。 那么长的一句话,落到最后她只在乎一个词,也只有这一个词——活着。 只要袁杨还活着,不管那所谓的心理准备是什么。 不管他是受伤了残疾了,任何情况她都能接受。袁杨本身的存在于她而言就是全部的意义,胜过众神施舍的复生甘露。 暮色沉沉,四周安静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存在于世上,一直支撑着她的另一半隐在了未知的空气里,逼着她去适应无法习惯的日子。 其实一个人要活下去该多简单,摒弃那些过多的精神和感情诉求,还原到最基本的吃喝睡觉上班,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 手中的水杯渐渐失了温度,仿佛与掌心融化了边界混为一体。 是啊,她还有爸妈还有朋友,她不能像个祥林嫂似的反复唠叨,唯有将一切反向着压回心底。 如此一来,她倒是越来越理解袁绍群的痛苦了…… 熄灯号响起来的时候,郭颖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进了家属院大门,脚步匆匆大步流星。 郭颖想退回去避开的,只是那个身影恰在这个时候抬了头,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小郭,还没休息吗?” “这就睡,汪队长你这是才忙完回来啊。”下午的时间郭颖跟这位新上任的汪队长打了个照面,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是,你也早点休息。”汪明话不多,河南籍,跟梁队的大嗓门作风不一样,倒是有几分徐政委的影子,习惯思考和平心静气的说话方式。 端着水杯退回到房间,郭颖坐在椅子上,思维很活跃,依旧了无睡意。 她是多少清楚徐政委尴尬和为难的心思的,不只是她的反常表现,还有原本该属于袁杨的一切。 眼下细细想来,不管是厚道还是当时没想到,那些决定都无可指责。 若是她没猜错,徐政委上次已经隐晦的提起过,飞鹰大队的大队长一职该是袁杨接掌帅印的,只是这起突发事故打乱了一切。 梁队调走,汪明走马上任,赵全顶上来担任第一行动队的中队长…… 飞鹰已经没有袁杨的位置了。 徐政委怕她反斥他们的无情和遗忘。 即使部队的规则大过天,即使个人利益服从于集体利益而集体利益服从于国家利益,他们之间还有剪不断的人情在。 徐政委没做什么对不起他们夫妻的事情,愧疚却依旧无法抹杀。 其实他不知道。 郭颖呼口气站起身,放下的水杯晃了晃,几圈涟漪过后,是波澜不兴的平静。 她只想带袁杨回家,仅此而已。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终于浮凸于所有纷杂的思绪之上,变成了唯一的目标。 第90章 归巢2 “一定要做手术吗?”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只是郭颖还不死心:“风险太大了,我不想袁杨好不容易回来,又得……” “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们也不想冒险。”徐政委给茶杯添了热水递过去:“小郭喝茶。” 敞开的窗外是明媚到几近透明的蓝天,即使温度刚刚好,也是带着伪饰的假象,要知道这样的紫外线强烈到能直接把人晒伤,脱掉一层皮才罢休。 “目前这种情况下,小袁除了能够自控于他自己,任何外因都没法牵制他。”橄榄绿的颜色充斥了整个视野,那么冷静的颜色看得久了,居然兴起燃烧般的错觉:“半年了,他脑子里的血块还是没有自行吸收掉,这种情况很危险。” “这真荒唐。”郭颖试图找出逻辑上的漏洞来推翻这个决定:“如果他已经失忆,他还有什么秘密能泄露出去?他连我们都不认识了,说明这里的一切,从他的特种兵身份到家庭成员,一个不少的被扔出了记忆之外。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小郭,他这半年对我们来说,是完全失去联系彻底空白的半年,我们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失忆程度和时间节点。脑科专家也说了,人的大脑是最复杂最不能精确掌控的地方,谁敢保证他从最初就忘掉了一切?而且在这半年中一次也没想起过,什么都没说过?作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尤其是一名身份特殊的特战队员,他掌握的军事机密和制敌技巧一样多,我们得确保回来的袁杨在政治上并没有犯错误……” “如果他想起,哪怕只有一次,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联系到你们,不会一直流落在外。徐政委,袁杨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再说,他应该不太会那边的语言吧,就是想泄密也得能够有效沟通不是?”郭颖很想底气十足的说出那四个字,我不同意,只是潜意识里她也明白哪怕主观上很排斥,这是告知而不是征询意见。 徐政委对她的强辩和激烈反弹早有预料:“我相信小袁的为人,甚至这个大队里凡是认识他的人都会愿意为他担保。只是这是部队的程序,往严重了说,事关国家的安危。义气和意气用事不可行。我想你该明白,原则无关信任。小郭,我很理解你的心情,甚至我的私心里也希望小袁能够自主消除掉脑袋里的血块恢复一切……站在个人的角度考虑,这场手术也是有利无害。血块持续压迫神经可能会造成很多后遗症,姑且不说记忆的永久性丧失,甚至还会有瘫痪的危险。当然,我不是医生,具体的专业术语我也不懂,这些话的大致意思我是转述脑科专家的。退一万步讲,如果他一直回忆不起来,也会对你们的家庭造成很大的负担……” 愤怒,比愤怒更强烈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一场政审,还他清白。 那是蚂蚁撼树的心境,是人在面临不可为之的事情又不甘心的状态下产生的挫败感。 她的意见影响不了结果,除了被动的等待,还是等待。 梁队已经调任离开了,眼下只有徐政委是她唯一能争取的砝码,有分量的那一个。可是在国家和个人之间,那种选择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换句话说,徐政委的为难是因为人情,袁杨这场手术势在必行,哪怕结果是他死在手术台上。 荒谬吗? 苦苦期盼了半年等回的人,依旧生死未卜。 他拥有着根植在血脉的必杀身手,敏捷冷酷一击即中。即使失去记忆都不能消除这些技能。可是他又是那么无辜,一场措手不及的战争让他伤痕累累,历经千辛万苦回家,却要等着验明正身后才能开门…… 六成的把握。 疼,真疼。 深吸了口气,郭颖努力将那些过于情绪化的东西排除脑外。 她需要冷静,不能就此浪费并辜负了徐政委的一番好意。 是的,在他脱去那身军装之前,袁杨首先是名战士,其次才是他在社会上和家庭里的身份。 在全封闭的政审结束前,按理说他不能跟任何人接触,尤其还是这种特殊的情况下。 徐政委通知她来是情分,不通知是本分。 无非也是担心那场无法预期的手术,让她错过最后的相见。 人若不知好歹自以为是,真是算尽天下也无人帮得了。 脑海中荒谬的浮起一个念头—— 若是她通知袁绍群,那么结果会不会更改?他会不会不管不顾的动用一切的关系阻止这场手术? 如果换在半年前,郭颖完全没这个把握去猜测袁绍群的行为,或许她更倾向于相反的结果。那将是另外一场严令辞色的说服,说服她以大局为重。 可是现在不会。即使她跟袁绍群远不到亲如父女的关系,可是已经足够她了解那个老人外冷内热的真实想法,尤其在他大病之后。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那是他的儿子,是他看的比命还重要的一个。 他不再是号令千军万马的司令员,也不是荣光无限的将军,他只是一个从岗位上退下来,渴望亲情团聚和儿子平安的普通老人。 所有的行为准则都将以结果导向为目的,没有意外。 可是有用吗? 郭颖慢慢放松手指,深呼吸。 林木特有的清香合着不冷不热的空气一起钻进肺腑,熨帖着她焦灼不安的心绪。 “我想见见他,行吗?” 徐政委叹口气,妥协了:“隔着门,不能说话,能做到吗?” “能。”郭颖斩钉截铁的点头,霍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隔着铁栅栏看到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熟悉身影,郭颖的眼泪一下子毫无征兆的喷涌而出,心疼的不可遏制。 那些冷静,那些修为,那些自以为是和困惑不解,统统在这个男人真实的身影前土崩瓦解,丁点不留。 袁杨侧对着他们,一条腿伸着一条腿弓起,双手随意的垂在地上,额头就抵在膝盖上,脸部轮廓的折线清晰分明。皮肤黑了人也瘦了,可毫无疑问是她心底千回百转都不能忘却的那一个,绝对不会错。 袁杨,袁杨。郭颖在心底一遍遍喊着,手指紧紧抓在栏杆上,无法自控的用着力。 即使他已忘了自己,还是想要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秒的对视。 不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装的,从始至终袁杨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睛闭着,唇角微哂,完全理会不到门外人的焦灼和期盼。 “为什么是禁闭室!袁杨犯了什么错?!”出了行政管理楼的大门郭颖才回过神,忍不住的愤怒,语气很冲:“即使我不期待你们当他是英雄般捧起来,可是——” “小郭。”徐政委的表情很严肃,他甚至停下了脚步,面对面开诚布公的样子:“如果你这会儿能够返回门口并避开他的觉察,你会发现,他不是你记忆里那个袁杨。完全不是。”他没睡,只是借着假寐避开他们的探寻和研究。 曾经让飞鹰大队上下都骄傲不已的出色侦查能力和灵敏异常,如今被一百八十度扭转过来反施与自身,还真是苦辣酸涩不是个滋味。 郭颖被这么慎重又莫名其妙的话弄懵了:“我不明白,他明明就是袁杨。哪怕他失去了记忆,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徐政委叹气,侧过脸看了眼紧闭的楼房大门,执勤的卫兵站立笔直,一丝不苟:“边走边谈。进一步的检查还没结束。我们现在是隔离而不是禁闭,因为他现在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和过度的自我防护意识。怎么说呢,从感情上我能理解,在战火纷飞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地方待久了,难免会过于杯弓蛇影。你这次来没看到倪群那小子吧。我跟你说,他被小袁两脚踹住院了,两根胸骨骨折,差点刺伤肺叶。也怪倪群自己,小袁下飞机的时候,他太过冲动直接上去要抱人,结果就悲剧了。” …………………………………………………… 挂了电话后,郭颖浸在巨大的震撼中,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她的本意只是想借那个不称职的母亲之手,利用她的神通广大,帮助袁杨找两个靠谱的专家权威。 如果结果不可逆,那么起码她们能把选择和过程尽力做到最好。 郭颖微笑着,脑海中浮起杨美如那句极其霸气的话:“你就在那儿守着袁杨,我来安排找人。我儿子的命,我不放心随便交到什么人手里。” 杨美如一直跟她不对盘,不管是对方的强势还是独断专裁。唯有这句话和这个决定,算是说到了她心坎里。 袁杨,我开始相信,当初王萌说的天方夜谭和得出的结论是真的,你妈何其爱你,哪怕方式奇怪。 她能为了你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甚至通过朋友找了雇佣军深入那片被战火洗礼的土地散播悬赏的信息。只为她和我一样相信,你还在世间。 第91章 归巢3 “你叫袁杨,今年三十三岁,我是你老婆郭颖。我们的儿子袁启林还有一个多月就两周岁了。”郭颖靠坐在地上,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够穿过铁门之隔传进里面人的耳朵:“我不是想让你努力去回想起什么,只是把这些真实的资料告诉你。袁杨,这里是你待了十多年的地方,是你爱之如命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特种兵大队,你不是什么马克也不是中东那边的人,你看看你的长相还有你会说的中国话,你跟他们不一样……”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在大门外晃悠的执勤士兵不放心的隔着门望了两眼。 “你这一去就是半年,半年的音讯全无。他们都说你不在了,连最后在爆炸前最接近你的倪群都以为你死了……我知道那不可能……”郭颖吸吸鼻子堪堪打住:“不说这些不愉快的哈。对了,给你听听你儿子的声音。”郭颖拿出手机,调出一段音频。 几秒嘈杂后,是林林稚嫩的嗓音:“妈妈……抱……妈……爸爸,爸爸……爸爸……好……” 蓦然响起的低哑声音近在咫尺,几乎是贴着耳边一样:“把手机给我。” 不提防之下,郭颖被他形同鬼魅又悄无声息的靠近吓了一跳,手指一抖,手机直接扔地上了。 明明他是在最里面那个角落,见鬼的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郭颖手忙脚乱的捡起手机站起来,转身抬头的功夫,猝然望进那双不动声色的纯黑瞳眸,暗如子夜,无波无澜。 情绪不可控制的翻滚起来。知道不该有的期望带着本能的不死心,郭颖焦急的试图在他那里找到哪怕最微弱的回应。 没有,完全没有。 他的目光中没有一点的情绪和认知感,陌生到可怕。同样是那双敛尽世间芳华的眼睛,此时竟是多看一眼都会不寒而栗。 不是压迫也不是威慑,更不是锐利杀气等种种。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矛盾的又是什么都有。通过短短的对视,他已经把所有的压力和情绪转嫁了过来,首先在气势上压弯了对手的膝盖。 真正可怕的敌手。 他是草丛中安静潜伏的猛兽,收起一切存在感和危险特征,只为一击即中致人死命。 如果说过去的袁杨是忠诚凶猛的獒犬,眼下这个失忆了的他更接近于一头桀骜不驯的狼,孤独行走只为求生。 郭颖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悄悄咽了下口水:“你……要手机?”如果说原来夫妻两个开玩笑的时候袁杨曾经释放过她以为的震慑及杀气,那么此刻她才明白,那是多么小儿科的程度,不过只是两口子间的情趣互动罢了。 他是无懈可击的铁瓮,没有裂缝没有突破口,任由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人近在咫尺却束手无策。 “给我。”袁杨并没伸手,隔着铁窗上的栅栏看着她,淡然平静。 “可是,”郭颖不防他有这个要求,结结巴巴的:“你要手机做什么?我没开通国际长途,徐政委也不会同意的。再说这里是你的根,你不能找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添乱……” “那就算了,你走吧。”袁杨并没有什么生气的表情,瘦削的脸上接近于面瘫:“你说你是我老婆,抱歉,我没有一点印象,而且短时间内也没有被迫接受一个新身份的想法。所以你不用做这种无用功。” “就算一个人忘了所有,可是我相信他的本性是不会变的。”郭颖心里有无数的话想往外倒,偏偏嘴巴笨又不擅长强辩,对方只要稍稍的咄咄逼人一点,她骨子里那种反感争执寻求平衡的性格就自发冒头了,根本做不出针锋相对的泼辣样:“袁杨你别这样,我想接你回家——” “那你放我出去。”袁杨截断她的话:“我不想待在这里。” “你以为我不想吗?!”郭颖无比郁闷。思维敏捷反应奇快,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能把她气个半死。她都不知道袁杨还有这么好的辩才:“失忆也得讲道理吧,这是部队,是特种兵大队,不是我家后院,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你跟失忆的人讲道理?”袁杨竟然抓住她的语病予以反击,表情是恨的人牙痒的似笑非笑:“你瞧,一方面你在试图告诉我,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可是另一方面,你又在提防我。” “我没有!”郭颖简直要抓狂:“我没有提防你。” “不过两个小实验,手机和开门。”袁杨懒洋洋的靠在门边的墙上:“你一点都不像个很爱丈夫的妻子。” 郭颖给他噎的讲不出话。刚刚那些伤感不翼而飞,眼前的情况怎么看怎么都在濒临滑丝的边缘。可气又可笑。 或许是眼前的女人太过弱小,袁杨对她的提防和戒备并不像对飞鹰队其他队员那么强。不过也仅限于此,没有更进一步:“To live is the most important.” 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一句英语,而且语速很快。郭颖微窘:“你说什么?” “我说,”袁杨的表情带着点狡猾和那种美国大兵式的随意:“活着最重要。Martin的口头语。” “哦哦,”郭颖被他的思维牵住了鼻子。反正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乐意听:“Martin是你的……新朋友?” “死了。”袁杨的眼中露出一丝茫然,转瞬即逝:“所以你看,我不熟悉这里我也不想接受那个徐政委提到的手术,即使这里有血块,”粗粝的大手碰了碰脑袋:“活着最重要。” “不会有事的。”郭颖心里剧痛,习惯的咬住了下唇,固执的重复:“不会有事的。” “你是小颖?”袁杨突然转的话头让郭颖的心跳骤然跳破一百八。 “是,你……有印象?” “没。”袁杨若有所思的:“Martin告诉过我,有一天晚上我做梦喊过一个女人的名字,小颖。可是我没印象。” 郭颖觉得自己要哭了。坐过山车的感觉也不外乎如此。希望失望,攀爬至顶峰再急沉至谷底。不带这么玩的…… “政委好!”门外陡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两人刚刚建立起来的外交关系。 郭颖看到袁杨像是一头从休憩进入伏击状态的狮子,眼神都变了。 “小袁。”徐政委大踏步进来,笑呵呵的一如既往,仿佛一门之隔的里面不是那个失忆的袁杨,依旧是他和老梁的心头爱将,从没变过:“今天感觉怎么样?” 袁杨不说话,转身退回了角落重新坐下。 他没有试图说服徐政委。因为试过,因为知道那让他困惑也直觉危险的结果不可更改。同为军人或说是武装模式,这里的一切都那么不同,没有不择手段的求生,规则明确不容质疑,一是一二是二,命令压倒一切,唯有服从。 他的头脑很乱,某些东西似是而非,即使没有记忆也依稀存在,就像是被移植进了他的血液和骨髓里,除非死亡无法去除。 徐政委也不以为意:“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个好消息,有德国的专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他将参加并主刀你的开颅手术,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 “德国专家开刀就有百分百成功把握?”袁杨冷冷的反诘。 “七八成吧。”徐政委个人倒是真心实意的高兴。这种高危手术,哪怕多一层保险都是让人雀跃的好消息:“具体情况他还得为你检查后才能得出结论。” “如果我说不呢?”袁杨情绪平平:“我自己的命我自己负责,我不需要为了恢复记忆而去做冒险的手术。” 徐政委不说话了,郭颖急躁却是莫可奈何。 冷场了将近半分钟,袁杨薄唇微抿,言简意赅:“滚。” “真对不起,徐政委,他不是……”出了大门,郭颖连忙向徐政委道歉。 其实她能说她很想笑吗?这无关对徐政委个人的不满或是攻击,单单是因为那个酷酷的袁杨让她陌生新鲜之余,觉得无比的——有趣? 他好像变了。 “没事没事。”徐政委大度的挥挥手:“小袁这么多年都是严格律己的典范,我知道他的本性。何况现在他又不记得我……对了,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徐政委眼睛发亮,四周看了看,很是谨慎的态度:“德国专家后天就到。我接到电话,说是全军最著名的脑外科夏教授也被请出山了,他去年刚刚退休。最多三天,马上会安排一个详细的会诊,针对小袁的情况给出一个最佳治疗方案。小郭,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全国最好的专家甚至是国际上的权威都来了,我心里踏实多了。” 郭颖真心实意的致谢,仅仅是为了他这份相待的态度:“谢谢你徐政委,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我干什么,人又不是我找来的,我哪有那个本事。”徐政委感慨:“德国专家我是不知道,我可听说夏教授脾气挺怪,去年说退休就退了,坚决不肯再返聘。这次他肯来,真是再好不过!” 郭颖回头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正午的阳光下,一切都是那么的窗明几净,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会好的,一切都将守得云开见月明。噩运挥退好运常来。 …………………………………………………… “跟你聊天挺有意思的。”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他语气里的放松不会有假:“其实待在这里也不错,没有战争也没有生命危险,衣食富足。” 郭颖靠在铁门上,是这两天习惯的谈话方式:“我该表示说,这是我的荣幸吗?” 袁杨低低的笑,依稀有着调侃的成分:“挺伶牙俐齿的嘛。说来听听,你和袁杨谁先追的谁?” 郭颖笑,甜蜜的心思毫不设防:“我先追你的啊,就你那个倔脾气,还拽的二五八万的,说什么怕耽误我配不上我之类的酸话。” “嗯,挺不爷们儿的。”袁杨很是旁观者的角度评论:“一个大男人,喜欢就追。哪儿那么多婆婆妈妈的念头。” 心里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清楚。 郭颖摇摇头,把莫名其妙的疑虑抛出脑海:“明天就要手术了,你害怕吗?” “谁不怕死?你不怕吗?”袁杨反问。 “我不怕。”郭颖想了想,还是羞于把后半句说出来,悄悄咽了回去。 只要和你在一起。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傻丫头。”男人的声音并不清朗,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沙哑,或许是被战场的硝烟熏坏了声带,也或许只是他动了感情:“你和袁杨感情很深?” 冲动来的毫无征兆。是想要打破彼此间的禁锢,紧紧抱在一起的渴望。 “我知道你记不得那些过去了,可是我记得!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在东林的时候,在七四二六的时候,在鲁营那处海岛的时候。你跟我说,婚姻不一样,你要求我同等的付出与回报,信任坚守,在一起就是一辈子,绝不分开!袁杨,我知道现在的你可能理解不了我的那种想法,可是我真的不怕死,真的。如果手术出了意外,我陪你一起!”斩钉截铁,没有半丝的犹豫。 铁门内久久没有回答,郭颖惴惴的将微烫的脸颊贴在门上,冰冷和滚热形成鲜明的反差:“袁杨?” “这真荒唐,可是我想抱抱你。”袁杨轻笑:“这念头来的真怪。” 不可置信的狂喜涌上心头,郭颖几乎热了眼眶,手臂一撑就站了起来:“袁杨。”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棉花团样的堵住了呼吸的通道。即使他不记得,可是那些过去沉睡在脑海里,不曾丢失。他有着本能的反应,和自己一样。 固执的将手指伸进栏杆之内,完全忘记了徐政委的警告。 握住我的手,袁杨。 她渴望和他的真实触碰,只有体温的交融才会让她的焦灼获得一点的慰藉,胜过千言万语。 没有戾气和警觉,隔着铁窗的那张容颜一如记忆里的平静温和。 郭颖甚至产生了错觉,这依然是她爱到不知如何是好的那个男人,在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障碍与空白。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时候,郭颖几乎就是热泪盈眶了,无法自控的哽咽:“袁杨,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如果明天我死了,你就成寡妇了。”袁杨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这真是足够糟糕的结果。” “不会,一定会成功的。”郭颖狼狈的擦着眼泪,越擦越多:“我就在手术室外等着你。然后你需要隔离审查的时候,我就在家属院我们的家里等着你。我们一起回家,好好过日子……” 袁杨紧了紧手指,额头靠在栏杆上,几乎触碰到她的温热:“让你说的,我真想看看那个家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还有我熟悉的东西……” 猛的抬头,郭颖眼睛明亮的怕人。她的情绪太激动了,以至于兵荒马乱语不成句:“是啊!我们的家!袁杨你等我,我去找徐政委……可以的,一定。” 袁杨微笑着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转身跑出他的视线,很快敛了所有的情绪,面无表情的靠着墙壁重新坐下去。 第92章 归巢4 软磨硬泡也好,恐吓威逼也罢,总之只要达到目的,郭颖豁出去了。 徐政委给她堵得没招,最终同意了她的要求。 换句话说,袁杨这些天的表现也足够良好,不吵不闹,安静从容。即使称不上配合,只是那些不情愿和质疑也都在合理范围之内,人之常情。 谈不上被麻痹或是失去警觉性,战友这么多年,他们总想在许可的范围内,给他最大的纵容。 明天的手术台,不管什么级别的专家在,没人敢拍胸脯保证万无一失。 天色黑透,所有的战士回了宿舍进行政治学习之时,几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去了行政管理楼,然后又带着袁杨转去了一墙之隔的家属院。 夜风很凉,袁杨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深呼吸,那是自由的味道,无比诱人。 “你小子!”徐政委最后狠狠抽了口烟,将烟头摔掉碾熄:“娶了这么个好老婆真是几辈子积来的福报。袁杨啊,等过了明天,你想起那些过去,要加倍对小郭好知道吗?” 四名战士隐在几步开外,都是行动二队身手最好的尖兵,认识袁杨尊敬袁杨却也不至于丧失原则的亲近。 袁杨停在楼梯口,大大方方的伸出双手:“不放心的话还是铐起来吧,也省的你们难做。” “不是这种情况,老子真想抽死你!”徐政委给他气的太阳穴别别的跳:“小郭已经够心神交瘁的了,我这要不是为了她,犯得着冒这么大的风险让你回家住一晚吗!” “也是。”袁杨扯扯嘴角,收回了手:“就算是临终关怀也得像点样,整的跟罪犯似的多伤人家的心。” “你就可劲胡说八道。这笔账你给我记着啊,”徐政委指着他,压低了声音,严肃而不容辩驳:“小袁我警告你,别犯浑,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荷枪实弹的,呵。”袁杨侧过脸抬抬下巴示意那几个战士的方向:“只是要辛苦这几位兄弟了。” 袁杨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郭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的,立即的,条件反射般的,带着压不下的紧张惊惶和羞涩喜悦。 情绪太多太复杂,交织在一起层层将她淹没,连自主的呼吸都要被挤出了理智之外。 “呃,回来了?饿了么,我做了饭——” “吃过了。”袁杨有点心不在焉的回答,微微侧着的耳朵捕捉不到门外任何的动静。 “那你要洗澡吗?”郭颖觉得自己空前的笨嘴拙舌,绞着衣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的意思是你累不累,要不要躺会儿休息一下。” 沮丧到了极点,完全不知所云的问话。 身形高挺的男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郭颖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曾经那些在一起时候的心意相通,那些只要通过对方细小动作就能揣测到的内心想法,此刻统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屏障,无以窥视。 这是完全不由她主导的场面,那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就那么随随便便的立在那里,仿佛已将整间屋子控制在了他的指掌间,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包括她,没有例外。 桌上的玻璃瓶里是怒放的野花,淡淡的紫色,将空旷的屋子装点出了一丝柔美的气息。旁边整齐的摆着四菜一汤和两碗米饭,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等等,都是很家常的小菜。 袁杨随意的摸了摸硬硬的发茬:“你还没吃?你吃饭,不用管我,我随便看看。” 郭颖看着他走进房间,看着他站在书桌前拿起他们的结婚照。 一颗心拎到了嗓子眼。只是还没等她想好说什么,他已经随手放了相框,就好像那只不过是张无所谓的照片,欣赏一下也就罢了。 难过的想哭,知道怪不得他,却也控制不了失落的心情。 与此相比,他站在窗前的时间要长久很多,仿佛他在凝视黑暗中的飞鹰大队,像是他过去曾经很多次做过的那样。 郭颖走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的腰。这一刹那,兵荒马乱思念溃堤。 T恤下的肌肉陡然紧绷,是身体本能的抗拒和排斥。 郭颖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有多危险—— 躺在医院断了两根肋骨的倪群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足足过了有一分钟,袁杨才放松了身体,将呼吸调节均匀:“你不饿吗?时候不早了,去吃饭。” “不。”那些压抑的委屈翻上来,郭颖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说话都带了哭腔:“袁杨你转过来,你看着我说话。”因为有过那些娇宠,此时的冷漠分外的受不了,何况还有漫长的等待,几乎枯竭了她所有的生机。 郭颖不管不顾的拉着他的胳膊,试图扳过他的身体:“你看看我,哪怕你什么都想不起来。袁杨,我不想胡搅蛮缠也不想让你难过,可是你就给我一点信心好吗?让我能够有勇气坚持下去——”你说过的,哪怕老到糊涂的那一天都不会忘记,可是眼下这样又算什么? “闭嘴。”袁杨的说话也不见严厉,可是能让人感到有刀锋擦着皮肤过的寒意,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畏惧。 郭颖几乎被吓住了,那些话被钉死在嘴里,无形的隔膜挡的死死的,严丝缝合。 “抱歉。”袁杨伸手想扶她的,可是一双大手伸到半途又收了回去,转而在桌上拿起烟盒,熟稔的抽出一根烟点上:“不过你得冷静点,我不想失手伤了你。” 郭颖不说话,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不肯落下。 这副可怜兮兮偏又强撑着的样子莫名让袁杨觉得心软,他叹了口气,后退一步:“走吧,我陪你吃饭。” 郭颖食不知味的吃着饭,身侧的男人伸直长腿,拿着纸笔不知道在勾画些什么。 一开始他画的很慢,画画停停,好像在思索回忆笔下的目标。只是没过几分钟,他的笔尖就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流畅到一气呵成。 被他吸引了全部的心神,郭颖拿着筷子都忘了动,就那么怔怔的看着他,想问又不敢。理智提醒她,这是无比熟悉的陌生人,她不能像过去一样恣意妄为。 袁杨揉了揉眉心,困惑的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熟悉?”眼角瞄到女人发愣的傻样,袁杨摇摇头失笑,随手将刚画好的东西揉成一团扔到墙角:“吃饭,吃饭时候走神容易消化不良。” 又畏惧又想靠近,矛盾的心情让郭颖觉得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你再吃点吧,万一夜里饿了呢。” 袁杨笑笑的看着她,抽烟凶的老毛病倒是没忘,一如既往,只是郭颖这会儿看着不爽却也不敢轻易去劝阻。 “你说的也是,万一一会儿体力跟不上可是要命的事儿。” 看着他掐了香烟端起饭碗,郭颖慢半拍的脸颊爆红,是可以煎蛋的热度。 他,他说什么来着?什么意思? 袁杨好像想通了什么,风卷残云的吃了很多,五分钟后等他起身的时候,桌上已经彻底清盘了。 郭颖低着头,吭哧吭哧的:“你去休息吧,我洗碗。” 吹熄灯号的时候,郭颖刚把头发吹干,身上是柠檬皂淡淡的清香味,极其好闻。 房间的门半掩着,郭颖不可遏制的紧张了。口干舌燥,手脚无措。 她告诉自己那是她的丈夫,所以同榻而眠甚至是肌肤之亲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不停打哆嗦发软的双腿—— 她紧张的要死。 褪去爱人间患得患失的笨拙和柔软,这样的袁杨坚硬到令人害怕。 过去她不曾见过他的这一面,哪怕知道他是铁骨铜铸的职业军人,可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的收起所有的棱角,彼此包容。最夸张的体现也不过是他力气奇大的拥抱…… 真挚坦诚有些讷言的袁杨满足了她对男人的全部幻想与期待。 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房间关了灯,一片黑暗中,背对着门侧躺的男人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 在这半年的煎熬里,这曾是她无比憧憬的一幕。 他在她也在,他们分享一床被子,在世间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屋檐下,过着平淡温馨的日子。 十二个小时之后的手术几乎被彻底忘记,郭颖痴痴的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畏不住寒气,手脚冰凉的上了床。 细心的代他盖了被子,郭颖犹豫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敢把鬼爪子似的小冰手放到他身上。 一点点蹭着,向着他的方向,堪堪停在厘米之距,忐忑的心奇迹般的归了位。 一床被子亲密的将他们笼罩在一个小空间之内,呼吸间都是他的味道,那么熟悉,像是已经这么过了一辈子。 从他身上隐隐散出的热量引着她,郭颖小幅度的搓着手脚,努力使之回升到正常的体温。 悉悉索索啮齿动物般的动静彻底将袁杨打败,他翻了个身,不动声色的又往床边靠了靠,控制着声音带着朦胧的睡意:“不早了,睡吧。” 不早了,睡吧。 记忆里他曾说过同样的话,两个人躺在床上,他是夫她是妻,唇齿相依亲密无间。 喷涌的情感一如泄闸的洪水,怎么都控制不住。 温软馨香的身子靠进来,袁杨几乎直接滚落下地—— 他往后躲的,结果忘了他已经在床沿上了,再后退就该噗通了。 郭颖惊愕的抬头,借着微微的天光,他的身体挣扎着勾在床沿,修长的右腿刚刚收上来,狼狈又好笑。 忍了又忍,郭颖还是破功了。 闷笑的身体直颤,憋的好辛苦。 好吧,一片愁云惨雾中,她发现了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儿。就算袁杨失了忆,他的骨子里还是那个洁身自好严肃认真的男人,不随便不放纵…… 或许是这样的出糗实在令人恼火又难以启齿,袁杨一声不吭的重新躺好,拒绝沟通的晾给她一个大后背。 小手攀爬着勾住他精瘦的腰身,慢慢的将自己的身体贴了上去。 郭颖也不吭声,大方的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意图。 她进,他就退。漫长的两分钟拉锯战后,袁杨忍无可忍的呼的坐起身掀了被子:“我去客厅睡。” 郭颖发觉自己竟然很平静,跟着坐起身体拢了拢头发:“为什么?” “不为什么。”袁杨负气的样子像闹别扭的小男孩,可爱到爆:“不想。” “我想。”郭颖觉得脸上隐隐发烧,那种隐藏在黑暗里无所顾忌的放肆让人新奇又沉迷,只是对象是他,怎样都好:“袁杨,我是你老婆。” 无处可躲,恼羞成怒。袁杨粗着嗓子梗着脖子:“我用不着你可怜我!就算明天真死手术台上,算我倒霉!” “你吵什么呀,大半夜的。”郭颖牢牢抓住他的手,不给他走:“我怎么就成了可怜你了?你还能更乌鸦嘴一点吗?” 僵持了一会儿,袁杨泄气投降:“在我想起来之前,我不能碰你,这是原则。” 揭人伤疤很不道德,所以郭颖只字不提他那已经有强烈反应的小兄弟,咬牙苦忍:“OK,OK,咱不闹了,我只想靠着你,靠近一点。我不破坏你的原则,行吗?” 第93章 新生1 是有着小小遗憾的吧。 郭颖在似睡非睡中迷糊的想着,他还是不肯抱她,那些隔着门的话都是骗人的……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快的捕捉不到。 四周那么安静,连袁杨的呼吸都不见了。仿佛亘古洪荒只有她自己,孤单的存在着。 猝然心惊,郭颖伸手去摸,眼睛睁开之前已经喊出了声:“袁杨……” 掌心下的被窝失了温度,指尖除了被褥,触碰之处空无一物。 有微风刮过,在她慌乱不迭想要撑坐起身的前一刻,一记黑影扑过来,横肘压住了她的肩膀,大手捂住她的口鼻,制擎手法专业熟练,有着泰山压顶窒息的错觉:“别出声。” 心窜到了喉咙口,却在听到他的低沉威胁后重新归位。 他在,没走。 几秒的对峙后,郭颖放松身体伸手拉下他的禁锢,平静到离谱:“带我一起走。”哪怕颠沛流离一辈子。 袁杨意外的拧了眉头,再也想不到这样的答案:“不行……你怎么知道的?” 两个人说话声音都极小,甚至大部分用的都是气腔。 袁杨是害怕惊动门口的岗哨,可是他没有分心去猜测郭颖的用意。 郭颖倔强的看着他,不妥协:“要走就带着我。”若是最初她还陷在那种或许是心有灵犀的狂喜之中,那么随着后面一点一滴的发展,她再想不明白就成傻子了。 他的心不在焉,他在窗口的久久凝视,他捏成一团的那张草稿—— 飞鹰大队地形图。所有的明哨暗哨巡查岗,即使她是一介什么都不懂的女流之辈,也看得出那是一张详尽到泄密的布防图。 所有的谎言此刻想来也没有那么难受。 即使是利用,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想对你动手。”灼热的气息喷在颈侧,像是猛兽露了牙齿,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危机感。 “你不能抛下我。”郭颖一点都不怕的与他对视,黑暗中明亮的眸子近在咫尺:“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我不怕吃苦,只怕不能和你在一起。 头顶上方的男人有小小的踟蹰与烦躁。 他想不到自己那么轻巧的动作还是惊醒了这个女人。 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没有采取更稳妥的其他办法,比如最简单的击昏。 “我不想死,所以没有手术,明白?”袁杨莫名其妙于自己的耐心解释而不是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离开。 “你为什么不想死,你还记得吗?”郭颖努力拎起一切回忆,并不在乎他的答案。仿佛只是为着可以这样抓住他:“你跟我说过,你开始怕死,因为知道我和儿子在等你回家……” 试图捕捉过去的念头唤起熟悉的头疼,带着暴戾嗜血的因子跃跃欲试。 袁杨握了双拳,因为用力,下巴绷出花岗岩的线条和力度:“不知道!安静的躺着,五分钟,不许动也不许说话。别逼我动手。” 强大的杀气不掺假的弥漫开来,带着赤-裸裸的警告意味。 郭颖的眼中迅速聚拢了氤氲的水汽,咬紧的下唇微微的疼。 “他们有枪。你要是想我死就大叫。”不自在的别开眼,莫名的熟悉感和心悸搅得袁杨情绪不稳心浮气躁,心底警铃大作。 他的这句话算是精准的击中了郭颖的软肋。 身体一寸寸放软,眼底破釜沉舟的气势一点点消退,直至退到荒芜的角落独自舔伤。 眼睁睁的看着他狸猫样悄无声息的弓着腰贴近窗户,耐心的观察了将近一分钟后,扳着窗框跳了出去。 郭颖用力捂住嘴巴—— 这是三楼啊,就算他身手矫健,跳下去也没有不受伤的道理吧。 手脚冰冷的爬起来跑过去,连拖鞋都顾不上穿。 可是黑黝黝的夜色中,风不吹树不摇,视线所及之处仿若一副静谧的水墨画,哪里还有袁杨丁点的身影? 一颗心坠的难捱,郭颖鼻子一酸,眼泪直接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 飞鹰大队周围都是茂密的森林,若是袁杨潜伏进去,就算出动所有的特战队员,想要找到他也是异常的困难,何况他还有着不俗的身手和一等一的反侦察能力。 大口的吸着气,只是那并不能让她的难过好受那么一点。 郭颖看着楼下树林的轮廓剪影,蓦地兴起万念俱灰的念头—— 不如就直接跳下去算了,死了也就不用操心这些事儿了。 依稀有奇怪的闷响传进耳朵,是拳头挨到肉体上的击打声。 极目四望,郭颖看的眼睛都酸了,并没有猜测中的激烈对博。 幻听? 正对着窗户的一棵大树上跃下一个矫健的身影,脚下不打绊的往楼前绕,根本没有要隐藏身形的意图。 紧接着,楼道里响起了快速跑动时鞋底撞击楼梯的闷响。 顾不得自己还穿着睡衣,郭颖跑出去拉开门,好巧不巧的正跟二楼上来的一名特战队员打个照面。 那名队员不见诧异,瞧着她单身一人和脸上不加掩饰的表情,已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无声的竖起手指向上顶了顶,很快就是越过她奔上了四楼。 郭颖迟钝了几秒,这才恍然大悟。 刚刚听到的搏斗声音,还有这名队员的手势—— 袁杨给了她跃下三楼的错觉,其实是反向翻上了楼顶。 心里百味杂陈,几乎要把她弄哭了。 等到郭颖笨手笨脚的上到楼顶平台的时候,激烈的打斗已经结束。 简易的晾衣服架子被撞倒一地,袁杨靠在太阳能的框架上粗喘,对面地上坐着狼狈不堪的赵全。 先一步抢上来的二队队员没有吹警戒哨大范围的惊动所有人,可是手里雪亮的战备电筒将一切都照的无所遁形。 赵全的嘴角和鼻子都挂了彩,血污一片,其他地方看不出受没受伤,只是看他表情,应该是袁杨手下没留情。 训练有素的四名队员很快分散了队形,将袁杨团团围在中间。 不至于搞得枪械对峙那么难看,可是袁杨已经明白自己的功亏一篑,今晚断然没有再度离开的可能。 “晚饭吃多了,上楼跟这位小兄弟练练身手。”袁杨摊摊手哼笑,是战场上向对手示弱的动作,一点都不觉得说谎有什么惭愧:“惊动大家,不好意思啊。” 万一一会儿体力跟不上可是要命的事儿。 郭颖双腿颤着,竟然想起这句吃饭时候被自己误会的话。 靠近赵全的那名队员伸手拉了一把,赵全动作稍显迟缓的站了起来:“回去吧,队长,还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 袁杨很是无奈的撇开头,看他表情是极其想骂人的样子:“我说你这人——”四个暗哨的位置他一一摸透,窗户及大门,卡死所有的方位,他利用的不过是黎明时分警戒最松懈的那么三分钟。 谁知道屋顶居然还有这么个愣子。 赵全苦笑,捂着胸口嘶嘶的吸着冷气:“咱俩搭档那么多次,我要是还猜不出你的作战隐蔽方式方法,我就真可以去死了。”安静的潜伏,然后趁着暗哨发觉后最乱也是漏洞最多的那么一霎那,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森林。 若是等到那一步,无疑是蛟龙入海放虎归山。 “赵全你怎么在这儿?”匆匆得了消息跟上来的徐政委拧着眉,在看到袁杨安然无恙的杵在视线之内,这才呼口气:“受伤了?” 袁杨讪讪的笑笑,聪明的不接话。 “没事。”赵全站直身体:“皮外伤。” “让我说你什么好。”徐政委这话也不知道是说袁杨还是说赵全,亦或者是说那四名差点渎职的队员。 二队那几个小伙子眼见着脸起愧色,闭着嘴不吭气,着实是无话可说。 如果不是出于不放心而私自行动的赵全,他们今天将会集体认栽,获处分是小事儿,这背后的种种延伸简直不敢深想。 不见多锐利的眼风一扫,徐政委不敢再大意:“行了,小郭你回去睡吧,天亮了要去医院我叫你一起。” 郭颖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死磨着带袁杨回家,即使不舍也只能闷声下楼,心里这个郁闷。 万幸赵全在楼顶,要是袁杨真跑了,徐政委出于好意的成全怕是要害死他了…… “家里的床躺着硌人是吧,”郭颖下了楼梯还隐隐听到徐政委火大的声音:“得了小袁,我跟你折腾不起,反正没几个小时了,你回去隔离室将就一下,天亮咱就往C市赶。” “队长你下手可真狠。”是赵全不再憋着的痛苦呻-吟:“跟你对捶那么多次,数这次心狠手黑,以后我这格斗教练还是让给你算了……” 袁杨很无辜的轻笑:“客气,如果你敞开了打,我不是对手。哎你别说,我现在还真有点相信你是我队友,竟然把我设计的路线摸得那么纯熟,见鬼的跟我自个儿往你手上撞一样。” 郭颖靠在四楼的栏杆上,抬头看着那道直通天台的竖梯。 藏蓝的天空已经隐隐有了光亮的意思,割裂纯粹的黑色,将曙光托举升起。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 “你别哭了,已是不可更改的事情,眼泪有用吗?”病床上的袁杨被刮了光头,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有点短,勉为其难的遮住他的手腕脚踝。 “我心里难受。”郭颖坐在板凳上,不敢说自己害怕那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想着不哭不哭不能给他增加心理负担,可是眼泪控制不住。她自己都痛恨这种懦弱的小性子:“就算华佗在世,毕竟是伤元气的大手术。” “你不如坦白说,是怕我死在手术台上。”袁杨现在的口无遮拦和直率实在招人恨。他无奈的笑着扯了扯腰上和手脚上的精钢锁锢:“真他妈谨慎到了毫无纰漏。这玩意儿我挣不开,何况还注射了镇定剂。”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只要好好睡一觉,醒来就结束了。”郭颖在给他打气也在鼓励着自己:“三四个小时,我在外面等你。” “郭颖,”袁杨有点睁不动眼睛了,却还兀自强撑着:“要是我这一睡就醒不过来了,你就找个好男人嫁了吧……”虽然我记不起你是谁,可是如果这次讨厌的手术还能让我活着下来,那么不管想不想的起来那些过去,我都跟你回家吧,战争真让人厌倦…… 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成串的滚落下来,擦都来不及:“胡说八道,你哪来那么多丧气的话。” 袁杨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他的锋利和锐芒,柔和下来的表情带着三分孩子气,那么的令人无法割舍:“别再找当兵的……” 护士掐着点的开门进来:“该去手术室了。” 门外,徐政委和一中队代理队长赵全肃然而立,连应该在病床上好好躺着的倪群也在,大家都不说话,默默的透过敞开的房门看着他们。 “哎,九床,你不能随意下地走动,快回去躺着!”走廊里传来护士焦急的呼喝声,目标直指不听话不配合的骨折病人。 郭颖想跟他们笑的,只是嘴一咧,眼泪比笑容来的更快:“会好的,一定会成功的。”那么危险的爆炸都挺过去了,不会有事的。 风雨过后,彩虹该出来了。 第94章 新生2 事后过了很多年,郭颖每当想起这一次都会调侃袁杨,这怕是他这辈子遇上的最狗血的剧情了。半年的空白记忆期,简直就是生活中匪夷所思的事情,偏偏就在他身上发生了。演电影不过如此。 隔开一道紧闭的大门,是生与死的分水岭。 郭颖本以为她会在手术室外度过这辈子最黑暗最揪心的两三个小时或是更久一点,谁知道现实永远不会跟预期严丝缝合,甚至有的还会背道而驰,沾满了黑色幽默的气息。 杨美如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在她费了那么大劲凑齐了这一台世界顶级专家手术后,竟然连面都不冒。任由郭颖一个人在医院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硬扛。 可是要说她是终于良心发现,进而去忙活公司早先被她丢下的一摊子事,又完全的不是。杨美如就跟狂躁型强迫症患者一样,从袁杨被推进手术室就开始不停的打郭颖的手机,每隔几分钟就问问怎样了,问的郭颖都要抓狂。 问题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袁绍群仿佛也敏感的嗅到了一些苗头给郭颖来了电话。可能是杨美如折腾的动静太大求的人太多而让他察觉到了,也可能是什么人给他透了只言片语。 郭颖被这公婆两人折腾的身心俱疲,最后干脆拔了手机电池,不去想也烦不了。 世界清净了。 手术做了将近四个小时,很顺利,没有任何突发状况,包括悲观主义者猜测中的病危通知书。 进行中那盏红灯熄灭的时候,郭颖几乎失去了全身的力道和上前询问的勇气。恐惧到了空前的峰值,心脏被晃晃悠悠的拎到嗓子眼,一步之差就是逃离的结果。 又高又壮的德国医生和夏教授一前一后出来,紧跟着的翻译居中小声说着什么,讨论很激烈的样子。 徐政委和赵全面面相觑。看表情不像是沉重,可是这不停说着什么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啊? 倪群神经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了上去:“我们袁队的手术……” “好了。”夏教授完全没当回事的摆摆手,像是刚刚做了一场阑尾切除小手术一样轻松:“等他醒了再观察两三天,以后什么都不影响。对了,小赵,你问问默克,刚刚他说的显微开颅……” 倪群大喜,伸出左手没轻没重的就去抱老专家:“太好了,太谢谢你了夏教授——” 一直在旁边监视着的护士眼疾手快的伸手去拦:“九床请注意你的伤!” 手术室门口闹成一团,所有人都高兴的忘乎所以。郭颖跌坐在椅子上,后怕一窝蜂的涌上心头,混着得偿所愿的幸福,巨大的落差产生缺血般的眩晕,眼前炸开点点的炫目白光。 “嫂子。”赵全走过来,脸上还带着伤,那是手术室里面那个男人造的孽。一向稳重的男人仿佛被棉花堵了嗓子,嗡嗡的:“袁队没事了,手术很成功。” “听到了……我站不起来,让我歇会儿。”腿软,是失去了行走能力的错觉。郭颖觉得自己大病或是大梦了一场,黑暗纠缠看不到尽头,万幸的是最终还有个圆满的结局。 …………………………………………………… 平稳度过最初三天的危险期后,袁杨被转进了普通病房。 安分守己从来都跟倪群不沾边,那个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神枪手满血复活了,成天逮着一切机会溜到袁杨的病房待着,蹭吃蹭喝抢夺发言权,毫无眼力见儿且兼职超级话唠,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完全看不见郭颖日渐哀怨郁闷的表情。 负责他的那个护士就要气吐血或者提前中风了,每天数次的在走廊里歇斯底里的大喊,九床,回去休息! 杨美如和袁绍群一前一后的来过一次,倒也没有因为这样一次生死离别而突生什么过分的亲热,一如中国式父母情感含蓄的传统,问了几句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也就安心的各自离开了。 经过最初两天狂欢似的失重后,郭颖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开始相信眼前的袁杨货真价实的是她劫后余生的丈夫,是那个让她几乎流尽眼泪要去生死相随的男人。 他真的回来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喜不自禁的了。 从他醒过来后隔着CPU的玻璃门扯出的那抹微笑,从他慢慢聚焦变得熟悉之至的眼神,从他握着她的手几乎用气腔喊出的那声老婆…… 郭颖一辈子没经历过这么大起大落,强烈到让人崩溃的感情,本就容易感怀春秋的一颗小心脏差点就在这场劫难里坚持不下去而暴毙身亡。 袁杨刚刚做过这样伤筋动骨的大手术,医嘱也是让他少说话多休息,所以大多数的时间,不管是查房的医生还是来探病的亲朋好友,几乎每个进来的人都能看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哪怕袁杨倦极而眠。 那场景看过去有点傻乎乎又有点让人感动,相濡以沫的感觉极为温暖,即使是不相干的人看了也会心生柔软不忍打扰。只有倪群那个二子毫无知觉,每天点卯一样准时来报到,充当一千瓦的大灯泡…… 徐政委来过几次,只字不提任何敏感的话题和字眼。只是吩咐他好好养伤,无论是失忆期间的不逊顶撞还是接下来的政治审查,两个男人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避开。 这是郭颖第二次在病房照顾袁杨,只是心境截然不同,惊险程度和挂心忧虑比起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堪比亲自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差不多。 情绪的剧烈变化很容易在体貌特征上体现出来,比如袁绍群的一夜白发。于是自从袁杨出事都没怎么好好照镜子的小郭同学,在某晚洗脸的时候,一抬头就猝不及防的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眼角的皱纹。 病房洗手间的日光灯炽亮,照的所有细微痕迹都无所遁形。 郭颖几乎不敢置信的向前探了身子靠的更近,手指无意识的按在眼下的颧骨上,瞪大了双眼跟雷达扫描一般开始复查。 完蛋了,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的皱纹! “小颖?”袁杨看着自家垂头丧气的女人垮着肩从洗手间出来,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 郭颖不想说的,尤其在看着病床上那张岁月格外厚赐的英俊容颜。可是她没憋住:“上哪儿说理去?……”天天风吹日晒也不特意保养的反倒神采奕奕。即使男女有别,可这也太夸张了吧。再这样继续下去,要不了两年,他们两个出门说不定就有人开始怀疑是姐弟恋了…… 袁杨没去追问她细腻而又多愁善感的小心思,拍了拍床沿:“过来坐。” “后天出院紧接着就是政审,”袁杨握住她的手,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最近养成的习惯:“时间不会太短。你……先回家吗?” “不。”回答快的超过了思维,单凭直觉出了口:“我哪儿也不去,你回飞鹰我也回那里。” 袁杨温和的笑,像是松了口气。 这场灾难让两个人都有了心态上的微妙变化。原本容易且习惯的分别变得异常艰难且难以忍受,单是想想都会本能的抗拒。 所以袁杨自己都没觉察,他是在询问而不是安排,同时内心隐藏的殷殷渴望也是郭颖给出的答案。 他很满意。 “小颖。” “嗯。” “你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好。” …………………………………………………… 在医院的最后一晚。 窗外下起了绵绵的秋雨,阴冷潮湿。 倪群先出了院,上头批下来的转业人员名单上有他的名字,最后这一个月已经无需再参加什么训练,唯有等待和告别。 接收他的单位不错,也是徐政委据理力争来的。A市的区级检察院,具体的职位没定,还得等倪群过去再说。 原本依照他的成绩,更对口的该是公安特警消防等一线的位置。只是世事难料,一条胳膊换来生命的继续,真的很难说是该庆幸还是该惆怅。 倒是倪群性子直率看得开,袁杨的失踪是他最大的心结,眼下既然心结已解,又得偿所愿的分去了A市,这小子成天毫无阴影的晃来晃去,理直气壮的说赖定了袁队两口子,誓要将蹭饭进行到底。 “进来。”袁杨往床边上挪了挪,掀开被子一脸坦然的样子:“今天冷,上来睡。” “不用。”即使热水洗了手脚,郭颖还是觉得冷,瑟缩的:“将就一晚上,明天就出院了。” “郭颖。”袁杨拉了长音,不悦的挑起一侧浓眉。 “呦呵,学会威胁人了。”郭颖明明想上去偏又嘴硬:“一会儿护士还要来收体温表呢。” 话音还没落,熟悉的那个圆脸小护士就推门进来了,一笑两个小酒窝:“这天儿变得,真够冷的。”熟练的记录下数据后收好体温计,小护士友好的告别:“明天出院啦,袁队长,保重身体啊。”她倒是这些天混熟了,听着别人袁队袁队的叫,自个儿也学会了。 关门关灯,郭颖不好意思过去挤着袁杨,犹豫的功夫,借着窗外朦朦的天光却见到那个男人坐起了身,作势要下床。 “哎哎你干嘛,好端端的。我上床就是了。” 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闷闷的憋着笑的声音:“我要上厕所。” 郭颖的脸刷的一下子爆红,羞愤欲死。跺了跺脚气哼哼的走去陪护床上躺下,扯过被子兜头兜脸的盖住。太丢脸了…… 小袁队长放水回来,站到陪护床边上弯下腰逗她:“这是要我抱你过去的意思?” “讨厌。”郭颖翻了个身拉开被子小声埋怨:“你快回床上躺着去,这要是受凉了可怎么办,还是病人呢。” “一起。”袁杨低低的哄她:“老婆,我就想抱抱你,这些日子要想疯了。” 心软了化了,要命的拎不成个了。郭颖乖乖投降,跟着他小心翼翼的躺上不宽的单人病床,侧着身子努力将最大的空间让给他。 袁杨个高腿长,再怎么消瘦也比她更占地方。不过是一些很细枝末节的东西,却在不经意间将一个人的心思暴露无疑。 靠的那么近,即使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可是属于他的气息依旧霸道的无法遮蔽完全,让她安心。 两个人都没有急着要把所有漏掉的时光补足一般的倾诉渴望,就那么安静的依偎着,手指交握,额头相抵,呼吸相融。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也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一切都自然而然,既矛盾又顺理成章。 郭颖在心底满足的叹口气,倦意袭来。 不急。她和他眼下是真正有了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聊天相守了,那些或惊心动魄或泪水浸泡的日子大可留待日后慢慢絮叨,眼下只要他休息好,顺利的完成他在飞鹰最后的任务就好。 老天真的厚待他们,即使九死一生大开大合,终究不忍以生死离别这样的缺憾落幕。 朦朦胧胧中,似有似无的轻吻落在她的额角,带着无比的珍惜呵护,像是一个梦:“对不起……”对不起那么多,多到无从说起。 我抱着你,安心睡吧。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忧心挂虑,再也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一人孤苦,所有的荣誉也好怀念也罢,都将在此之后划上一个终止符。 十五年的戎马生涯,他了无遗憾。 第95章 新生3 半封闭的政审持续了一个多月。 眼见着预期的十月底十一月头回不去,郭颖索性也就放下了心思,随遇而安。 原来还不怎么觉得,眼下倒是理解了那句煽情的话—— 他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日子一点一滴的过出了温情的味道,百炼精钢生生成了绕指柔,即使知道沉湎儿女情长要不得,只是袁杨眼下已是很坦然。 政审过后就是转业,他即将退回到老百姓的阵列。 对郭颖而言,这种随军的生活单纯到不可想象,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日出而作日落而眠,早晨送他下楼,然后是散步,择菜做饭,等他回来。 本以为会很枯燥的时光居然半点都不觉难捱,流水般的飞速划过。即使没有大城市里的丰富多彩,却自有其一番淳朴安宁的气息。 这样离开前的一段居留,仿佛是为了弥补她不曾跟着丈夫的脚步随军的遗憾一般,带着褪去浮华还原本真的味道,给过日子写下了不一样的注脚。 楼上下的随军家属都很照顾她,各自种的私家小菜园子完全无私的向她敞开,间或送点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食物,新掰的玉米,澄黄色的山芋,软糯的芋仔。 第一个礼拜的时候,分管后勤食堂外出采购的秦班长就把车停到了家属院门外,黝黑的脸上笑出两排大白牙。 嫂子,要带点啥回来不?要是嫌无聊,跟车去镇上逛逛也行。 郭颖有点心动却不好意思,犹豫着的功夫,楼上的喜枝倒是坦然的开了窗户。方便不?我想搭车去镇上给娃买两件棉袄。 最后还是两个女人搭个伴去了镇上。 两个小时之后集合,各自分开行动的几人重新回到车上,喜枝和秦班长都惊讶的瞪圆了眼珠子。 郭颖居然买了把吉他。 文艺腔的袁队长夫人美名自此传遍整个大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赵全登门那天晚上并没事先通气,是以郭颖也没多做饭菜,惯例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是两个人都喜欢的家常味道。 “我今天跟喜枝学的回锅肉,你哎……阿嚏……”厨房里漫出一股香辣的浓郁呛味,郭颖才说了一句话就跟了两个喷嚏,逗的袁杨忍俊不禁。 “我来吧。”袁杨洗了手,自然而然的去接她的锅铲。 “不用不用。”郭颖奋力的跟辣椒五花肉做斗争,忍住鼻子受的刺激,推着他出去:“累一天了,你去歇歇,过十分钟开饭。” 袁杨的头上冒出一层短短的新鲜发茬,只是后脑那里有块核桃大小的疤痕很是刺眼,看来日后是不能再留寸头了。 帮着郭颖把饭菜摆好,看着她被熏得眼泪汪汪的样子和红红的鼻子,小受气包样的可怜兮兮,又让人心生柔软。 袁杨摸摸她的头发,习惯内敛的感情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强烈的情绪:“洗手吃饭吧。” “这辣椒可真够辣的。”郭颖嘿嘿笑着,满不在乎的揉了揉鼻子,像个小孩。 敲门声掐着点的响起,让人怀疑这是不是暗中侦查就等着开饭的主儿。 袁杨去开门,赵全和倪群站在那里,昏暗的楼道里遮不住他们昂扬彪悍的身形。 “真香!嫂子做啥好吃的了?让我猜猜,回锅肉?太好了!”倪群一径的嗅着鼻子,探头探脑的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馋猫鼻子尖。”郭颖笑笑的解了围裙走过来:“你们来吃饭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多烧两个菜。” “不用。”倪群全权代表身边沉默的兄弟,笑嘻嘻的走进来,举起手中拎的食物炫耀:“老子——不对,是小弟我,刚刚跟老秦过了两招,赢了一个烧鸡和两个酱肘子,嫂子你甭操心我们。” “进来吧。”袁杨淡淡的,侧身让开门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赵全的重重心事。 赵全咬咬牙,背着的手放下来,赫然是两瓶五粮春:“队长,我来找你喝酒。” “谁让你喝酒的?等不及要自找处分了?”袁杨瞥了一眼,心知肚明:“吃饭就进来,想借酒浇愁什么的就给我滚回去。” “队长。”倪群把烧鸡什么的递给郭颖,伸手一把拉过赵全:“他借酒浇愁个屁啊,哪儿来那么多愁,一个大老爷们,就是来蹭饭的。行了哈,赵全,这酒我和队长喝,你就算再馋也只能看着,知道不?你是现役,俺俩是即将转业。” 最后这句话刺激到了赵全,男人也不见脸红脖子粗,浓黑的眉毛不自在的抖了抖,也不兜弯子:“队长,不能不转业地方吗?” 几个男人僵持着,郭颖出来打圆场:“都杵门口干嘛,有什么话进来说,边吃边聊。倪群,赵全,你们坐。我去再炒个青椒鸡蛋,你们都爱吃辣。” 贴心的关了厨房门,郭颖慢吞吞的洗辣椒打鸡蛋,把说话的空间留给那几个手足般贴心贴肺的弟兄们。 “队长,你知道我不会讲话,可是今天我还是得说。”是赵全:“你要是不觉得委屈掉价,还回来当咱们的一队中队长行吗?我甘心情愿给你打副手。” “什么叫委屈掉价?你当部队的职务任免是什么?儿戏?官僚买办?”袁杨不动气,自有其威慑的气魄在:“安心的做你的队长,不要分心旁顾。我转业是求仁得仁,你用不着这副愧疚到要死的德行。” 倒酒的声音,倪群跟着接话:“队长,我真心实意的表达不解。你说我一废人是断然没有再留下的可能,可是你好好的,前两天的队医测试检查结果都那么好,干嘛非要转业?我听说梁大那边有意调你过去,多好的事儿啊。咱当了半辈子兵,驾轻就熟的就是这一套,何况C军区离A市又不远,又没有飞鹰这么多的外事任务。我都搞不懂你想什么。” “十五年。”袁杨轻叹,没有怅然更多的是感慨:“竟然不知不觉的就是十五年过去了。赵全我问你,如果不是眼下这种突发状况,我提出转业回地方你怎么看?” 赵全迟疑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虽然还是舍不得,可是我会祝福你。” “那不就结了。”袁杨呼口气:“好赖话不用我跟你说,我相信你明白。只是事不关己关心则乱,你被私人感情左右理智及行为这并不好。不管我是失踪受伤还是转业,都是再自然不过的历程,跟别人无关。大家一块儿出任务不是一次两次,最大限度的保留战斗力及整编队伍的完整性是我们的守则,换句话说那是军令,为什么要愧疚?” 倪群的声音带了点点的哽咽:“你胡扯!要是这样,你当初就该撇下我独自逃生,而不是为了一个丧失战斗力的废物差点撂上自己一条命!” “瞧瞧你们一个两个,哭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袁杨哼笑:“怎么着,都变成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了?赵全我可提醒你,作为快速反应行动队的队长,你该知道什么情绪是需要被很好控制的。你现在的状态就很危险,要是换在过去——行了,我不说了,你自个儿琢磨去!” “我宁可还在过去,挨你一通死捶我也认了。”赵全难得这么感性的话,是难受到食不下咽的结果:“别说我愧疚,队长,你自己甘心吗?” “心甘情愿。”袁杨磊落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无论是在部队还是回地方都是为祖国做贡献。你看我们国家这么好,国泰民安欣欣向荣,老百姓安居乐业得享盛世,这一切努力得来的咱们都不能掉以轻心。外面虎视眈眈的家伙那么多,想捣乱的分子时刻琢磨着钻空子。所以咱们转业到地方也要把这种热爱国家忠诚于国土的信念传播过去,让现在的年轻人都知道,安稳来之不易,我们更要好好珍惜。中国人爱好和平,可是我们也不吝于把热血洒在捍卫国家主权的领土上……让每个人都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卫士,为国争光,那该多好。” 房间里缄默了良久,郭颖起锅下辣椒,眼泪沁湿了眼角。 “队长你瞅你这话讲的,思想觉悟咋就那么高呢。”倪群哭咧咧的语调:“我觉得你都快赶上徐政委了,唉呀妈呀整的我这个窝心难受。” 郭颖手里的锅铲一顿,眼泪还没干又扑哧一声笑了。倪群这小子……哎…… “行了行了,这话题到此为止啊,再说就不拿我当兄弟了。”板凳划过水泥地的吱嘎声,袁杨过来推开厨房门:“小颖,过来一块儿吃饭,不用弄了,都是自家兄弟,别饿坏了。” “好了。”郭颖擦了擦眼角端起盘子:“我算是服了这边的辣椒了。” 袁杨也不揭穿她,顺手接过菜盘:“哎倪群你小子可别搞暗度陈仓那种事,赵全不能喝酒,你往他可乐杯子里瞎倒啥?你要喝酒我奉陪到底,怎么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当真要转业就放散羊了?” 郭颖落后两步,听着他们嬉笑怒骂的调侃着。那些战场上的伤痕累累都被放下,男人宽广的胸襟和战士无畏的坦然像是青春史上最靓丽的颜色,哪怕它只是充满了深深浅浅的绿。 橄榄绿,和平的颜色。 祖国昌盛,人民富足。华夏大地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每一寸土地上都是他们默默用汗水浇灌并守卫的自豪勋章。 热血青春,无比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结局。 第96章 结局(完结章) 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袁杨推门进来,郭颖一抬头,柔软的心脏还是被狠狠的刺了一下。 高大的男人掩饰的再好,眼底的落寂和疼痛还是无法遮蔽干净。 肩章领章帽徽,那些象征着某种仪式般的神圣徽征被去除,空落落的刺眼刺心。 眼泪几乎是立即的,奔腾着刹不住车的涌到了眼眶,阵阵发热。 郭颖知道不该说也不能说,只好调开眼睛故作轻快的语气:“嗯,回来啦,我烙了饼,晚上喝骨头汤。” 袁杨含混的应了一声,没有如往日般的走过来:“我进屋换件衣服,刚跟张胡子过了两手,弄的这个脏。” “好,不急。”郭颖也慢慢的,足够坦然:“我还没烧好菜,你抽根烟歇会儿咱再开饭。” 明天的机票已经买好,不多的行李已经整装完毕,所有留恋的东西都将随着太阳的升起被留在这片土地上,连带着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情谊和感念。 规律的号角声响彻夜空,是开饭的时间了。 从房间里出来的袁杨还穿着他那身迷彩服,看着郭颖试图笨拙的解释:“我把灰尘掸掉了,其实……也没那么脏。” “那就穿着。”郭颖没有半点不耐的附和着,陪着她的男人度过这个最难捱的时刻:“吹号该吃饭了,一会儿给你个惊喜。” 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每一个日子。 他在队里或训练或接受政治审查,而她在家里安心的等待他的回来。 两人在一起这段时间,或许已是足够默契彼此的心思。 袁杨很感谢她此刻的缄默,没有挖空心思的逗他开心或是说话。 很多年前的一句话浮现脑海,是谢咏臻转业前夕那个夜晚。 他并没有说出口,可是直觉中,他知道她都懂—— 请你理解我难得的软弱并好好藏起它。因为我也会羞怯,也会有面对不了掌控不住的状况。那些比流血流汗还要疼的记忆,是最强大的腐蚀液体,足以摧毁一切牢固的东西,钢筋铁骨也不行。 目光定定的看着眼下饭碗里洁白的米粒。曾经以为已经足够的心理建设,此刻发觉还是不够。会疼,从里到外,摧心摧肝,是从身体生生剥离的痛楚。 时间那么快,不过转身的功夫,他已经是离开了最热爱的部队,融入人海的老百姓了…… 昔日那么锐利的眸子褪去警惕的防备,沾染着少许的迷茫,像是迷路的孩子。 食不知味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郭颖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嘴里发苦。 慢吞吞的洗过碗,袁杨扎着一双大手迟疑的问:“今天,还下去散步吗?” 没有任何的娱乐措施,两个人这段时间都是饭后散步的习惯,不多不少,半个小时的路程,更多的是心灵贴近的无形轨迹。 郭颖摇摇头,稍显夸张的瑟缩样子:“今天太冷了,咱不出去了行吗?” 那么明显的看出,袁杨松口气。 他的心情该是多么的为难呵,既骄傲又自卑,想要急于脱掉这身衣服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又恋恋不舍不惜自相矛盾…… 怕见到那些战友,怕他们的注视,哪怕只是自己的杯弓蛇影。 “好了。”郭颖拉着他的大手往房间走:“刚说要给你个惊喜呢,其实也算不上,只是这会儿吃过饭了,权当是个轻松的节目。” 袁杨被动的任由她拉着,继而被摁着坐在床沿,他的小女人就抱着那个枣红的吉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熟练的微调着音准。 “给你唱首歌,好久不练,还是上大学时候学过的吉他呢。”郭颖皱皱鼻子扮个鬼脸:“您老人家多担待点,别过分苛求哈。” 袁杨知道她是在试图用她的方法拖他出来,可是依然很认真的点头:“好。” 眼前的女人穿着一件堪称过时的蓝灰色棉衣,那是没得选择而在小镇上买的。 山上气候冷,她又是畏寒的体质,除了睡觉时候,经常性的手脚冰凉。 没有化妆品的精致和华美的衣衫,甚至过好的视力让他能够看到她眼角的清浅皱纹,可是她在他的眼中他的心底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从没变过。 “让我轻轻的吻着你的脸 擦干你伤心的眼泪 让你知道在孤单的时候 还有一个我陪着你 尽管有天我们会变老 老得可能都模糊了眼睛 但是我要写出人间最美丽的歌送给你 路遥远 我们一起走 我要飞翔在你每个彩色的梦中 对你说 我爱你…… 我不再让你孤单 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袁杨狼狈的低了头,眼前模糊出水印的痕迹,扭曲了地面的坑洼。 她都懂,她一直在那里,她知道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最无助的担忧—— 前天晚上发生的事件悄然回放。 睡到正熟的时候,她挣扎着哭醒,那么绝望。像是被一场梦魇定住了身形,历经千辛万苦才挣脱出来一样。 她紧紧抱着他,仿佛抱住生命中无法离弃的救生浮木。 别走,袁杨,别抛下我别离开我。 他的心被她的眼泪浸泡,拧的生疼。笨拙的大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试图抚平那些伤痛和噩梦带来的伤害。 她哭的那么伤心,足足五分钟才回到现实。 可是拉着他的大手抬眼痴痴的望着,眼眶还红肿着,她却破涕为笑。 真好,你终于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了…… 这个傻丫头,从认识到结婚再到现在这么多年,这场婚姻里他的给予少的那么有限又可怜,可是她竟是满足的犹如得了全天下。 这是怎样慈悲的残忍。 稚朴的吉他声幽幽的响着,她用她的固执和哪怕笨拙的守候等着他,不离不弃信任坚守。 他们的婚姻,从始至终从来不曾被动摇过,什么都不能。 那么爱那么爱,情深不悔。 “好听吗?”余音袅袅中,郭颖抱着吉他看着他,眼眶微红。 “好听。”袁杨不见一丝敷衍,近乎虔诚的鼓掌:“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歌,弹的好,唱的更好。” 她想说的都告诉他了,而他都明白,没有比这更让人幸福又泪湿于睫的了。 不管沧海更迭朋友聚拢繁华散去,我一直在,不再让你孤单。 最后一个夜晚,就像是国王的盛宴。 他愿意放纵这种情感的软弱,因为这种心情这辈子不会再重来。 关了所有的灯,窗外有白月光。 郭颖拉开了窗帘,任由这片恋旧的月芒洒入一地的银辉。 两个人依偎着,听着窗外渐起的呼啸寒风,听着院墙之内嘹亮响起的熄灯号。 挨在一起的头低了低,靠在她的肩窝,而她几乎是立即的,伸手抱了入怀。 温暖的,慈悲的,带着治愈力的。仿佛一个女性能够给予的全部,母性的温柔和保护。 袁杨闭上眼,一霎那有着似真似幻的错觉。仿佛那句压在心底羞于启齿的话已经被他说了出来—— 我以后什么都不是了,你会一直在,对吗? 而她的回答带着大无畏的勇敢,毫不犹疑。就像在海岛上时候,他以为她是需要呵宠保护的那一个,而她早已跌跌撞撞的站直身体,向着太阳的方向,追赶他的脚步。 是的,哪怕你一无所有,至少还有我。 宇宙洪荒,静寂无声。 她清亮的歌声从心底最深处扶摇直上,幻化成勇气的图腾。 让你知道在孤单的时候 还有一个我陪着你…… 路遥远 我们一起走 我要飞翔在你每个彩色的梦中 对你说 我爱你…… 我不再让你孤单 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JJ写文这么久,这篇算是个异数吧。 写的过程太认真,那几个人物掏心挖肺的。哭的时候一把一把的纸巾,回头检查仍不能控制。 袁杨算是我的理想型吧,特别喜欢。端正的有点犯傻气,依然觉得天下地下好的独一无二。 其实是有好友客观指出文的一些问题的。比如头重脚轻,比如中间过于拖沓。 可是因为个人主观意愿,看哪儿都不想删,觉得就是平淡流水的日子,也是幸福的。 然后,原本是想写下册的,会有袁杨转业地方后的一些事情,一些前文没交代的过往,一些不想结束的偏执…… 或许以后会写,不会是番外,一个中篇吧。谁知道呢。 这个系列暂告一段落,答应的某纯菇凉的赵全的故事,开了个头,有了梗概,还是踟躇了。赵全是讷言的人,骨子里还是抓不住这种男人的本质吧,等以后文思泉涌如开外挂,再写。 袁杨,谢咏臻,徐岩,倪群,赵全……舍不得,真心舍不得。 最后,感谢一路默默看文的各位,谢谢。 下一篇会是个独立的都市,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